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老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在蒲团上跪下,往积满香灰的炉子里插了三根香,拜了两拜,才道:“琢玉近日出息了,听丫鬟说破了两件大案,日后说不得也会同夫君一般,受百姓爱戴。”

    公孙琢玉对那句“受百姓爱戴”不以为意,他以后死了,肯定不会像父亲一样委委屈屈缩在这个破山沟沟里,鸟不拉屎鸡不生蛋,谁还记得这个人。

    包拯死前曾言,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者,不得放归本家,死不得葬大茔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也。所以有“不肖子孙,不得入墓”的说法。

    幸而公孙老大人不曾留下这样的话,否则公孙琢玉死了也埋不进祖坟去。

    老夫人久听不见公孙琢玉说话,看着远方,若有所思的道:“琢玉,你爹虽对官场灰心,可死时从未后悔他走过的路,你很聪明,只是娘不知道你会走怎样的路……”

    公孙琢玉殷勤上前:“自然名留青史,不负娘的期望。”

    “名?”老夫人轻轻盘着手中的念珠,“你和你爹不一样,你求的是纸上功名,你爹求的是心安。前者仅存书卷,后者却活于人心……”

    她说着,摸了摸冰凉的石碑:“百姓还记得你爹……”

    山上荒僻,杂草丛生,坟地周围却是干干净净的,一根野草都没有。香炉里积满了灰,说明时常有人拜祭,就连他们上山的路,也是越靠近墓地,便越走越平坦。

    这世上终有人会逝去,而后被世人遗忘。百姓嘴上不再念叨着公孙大人,公孙琢玉便认为他们正在逐渐忘却,殊不知所有事都在用另一种方式铭记着、存活着。

    他求纸上名,他父亲留的却是身后名。

    公孙琢玉显然也发现了端倪,环顾四周一圈,有心想辩驳,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便只得抿唇不出声。

    石千秋烧了白烛纸钱,在墓碑前跪地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人的礼:“大人千古。”

    下山的路走的比上山轻松些,公孙琢玉却罕见的没有说话,沉默万分。眼底短暂出现过一瞬迷茫,也许也对自己未来的路开始产生了犹豫。

    但他趋利避害,好逸恶劳,势必是不可能做一名好官的。东家丢了牛,西家丢了狗,他尚且能尽力一帮,但倘若有些案子涉及权贵,便有心无力。

    公孙琢玉是一个自私的人,有时候大难临头,他只会选择自己,顾不了别人,少了那份舍己为人的气度,显然与“清官”二字相去甚远。

    他陷入了思考,十分迷茫,想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走下去,然而还未想明白,吏部传来的一份京城调令就将他砸的头晕目眩。

    “陛下有令,命江州知县公孙琢玉即刻前往京城,协理刑部破案!”

    这是一桩牵扯到朝堂要员的连环杀人案……

    作者有话要说:公孙琢玉(瞬间不迷茫):京城我来了,冲冲冲!

    第180章

    入京

    这封从户部传下来的调令,仅有那么短暂的一行字,公孙琢玉却从字里行间嗅到了些许不寻常的味道。

    协助刑部破案?

    那必是京城出了事。可古代通讯工具不发达,倘若有什么消息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靠来往的客商传回,所以公孙琢玉并不知道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官司。

    但既然收到了调令,总归是好事,起码不用一辈子在江州这个破地方缩着。

    公孙琢玉没有耽搁,立刻收拾行囊准备出发。这可不像后世,上班迟到撑死扣工资炒鱿鱼,倘若惹了天子震怒,分分钟人头落地。

    石千秋得知公孙琢玉要去京城,提出随行要求:“京中鱼龙混杂,波谲云诡,在下不放心大人独自前去,愿护卫在旁。”

    公孙琢玉心想大师父,我本来就打算带着你,十几个师父里面就你最能打,不带你带谁。他一边清点银票,一边道:“既如此,大师父便随我一同入京,劳烦你先去东街买两匹快马,咱们日夜兼程,早些过去的好。”

    石千秋领命:“是,大人。”

    却站在原地没动。

    公孙琢玉抬头:“大师父还有事?”

    石千秋:“大人,你没给银两。”

    公孙琢玉:“哦……”

    公孙琢玉若要离家,自然是不放心老夫人一个人的,叮嘱其他几位师父好生照看,便开始清点财物。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四十多张小面额银票。给了一张让石千秋去买马,剩下的则自己揣进怀里。

    公孙琢玉从来没有这么穷,他抬头望天,不禁开始怀念起以前做贪官的日子了:“唉……”

    系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duang一声坐在了他头上:【亲,这个想法很危险哦~】

    它的身躯像史莱姆一样,又软,又凉。公孙琢玉总感觉自己顶了一坨不可言说的东西:“……你能不能下来,我总感觉自己脑袋上有一坨屎。”

    系统闻言愣了一下,仿佛在某个久远的以前,也曾经有一个宿主说过同样的话。它回过神,用翅膀piapia打公孙琢玉的脑袋:【你才是屎,你才是屎】

    公孙琢玉躲了两下,发现打着也不疼,干脆就随它去了。双手抱臂靠着门,等石千秋买马回来,望着初升的太阳道:“我马上就要去京城了。”

    天下繁华汇聚之地,亦是他上辈子身死之地。

    系统还是那句话:【要做个好官。】

    它这次没打公孙琢玉了,只用翅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公孙琢玉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他见丫鬟已经收拾好行囊,干脆折身去了小佛堂,和老夫人告别,跟她说了自己要出远门的事儿。

    老夫人没说什么,只道:“去吧,但要早日回来,江州才是你的家。”

    公孙琢玉俯身:“孩儿到了京城,会传家书报平安的,母亲也要多保重身体。”

    没过多久,石千秋买马回来了。两匹枣红色的千里良驹,费了不少银子,放在现代就是超级跑车一样的存在。幸亏只去两个人,再多几个公孙琢玉就只能走着去了。

    二人踏上前往京城的路,算上夜间住客栈歇脚,这一去便耗费了足足十五日的时间才抵达。

    这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亦是权力之中心。

    城墙巍峨高耸,来往商贾衣着富贵。还未入城内,便已然听见那热闹的喧嚣声遥遥传入耳中。胡姬在酒肆中跳舞,皮肤漆黑的昆仑奴于街旁杂耍,真是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石千秋牵着马,过了城门口士兵的盘查,见状也不禁叹道:“大人,这京城真是好生繁华。”

    他乃江湖人,不讲究那么多,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不过身上那把剑。

    公孙琢玉则骚包得多。他一身水墨竹纹丝绸长衫,外罩白纱,腰系玉带,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加上一副含情眼,只让人想起“倜傥风流”四字。自打进城门起,不少姑娘都看他看红了脸。

    公孙琢玉东逛逛,西瞧瞧:“天子脚下,能不繁华么,这可比江州好多了。”

    石千秋见他东游西逛,一副浪子行径:“大人,我们是否先去吏部?”

    “不急,”公孙琢玉摇头,“先玩上两天再说,打探打探消息。”

    倘若真去了吏部,必然琐事缠身,他们一路舟车劳顿,自然要好好养足精神,再则拜拜山头,例如去司公府递个拜帖什么的。

    公孙琢玉上辈子述职的时候来过一次京城,也算熟悉。本地有一家最大的酒楼,名唤聚贤阁,虽是吃饭之地,却风雅异常。许多文人士子聚集在那里,畅谈天南海北,也是消息最多的地方。

    公孙琢玉难得大方一回:“走吧,大师父,我请你吃顿好的。”

    他们包袱不多,仅有两匹马,找个地方拴着便是。往永平坊一路前行,没过多久就瞧见一座气派的酒楼建在此处,上书“聚贤阁”三字。一楼饮酒吃饭,二楼谈天论地,公孙琢玉站在底下,都能听见那些书生文人唾沫星子横飞的声音。

    有小二瞧见他们,连忙迎上前来:“客官,您是吃饭还是饮茶?”

    吃饭在一楼,饮茶便是二楼。

    公孙琢玉将折扇一收,跟着他入内:“自然是吃饭。”

    小二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干净的桌子,指着墙上挂的菜排道:“客官想吃些什么,只管点,只是本店招牌黄金鸡,务必要尝一尝。”

    公孙琢玉熟练点了几道菜,包括那道黄金鸡,末了道:“再上一壶好茶。”

    他这几日风餐露宿,只能吃干粮面饼,人都瘦了一圈,自然怎么舒服怎么吃,钱暂且抛到一边。

    小二:“好嘞,客官稍等,马上给您上菜。”

    公孙琢玉坐在位置上,一边喝茶,一边听四周的动静,邻桌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入耳朵。

    “唉,也不知道朝堂什么时候抓到凶犯,眼见着都死了三个人了,虽杀的都是官,可谁知道有一天会不会杀到我们头上来。”

    “急什么,听说陛下已召了各地的断案能手入京,就连唐飞霜也听到消息赶来了京城,那位可是少年英才,断案无数,官位捧到跟前都不愿意当的人。”

    京城百姓闲暇之余也追星,这唐飞霜可是个名人。爷爷乃当朝阁老,地位举足轻重,他自己也是个争气人物,年纪轻轻便考中状元,却不愿当官,游历天下去了,断过不少奇案。

    寻常百姓见了此等人物,难免多加追捧,然而公孙琢玉只觉得唐飞霜太过轻狂,恃才傲物。不想当官你考什么科举,闲的蛋疼。

    #我柠檬了,但是我不想承认#

    隔着一张桌子,石千秋都能闻到公孙琢玉身上酸溜溜的味道。他心知缘故,劝慰道:“大人机变无双,有朝一日,必然也会和他一样名满天下。”

    公孙琢玉:“不,你不懂。”

    #人家有个好爷爷,而我父亲死的早#

    说话间,小二端着菜上来了:“客官,您的招牌黄金鸡——”

    公孙琢玉没心思管什么鸡不鸡的,不着痕迹对小二套话,顺便往桌上放了一小吊钱:“我是外地来的客商,你们这儿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小二将钱拿起来,颠了颠,乐得牙不见眼:“若说新鲜事,自然是有,只怕吓着客官。”

    公孙琢玉:“但说无妨。”

    小二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早在半月前,那凉州刺史在回京途中忽然暴毙,死状极惨,刑部还没查出眉目呢,紧接着又死了一个户部侍郎,嘿你说巧不巧,都是当官儿的。”

    小二说着,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震怒,命人彻查此事,然而没过多久,京兆尹又莫名其妙死在了家中,现在闹得人心惶惶,刑部和京律司四处捉人,已经关进去不少了。”

    公孙琢玉若有所思:“那陛下有何举措?”

    小二消息倒是灵通:“陛下气得大病了一场,朝会上商议此事,宰相严复推举了唐家公子唐飞霜入京调查此案,那京律司提督杜陵春也推举了一人查案,听说是江州的断案奇才,叫什么公孙琢玉。”

    公孙琢玉闻言摇了摇扇子,还未说话,便听小二道:“可照我看来啊,要破此案,还得靠那唐公子。之前陛下也召了不少能臣入宫,可惜一个个都是不中用的。”

    公孙琢玉皮笑肉不笑:“那你怎么就断定那公孙琢玉不中用?”

    小二笑了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怎么能与唐飞霜唐公子相比,人家可是十七岁就考中状元的奇才啊。”

    公孙琢玉闻言直接把他手里的钱拿了回来,小二见状连忙捂住:“哎哎哎,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拿小人的钱?”

    公孙琢玉小心眼的毛病犯了,用力把钱抢回来:“什么你的钱,这是我的钱,我好好放在桌上,怎么就到了你的手里?!”

    小二惊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你你你……”

    公孙琢玉:“你什么你,端菜去。”

    石千秋习以为常,不动声色侧过身,装作不认识他。

    公孙琢玉火气大,把扇子摇的哗啦响,连饭菜也没心情吃了。要不是自己当初懒得学八股文,早就考中状元了,还轮得到唐飞霜来当么。

    楼上的雅座都隔着栏杆,隐隐还能听到一群书生在激烈争论着什么。声音越大越好,因为只有声音大,才能让来聚贤阁的高官显贵听见。

    富绅在功名榜下捉贵婿,高官显贵来此寻贤才。

    第181章

    会面

    “当年陛下登基称帝,向天下发布榜文,朝堂征纳贤才,命文人士子为官,网罗无遗。然权宦当道,祸乱朝纲,我等只能郁郁而此,实在令人痛心!”

    有一书生醉后怒言,重重拍栏:“杜陵春以区区小过,纵无穷之诛。多少能臣无辜受害,腰斩投江,下狱坐党,就连裴公也被贬谪鄚州,如此祸害,多留一日便是我大邺之患!”

    裴公乃一朝老臣,奉命前去南方治理水患,但不忍见百姓受苦,私放灾民入城,被杜陵春一党的人参奏,贬谪去了鄚州。

    他年轻时曾主持科举,提点天下生员,文人士子皆奉其为师。可想而知,杜陵春一党捅了马蜂窝。

    这件事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哪怕是公孙琢玉,上辈子也隐有耳闻。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在聚贤阁高声抗议,不得不说轻狂了些,也太不怕死了些。

    再则他们一口一个阉人的,公孙琢玉听了不舒服。

    “阁下此言差矣,裴公被贬乃是因为其私放灾民,与杜司公又有何干系啊?”

    众人只听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一白衫公子正坐于下方,不急不缓摇着一把纸扇,瞧着风骨端正,只是这话却不怎么讨喜了。

    有人冷声质问:“你莫不是杜陵春门下走狗!”

    公孙琢玉抿了口茶:“非也,在下不过就事论事。”

    方才出言怒斥的书生直接走至栏杆边:“裴公放灾民入城,乃为百姓计,为天下计!若不是杜党一干人等向陛下进献谗言,他又怎会被贬至千里之外?!”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就连酒楼里吃饭的客人也纷纷看了过来。毕竟大家都是同情弱者的。

    公孙琢玉不慌不忙的道:“陛下又不曾降旨放灾民入城,裴公虽是好意,但却是私自做主。国不可无法,就算贬谪三千里,也是律法所定。”

    那书生看公孙琢玉的目光已经与看狗屎无异了:“难不成便眼睁睁看着那些灾民饿死置之不理吗?!”

    公孙琢玉干脆从位置上起身,抖了抖袖袍:“兄台此言差矣,你只知灾民饥寒,可曾想过放灾民入城会有怎样的后果?”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便道:“那些灾民并无路引,倘若放入城内,容易混入有心之人。况且他们皆是老弱妇孺,倘若染上疫病,进城岂不害了一县百姓?你若肯问问裴公,便会知晓他将灾民放入城中之后,满县一十六家粮铺都被他们尽数抢空,何其混乱。”

    当难民失去管制,大批涌入时,这座城市的犯罪率会直线上升。一县的粮食不可能喂饱两个县的人,超过底线必然会瞬间崩盘。

    公孙琢玉看待问题的角度很刁钻,此言一出,将那些人噎的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公孙琢玉在堂下侃侃而谈:“裴公此举已然是错了,既然错了,便该受罚,既如此贬谪鄚州也算他该得。我听诸君群情激奋,不问因由的怪罪他人,实在忍不住仗义执言,还望莫怪。”

    那书生讨了一个好大的没脸,站在栏杆边端详着公孙琢玉,却发现从未在京城见过,料想不是什么权贵之流,冷冷道:“裴公就算再错,初衷总是好的,杜陵春阉党乱政,在朝堂排除异己,大肆敛财,欺压我等读书人总该是事实,阁下不该是非不分!”

    周遭众人听闻,纷纷暗自点头。

    公孙琢玉心想官场本就浑浊,你自己斗不过怪谁呢,抬眼看向那人:“哦,那阁下何不奏明圣上,陛下圣明,定会惩处于杜党。”

    那书生想说皇帝压根就不会听,但总不能说皇帝不圣明,他恨恨拂袖:“在下无官身!”

    公孙琢玉笑了:“原来连官身都没有,那岂不是连乡试都没考过,也不知为百姓做过什么实事。阁下在此处耍嘴皮子侃侃而谈,真有胆不如去皇城门口一头碰死,又或者去杜陵春的司公府门口将原话说上一遍,我倒还佩服你几分。”

    他语罢,用扇子指着书生道:“司马迁写下《史记》,蔡伦发明造纸术,杨思勖平定西南蛮夷,童贯经略幽燕,就连杜司公,也曾舍命护驾救过陛下。阁下在此处一口一个阉党的大骂,只怕自己连阉党都不如呢,何其可笑!”

    公孙琢玉话至此处,才算真正露了机锋,一下扎在人痛处上,无异于当众扇了对方两个响亮的耳光。

    那书生气到手抖,半天说不出来话。无他,公孙琢玉说的都是实话。高官显贵佩服有识之士,而大胆直言者总会让他们高看几分,书生在此处侃侃而谈,无非是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攀上高枝。

    公孙琢玉将他们一通刺挠,刚才被店小二拉踩的郁气总算散了些。他侧目看向桌上,见饭菜已经被石千秋一个人干的差不多了,正准备说离开,谁曾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冲进来一队玄衣卫,人皆佩刀,将众人吓了大跳。

    若说这京城中有谁最令人闻风丧胆,那必然是京律司的那群黑皮疯狗,个个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主,进了里面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店掌柜吓了大跳,连忙出来,对为首的玄衣卫拱手道:“不知官爷前来有何事啊?”

    公孙琢玉一看,乐了,这人不是吴越么。

    吴越一贯面无表情,腰间佩着一块京律司副使令牌:“奉杜司公之令,来追查朝廷疑犯。”

    掌柜的慌了:“小店可是正经做买卖的地方,不曾来过什么疑犯呀,再则……再则我家主人……还望杜司公能给几分薄面。”

    聚贤阁能开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任由读书人高谈阔论,其背后的东家自然有些背景,可惜吴越不买账,冷冰冰道:“那便让你家主人自去找杜司公说,给我搜!”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立刻封锁了前后门,挨个盘查食客。吴越则方向明确的步上二楼,目标正是刚才那个说话的书生:“前些日子朝堂要员被杀,杜司公下令严查可疑人等,尔等可有身帖,交来验查。”

    身贴在古代就相当于身份证。

    书生刚说了杜陵春的坏话,心虚,哆哆嗦嗦道:“带……带了……”

    他取出身帖,递了过去,吴越却只看了一眼:“非京城本地人,带走!”

    书生闻言面色煞白,再没了刚才指点江山的气势:“我我我……我乃是秀才,怎么可能是朝堂疑犯!”

    玄衣卫却不会理会他的话,直接将人拖死狗一样的从楼上拖了下来。公孙琢玉用扇子挡着脸,在旁边没心没肺的偷笑。

    该,让你攀高枝,攀上狼牙棒了吧!

    那书生眼角余光瞥见公孙琢玉,不知为何,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指着公孙琢玉道:“他带着行囊,形迹鬼祟,定然是外乡人,官爷,若论疑犯,他才是啊!”

    公孙琢玉一愣,这怎么还有他的事儿啊。还未想出应对之策,就见吴越已经看了过来,同时头顶响起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公孙大人。”

    吴越从进酒楼的时候就看见他了。

    公孙琢玉只能放下扇子,摸了摸鼻尖,指着吴越道:“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吴侍卫?”

    吴越自报姓名:“在下吴越。司公早已经等候您多时,请随在下一同前去。”

    旁边的食客见状纷纷面面相觑,暗自猜测着公孙琢玉的身份,竟能让杜陵春身边的一等护卫礼遇有加。

    公孙琢玉一愣:“等候多时?”

    吴越没说话。杜陵春在京城手眼通天,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应全知,公孙琢玉从踏入京城这个地界起,一举一动就已经被杜陵春尽数知晓了。

    吴越一边吩咐玄衣卫将那名书生带走,一边言简意赅的道:“马车就在外间,公孙大人请。”

    公孙琢玉享受这种牛逼哄哄的感觉,闻言轻咳一声,暗中对石千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拿起东西跟上,就这么离开了聚贤阁。

    公孙琢玉心眼小,最讨厌被人坑害。他眼见那书生被带走,暗中捡了块石头嗖一下打出去,不偏不倚刚好击中对方膝盖,只听噗通一声,对方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公孙琢玉扇子摇的哗啦响,无不得意的说了三个字:“落水狗。”

    那书生面露愤恨,强行挣扎起来:“有种你就留下姓名!”

    公孙琢玉心想怎么着,还要找他报仇,那不行,他没有给自己树敌的习惯。朗声道:“我乃江州张吉吉,你有胆子就来收拾我!”

    #他有给别人树敌的习惯#

    吴越看了他一眼:“公孙大人?”

    公孙琢玉反应过来,尴尬的咳了两声,笑眯眯解释道:“那什么,我还有个小名叫吉吉,公孙吉吉,熟人都这么叫我。”

    说完慌不迭的爬上了马车。

    吴越没有多言,坐上马车车辕,扬鞭朝着司公府驶去。

    城东靠近皇城,故而地段金贵,官僚宅邸密集。挨得越近,就说明越受皇上宠信,而杜陵春的司公府则是其中最宽阔豪气的一座。

    书房门前挂着一个鸟笼,里面养着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杜陵春用羽毛漫不经心的逗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见侍女走来,便放下了手:“人呢?”

    侍女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司公,马车已到了府门外,吴侍卫正领着人朝这边来。”

    杜陵春闻言没有说话,挥袖示意她退下,自己则转身进了书房。他原本想坐着等候,但在里面踱步半天,就是静不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司公:紧张。

    第182章

    司公当心

    书房朝东的一面墙上装裱着一幅水墨画,山川绵延,日月交替,赫然是公孙琢玉当初所献上的那幅《山川日月图》。杜陵春不是舞文弄墨的人,却对这画甚是喜爱,一路带回了京城。

    这种事有悖于他平日的作风。

    杜陵春在书房静坐的时候,公孙琢玉也在吴越的带领下到了司公府门口。丫鬟一早便在等候着,见状上前道:“司公有令,请吴侍卫带着公孙大人去书房。”

    书房是重地,平日除了杜陵春的几个心腹幕僚外,等闲不得进入。

    吴越知晓杜陵春对公孙琢玉的看重,故而也不惊讶,只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司公府甚大,穿过几道回门,又经过一片观景园子,最后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回廊。飞檐亭角,假山流水,甚至还养着不少奇珍异兽,彻彻底底刷新了公孙琢玉对“奢侈”两个字的认知。

    他感觉自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公孙琢玉不动声色探听着消息:“吴侍卫,司公在此处豢养奇珍异兽,不怕吓着府中女眷吗?”

    吴越一板一眼道:“府中没有女眷。”

    公孙琢玉叹了口气:“美轮美奂,只是这么大的地方,只有司公一人居住,难免空荡了些。”

    不知道方不方便带他一个,京城客栈有点贵。

    “不空荡,”吴越道,“还有丫鬟仆役护卫门客。”

    公孙琢玉:“……”

    他们又行了小半炷香的时间,这才走到书房门前。吴越上前轻叩房门,声音恭敬:“禀司公,公孙大人已带到。”

    杜陵春在房内听得动静,下意识起身,但不知想起什么,又坐了回去,停顿片刻才道:“进来。”

    这两个字自然只对着公孙琢玉。

    吴越侧身让开位置:“公孙大人请进。”

    公孙琢玉其实有点紧张来着,说不清原因。他做了会儿心理准备,这才推门入内。书房正中央摆着一个半人高的错金蟠兽香炉,下铺团花织毯,中间有一道落地花鸟屏风隔开两边。

    公孙琢玉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那扇屏风,对着后面试探性的出声道:“司公?”

    杜陵春捏着茶盏,闻言掀了掀眼皮,一听见公孙琢玉的声音,难免想起上次的事,又咣一声将茶盖扔了回去。

    杜陵春从椅子上起身,衣袍下摆拂过地面,带起丝绸特有的轻响。他走到屏风面前,然后顿住了脚步,却是阴恻恻的问道:“公孙琢玉,你可知罪?”

    公孙琢玉站在屏风后面,闻言一愣,脑海中立刻飞速回想自己哪里得罪过杜陵春,答案却是没有的。只除了……除了上次做梦……

    公孙琢玉不能想那个梦,一想耳朵就开始发烧。他不自觉捏了捏耳垂,隔着屏风道:“司公,下……下官不知何处犯了错……”

    杜陵春透过屏风的镂空暗纹,见公孙琢玉急的汗都冒出来了。心想这人方才在聚贤阁与那书生辩驳之时不还伶牙俐齿的么,怎么一到了自己面前,反倒笨嘴拙舌起来。

    一片静默。

    “……”

    杜陵春垂下眼眸,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上次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公孙琢玉更懵了,他就帮杜陵春换了个衣服,什么都没做呀。这下也忍不住了,直接从屏风后面探出小脑袋:“司公,下官只给您换了衣裳,可没做别的。”

    他不知道,“换衣服”三个字就已经在杜陵春的雷区疯狂蹦迪了。

    杜陵春瞪眼:“混账,你还敢再提!”

    他不知为何,一想起公孙琢玉很可能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丑陋伤疤,指尖都颤了两颤。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难堪,身形僵到连动一下都困难。

    公孙琢玉立刻举手投降,乖乖闭嘴:“不提了不提了。”

    杜陵春对着他那幅无辜模样,脾气怎么都发不出来。干脆拂袖转身,静默着不言语了。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情绪过激,实在不是拉拢人的态度。

    杜陵春缓了缓语气:“何时到的京城?”

    公孙琢玉打蛇随棍上:“回司公,今早入的京。”

    杜陵春看了眼外间的天色,已经午时了,微微皱眉:“为何不来找我?”

    公孙琢玉摸了摸鼻尖:“原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来拜访司公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杜陵春似乎比在江州的时候清减了一点,本就阴柔的相貌愈发显得单薄起来,不似寻常男子阳刚。

    杜陵春听见他的解释,心情稍好了些,挑眉问道:“找落脚的地方?难道司公府容不下公孙大人这尊大佛?”

    公孙琢玉闻言乐的眉开眼笑,心想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上前一步道:“那便有劳司公,下官叨扰了。”

    他是正儿八经的男子,身形颀长健壮,靠近时,气息将杜陵春整个人包裹起来,极具攻击性。杜陵春僵了僵,有心想避开,却不知为何,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宫中太监虽去了势,可大多也只爱女子,少有断袖之癖。杜陵春一直对男女之事无心,却也从未想过自己有那方面的癖好。可每每对着公孙琢玉,又不确定了起来。

    杜陵春在书桌后落座,不动声色拉开二人间的距离,细长的眉头紧锁,干脆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可知陛下为何召你入京?”

    公孙琢玉道:“略有耳闻,朝中无故死了三名要员,陛下想让我等查清真相。”

    杜陵春却道:“这只是其一。”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了些咬牙切齿,缓缓摩挲着指尖:“京兆尹无故被杀,他的位置便空悬了起来。我本想奏明圣上,将你从江州调来顶替他的位置,可谁曾想严复那个老狐狸横插一脚,说你资历尚浅,还需历练,直接驳了回去。”

    啊?

    公孙琢玉心想自己也太惨了吧,到嘴的肥肉还没吃就飞了?严复忒不是东西!

    杜陵春仿佛看出他的想法,出声道:“你也不必忧虑,暂且先留在京城,协助查案,我迟早会将你推上去。”

    公孙琢玉虽然破了那么两件案子,但那都是平头老百姓。这宗案件却牵扯到朝廷官员,背后必不简单,他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查出来,下意识看了眼杜陵春:“那若是下官查不出来……”

    杜陵春抬眼:“查不出来便查不出来,本司公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话又说的没有道理起来。他既然想拉拢公孙琢玉,自然是看中其才能,如果连案子都查不出来,对方就成了无用棋子,自不必再费心培养。

    但杜陵春全然没发现,他想让公孙琢玉平步青云的念头,已然大过想让对方给自己带来臂助的念头。

    公孙琢玉笑了笑:“下官必不让司公失望。”

    杜陵春推举自己,严复推举唐飞霜。倘若到时候公孙琢玉查不出真相,岂不连带着杜陵春也跟着丢脸,在严复面前抬不起头来。

    公孙琢玉思及此处,不由得问道:“那死的三人可有详细卷宗?”

    杜陵春早知他会如此问,将手边一摞纸递给了他:“这是刑部的卷宗,你自己且瞧着,待那唐飞霜入京之后,你们便要一同面见圣上,共查此案。”

    第一个死的人乃是凉州刺史董千里。他回京述职途中在客栈落脚,谁料翌日清早便被发现惨死于床上,面皮被人完整的剥了下来,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旁边的桌案上有凶手留下的一张纸,据打扫的丫鬟说,是董千里死前一夜,不知被谁送来的。

    那纸上写着一首诗,乃是高适的《别董大》: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公孙琢玉看到此处,觉得有点意思,将卷宗继续往后翻了翻。

    第二个死的人乃是户部侍郎郭寒。他夜间去青楼召妓之时,被凶手暗杀在花魁的香闺里,整个人从腰那里断做了两截,肠子流了一地。

    他同样在死前一天,莫名其妙收到了凶手留下的一张纸,纸上的诗乃是秦观的《千秋岁.水边沙外》上半阙: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公孙琢玉看到此处,已经发现了什么,但为了确认什么,继续又往后翻看了一页。

    第三名死者乃是京兆尹楚连江,他被凶手挖去双眼,尸体吊悬于衙门大堂之上,惊堂木下压着一张纸,诗是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公孙琢玉看向杜陵春:“这凶手实在猖狂了些。”

    杜陵春微微挑眉:“你瞧出什么来了?”

    公孙琢玉笑了笑:“下官以为,这凶手是个爱读书的人,只是尚未见到尸体证物,下官也不好随意判定。”

    目前死了三个朝廷当官的,且死前凶手都会特意送一张带有他们姓名的诗来,某种意义上来看,这个凶手武功高强,且性格狂妄,似乎在明晃晃讥笑朝廷的无能。

    连环杀人案,下一个收到诗词的人,便是他要动手的目标。可想而知,朝中文武百官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被卷了进去。

    杜陵春自然是想让公孙琢玉多知道一点消息的,免得被那个劳什子的唐飞霜捷足先登:“明日我带你去刑部走一趟,那三人的尸体便停在那里,你想如何查便如何查,有我在,旁人不敢多言。”

    公孙琢玉心想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吗,他不动声色打量着杜陵春雌雄莫辨的眉眼,而后笑了笑,却是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司公好似瘦了些……”

    声音低沉关切,竟不似从前轻浮。

    杜陵春闻言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手一抖,差点将茶盏砸了。公孙琢玉眼疾手快按住茶盏,而后放稳在他手中,低声道:“司公当心。”

    作者有话要说:公孙琢玉:嘤,牵手手

    第183章

    尸体的脸皮呢

    他们二人指尖相触,乍看是一个相握的姿势。杜陵春却觉得公孙琢玉的掌心比那茶盏还烫几分,幸而后者片刻后就收回了手,不至于使场面太过尴尬。

    “……”

    杜陵春看了公孙琢玉一眼,竭力忽略刚才异样的感受,将茶盏搁在桌上:“你便在东院住下,晚间设宴,我带你认识几个人。”

    杜陵春能走到今日地位,自然也不是全靠一些酒囊饭袋,门下谋士众多,其中又以宋溪堂与冷无言二者最为得力,皆是满腹策略的名士。

    公孙琢玉闻言一怔,心想杜陵春这是要把自己拉入核心集团吗,心中难免诧异。虽皆是门下人,但也分三教九流,远近亲疏,尤其杜陵春这种身居高位的人。

    戳破那层窗户纸,官员谁没有结党营私,谁没有私收贿赂,谁没有做过见不得光的事?而这些事都是需要交给心腹去经手的。倘若遇上心怀鬼胎之人,被政敌抓住把柄,动辄便会危极自身,故而慎之又慎。

    没看见电视剧里面,主角为了获得反派信任,往往都需要数十年的潜伏和卖命。像公孙琢玉这种直接空降中心集团的,还是第一个。

    公孙琢玉心想杜陵春是不是太过信任自己了,没忍住道:“司公就不怕……”

    杜陵春反问:“怕什么?”

    公孙琢玉莫名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摇头道:“没什么。”

    夜间在风来水榭设宴。宋溪堂一路行至落月湖旁,恰好遇见冷无言,摸了摸自己蓄不到寸长的小胡子,笑眯眯迎上前道:“冷先生,好巧。”

    冷无言是个痨病鬼,面色青瘦,说两句话要咳十声,却满腹经纶,能谋能断,故而被杜陵春收入门下。他瞧见宋溪堂,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嗓子嘶哑:“宋先生。”

    宋溪堂与他并行一处,一边往风来水榭走,一边闲话:“也不知这公孙琢玉是何等人物,能令司公如此看重,今日总算能见着了。”

    他生平没有别的癖好,就喜欢古董字画,对杜陵春那幅从江州带来的《山川风月图》惊为天人,爱不释手。只可惜讨要了几次都没能讨到手,故而心中对公孙琢玉颇有好感。

    冷无言又咳嗽了两声,意味不明的道:“我听闻此人在江州屡破奇案,为民申冤,风评不错。”

    言外之意,与他们本不是一路人,莫名其妙投到杜陵春门下,只怕心思不纯。

    宋溪堂是聪明人,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并不在意:“司公素来谨慎,如此做想必自有安排。”

    说话间,已经到了宴厅。宋溪堂只见杜陵春坐于正位,下首是一名锦袍公子,白衫玉带,端的风骨清正,料想便是那公孙琢玉了。

    宋溪堂对杜陵春行礼:“司公见怪,在下来迟了。”

    他已然早到半盏茶时间,却没想到杜陵春竟破天荒到的更早,故而请罪。

    冷无言也跟着拱手,又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公孙琢玉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两名心腹谋士。只见他们俱都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宋溪堂留着黑胡须,一身文气。冷无言则形销骨立,三分像鬼,七分像人,一看便是病染沉疴之象。

    杜陵春挥袖:“无碍,先生请入座。”

    语罢又对公孙琢玉介绍道:“这是宋溪堂宋先生,那位是冷无言冷先生。”

    宋溪堂是聪明人,他落座之时,对着杜陵春拱手道:“敢问司公,这位便是公孙大人了吧?”

    公孙琢玉连忙起身:“当不起先生这句大人,唤我琢玉便是。”

    他们两个都是心思通达之人,俱都笑意吟吟。

    杜陵春心想倒不见公孙琢玉对自己如此亲近,见面仍是一口一个下官,一口一个司公的。垂眸饮了一口茶,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公孙琢玉断案无双,我将他调入京中,有意补上京兆尹之位,先生以为如何?”

    宋溪堂道:“京兆尹主管京畿,乃是要职,若能安排进去,自然是好,只怕严相等人会多加阻拦。”

    再则公孙琢玉目前只是知县,一跃成为京兆尹,实在有些过快了,除非能立下大功,不然难堵悠悠众口。

    杜陵春道:“无碍,前些日子朝堂多名官员被杀,皇上已经下旨,让公孙琢玉协理刑部办案,待他查出真相立了大功,推上去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直沉默着的冷无言忽然出声:“公孙大人会断案?”

    公孙琢玉看了过去,不知他为什么如此问:“略懂一点微末伎俩。”

    冷无言是典型心眼多如筛糠的人物,凡事都要谋划一番,若有所思的道:“若能做手脚,将祸水引到严复那边,折他几条臂膀,岂不是一举多得。”

    公孙琢玉心想冷无言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青鬼面,毒蛇心。不过可惜了,要他查案容易,这做手脚是真的不会,故而没有出声。

    冷无言一阵咳嗽,抬眼看向公孙琢玉,仿佛能窥透他内心想法:“公孙大人不愿?”

    简简单单几个字,落在旁人耳朵里难免多想。尤其杜陵春生性多疑,说不得会以为公孙琢玉有二心。冷无言这是在不着痕迹的挖坑。

    宋溪堂搓了搓手,有些担忧。

    公孙琢玉竟直截了当的道:“确实不愿。”

    冷无言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坦然,下意识看向杜陵春,后者却不见任何愠怒,只淡淡道:“他来是来查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做不来。”

    言语中明晃晃的偏袒,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冷无言倒是生平第一次猜错了杜陵春的反应。他本以为对方听见公孙琢玉的回答,要么阴沉发怒,要么暗起疑心,总之不会像现在这般轻轻揭过。

    “司公说的是。”

    冷无言只能松口,内心却怀疑不减。公孙琢玉行事分明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贸贸然拉拢过来,万一是严复那边派来的细作怎么办?

    公孙琢玉其实说完那句话就有点后悔了,万一惹了杜陵春不高兴怎么办。抿了口酒,悄悄看向上座,谁料发现杜陵春也在看自己,连忙收回了视线,后面一直都没敢再抬头。

    酒过三巡,宴会便也散了。

    宋溪堂倒是很惊讶的发现他和公孙琢玉居然臭味相投……啊不,志同道合,例如两个人都喜欢值钱的古董字画,奇珍异宝,在底下相聊甚欢。

    宋溪堂分开的时候还有些不舍:“公孙大人,在下改日定当向你讨教画技,还望不吝赐教。”

    公孙琢玉:“哪里哪里,讨教谈不上,互相切磋。”

    冷无言经过他身边,一阵低咳,礼数周全,让人看不出半分机锋:“公孙大人,在下吹不得风,便先回去了。”

    公孙琢玉笑脸相迎:“冷先生保重。”

    一回头,却见杜陵春已经转身离去,丫鬟在前面挑着灯,已经走了大半个抄手游廊,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司公,司公!”

    杜陵春脚步顿了顿,却未停下,待公孙琢玉追上来,才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有事?”

    公孙琢玉敏锐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接过一旁丫鬟手里的灯笼,笑了笑:“我为司公照灯。”

    抄手游廊旁边便是荷花池,在夜色中影影绰约。公孙琢玉手中拿着一杆做工精细的琉璃灯,暖黄的烛光将前方的路照得朦朦胧胧,在地上打落一片阴影。

    公孙琢玉问:“司公是不是生气了?”

    杜陵春心想公孙琢玉方才不还和宋溪堂聊的欢么,这会儿子又来找自己做什么。冷冷一拂袖,细长的眉头皱了皱,勾唇反问道:“我生什么气。”

    公孙琢玉心想你分明就是生气了,低声道:“司公若想扳倒严复,在下当效犬马之劳,只是我愚笨,会查案,却不见得会做手脚,恐坏了司公的大事。”

    他以为杜陵春是为了这个生气。

    杜陵春眯了眯眼,侧目看向他:“那你确实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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