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所以当时的乔南期没有接他的借条。

    所以当时的乔南期只给他留了个废弃的老宅的地址——只不过没想到最后当真派上了用场。

    明亮却柔和,张扬却轻缓,成熟却开朗。

    此刻亦如当年。

    他心中又酸又涩又苦又疼又甜。

    本来还气得很,现在又有些气不起来。

    他本来已经在方才一人独处时做好了决定,可又被这人自作主张的隐瞒不上不下地气着,想了想,他改变了主意,不想让这人这么快开心。

    他按下那些五味杂陈,撇开目光,说:“你穿上吧。”

    乔南期默然无声地扣着扣子,赵嵘又添了句:“活该。”

    ——这话像极了反感和厌恶,赵嵘说出口发泄完便忘了,却让乔南期的心七上八下了整整半个月。

    乔南期依然和先前一样每日都来,只是因为赵嵘总会赶他去休息,他来得没有之前频繁。

    他想问赵嵘那句“活该”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又担心问出个不好的答案,七上八下了许久,悬着的心还是落不下来。

    等他想干脆还是和赵嵘谈一谈,却又没了机会。

    赵茗要动手术了。

    这半个月里,赵嵘的伤早已慢慢痊愈,全然不影响他的行动。

    陈敬年归案后被送回杨城调查,周越晴出事后,周家换了个管事的,算是没了隐患,赵嵘和阮家合作的第一个项目彻底开启,陆星平和夏远途已经回了杨城,梁有君拿着习题册和赵嵘说要参加成人高考,徐大嫂孕检十分顺畅,方卓群和赵嵘说因为女朋友换了工作想等工作稳定所以婚礼改期了……

    桩桩件件,最让赵嵘开心的,还是赵茗手术的成功。

    乔南期请回来的那个医生在此既有经验,手术全程都很顺利。

    手术室的灯变绿了之后,医生出来和赵嵘说,赵茗的病情只会有些微偏移,不会再大幅度恶化。

    赵嵘看着医生摘下口罩,听着这话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随后便是决堤般的松懈。

    他一个人撑着自己和赵茗的花销时没有哭,被陈泽和软禁在陈家一个多月时没有哭,刚住进乔南期家里便发烧了好些天时也没有哭,从乔南期家搬走之后依然没有哭。

    甚至是半个月前受伤,他也只是咬牙忍着。

    可在看着医生护士推着赵茗出来时,他憋了好些年的眼泪居然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医院的墙壁惨白惨白的,灯光又炽烈得很,总是亮得人心里发慌。

    仿佛能照进人心里,揪出藏的最深的情绪。

    赵嵘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靠着墙,蜷着双腿,双手环抱,埋着头哭着。

    周围的人都散了,似乎是想留给他一个能够发泄的空间。

    只有乔南期还在一旁。

    乔南期站在他身前,一言不发,只是不断给他递着纸巾。

    次日。

    外头的树上挂着不知从哪个更南边的地方飞回的飞鸟,叽叽喳喳的,让本来安静的绿化带充斥着不绝于耳的白噪音。

    飒飒的凉风也不再冰寒,似乎还捎带上了些许暖意。

    像是初春的前兆。

    乔南期去忙新公司的事情,赵嵘在病房里看赵茗,梁有君则和小吴一起在病房外等着赵嵘。

    眼看人就要出来,梁有君习题看不进去,无聊的很。

    他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站着都不玩手机的小吴:“吴助理,我总觉得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日子还长,我一个打工的,跟着老板叫你小吴好像不太礼貌。但他们天天喊你小吴小吴的,连乔大少都这么叫,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小吴“哦”了一声,波澜不惊道:“其实你随便喊我就好。名字的话,因为我是在农村出生的,我爸妈没什么文化,只想着我能赚大钱,所以我单名一个钱字。”

    梁有君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哦,那就是吴——”

    他话语一顿,沉默了。

    片刻,他极其没有灵魂地“啊”了一声,说:“我觉得在特定的时候,人可能还是需要没有礼貌一点。”

    话一说完,赵嵘刚好走了出来。

    “干什么?兴师动众的。”

    “赵先生,”小吴严肃地叹了口气,“您大病初愈,不能太操劳。先生知道您不放心不熟悉的护工,所以停了我的活,让我这几天帮您照顾一下赵女士。您去休息吧。”

    梁有君手中还捧着习题册,头也没抬地说:“反正书店你也雇别人,让我专心复习。我在病房复习也是复习,跟着吴助理轮班倒也可以复习。休息吧老板,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赵嵘下意识便抬手摸了摸眼周,下一刻才反应过来梁有君头都没抬,必然是瞎扯的。

    他哭笑不得:“扯谎不打草稿。”

    但他这一回没有逞强。

    “你别耽误复习,要是忙不过来,我再去找一个护工就行。”

    他又对小吴说:“我知道乔南期给你的报酬不低,但我自己这边单独算,我一会给你转账,不准拒收。”

    小吴连忙点头:“谢谢赵先生!”

    他没有他们先生那般“色令智昏”,总是慌乱中顾不得赵嵘的其它意思。他听着,竟然从赵嵘这话里听出了些把他当成自家员工的意思。

    ——“单独算”。

    如果不是自家人,何必强调一句“单独算”?

    小吴欣喜之后便被这话砸懵了,刚巧赵嵘下句便是:“你是不是有乔南期家的钥匙?我有事情找他,他电话关机——应该是在开会。我想直接去他家等他。”

    这哪还能拒绝?

    他们先生盼星星盼月亮都只为守在身边的人,主动提出要去家里等。

    小吴下一刻就把钥匙交到了赵嵘手上,通知都没通知他们先生一声,沾沾自喜地把他们先生免费给卖了。

    离开医院前,梁有君问了赵嵘一句:“老板,你这是想清楚了?”

    “怎么,又想八卦?”

    “那倒不是,我就觉得还挺……唉我说不上来。我也算这方面老手了,就是想问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梁有君小声说,“你是看不上别人了,所以和乔大少凑合过,还是真的又心动了?”

    赵嵘抬脚,踹了他脚后跟一下:“你这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梁有君嬉皮笑脸地溜了。

    徐信接赵嵘去乔南期家的路上,赵嵘又想起梁有君这个问题。

    他看着车窗外景色飞快倒退,像是眼睛能听得到的风声,呼呼而过,快速拨动他的心弦。

    什么想法都有,却不乱,反而清楚得很。

    凑合?

    怎么可能是凑合呢。

    离开乔南期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都走到这一步了,赵嵘从来不怕什么孑然一身。

    也正是因为走到这一步了,他才瞧见,岁月的刀把本该一样的他们分别雕刻成了天差地别的样子。可他迈过了荆棘,越过了险峻,蹚过了急流,转身看那个追着他而来的人,他居然在一点一滴中不经意地发现,这人和他一道脱下伤痕累累的外壳,居然仍旧和当初一样。

    仔细回想,他其实根本就不会对其他人动心。

    除了和他血脉相连的赵茗,他终究和这里所有人有一层隔阂。

    可乔南期不一样。

    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便对这个名字格外熟悉,天然便更信任、更容易对拥有这个名字的那个人敞开心扉。

    其实是乔南期给他带来了另一种选择。

    如果少年时没有遇到乔南期,他其实也根本不会喜欢上别人。

    所幸。

    徐信缓缓在乔南期家门前停下,赵嵘第一次来,好奇地看了一眼这离自己家不过隔着两条街的别墅,无奈地笑了笑。

    他下车时,徐信突然问他:“明早来接你?”

    “……”赵嵘瞬间明白过来徐信什么意思,“徐哥,你怎么被有君带坏了?”

    徐信哈哈大笑着踩动油门,走了。

    赵嵘拿着钥匙,踏着轻风走到门前,想着乔南期回来后,他要怎么和这人说。

    没成想,一打开门,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撞了一下他的脚脖子。

    他低头,那毛色花纹对他而言分外熟悉的大胖猫正蹭着他的脚踝,显然还认得他,绕着他的脚就开始磨蹭。

    门内的柜子上又跃下一只他熟悉的猫,无声地踮着脚,缓步走到他面前。

    -

    乔南期今天实在是忙得很。

    乔家在竹溪的产业彻底开始发展,正值势头正猛的适合,他的会从头到尾没有停过。

    等到总算能喘口气了,已然是深夜。

    他想着赶紧回家收拾一下自己就去医院找赵嵘,手机没电了他也只是插在车上充电,没花时间去看,直接在车上闭眼假寐着休息了一会,风风火火便到了家。

    刚拿着手机下车,他便愣了愣。

    窗户亮着。

    独栋的别墅外头绕着些路灯,却远不及屋内散出的灯明亮,像是能指引人回家的路。

    乔南期脚步轻顿。

    小吴在?是有什么事情找他?

    他们忙起来经常跑来跑去,乔南期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抬脚走到门前。

    门没有锁,根本不需要感应钥匙,转动门把便开了。

    他浑身沾染着疲倦,已经准备好问小吴有什么事,岂料刚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亮堂的客厅里。

    青年穿着一声宽松的深蓝色毛衣,正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低着头,怀里抱着只四脚朝天的胖猫。

    他正笑着,挠着这猫的下巴处。这猫和他熟悉得很,一点不怕生,蹭着他的手就黏上去。

    听见乔南期回来的声音,赵嵘抬起头,笑容在那一刻收敛了起来。

    乔南期脚步一顿。

    面前的一切太过意外,却又太过清晰。

    他看着赵嵘怀里的猫,没时间思考赵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家里,便知道赵嵘发现了什么。

    赵嵘将手中的猫推开。

    那猫没人粘了,不满地喊了几声,赵嵘却没管它,站起身来朝乔南期走来。

    “你还有什么没和我说的?”他轻声问。

    几只小猫浑然不知它们就是罪证,有的在一旁趴着,有的已经跑来乔南期脚下撒欢。

    “没有了,”乔南期的目光从这群小祖宗身上移开,见赵嵘板着一张脸,这一回认错态度迅速且良好,“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赵嵘刻意冷着脸,差点没被这人丝毫不挣扎的回应逼出笑来。

    他故作严肃地说:“我今天来的路上,一直想要怎么和你说。”

    乔南期浑身一僵,抓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一瞬间竟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半个月前赵嵘那句“活该”此刻还萦绕在他耳侧,此时又来了这么没头没尾,却像是有什么十分严重的话要对他说的样子。

    他顿时有些紧张,生怕赵嵘又对他说什么拒绝或者让他离开之类的话。

    下一刻,赵嵘的举动让乔南期一颗心都沉了下来。

    赵嵘伸出手,从他手中拿过他的手机,问他:“密码多少?”

    乔南期无措间,仍然无法拒绝赵嵘的询问,报了一串数字给他。

    赵嵘当着他的面打开他的手机屏幕,又打开了他的手机通讯录。

    随后,乔南期眼睁睁地看着赵嵘从中翻出了那备注着赵嵘名字的电话,不疾不徐地删了那号码。

    他曾经被赵嵘拉黑过,见状,脑海中第一个想法便是赵嵘要断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赵嵘!”他下意识想要制止,可话音未落,赵嵘的号码便从他手机里删除了。

    而做出这件事的人面色不变,双眸还润上了一些笑意。

    赵嵘将手机直接扔进乔南期风衣的兜里,这才接着说:“但我刚才坐在你家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不如就这样吧,我当初追着你跑的时候,对你的号码倒背如流,而且怎么着我也在你身上耗了一年多,现在……才半年多吧?”

    在乔南期惴惴不安的视线中,赵嵘转身,竟然就这样绕开他,走了出去。

    乔南期抬手便想拉住赵嵘。

    可他还未抓着赵嵘的手臂,却又知道赵嵘不喜欢他这样。他立刻收回了手,只能听着赵嵘脚步声走远,关门声响起,整个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几只围着他转的猫。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心情不断下坠着。

    他满脑子都是赵嵘把他存的电话号码都给删了,说出来的话又意味不明,像极了想赶他离开。

    怎么会突然这样?

    前些时日……前些时日明明已经峰回路转,赵嵘不再反感他在一旁待着,怎么会突然这样做?

    他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吗?

    他就这样站着,心中思绪纷飞,好半晌没能缓过神来。

    可就在脚边的猫因为太饿撞了撞他脚踝时,他突然从方才不断回想的赵嵘说的那番话中,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我当初追着你跑的时候,对你的号码倒背如流。”

    ——“而且怎么着我也在你身上耗了一年多,现在……才半年多吧?”

    倘若这删除电话号码的目的不是为了远离他,而是为了……为了让他背下来……

    这另一种想法对乔南期而言无异于柳暗花明,不可置信不可思议,却又真实存在的。

    他赶忙打开手机,点开了社交软件,一眼便瞧见他置顶的和赵嵘的聊天框。

    他仍然能看到赵嵘的账号的所有信息——赵嵘井没有删了他。

    他点进聊天框,犹豫了片刻,虔诚而专注地打下了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发了出去。

    井且做好了苦等一夜的准备。

    片刻。

    聊天框里立刻弹出了新的消息。

    ——“。”

    屋外星夜高悬,皎月飘于云山,散出淡淡的明光,映衬出无边星河。

    轻风扫过枝桠,带着空气中的潮湿,点落第一缕盎然。

    初春终于来了。

    -

    半年后。

    杨城。

    大学礼堂里,乌泱泱地坐满了人。

    若是从后头往前扫去,男男女女都有,各个身上都带着朝气,显然是二十岁上下的大学生。

    他们抬着头,望着礼堂最前面,在投影面前侃侃而谈的青年。有的似乎在认真听着内容,有的手上握着的专业书都显然不是经济方向的,听得昏昏欲睡,却仍然抬头看着,也不知是在听演讲还是看人。

    但若是往座位的最前排看去,却能瞧见只有稀疏的人影坐着,大多都是校内资历老的教授或者行政人员,亦或者是学校邀请的嘉宾。

    一群人中,唯有一个男人的外貌格外年轻,显然连三十岁都不到。

    即便有些人不认识他,光是看他的年纪和在这一众权威中的座位,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端正地坐在那,手里捧着一束花,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正在做杰出校友演讲的青年。

    台上。

    赵嵘面带笑意,丝毫没有被乔南期的视线所影响。

    他穿着一身周正合身的白色衬衫,衬衫领口挂着麦克风,从容地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时不时操控遥控器翻动着投影的内容。

    演讲结束时,掌声如雷,乔南期听到身侧的老教授同旁边的人说了句:“年少有为。”

    他不可自抑地笑了。

    赵嵘已然走下台,换了另一个受邀来校庆做演讲的杰出校友上去。

    他深呼吸了几下,平稳了方才演讲时被自己藏得很好的紧张,拒绝了几个凑过来要联系方式的人,披上风衣外套,一手抄兜,缓步走出了礼堂。

    方才还在第一排看着他的男人正站在门外等着他。

    乔南期将手中的花束递到赵嵘面前,笑着说:“恭喜你,人生中第一个演讲,很成功。去吃饭吗?”

    赵嵘毫不扭捏地接过,将这每一枝花显然都是精挑细选的一捧花抱在怀里,“总算没有掉链子。但吃饭就算了,随便应付吧,我明天还得去招标,得赶回竹溪。”

    乔南期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赵嵘抱起花束,转身便快步往停车的地方走。

    没走出几步,乔南期又收敛了神色,在他身后喊他:“赵嵘,已经半年了……”

    赵嵘脚步一顿。

    他侧过身,回头,那双桃花一般的眼睛微微弯着,勾出笑意。

    “所以呢?”清朗的嗓音划破空气,荡过秋风。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说:“我刚从你家搬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学长家。那时他问我,如果曾经很喜欢一本书,会不会再看第二遍。”

    “我和他说不会,看过了,觉得没意思的书,我不会再翻开第二遍。”

    乔南期眼神顷刻间便是落了下来,他抬了抬手,似乎是想碰赵嵘。

    赵嵘又说:“但如果换了一本全新的书,翻开看看,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他一直在笑着。

    “试一试吧。”

    不是重温,而是翻开一本未知风貌的新书。

    试一试重新谈一场恋爱,试一试从头开始,试一试已经各自截然不同的对方。

    温和的阳光洒下,照在赵嵘的身上,照在他手中的花束里,仿佛点亮了花香,让这花香飘荡进人的眼睛里。

    姹紫嫣红得很。

    这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乔南期的耳朵里。

    他不知是被赵嵘的笑容还是别这日光下的花束闪到了眼睛,恍惚了一瞬。

    峰回路转中,他心跳起伏着,一点一点荡开了他的理智。

    他在一片酸涩与欣喜中,抓到了几缕期望。

    半晌。

    他咽下了千言万语。

    “谢谢。”他说。

    身侧不断有进出的学生走过,这个曾经他们都待过的校园充斥着簌簌的风声与不绝于耳的交谈声。

    草地微微冒出一段嫩黄,连排的枝叶卷着秋意,仿佛在红色黄色中滚了一圈,染着一段又一段勾人心弦的艳色。

    远天云卷云舒,近处人来人往。

    岁月悠悠。

    --正文完--

    --番外及其他信息请看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  几件事:

    1.非常感谢一路追连载到这里的小宝贝们,谢谢大家陪着赵嵘和乔狗走过这几个月的连载期。

    2.作为福利,完结章的所有评论都有红包,并且有抽奖大额晋江币,全订就可以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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