第32章

    周栀不想麻烦人,她说,“谢谢主任,必要的时候我会的。”

    “……”

    下午周栀没有班,在医院的食堂吃了口饭,想了想,又打包了一份宫保鸡丁盒饭,之后出了医院。

    坐了四十分钟的地铁,接着又徒步走了十来分钟,周栀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到了旧城一条破旧的小巷。

    小巷四周都是破旧的平房,又脏又窄的小巷墙根,是久久没有融化的积雪。

    一辆电动三轮车经过,逼仄的小巷更显拥挤,周栀侧身站在墙根,待车走过,她才继续往里走。

    最后,她在一处四合院前停下。推开破旧的木质大门,里面南北两排平房间距很小,大白天的,都显的压抑潮湿。

    周栀在南面第三间门口停下,掀开褪色的军绿色棉花门帘,她敲了敲铁门。

    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喊了句,“谁啊?”

    周栀张了张嘴,没出声。

    过了一分钟,里面的人打开门。

    看到是周栀,周乾木讷的面上顿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栀栀。”

    声音干涩,惊喜里包含了一丝羞愧。

    二十平米不到的一间平房,没什么装修可言,单人床边一个原始的铁质火炉有微弱的火光。

    不冷,只能算的上勉强不冷。

    这幅景象,让周栀鼻头一酸,她努力克制着,把打包的盒饭打开递给周乾。

    当年周乾也是城建单位的科级干部,工资算不得多,却因为工作体面,又有一定的权利,平时总有人对他前呼后拥。

    单位新来的姑娘,急功近利,看中周乾手中那一点权利,卖力对他献殷勤。

    中年男人受够家里女人的唠叨,抱怨。对于这样年轻,又对他嘘寒问暖的小姑娘一再示好,最终没能守住底线。

    他们好了才两年,正好赶上打击干部作风问题最严厉的时候。

    周乾的工作比较特殊,平时得罪了不少人,几乎是第一时间被举报,他因此丢了工作,退休金也被取消。

    本来手里的积蓄还可以让他安然度过晚年,可那个口口声声对他不离不弃的姑娘,几乎一夜之间卷走他所有的积蓄走掉,只留下一句,“因为跟了你,我工作也丢了,这是你欠我的。”

    失去一切的周乾沉沦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几年后,他慢慢接受了现实,他开始给一个工厂当保安,日子清苦,也过得去。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半年后,他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一查,才得行自己得了肝癌。

    他辞掉工作,终日呆在这暗无天日租来的小平房里等待死亡。

    七八年时间未曾见过面,两个人生疏了许多。

    生硬的聊了几句,两个人便都不再说话。

    良久,周栀说了句,“做手术吧,钱我来出。”

    “……”

    在哪里呆了没多久,周栀坐上回公寓的地铁。

    下午三点多,天又阴沉下来,今年的京平好像格外爱下雪。

    果然,从地铁口出来后,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林晓路打来电话,问,“钱……凑的怎么样?”

    周栀垂眼倚在天桥的栏杆处,风把额前的随风吹乱,她用手拨弄着,平静的说,“晓路,你听过信用卡套现是怎么操作吗?还有……算犯法吗?”

    林晓路想了想,说,“听过,很多人这么干,至于算不算犯法,这个不好说。”

    周栀点了点头,因为不希望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递给朋友,周栀扯开话题聊了会儿别的,不知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相亲上。

    林晓路抓头挠耳,“别提了,上次相亲遇到了奇葩变态,当晚居然提出试一下性·生活,万一不和谐就不聊了。”

    周栀不可思议的:“啊?那你怎么做的?”

    “我去他妈的。”林晓路提起来就来气,“我提包对着他生锈的脑袋一顿狂捶。”

    周栀想象着那个场面,不由的发出一阵笑,半晌,她迟疑的说,“晓路,你和宋扬为什么没能走到一起呢?”

    当年林晓路去南市上大学,宋扬也跟着报考了南市的另一所大学,任谁都看得出宋扬是为了她才没去留学,跟着跑去南市。

    林晓路怔了怔,忽然笑起来:“什么啊?我和他?不可能的事儿,我们是兄弟。”

    “……”

    和林晓路聊了一会儿,周栀在楼下买了份快餐,吃过饭,躺在床上,她在两个网站分别申请了一张信用卡。

    这一夜,周栀睡的还算踏实。

    第二天上午,周栀去病房查完房,回到诊室接诊。

    十一点半,接诊完今天最后一个病人。她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给夏红发了条微信。

    【忙完了吗?】

    隔了两分钟,夏红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开口就是一顿吐槽。

    【哎呀,这一上午忙死了,卫生间都去不了,膀胱差点憋坏了。对了,我正想着给你打电话呢。】

    【什么?】

    那边传来夏红拉凳子的声音,她说:【就在昨天,肝外忽然收到某个企业家的资助咨询,专门针对肝癌,愿意一年资助三十位贫困病人。听我们科的护士张晓说,上午这个企业家亲自来和院长对接过,你父亲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要不一会儿咱们到了食堂说?】

    【好。】

    周栀换下白大褂,从抽屉里取出饭卡下楼。

    食堂位于门诊楼后面的生活区,前面是一大片景观绿化,冬天,绿草变枯,很高,随风而晃,看过去绵软的像是鸽子的羽毛。

    夏红和一个女孩已经打好饭,看到周栀,远远的冲她招了招手。

    周栀照例要了份西红柿炒鸡蛋,一份米饭,坐到她们旁边。

    夏红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科花痴,张晓。这位是我学姐,周栀。”

    张晓冲周栀点了点头,转瞬,又一脸花痴的说道,“夏医生,你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有多帅,眼睫比女生的都长,还有脸,哇,简直帅到没边际了。”

    “你不知道,当我听主任说让过去接待一下某位企业家,我第一反应肯定是个秃顶油头的中年油腻男,没想到……”

    后半句没说完,被忍不住翻白眼的夏红接了过去,她拖腔拿调的说,“那么帅……你都说了不下十遍了,真不愧是肝外第一花痴。赶紧的说重点。”

    张晓吐了吐舌头,说了下申请的条件,夏红听完,朝周栀递了个眼色,是周乾完全符合的意思。

    隔天是周五,周栀上午没有班,她一早起床,洗漱好收拾过后,就打车去了周乾哪里,把人接上,接着又打车去了市院。

    市院三楼肝外科,夏红取了一张表格给周栀,周栀和周乾把身份证要过去,低头开始填申请表。

    半个小时后,材料全部填写完毕。周栀把笔合上还给夏红。

    她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眼门外候诊椅上正低头坐着发呆的周乾,对夏红说了句,“谢谢你了夏红。”

    “跟我客气什么?”夏红说,“据说款项应该下周一能到,叔叔是第一个申请的人,肯定没问题的。到时候一批下来,我就通知你,然后立刻办理住院时间,争取帮叔叔尽快安排手术。”

    周栀又道了声谢,和周乾一同下楼。

    外面起了风,冷的刺骨。

    到了医院门口,周乾忽然回头对周栀说,“你别送了,快回去。我自己坐公交车,方便。”

    周栀心里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去我那儿吧。”

    周栀想说,她那里有暖气,比他住的地方暖和点。

    可是等周乾说“不去了太麻烦了”的时候,周栀想了想,最后只是解释了一句,“我这离医院近,省的来回折腾。”

    就这样,周乾跟着周栀到了公寓。

    公寓只有一张床,周栀把床让给周乾,自己把沙发展开,在床和沙发中间挂了个帘子。

    周乾开始不同意,但是没争过周栀。

    周六一早,蒋佩芸打来了电话,仍旧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你赵阿姨介绍的那个人,加微信了吗?”

    “没有。”周栀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处接听。

    “这周又不回家吗?这么忙,要不我炖个鸡汤给你送过去?”

    “别。”周栀看了眼正在床边呆坐的周乾,下意识的说道,“不用了,可能随时会去加班。”

    蒋佩芸唠唠叨叨的挂了电话。

    到了午饭时间,周栀套上衣服准备下楼带饭。

    “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周乾起身拉开冰箱门,结果里面空空的,只有几颗苹果和一点饼干。

    他叹了口气问,“你平时都在外面吃?”

    周栀有点不好意思,“嗯,不太会做饭。”

    周乾看着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挠头发的周栀,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小时候,那个一被蒋佩芸批评,就跑去朝他撒娇的小姑娘。

    他说,“你去买点菜,我来做饭。”

    “……”

    周末两天,周乾变着花样给周栀做好吃的,就这样,周栀和他的疏离感好像在慢慢的减少。

    周一上午,周栀正在住院部查房的时候,忽然接到夏红的电话。

    “通过了,款项立马到账,你可以随时带叔叔办理住院。”

    周栀没想到这么快,一时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夏红笑,“是不是很意外,还有更意外的呢,张晓口中帅到无边际的年轻企业家一会儿还会来,院长亲自接待,就在楼下食堂的包间。”

    “……”

    周栀一直忙到十一点半,接诊完最后一个病人,周栀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直接下了三楼。

    夏红给周乾办理了住院手续,明天上午八点入院,之后会做全身检查。手术安排在下周一。

    把资料袋交给周栀,夏红换下白大褂,和张晓周栀几个人一起下楼吃饭。

    食堂只有一层,张晓打好饭以后选了一个最东端的位置坐下。

    夏红端着盘子跟过来,“你减肥吗?干嘛跑这么远?”

    张晓神秘兮兮的说,“院长正在接待的那位企业家就在右边这个包厢里。”

    夏红无语至极,“好吧,在下佩服。”

    “我去,门开了,看到没,最中间穿黑衬衣正在抽烟的那位。”张晓忽然激动的说。

    周栀闻声忍不住也跟着看了过去。

    中式的包厢,一张圆桌古色古香。

    正在抽烟和身旁的院长聊天的陈时遇慵懒的吐出一个烟圈,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倏的,透过半开的包厢门,向外看过去。霎时对上了周栀的眼睛。

    49

    ?

    第49章

    ◇

    ◎周栀,老子他妈不要听你什么劳什子的谢谢,老子要什么,你清楚。◎

    陈时遇抽烟的动作僵住,

    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周栀。

    陪同院长一起接待的肝外科辛主任正端起酒杯说着感谢的话,“如今肝病在中年人里正呈现一个上升的趋势,科室每年接诊的病人中有一大半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工人,

    平时连几百块的医疗保险都舍不得交,一旦得了这个病,

    就等于被判了死刑,我们看在眼里,心痛万分。却是无能为力。幸得有您这样心系社会的企业家,

    我在这里先替他们谢谢您了。”

    陈时遇端起酒杯回敬,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向外瞟。

    辛主任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哦,门外是我们科的夏红和张晓,另一个应该是神外的周医生。对了,听行政处的同事说,

    刚才已经有人申请了这个项目,

    经办人恰好是夏红。不如让夏红进来和您汇报汇报。”

    “……”

    就这样三个人被请了进来。

    开始周栀很排斥,奈何张晓不明原委,使劲将她拽了进去。

    夏红被安排坐在陈时遇旁边,

    其次是张晓和周栀。

    辛主任笑着介绍了一下几个人,陈时遇一一和她们几个点头微笑。样子礼貌客套。

    轮到主任介绍周栀说,

    “这是神外的周医生,专业能力十分强,

    做手术也干脆。号称神外一刀斩。”

    陈时遇忽然挑了挑眉,

    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是吗?看周医生外表柔弱,

    怎么看都不像您说的那种人。”

    辛主任笑了笑,

    “您还是不了解她。”

    陈时遇看了眼正低着头明显是刻意回避他的周栀,

    若有所思的说道:“确实……不太了解。”

    “……”

    行政处的李姐给她们几个一人倒了一杯饮料。

    辛主任见缝插针:“夏红,听说刚才有人已经申请了这个资助项目,给陈总说说病人的实际情况,包括家庭环境,说不定陈总善心大发,愿意每年多资助几个,也算是我们科室功德一件。”

    夏红余光瞥了眼周栀,有点为难,“就……就是半年前来医院查过,确诊肝癌,可是因为家庭因素,个人放弃治疗。”

    “说具体点,比如生活环境,工作等等。”

    夏红吞吞吐吐,不愿意多说。

    主任看出她避重就轻,话就说的重了些,“怎么?你都不了解情况,就把申请表通过了?”

    夏红正想开口说什么,一直低头略显局促的周栀忽然把话接了过去。

    她抬眼,语气十分平静的说,“是我的父亲。”

    一句话落地,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默。她深吸了口气,脸上原本木讷的表情,牵强的扯了个笑容,她把杯里的饮料倒入另一个干净的碗里,接着把旁边的白酒取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她端起酒杯起身,眼睛看向陈时遇,脸上的笑容没心没肺。

    “谢谢陈总,我替父亲感谢您。我干了,您随意。”

    话音刚落,她不理会夏红不断轻扯她的袖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中式的包厢静的出奇,依稀可听骨骼捏紧发出的咯咯的声音。

    陈时遇放在桌边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头。接着再舒展开。

    他面无表情的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眼神直直的盯着脸色微红的周栀。

    只见她轻轻擦了一下嘴角,然后掀起眼皮看向院长,主任,以及陈时遇。

    她依次对他们几个人分别鞠躬道谢,然后再将眼神对准院长,她依旧是微笑着,眼眸低垂,语气平缓,“院长,下午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你们大家好好吃,不好意思啊。”

    周栀说完,她伸手拽起羽绒服,然后开门出了包间。

    而后,在她看不到的包厢里,几乎是同时,陈时遇起身,对院长主任表达了一下歉意,也跟着出了包厢。

    周栀下午没有班,包没拿,她懒的上去诊室。裹紧羽绒服,行尸走肉一般,贴着医院的围墙根往公寓方向走。

    风大,眼睛一阵阵的发涩。周栀抬头克制着什么。

    脑海是一片空白的,胃里烧的难受,她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就那样走着,直到转弯的时候,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她感到有人自她身后一把扯住她的袖口。

    力道很大,周栀被迫向后踉跄了一下,站稳,回头,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陈时遇黑色的风衣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衣,领口松松垮垮,扣子开了两颗,他浑然不觉。

    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脚脸部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却隐隐透着愤怒。

    周栀用力挣扎,换来他越来越狠的力道,手腕被他捏着,像要生生把人捏碎一般。

    “放开。”

    陈时遇脾气上来,沉声开口,“老子不放。”

    周栀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有疼痛,也有别的什么情愫。

    她换了种语气,透着满满的无力感,“你松开行不行?”

    陈时遇胸口一顿,像被什么东西扎着,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他终于慢慢松开人。

    “周栀,你有什么委屈就说,我听着。”

    周栀闻声顿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她笑,眼眶却越来越模糊。

    她抬起眼转动了一下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没什么好委屈的,说真的,我是该谢谢你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低头微微鞠了一躬,卑微诚恳的又说了句,“谢谢你。”

    陈时遇说不上什么滋味,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再放低姿态,照顾她的情绪,不敢前进一步,又不舍退后一步,他像个孙子一样,亦步亦趋。可他认了,只要她肯点头,做孙子又怎么样。

    然而就算是块冰也有捂化的时候吧,他知道自己当初那句话狠狠伤害了她,可是难道他做了这么多,都弥补不了曾经的一句话吗?

    陈时遇心里窝着一股火,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操。”

    半晌,他咬牙切齿的开口,“周栀,老子他妈不要听你什么劳什子的谢谢,老子要什么,你清楚。”

    周栀愣了愣,唇角泛起了自嘲的笑。

    若是十一年前,他能这么说该多好。

    可是有些事,是有时效的。

    他随随便便签个字,就是别人奋斗一辈子也不可企及的高度。

    现实再次告诉她,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自卑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周栀掀起眼皮看向陈时遇。一字一句的开口,“陈时遇,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你明白吗?”

    她看了眼怔怔的陈时遇,知道这句话起了作用,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周栀干脆心一狠,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能资助我父亲,我很感谢,如果非要报答你,那我陪你睡一觉够不够?地点你来挑,只要不是在家里,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周栀用没有任何波澜,感情,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作践自己的同时,也狠狠给了陈时遇一刀。

    陈时遇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像痉挛,一阵一阵扯着。

    连带着一股气直冲脑门。

    他眼睛发红,抬手想给她一巴掌,可是实际落下去,已经没有任何力。

    手掌只是轻轻剐蹭了一下她因为喝酒而微红的脸。

    周栀却还是被惊到了,她愣了一下,摸了摸刚才被他粗粝的指腹剐蹭过的皮肤。

    她不恼,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

    说完,连一眼再看他的勇气都没有,转身,落荒而逃。

    风又起了,身旁的银杏树枝左右摇晃。

    陈时遇久久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宋扬的电话打过来,他木讷的按了下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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