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就像那个被扔到国外自生自灭的钟承扬一样。

    他也不过是枚棋子。

    或许到最后,会变成另一个麻木不仁的棋手。

    脸上的血痕干涸成道道可怖的无痕。

    钟寅走出内院,将候在走廊的管家吓了一跳。

    正要叫人过来给他包扎,钟寅抬手制止了,“徐爷爷,多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钟寅还记得自己被推进池塘,最后是这位老先生把他捞起来的。

    他弯腰向无措的徐管家鞠了一躬,转身大步离开。

    踏出大门,钟寅站定脚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这座雕梁画栋,气韵厚重的深宅,曾经令初来乍到的他望而生畏。

    再后来生了野心,不由视此为囊中之物。

    最后总算明白,只要在这里一天,他就永远在做困兽之斗。?

    135|棋子

    钟寅决定卸任是在一个月前。

    钟兆山因此发了很大的火,手边最喜爱的青花压手杯直接摔了个粉碎。

    退至后线坐镇多年,他自认为可以毫无波澜地度过晚年,未曾想会被自己亲手扶持上去的孙子背刺。

    钟寅不躲不闪,碎裂的瓷片划过颧骨,血珠立马冒了出来。

    仿佛早有预料,他的声音堪称冷静,此时也不慌不忙地劝着钟兆山,“您的身体要紧,医生说您不宜动怒。”

    钟兆山胸腔剧烈起伏,打理整洁的雪白胡子跟着颤抖:“你,你背后做的那些,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吗!”

    钟寅垂着眼睛,毫无慌张神色。

    他当然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无论是刻意把钟家其他子孙养成废物,或者是故意纵着钟承扬得罪周家朱家,钟寅都不意外钟兆山会知道。

    只要他还是钟家最顶用的那个,钟兆山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如当初他那个人血缘上的父亲一样。

    钟寅有时觉得自己活得像只狗。

    被抛进钟家这个斗兽场,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无时不刻做好准备撕咬。

    用利齿,用尖爪。

    以最狼狈的,毫无脸面的姿态换来活着。

    他曾经以为只要赢了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尊严,体面,以及从未得到过的,爱。

    直到后来,他终于在这个斗兽场里血淋淋地活了下来。

    所得到的不过是操纵者奖赏的一块腐肉。

    这怎么够。

    他必须要所有曾经嘲讽过他的人付出代价,只有想到他们以后再也没有进场的机会,心理上才能获得一丝快慰。

    钟寅默了片刻,开口道:“感谢您老对我多年的栽培,只不过我实在无心继续下去。”

    钟兆山眼睛死死盯着他,从前他以为这个孙子是最像他的人。

    比他的父亲还要像。

    聪明,狠辣,果决,不择手段,并且克制。

    目睹父亲死于放纵情欲,所以一直清心寡欲到了极点;也因为心里怀着对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的愤恨,所以能忍气吞声,从最底层一步步爬到他们望尘莫及的位置。

    恨,并不是一件坏事。

    钟兆山一直这么想的。

    恨可以催发人的斗志,只要钟寅可以把晖升发扬光大,别说废掉一个钟承扬,就是十个,他也不会在意。

    “给我一个理由。”钟兆山很清楚,钟寅能站在这里说出这个决定,就代表再也没有回圜的余地了。

    钟寅的眼神停滞了一瞬。

    视线慢慢转向桌上未完成的一盘棋局,错综复杂的局势相互缠斗,至死方休。

    他的声音如深冬灰暗的天色般寂灭,“做了三十年棋子,突然想做回人。”

    能被生下来,是可以成为向上攀爬的踏脚石,能被找回来,是因为能做洗刷晦气的傀儡……

    钟兆山一开始就看重他吗。

    不。

    是因为他亲手将自己打磨成了一件趁手的工具。

    麻木得太久,钟寅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

    唯一那个把他当人看,会心疼他的人,被他毫不珍惜地撇开了。

    他实在愚蠢,竟然狂妄到以为爬到最上面就能拥有一切。

    他连个人样都没有,居然以为她想要什么都可以给她。

    真是可笑。

    就像那个被扔到国外自生自灭的钟承扬一样。

    他也不过是枚棋子。

    或许到最后,会变成另一个麻木不仁的棋手。

    脸上的血痕干涸成道道可怖的乌痕。

    钟寅走出内院,将候在走廊的管家吓了一跳。

    正要叫人过来给他包扎,钟寅抬手制止了,“徐爷爷,多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钟寅还记得自己被推进池塘,最后是这位老先生把他捞起来的。

    他弯腰向无措的徐管家鞠了一躬,转身大步离开。

    踏出大门,钟寅站定脚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这座雕梁画栋,气韵厚重的深宅,曾经令初来乍到的他望而生畏。

    再后来生了野心,不由视此为囊中之物。

    最后总算明白,只要在这里一天,他就永远在做困兽之斗。?

    136|阳光

    刚入秋的天气最宜人。

    到了预约的产检时间,孟抒独自坐车来到医院。

    妇产科外等候区满是等待的人群,孟抒看了看电子牌上的号码,找到一个角落位置坐下。

    她旁边是个肚子已经很明显的年轻女人,看了孟抒几眼,她问:“几周啦?”

    孕妇往往会因为有更多共鸣而聊起来。

    孟抒:“八周了。”

    那人看得出她有些内向,忍不住继续问:“你一个人来呀,怎么了你老公不陪着,项目有点多哦。”

    孟抒抿抿唇:“我没有结婚……”

    对方有点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她一遍,凑近了说:“你也是去父留子?”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孟抒消化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随即忍俊不禁。

    回到江城,她刻意避开了之前的住址,不想被别人认出来,不想应付旁人的闲话。

    也因此平常能接触的人很少,有个能聊天的人挺难得的。

    “我姓鞠,你叫我小鞠就好……”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小鞠把自己开的花店地址发给孟抒,“以后常来找我玩呀。”

    孟抒笑着说好。

    这一天的平城难得放晴。

    断断续续阴雨好几日,阳光格外灿烂。

    一辆黑色轿车驶出拥挤车流,向着远方的开阔公路前行。

    钟寅在昨天终于将手头的所有事务交接完毕。

    名下的股份全部转给了姜浣,作为最后一个知道儿子要离开钟家的人,姜浣当场晕厥了过去。

    钟寅不仅带了律师,也带了医生。

    一切转让证明钟寅都办好,他很平静地告诉姜浣,这是他最后能为她这个母亲做的事了。

    有了这些,她还是可以做一个衣食无忧的钟夫人。

    姜浣的眼泪挂在腮边,怔怔望着他问:“那你呢,你不会以为钟家能轻易放过你吧?”

    钟寅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关心,他低头笑了下:“我有后路,您放心。”

    为钟家做事这么多年,钟寅手里自然握着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姜浣还想说什么,钟寅已经站了起来。

    “您多保重。”

    走到小南楼门口,他又回头补充说:“其实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精彩,您还年轻,出去走一走,或许能找到新的生活。”

    姜浣十九岁就跟了钟应文,那以后她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嫁进钟家。

    但她真的快乐吗。

    钟寅从没见过她真心的笑。

    前面黄灯亮起,钟寅准备踩下刹车的一瞬,目光在倒车镜里看了一眼。

    车身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直直冲了出去。

    刹车失灵了。

    昨晚开这辆车回了一趟老宅。

    一定是有人在那里动了手脚……

    会是谁。

    是恨他抢走了好兄弟一切的钟振奎,还是恨他将儿子驱逐出境的钟振贤。

    又或者,是将他视为弃子的钟兆山……

    几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

    连续试了几次手动刹车无果,钟寅很快选择在前面路口转弯,车子朝着人口密集度更低的山路方向驶去。

    说不定还有其他故障。

    车上的蓝牙设备他没再启用,一手竭力稳着方向盘,一手去摸副驾驶座上的手机。

    后视镜中出现了一辆蓝色卡车,短短几秒就已经朝着钟寅的车身逼近。

    直接断了钟寅跳车的可能。

    看来是非要他的命不可了。

    钟寅忍不住冷笑,一脚轰下油门,箭一般开进了前方隧道。

    黑暗中高速行驶的车身已经开始出现偏移,涡轮声刺耳尖鸣。

    电话终于拨了出去。

    轮胎失控滑行,车子横向偏转,朝着隧道出口高高的岩石壁垒撞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黑色轿车的车身整个撞得扭曲变形,前后玻璃在重创下碎裂炸开。

    阳光真好。

    孟抒走出医院,在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医生说宝宝发育得很好呢。

    她抬头看着高远瓦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空气。

    今天的阳光很适合散步,孟抒想着可以去附近的母婴店看看。

    绿灯亮起,她微笑着穿过人行道,阳光将整个人照得暖洋洋的。

    太阳高悬天空,感受不带一丝暖意。

    钟寅似乎闻到了一股花香。

    这时候会是什么花呢。

    身体动弹不得,剧烈疼痛的感知像是流沙般极速下坠。

    破碎的玻璃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照进男人漆黑的瞳孔中。

    血液蜿蜒曲折,流淌过他的脸颊。

    意识仅存的几秒。

    脑海里走马灯一般划过彩色的图像。

    初见时,那双鹿一般纯澈的杏眼;抿唇笑起来时脸颊上柔软恬静的酒窝;还有无声哭泣时,让他心痛难忍的眼泪。

    惨烈废墟中,他的嘴唇动了下,无声地呼唤出一个名字。

    孟,抒。?

    137|正文完结(3000+)

    钟榛没想到自己上任第一天竟要面对如此局面。

    她匆匆安排完应对媒体的方案赶往医院,抢救室的提示灯还亮着。

    “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了……”

    守在门外的助理连忙迎上,低声汇报。

    姜浣是第一个被通知的,她靠在墙壁上,勉强支撑着身体。

    钟榛默默走过去,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

    “董事长来了!”助理出声提醒,走廊另一头传来纷杂脚步。

    原本呆滞僵立的人突然扑了过去,钟榛下意识拦住了她。

    姜浣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声嘶力竭地质问钟兆山:“我儿子给你们钟家卖命那么多年还不够吗!非要逼死他才肯罢休吗?!”

    钟兆山脸色寒青,一双眼睛直视着她:“我会给你们母子一个说法。”

    有人打着他的幌子做不干不净的事,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不管是谁……”姜浣喘息着平复声线,半个身体倚在钟榛身上,双眼通红,“我要他偿命!”

    她太清楚钟家的作风,任何丑事只要能捂得住,都算不得大事。

    她默认了这件事可以被压下来,但不代表她真的软弱到任人欺凌。

    抢救室的灯熄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迎着一众人望过来的视线,神色严肃:“……还在昏迷中,身上多处伤势,接下来要转入icu观察。”

    钟寅刚转进icu的第一周,连着经历了数次抢救,姜浣情绪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他不是要去找那个离过婚的女人吗,现在她人呢,阿寅还在这里躺着,把她找过来!”

    赵菁在一旁提醒:“但是钟先生交代过,要以孟小姐的安全为第一位。”

    意外发生时刻的那通电话,钟寅打给了她。

    钟榛给赵菁使了眼色,两人悄声走到一边。

    “现在的情况,要不然还是让那个孟小姐来一趟吧,万一……”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赵菁迟疑了下,才低声补充,“孟小姐怀孕了,还在早期,恐怕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刺激。”

    钟榛愕然,片刻后点了点头,“那确实。”

    过了会儿又问,“他知道了吗?”

    钟寅的本意是要赵菁防备有人对孟抒下手,但是目前来看,她那边还是安全的。

    赵菁摇头:“前两天才查到的,钟先生还不知道。”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面容苍白,只有床头仪器上的图像波动还显示着生命体征。

    钟寅感觉自己坠进了一片黑暗的沼泽中。

    越是挣扎,那种被撕扯的痛苦越是强烈。

    很像是小时候被推进冰冷池水中,徒劳呼喊救命的时候。

    不,现在更糟糕。

    他连话都说不出了。

    黏腻冰冷的东西拉着四肢下坠,无力感让人心生绝望。

    他想着算了,就这样吧。

    放弃总是比挣扎容易。

    身体随着这样的想法停止了动作,渐渐的,一切痛苦都消失了。

    是一种解脱一样的轻松,他躺在泥沼的底层,任由冰冷钻进四肢百骸。

    麻木了,所以也就不再难受。

    “钟寅……”

    有人在喊他。

    “是给我的吗?”

    什么意思……钟寅皱眉,不明白那个人在说什么,

    “唔……有点舍不得。”

    眼前有道白光突然映亮,那道声音的主人正抿唇笑着。

    钟寅愣住。

    她脸上有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好看极了。

    只是下一秒,她突然露出悲伤的神情,睫毛颤动了下,两颗泪珠沿着脸颊滚落。

    原本麻木的身体忽然剧痛起来。

    钟寅喘不过气,胸腔那里痛得快要裂开。

    她是谁,为什么哭。

    “钟先生,”痛到意识恍惚的边缘,眼前的场景骤然换了。

    还是她。

    她脸色平静地说,“两年的时间到了。”

    钟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企图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熟悉的迹象。

    这次他看到了一个男人。

    背对着他冷声地说:“滚得越远越好……”

    男人猛地转身,钟寅一下子僵住。

    这个男人竟然是他自己……

    光怪陆离的梦境似乎向他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直到最后,是她决然的神情,和头也不回的背影。

    他本能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衣角从指间流过。

    一个麻木的人突然感知到疼痛,是会抗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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