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但是证据确凿,白塔盖棺定论,死掉的哨兵被运回家乡,他的尸体千疮百孔,满是流弹和炮火的痕迹。

    于是,他们用他寄回来的补助,给他买了一座坟冢。

    年迈的养父母无法接受孩子的死去,于是隔年,在坟冢旁边,又多了两座坟冢。

    那一年,齐翊觉醒,进入哨兵学校,他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知道了什么是“精神暗示”。

    “……”

    陆旒抬眼,看向阅览室中的青年。

    窗外太阳渐渐昏暗,直至彻底坠落,时钟走过10点,学生们陆续离开,图书馆关了灯,但齐翊没有动。

    他独自占据了一座阅览室,反锁了房门,坐在在书柜与墙壁的角落,手中是一本《精神暗示详解》。

    他想起来了,他哥哥疯狂迷恋的对象,叫做白雯。

    白塔SS级别的向导。

    青年的目光定定落在书页上,若非睫毛不时震颤,简直是个凝固的雕塑。

    齐翊没有回寝室,他需要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容忍他的崩溃。

    陆旒待在远方,看着图书馆里最后一点灯火关闭,阅览室里黑暗空旷,而哨兵坐在角落,仿佛又回到了孤儿院小小的柴房。

    齐翊有点怕黑,陆旒知道。

    他抱住提灯,却没和青年齐翊说话,只是绕到了书架后,隔着一层书坐下来。

    青年齐翊微微抬眸,金棕色的眼瞳倒映出提灯的光斑,他看不清向导的脸,只能隐约感觉到哪里坐着一个人。

    “别在这。”齐翊哑声:“图书馆很大,离我远一点。”

    “同学。”慌乱中,陆旒率先开口,磕磕绊绊“过两天考试了,我熬夜复习,不小心错过了图书馆闭馆时间,一个人太害怕了,刚好看见你,你不介意吧?”

    “……”

    齐翊想说介意,他需要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可微微张口,瞧见向导略显紧张的表情,嗓子却哑了。

    向导都是脆皮生物,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吓的要死,将向导一个人放在这里,他确实可能害怕。

    齐翊埋头,盯着手里的书卷出神,不说话了。

    陆旒轻声补充:“我只是坐在这里,这里有我要的书,我不会打扰你的。”

    “……”

    青年齐翊便生硬道:“随便你。”

    他依然不愿意与任何向导说话,语句中满是敌意。

    可是,向导好像完全没发现他的敌意,盘腿就地坐下,开始安安静静的看书。

    他抽出一本很厚的文献,将提灯放在抽出文献的地方,于是,那一小盏灯就照亮了书架两端,橙黄的光晕均匀的落在了齐翊和陆旒身上。

    陆旒合上书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对佶屈聱牙的专业文献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是觉得,这个齐翊很需要一盏灯,还很需要人陪。

    他不想和人说话,他竖起了一身的尖刺,仿佛这样,才能抵御外界的伤害。

    但他很需要人陪。

    于是,陆旒就坐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书页,到最后,他靠着书架睡着了。

    这时候,齐翊才偏头,透过高低错落的书籍,隐晦的打量起向导。

    陆旒眉目清冷平和,一双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睡的不太舒服。

    他与齐翊记忆中的所有向导都不一样。

    既不虚伪,也不做作,他靠着图书馆的书架,却安然的像是在度假。

    齐翊抿住唇。

    向导的面容有些熟悉,就好像在他最暗无天日的童年时代,在那间阴暗的柴房里,向导曾经来过。

    于是齐翊与向导一言不发,沐浴着提灯昏黄的光线,隔着书架坐到了天明。

    陆旒睁开眼,图书馆的画面再次层层褪去,更多的记忆纷至沓来,这回,似乎是哨兵刚刚成为黑暗向导的时候。

    他拒绝了所有向导抛来的橄榄枝,选择叛逃,但是黑暗哨兵的寿命,往往不会太长。

    以他们精神海的崩溃程度,大多数黑暗哨兵会在40岁前死去。

    在黑暗哨兵的舰船上,陆旒看见,青年齐翊遭遇了第一次精神海的崩溃。

    他主动进入精钢打造的房间里,任由伙伴带上束缚带和止咬器,难耐的痛苦令他失语,骤然的失控令他无措,哨兵浑噩又茫然,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在角落,咬住下唇,等待崩溃的过去。

    隔离室很黑,没有声音,齐翊能听见的,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喘息。

    在这苦闷的时间里,一秒也被拉的漫长,齐翊似乎又回到了小小的柴房,而他不再是SS级别的哨兵,而是与当年一样的,无助的孩子。

    黑暗哨兵不愿意接受梳理,代价是越来越严重的精神海问题,他们躁动的频率会越来越高,从一年一次,到一年几次,到一月一次,一月数次,他们需要的束缚越来越严,从口嚼到止咬器,从安眠药到军用镇静剂,他们几乎可以预见死亡,却只能徒劳的看着生命一点点的,行驶向那个地方。

    这是齐翊第一次被关进隔离室的景象,但不是最后一次,也不是最痛苦的一次。

    于是,精神海中,陆旒看见齐翊在下坠。

    精神海似乎化成了无底的深渊,而齐翊一分为二,一个他站在岸上,理智而漠然的看着自己下坠,任由他坠入死亡的阴影,另一个坠入深渊,却竭力向上抬手,表情悲伤而痛苦,想要抓住一线生机。

    这是本能与理性的抗争。

    陆旒便提着灯,顶着猛烈的罡风向前,他一步步向上,跨过巨大的鸿沟,站到了哨兵身后,与他一起俯看那不断坠落的人影,轻声问:“我接住你,好不好?”

    这正是陆旒过来的目的。

    他能轻而易举的在哨兵的精神海里织出巨网,拉住他坠落的身形,他还能在浓稠的黑暗里点满灯,煤油灯煤气灯电灯,各种各样的灯,甚至是发廊的彩灯,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装饰灯,他能让哨兵的精神海里没有一处黑暗,只要齐翊愿意让他接住。

    陆旒想:“哨兵虽然脸臭,但他脾气挺好的。”

    反正都要OOC了,为什么不帮帮他?

    青年齐翊面容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的长相时恍惚了片刻,旋即僵硬扭头,嘴唇微微蠕动,吐出了一个音节。

    他说:“不。”

    既然选择了坠落,自然知道坠落的后果。

    陆旒一顿:“为什么?”

    齐翊不说话,陆旒就站的更进了一些,这个向导似乎丝毫不害怕哨兵的冷漠,他只是固执的问:“为什么呢?”

    齐翊越发僵硬,心中莫名烦躁,语调也变得冷硬:“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

    “可是……”陆旒迟疑片刻,非常苦恼的问:“可是我想接住你,不行吗?”

    ??[347]眷恋

    齐翊微顿,一时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愣愣的站在悬崖之上,任由向导上前一步,站在了他身边。

    向导穿着白塔的纯色长袍,袖摆垂坠下来,布料碰触到哨兵的手臂,齐翊只要微微伸手,就能拉住了。

    陆旒探身向崖下看去,这是一条贯穿精神海的巨大裂谷,悬崖笔挺陡峭,其下的深渊仿佛能吞噬一切,色彩入目只有浓重的墨色。

    系统是没有恐高的概念的

    ,但变成人后,陆旒发现,他站在悬崖边时,居然会察觉到心跳加速。

    陆旒抱怨道:“好高。”

    齐翊比陆旒略高,此时垂眸看他,入目是向导垂顺的白发,显得有些毛茸茸的。

    此时,向导正微微抿唇,鼻尖和眉心一起皱起来,像是在害怕掉下去。

    齐翊嘴唇微动,心道:“果然是脆皮向导。”

    他正想着让向导不要多管闲事,站远一点,却见陆旒忽然抬头,湛蓝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很认真的问:“我可以拽着你的衣摆吗?”

    齐翊指尖一抖,没有回答。

    系统可没有人类的矫情,什么“在拒绝过自己的哨兵面前维持高傲仪态”之类的想法,他觉着害怕,就要拽个东西。

    陆旒不死心:“可以吗?”

    他一边问着,还要扬起脸,湛蓝的眸子偷偷瞄着齐翊。

    “……”

    齐翊冷硬道:“随便你。”

    于是,向导的手就很自然的拉上来,扯住了他的一截袖子。

    “太高了,我确实有点害怕。”陆旒说。

    他像是随口一说,没话找话,内容毫无营养,让齐翊想起那些对高阶向导大献殷勤的哨兵,也是这样,没话找话,发些毫无营养的东西。

    可是,哨兵是图向导的精神梳理,他又有什么东西,只得陆旒贪图呢?

    齐翊心中烦闷的要死,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烦闷,只想将袖子从向导手中扯出来,可真让他扯,又莫名迟疑,最后,只冷着脸憋出来一句:“害怕,你就退到后面去。”

    退后就好,何必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

    陆旒:“我害怕,我当然可以退到后面去,可是,”

    陆旒指指悬崖中坠落的虚幻影子:“他也在害怕。”

    这片悬崖没有底,齐翊永远无法着陆,他只有不停下坠,或者死亡。

    陆旒:“而且他向上伸着手,他想要求救。”

    齐翊敛着眸子,表情平静,可陆旒分明感觉到,他藏在袖子中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陆旒便继续道:“齐翊,我知道你的顾虑。”

    “我是向导,你害怕我像白雯一样,给你种下暗示,控制你的思维,让你失去自我,生不如死。”

    “但齐翊,我不会的,不仅仅对你,我不会对任何一个哨兵下违背他们意志的精神暗示。”

    系统没有人类沟通的技巧,他说话全凭本能,却带着常人没有的真挚。

    齐翊垂下眼睫,已经不敢看向导的眼睛了。

    陆旒:“我知道,这样的说很苍白,你还记得最初的那位黑暗哨兵吗?”

    “他抓来十几个向导,让他们每个人判断他的精神海是否有暗示,然后分别写下答案,写的和大家不一样的,将会被处死。”

    陆旒很认真的看着他:“你舰船上有不止十位向导,我给你做梳理,然后你去询问他们,如果有超过一半的人,说我给你下了精神暗示,你就处死……唔!”

    话音未落,哨兵已经扯住他的脸,拇指与中止哆嗦着按在脸颊两端的软肉上,止住了陆旒接下来的所有话语。

    陆旒眨眨眼,又眨眨眼。

    而后,他就着这个姿势,忽然弯起了眼,眉宇染上了些许笑意,含糊不清的问:“所以,你这是同意了?”

    齐翊恍惚了一瞬,手指烫着一般缩了回来,精神海无声波动,他还来不及问同意了什么,忽然见深渊凭空出现了无数条柔软的丝线,丝线彼此缠绕,交织成巨大的网,它接住坠落的影子,带着他缓缓向上。

    影子越来越上,也越来越淡,等他落在悬崖边缘,稳稳踩着地面上,露出茫然的面孔时,便几乎消失不见了。

    他和悬崖上的齐翊合二为一了。

    于是,陆旒身边,齐翊踉跄一步,趔趄着栽倒在了向导身上。

    陆旒揽住他,拍拍哨兵满是冷汗的脊背,将额头抵了上去。

    他小声安抚:“没事了。”

    那一瞬间,无声的变化出现在精神海深处,浓稠的黑暗化开,终年猛烈的罡风停止,哨兵眼睫微动,他眷恋着身前的怀抱,无声将向导抱紧了些,而后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在温暖的安抚中,陷入了黑沉的睡眠。

    安抚完成,陆旒离开了齐翊的精神海。

    他睁开眼,入目是四面钢铁的禁闭室,和哨兵过于俊美挺拔的面容,他和齐翊缩在房间角落,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陆旒松开昏睡过去的齐翊,悄悄瞄了眼他的脸颊,心道:“这张脸是真的很作弊。”

    齐翊是标准的浓颜,五官深邃立体,这种脸属于靠的越惊艳越大的类型,陆旒与他鼻尖贴着鼻尖,睁眼的一瞬间,冲击力简直大到作弊了。

    将“睡美人”放在墙根摆好,陆旒开心的想:“这样才对吗!美人怎么能被垃圾欺负!”

    他跟了十个宿主了,没有一个宿主会允许美人被垃圾欺负的!

    这是他和宿主们的传统!

    陆旒心中满意,准备起身,大脑却突然传来刺痛,他身体忽然不受控制,手臂和大腿同时虚软,当下步履踉跄一步,几欲栽倒,直到扶住墙壁,才堪堪稳住身体。

    “……”

    “我怎么了?”陆旒想,“好难受。”

    他头脑昏沉,步履轻浮,飘飘然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隐约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门。

    季修筠焦躁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中,嘈杂的声音响起。

    “快快快,叫医生!”

    “两副担架,抬两副担架来!”

    “急救室准备好了吗?!两个!两人都需要急救!”

    那些声音虚幻飘渺,传到耳边,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陆旒头晕眼花,他茫然的想:“发生了什么?”

    系统没有生过病,虽然资料库里有资料,但他理解不了生病时的感受,他只是觉得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了下去。

    *

    两天后,齐翊的情况稳定下来。

    精神海的闷痛消失,身体前所未有的轻快,白塔留下的沉疴旧疾半数治愈,除了和精神体的链接断断续续,齐翊已经能自由出入精神海。

    苏醒前,他沉下意识,来到精神海的浅表层,却忽然一愣。

    他的精神海,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黑漆漆的空间中央点了盏明灯,脚下是柔软的毛毯,身边是摆着抱枕的巨大的沙发,面前的镜面茶几上放着不知名的零食和饮料,整体配色非常温馨。

    而他的精神体猎豹,正百无聊赖的趴在加大版猫爬架上,无聊的晃着尾巴。

    看见主人,它啪唧一下跳下来,亲昵的蹭了蹭齐翊的裤腿。

    齐翊看看猎豹的吨位,又看看猫爬架,嘴角一抽。

    这爬架是陆旒特意仿造的,属于梁总严选,周围缠了一圈麻绳,用来给大猫磨爪子。

    齐翊抬手,摸了摸麻绳边缘,又垂眸看了眼豹子,恍然道:“他给你造的?”

    他没提名字,但是他和猎豹心知肚明。

    猎豹大幅度的点头。

    于是,哨兵冷硬的嘴角,忽然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好吧,难怪你那么喜欢他。”齐翊轻声,“我算是明白了。”

    他和精神体是一体的,无论如何掩饰,如何不愿意承认,精神体喜欢的东西,齐翊也会喜欢,精神体喜欢的人,齐翊同样也会喜欢。

    于是,他的胸腔陡然酸胀起来,莫名的情绪充盈其间,又酥麻又滚烫,是哨兵前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感受。

    猎豹晃了晃尾巴,鄙夷的看着主人,金棕色的眼睛仿佛在说:“你终于明白了”,然后,它迈着猫步走到沙发旁,伸爪点了点坐垫。

    齐翊:“你想给我看什么?”

    他在沙发旁坐下了。

    猎豹便伸爪,将可乐和爆米花推了过来,眼神示意:“尝尝?超好吃的,我特意留给你的!”

    精神海里没有保质期这种东西,虚化出来的食物不会变质,可乐依然在最佳赏味期,爆米花上挂的糖依旧晶莹漂亮,齐翊便捻起了一个,放入口中。

    过于甜腻的滋味在唇舌间炸开,齐翊心想:“他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的怪异。”

    嘴上嫌弃着,可猎豹分明看见,齐翊的唇角又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在精神海里清醒的待了两个小时后,齐翊的身体也彻底舒缓过来。

    他睁开眼,抬手挡住过于刺目的阳光,身边的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抽血的抽血,检查状况的检查状况,各式各样的电极片连接上肌肉,在仪器上显示出复杂的折线图。

    片刻后,灰犀牛医生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的情况趋于平稳了,老大。”医生道,“天啊,你不知道那天你的样子有多吓人,我们都不敢靠近你。”

    齐翊嗯了声,他岔开话题,先和医生随口聊了些有的没的,然后将目光落在床头的果盘上,不经意的问:“陆旒在哪里?”

    说话的时候,他很轻的勾了勾手指,不自觉的回忆起拥抱的触感。

    哨兵想,他可能得了肌肤饥渴症。

    许多哨兵在梳理后会对向导表现出依赖,齐翊的前半生从未亲近过谁,但现在,他无比眷恋那个拥抱,并且非常想念,向导指尖的温度。

    “……”

    医生微微停顿。

    顿了许久,他才在齐翊缓缓凝重的目光移开视线,开口道:“……陆旒先生在发烧,他昏迷了,还没有醒。”

    整理人:

    Hyme,

    02:33

    ??[348]室友

    陆旒的病房就在隔壁。

    齐翊拆下手上的针头,匆匆起身往隔壁走去,在床前,他缓缓顿住了脚步。

    向导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他睡姿很不规矩,像一只打洞的豚鼠,一头毛茸茸的白发被压的凌乱,脸颊因为发烧而染上浅红,皮肤在清晨的阳光中呈现出极通透的质感。

    齐翊探出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温度滚烫。

    而陆旒像是眷恋着他手上的凉意,居然就着这个姿势,很轻的蹭了蹭。

    齐翊猛的缩手,手指在空中停顿片刻,却又放了回去。

    他转身问灰犀牛医生:“情况怎么样?”

    犀牛医生苦笑:“初步诊断是精神海异常导致的发烧,进一步的诊断就没有了,老大,你也知道,向导的病,我们不擅长。”

    舰船山全是哨兵,而哨兵都是精神海方面的苦手,陆旒等级高达SS,等级越高精神海的情况越复杂,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甚至无法进入陆旒的精神海,给他下一个诊断。

    犀牛医生:“我的建议是,要不,第一,找舰船上那位,嗯,白雯……找白雯过来,给陆旒大人的精神海做一个初步的扫描。”

    齐翊垂眸:“其次呢?”

    以白雯的卑劣,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将陆旒交给他。

    犀牛医生:“第二,等陆旒大人自行清醒,这并不是很严重的发烧,大人应该能对自己下诊断,就是……”

    他停顿片刻,苦笑:“就是怕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

    病房里陷入沉默。

    医生继续道:“第三,将陆旒大人送回白塔。”

    陆旒明面上还是哨兵的俘虏,是白塔被劫掠走的高层,他们可以扣下白雯,将陆旒送回白塔,在白塔中,陆旒能得到有效的救治。

    “……”

    齐翊指尖一顿。

    他低头看向病床上蜷缩着的青年,他睡得很不安慰,眉间蹙起,抓握着被子,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齐翊不得不承认,他一点也不想将向导送走。

    他喜欢向导柔软的白发,喜欢他的拥抱,喜欢他那只活泼可爱的小豚鼠,甚至……他还很喜欢给向导做蛋糕。

    在打蛋器的噪音和奶油绵密的泡沫中,齐翊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佛哥哥离开后的黑暗时光从未降临,死亡和失控的阴霾也不曾笼罩,他仍旧居住在远离主星的边缘小城,像小城中无数平凡的人一样,恋爱结婚,和一位可爱的青年组建了家庭。

    可爱到他愿意为他穿上围裙,为他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做一个巧克力小蛋糕。

    但齐翊明白,这个方法,是最好的方法。

    “给白塔发通知吧。”齐翊按住眉心,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就说,白雯我们扣下了,但作为交换,可以把陆旒还回去,让他们来接人,顺便准备下一支谈判队伍……”

    话音未落,指尖却传来了磨蹭的触感,齐翊低头,看见陆旒半睁开眼,湛蓝色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他抬指抓住了齐翊的手,嘟嘟囔囔了几句,像是想要和他说话。

    齐翊便俯下身,半跪在了病床边缘,将耳朵送了过去,轻声问:“什么?”

    陆旒:“我不要回去。”

    他小声的抱怨:“我……才不要回去……”

    陆旒刚刚醒转,正昏昏乎乎,不知身在何处,倒头就要再次睡去,结果就听见齐翊说,要送他回去。

    系统艰难的转动着高烧的脑袋,心想原始时代机器CPU发热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他的算力运力都被降到最低,唯一的念头是,他不要被送回去。

    被送回白塔什么的,根本不在剧情里啊!

    他明明是死在了哨兵的舰船上的!

    他死也要死在哨兵的舰船上!

    齐翊一顿,胸腔被古怪的涩意填满了,附身将向导沾湿的额发别到脑后,哄道:“陆旒,你生病了,我们这里治不好。”

    陆旒:“我不。”

    他抓着哨兵的手,无声的僵持起来。

    他身后,灰犀牛医生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老大低三下四的哄人,忽然被扯了一下,接着,他们一群人就被季修筠直接抓出了病房。

    军师不满道:“里面什么场合,你们就直挺挺的立在那儿?能不能懂点儿气氛。”

    医生当下一愣,却见他们军师带上门,凑到了门上的窗口处,小心往里面张望。

    “……”

    病房内,齐翊还在试图和晕乎乎的陆旒讲道理。

    黑暗哨兵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的精神海出了问题,舰船上治疗水平有限,可能会耽误治疗的。回到白塔,你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陆旒:“!”

    回到白塔!那还了得!

    那这剧情就不是崩了,是崩到九霄云外了!

    陆旒拉过被子,将整张脸埋了进去,无声抗拒:“我不要。”

    齐翊的手还被他压在脸地下,指尖触感温热古怪,动弹不得。

    他轻声叹气,拍了拍被子卷,试图将向导拉出来:“那你想怎么办呢?”

    陆旒晕乎乎的睁眼打量四周,开始提要求:“我不要住在这里。”

    无论是那个世界的医院,病房的味道都不好闻,满是酒精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墙壁刷成一尘不染的洁白,似乎在提醒着病人,这是生命即将走向枯槁的衰败景象。

    陆旒不喜欢这里。

    而且!他明明应该在牢房啊!牢房啊!怎么给他搞病房来了!

    齐翊:“那你想去哪里?”

    陆旒嘀咕:“反正不要在这里。”

    他说完,自觉被送走的危机解除,便压着齐翊的手,再度陷入了睡眠。

    等齐翊安抚好向导,走出病房,季修筠和灰犀牛医生还没离开。

    几人堵在病床门口,眼巴巴的提问:“老大,这怎么办?”

    陆旒不想住病房,但牢房是回不去了,舰船上条件艰苦,黑暗哨兵们又都是不喜欢纵欲享乐的,一时还真没有单独的房间给陆旒住。

    季修筠看向齐翊,欲言又止。

    灰犀牛医生却已经开口了:“老大,你那间房有一室一厅吧?”

    齐翊的房间是唯一一个套房,带单独的客厅厨房,把卧室让给向导,齐翊可以睡沙发。

    黑暗哨兵神色漂移:“嗯,嗯……嗯,对。”

    季修筠:“那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就这样吧。”

    于是,哨兵折返病房,对着床上纯白的被子卷比划了一下,悄然伸手,一手超过卷的膝盖,一手抄过脊背,将他抱了起来。

    对于哨兵的体力而言,向导轻的过分,齐翊能抱着卷在舰船跑两个来回,或者做几百个深蹲,但现在,他小心翼翼的抱着被子,回到了房间中。

    季修筠和医生还在门口张望,就见他们老大咚的一声,将房门锁死,隔绝了所有视线。

    值得庆幸的是,后半夜,陆旒的温度逐渐退了下去。

    他依旧不太清醒,困倦的只想睡觉,还昏昏沉沉的做着梦,偶尔梦中呓语,会吐出几个单词。

    比如“渴”“冷”“想睡觉。”

    齐翊接过水,小心的喂给向导,然后加了床被子,可向导嘟囔两声,还是说:“冷”。

    中央空调已经调到最大,哨兵的舰船上没有热水袋这种东西。

    于是,猎豹从哨兵的精神海中幻化出来,悄然抬爪,落到了床上。

    它钻进了被子,用毛茸茸的肚子贴住向导,然后尾巴一卷,绕在了向导的腰上。

    陆旒在朦胧中感受到了温度,便抬起手,将大猫猫头抱进了怀里。

    “……”

    凯撒的鼻尖怼在向导胸口,头顶是向导的下巴,它僵硬成了一根棍儿,一动也不敢动。

    齐翊开始同手同脚了。

    他的精神海经过治疗,情况已经稳固了许多,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和精神体的链接,但大部分的触觉是能共感的。

    他察觉到陆旒的下巴在猎豹的额头蹭来蹭去,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一张口,突然含住了猎豹半圆形的耳朵。

    !

    凯撒尾巴上的毛一层层炸开,却僵硬着没敢动,向导的牙齿在耳朵上磨了两下,不疼,但痒。

    齐翊的耳朵全红了。

    然后,他听见陆旒抱怨:“好苦,想吃巧克力蛋糕。”

    俨然将猎豹可怜的耳朵当成了巧克力蛋糕。

    “……”

    呼吸吹过猎豹的耳畔,将耳廓里的细小吹的倒伏,齐翊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腿都软了。

    他从来没有和谁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

    哨兵五感敏锐,齐翊身为SS级向导,他的耳朵能听见数百米外的风吹草动,这是他们在战场上的最大优势之一,可现在,他从来没有这样希望过,这敏锐的五感不复存在。

    耳垂仿佛被濡湿了,带着麻痒的触感,耳廓里也痒的厉害,活像有人拿羽毛伸进去拨弄一样。

    他落荒而逃。

    陆旒丝毫不知道,他只觉得口中的触感又软又弹,像含住了一块果冻。

    于是他又吸了吸。

    “……”

    哨兵撑着灶台边缘,深深呼吸两口,暗骂了一声。

    向导还在病着,神志恍惚,他不能和向导计较,但是,但是……

    但是这也太过分了!

    这样对待别人的精神体,和性骚扰有什么区别!

    惨遭性骚扰的哨兵身体发虚,却还是认命的系上围裙,开始给向导做巧克力蛋糕。

    毕竟向导那么难养,万一醒过来不愿意吃东西,非要吃蛋糕,齐翊能怎么办呢?

    他心中腹诽了一句向导的娇气,深吸一口气,强迫身体忽略耳尖上的触感,开始做蛋糕。

    隔水融化巧克力,加入蛋黄吉利丁,打发奶油,随着动作,甜品奶香的味道穿过厨房,飘入卧室。

    陆旒有点不满足于咬耳朵。

    他梦游一般坐起来,在凯撒茫然的目光中下床,走出房间,走过客厅,走到了厨房。

    “啊,是这里。”陆旒心道,“我总是梦见这里。”

    梦里,他会变成一只巴掌大的豚鼠,骑在凯撒的脑袋上,巡视过大半舰船,推开某个房间的门。

    齐翊总会在厨房里。

    陆旒不明白为什么他老是梦见齐翊,但是梦中的哨兵对豚鼠很温柔,他的橱柜里还总是放着好吃的小蛋糕。

    于是,他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瞧见了哨兵的背影。

    齐翊正浑身难受,身体热的仿佛发烧的不是向导,而是他,便脱了外套,只穿了件修身的无袖背心,罩着围裙,正面容严肃的盯着水锅,计算巧克力的融化时间。

    由于向导不安分的动作,他努力屏蔽着五感,等他惊觉不对时,陆旒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齐翊好笑:“怎么了?不想睡觉了?蛋糕还要等一会儿……但你只能吃一点。”

    病人是不能吃油腻的东西的。

    齐翊做好了和向导讨价还价的区别,可惜陆旒丝毫没察觉这并不是梦,他也不是梦中的小豚鼠,只是想要像当豚鼠时那样,扒拉着哨兵的胳膊爬上橱柜。

    于是,他很自然的伸出手,抱住了哨兵的腰,脸蹭在哨兵的脊背,将自己挂了上去。

    齐翊险些将锅铲铲飞出去。

    热度从脊背源源不断的传来,混合着向导神志不清的呢喃:“想吃巧克力。”

    “……吃,给你吃。”

    齐翊稳住心神:“还要等几分钟,现在还没好……”

    他又说不出话了。

    向导寻到了他的颈窝,像豚鼠那样,很轻的嗅了嗅。

    他梦游着呢喃:“味道,喜欢。”

    是牛奶和巧克力的味道。

    齐翊的铲子啪嗒一下,真的掉了。

    他僵着身体,任由向导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最后一缩手臂,心满意足的抱住了。

    齐翊:“……”

    “喂。”他开口,“你……你这人,你还想不想吃巧克力蛋糕了,你这样,我完全没法做事了。”

    陆旒艰难的分辨着他话里的意思,歪歪头,松开了手。

    他开始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齐翊动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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