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她慢吞吞假装摸着衣服兜里找房卡时,墨菲定律再次应效,裴嘉洛和助理的脚步声停在了她背后。

    日更+肉群九[二_四壹午

    她低着头在心里默念,走过去,走过去,走过去……

    “房卡没拿?”

    裴嘉洛清淡的声音问。

    嘉怡头皮一麻:“……嗯。”

    “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

    裴嘉洛看着她温吞地从手机壳后取出身份证,那双冷然的眼睛里泛起了几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

    他对助理颔首。

    助理很有眼力见地接过身份证,转身去楼下取备用房卡。

    等待助理回来的空暇,嘉怡拿着手机刷起了微博,一条一条刷过博文,实则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裴嘉洛怎么还不走。

    他鼻息轻叹,双手抱臂倚着墙壁站在她面前。

    他没先开口,嘉怡也打定了主意沉默,但在他叹气时,她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裴嘉洛没看她,他闭着眼睛靠着墙。

    嘉怡觉得自己刚刚犯了个大错,她不应该把身份证交给他助理的,她自己下楼一趟,哪怕得窘迫那么几秒,也省去了这漫长的尴尬。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安静了大约有那么三四分钟后,还是裴嘉洛先开口了。

    嘉怡在十秒内想了五六个借口,回来办签证、回来参加同学聚会、回来拿学籍资料……

    她还没想好哪个理由说出来更有说服力,就听裴嘉洛道:“说真话。”

    “……”

    您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她机械翻动,垂着眼皮说:“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吗?”

    他轻轻一哂,“我如果能预知未来,两年前应该找根链子把你锁起来。”

    他语气太平常了,平常到像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绝对干得出这种疯事,嘉怡毫不怀疑。

    正因如此,她才会选择开诚布公的坦白,13000公里的距离,足以让他们之间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虽然现在遇见他,嘉怡尴尬得只想掉头走二十里,但曾经那种因无法抗衡而产生的恐惧已经逐渐消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和淡淡心虚。

    换位思考,嘉怡站在他的立场上,做不到这么“豁然大度”,哪怕是装的。

    他们等价交换,他已为她谋划好了一切,而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堂而皇之毁约。

    她该庆幸他们之间还有一层血缘关系维持最后体面,否则遑论五百万,裴嘉洛让她辍学滚蛋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裴嘉洛是疯,不是贱。

    她那么羞辱他,如今他还能心平气和同她说话,嘉怡都该夸他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因此嘉怡眼观鼻鼻观心,对他的“疯言疯语”不予置评。

    他们久违地重逢,面对面地站在一条幽静的长道里,纵然气氛还算平和,也再没有不合时宜的暧昧。

    在助理拿着换好的房卡回来后,嘉怡礼貌道谢,刷卡进门,道了声“早点休息”后,合上了门。

    门外,神情冷静的裴嘉洛已纯然冽厉,沉声道:“张旷,去查查周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他没有点名是哪个周家,助理已经心知肚明。

    靠在门后,嘉怡久久不能平静。

    她太了解他了。

    他之所以理性、冷静,面不改色,是因为他的另一面已经不会展现在她面前了。

    那是只有在昏天黑地的狭小两人世界里,他才会暴露给她看的一面。

    她曾一边痛恨,又一边享受。

    她痛恨他的强势控制,可又无法否认,在无数个颠倒错乱的夜晚,她也控制过他的喜怒哀乐,享受过做他欲望的唯一枷锁。

    她曾已决定和他一同坠入那一池浑水。

    可烈日照进了她眼底,她在死海里睁开了眼。

    是向下沉沦,还是向上握住那一束灼眼的光?

    她不忍太阳黯然落山,却信纵然海面寂寥,他无边无际,不止她一座岛。

    她伸手,引烈火烧身,背叛了漆黑的海。

    两年了,她以为过去的情感都该尘封了,没想过重逢,就像曼妥思倒进汽水池,骤然掀起猛烈的情绪波澜,头皮发麻,左右冲撞,反酸的滋味让她胃里都绞痛。

    她这人也是怪,越是心里无波无澜的时候,她越能自如地控制情绪,真正到了心绪翻涌,反倒成了一根木头,脸僵得连一点笑容都拉扯不出。

    她已经做了恶人了,那就恶到底,何必还要心虚气短?应该再自然一点,索性否认过去一切,坦坦荡荡叫他一声哥。

    只是裴嘉洛恶不恶心不知道,她会对自己反胃。七一凌九"零整]理本文"

    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面目全非的地步的?五年前那个她还会认得今天这个人是她自己吗?

    两个声音又一次在她身体里对峙起来。

    一个咄咄逼人:我和他走到今天的地步,全因他先过线,我有什么错?

    另一个声音轻声反驳:就事论事,是我和他协定契约,也是我违约在先,这件事我的确有错。

    一个说:你于心不安,那要么诚心悔过,要么再不回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人自渡,纵然问心有愧,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另一个声音沉默了。

    不是被说服,而是不敢再往下辩。

    倘若,她不只是问心有愧呢?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一室囹圄。

    看到“周家傲”这三个字,她那没有着落点的心从画地为牢中暂且脱逃,她松出口气,接通电话道:“家傲。”

    周家傲的声音爽朗温柔,“对不起宝贝儿,我刚刚在给辅导员回电,才看到你的电话,怎么了?”

    嘉怡这才想起手上攥着的外套,她松开紧得发疼的手指,轻声道:“你外套落在我这里了。”

    “没事,车上不冷,我马上到学校了。”

    “嗯,那你先开车吧……”

    正说着,门被叩了两下。

    她拉开门,发现门口是去而复返的助理。

    周家傲听见了敲门声,疑惑问:“有人找你?”

    “嗯,碰见个熟人,你好好开车,先挂了。”

    “熟人?我认识吗?”他笑。

    “开车注意安全,不能聊天了,挂了。”嘉怡认真叮嘱。

    他语气转向温顺,“好,我到学校发消息给你,你也早点休息。”

    见她挂了电话,张助收回打探的目光,道:“嘉小姐,裴总的房间就在624,我得下班了,方便的话,麻烦您回头去看看裴总,如果他头疼得厉害,您就叫私人医生过来。”

    嘉怡不解问:“家里有人能照顾,为什么不送他回去?”

    没想到她完全不清楚家里的情况,助理有些意外,但还是解释道:“家里佣人已经辞退了,裴总现在几乎都住在酒店。”

    住酒店?这是什么癖好?酒店离公司近?

    那也不对啊,公司在顺义区,这可是东城区。

    见她很是意外,助理欲言又止,“您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裴总几乎不住家的,”他又补充道,“除了老董事长刚去世那段时间他回家多一些外。”

    那不就是她高一吗?

    嘉怡仿佛今天才真正了解裴嘉洛,简直匪夷所思,“为什么?”

    助理道:“裴总一旦头痛得厉害,就听不得家里有任何声音,可身边没人,也不安全,酒店安静,服务生也随叫随到。”

    嘉怡眉头皱了起来,“他头痛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病理性的,也可能是遗传吧,这几年经常发作,去医院检查过,倒也没发现什么明确原因。”

    “那他胃疼呢,去医院检查过吗?”嘉怡追问。

    “胃疼?”

    助理微顿,反应过来,讪讪道,“那是裴总对家里人说的托辞,老夫人就有头疼病,怕她自责是遗传,裴总在家里只称有胃疼。”

    所以胃疼是骗人的?

    他当时还说的那么煞有介事,什么写博士论文熬得……

    骗子。

    见她沉默,助理低声道:“嘉小姐,本来不好麻烦你,但我再不回家,我老婆真要怀疑我出轨了。”

    她总认为自己铁石心肠,却又见不得别人低声下气,这事和她没半毛钱关系,她要是心如铁石,就不该管裴嘉洛那个混蛋死活。

    她抿了抿唇,“我知道了,过会儿我去看看他。”

    “谢谢,麻烦您了,嘉小姐。”

    助理走后,嘉怡犹豫了许久,还是站在624房间门外,敲响了裴嘉洛的门。

    再不后悔

    再不后悔

    她耐着性子敲了三次,等了许久,门内依然没有反应。

    再不开门,她就要去叫工作人员来看看了。

    正这样想着,门霍然开了。

    潮湿的水汽迎面而来,男人健硕的胸肌出现在她面前,嘉怡仰头看向他,瞳孔震颤。

    裴嘉洛仅仅裹着一块浴巾,大约是刚冲了个澡就来给她开门,头发湿淋淋地还在淌水。肉]文貳!3灵溜酒贰3酒(溜=

    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他的下颌线、脖颈,流向他的胸口,淌过朱褐色的乳尖,从胸肌淌到腹肌,最后没入浴巾不可见。

    她目瞪口呆。

    裴嘉洛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声音不高不低,道:“有事?”

    嘉怡凌乱了,一时忘了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缄口无言。

    门开了一会儿,室内暖气都往外跑。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简明扼要道:“进来说。”

    嘉怡走进房内才想:我这么听他话干什么?

    裴嘉洛的房间是套房,入户的客厅与第一个卧室隔断,客厅一侧就是办公桌,沙发上撂着他的外套,办公桌上布置着电脑和充电设备。

    这里有他的生活痕迹,他绝对不是今天才住在这的。

    嘉怡没忍住疑惑,问:“你一直住在这家酒店?”

    “偶尔。”他语气很淡。

    “酒醒了吗?”她干巴巴问。

    裴嘉洛侧过身看她一眼,“嗯。”

    “头还疼吗?”她问得一板一眼。

    “小张告诉你的?”

    “我问他的。”

    她习惯于将责任先揽到自己身上。

    裴嘉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转身走到衣柜旁,淡淡道:“我换衣服。”

    嘉怡错开眼睛,余光里却还是能看见他旁若无人地解开浴巾,穿上睡衣,低头系纽扣。

    嘉怡霍然起身道:“既然你没事……”

    “奶奶最近身体很不好。”裴嘉洛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短暂安静片刻,嘉怡迟钝道:“祖母怎么了?”

    “尿毒症晚期,做了肾透析也不见好。”裴嘉洛的语气相当平静,他背对着嘉怡,嘉怡是看不见他神色的,可他几粒纽扣系太长时间了。

    嘉怡心里有一层淡淡的遗憾,更多的是掀不起波澜的漠然。一个只见过几面的老人,即便心里知道是亲人,可缺失的岁月和陪伴,又怎么能靠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就一笔勾销的呢?

    她干瘪地问:“医生有说还有多久吗?”

    “两个月吧。”

    他想将扣子扣好,可酒精的作用下,几粒扣子系得不对称,他又郁烦解开。

    看出他酒还没醒了,嘉怡走到他面前,拉住了他的睡衣,说:“松手。”

    裴嘉洛松开了手,嘉怡解开他系歪的纽扣,从第三粒扣子开始,轻巧的手指将所有扣子送进扣眼里,她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前几天在浴室摔了一跤,划破了膝盖,今天还在流血。”

    嘉怡心口一紧,低头去看他膝盖,“你吗?”

    “……奶奶。”

    在这么沉重的时刻,裴嘉洛愣是被她逗得笑了一下。

    嘉怡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她道:“这个病有很多并发症,老人年纪大了,凝血功能可能也退步了,祖母现在是在医院还是在家?”

    “她不愿意去医院,说什么死也要死在家里。”

    这是嘉怡第一次听到裴嘉洛这种语气,依然是冷静的,却又带着一点儿迷茫的轻喃,她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让他失去了冷硬的伪装,返璞出一些脆弱的真实。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安慰,她身在局中,又在局外,对她而言父母、祖母都不过是陌生的人,他们的离开之于她而言不过跌宕人生里一个插曲。

    可裴嘉洛是在这片环境中生长起来的,父母、祖母之于他是最亲密的家人,在他的人生中必然占据重要的地位。

    如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嘉怡不知道是否有一刻他也会惊惶于命运的不可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说。

    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干巴,又补充道:“我在国外见过一个尿毒症老人都活到了八十多,祖母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还有专人精心照顾,会好起来的。”

    裴嘉洛那双墨色深沉的眼眸看进她的眼底,嘉怡在那一刻读懂了他的想法。

    当亲人都逐渐离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她是最亲的人了。

    亲情永远是横亘在她心中的一把利刃,她被这两个字剜得鲜血淋漓过,可看见别人被亲人偏爱时仍忍不住侧目。

    她也曾感慨过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别人习以为常的却是她一生的求而不得。现在看来命运也是公平的,她没有接受过那样无私的爱,也不必承受他们沉重地离开。

    她是池塘边的蓼草,她不曾跻身于荷叶丛中,荷花的开与败,莲藕的生与死都与她无关。

    她本该生出一份超脱的木石之心的,可她终归还是活在这世俗里。

    她轻轻环住裴嘉洛的腰,说:“肩膀借你靠会儿。”

    他拥住她,以一个不逾矩的姿势,双手手臂虚虚触碰在她腰上,弯下的腰和拱起的肩如同一座山峦的起伏。

    他冰凉的发丝落在她脸上、脖颈上,仿佛雨丝亲吻她的脸颊。

    一个相隔两年的拥抱,来得那么自然而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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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怡迷惘地想,血缘的羁绊原来是这样吗?不管说过多么难听的话,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只要一方一靠近,就会像两块异极磁铁一样排除所有嫌隙地相吸。

    她是心软,但也并非不能绝情。

    整整七年,她没有再联系过养父母一次,她知道养父母一家肯定无数次戳着她脊梁骨骂她白眼狼,她不在乎。

    她也打定主意要远离他,可如今在他面前却又屡屡败退。

    他俩上辈子肯定谁欠谁的,这辈子才得这么乱七八糟的纠缠在一起。

    “裴嘉洛……”

    “嗯。”

    她说:“我要订婚了。”

    “你以后少喝酒。”

    两句完全不搭边的话,被她缝合在一起。

    裴嘉洛在僵愣几秒后,哑然失笑,“你其实是想来和我说这个的吧。”

    “他到底是有什么让你回心转意?靠寻死觅活?”他说,“太幼稚了。”

    嘉怡不想听他这样冷讽,“你就当我也幼稚吧。”

    他被她堵得无话可说,许久才低低呢喃道:“裴嘉怡,你这么心疼他……怎么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她心里有一种凌迟的痛感,缓缓道:“我不姓裴。裴嘉洛,我的人生已经被你们裴家搅和得够糟了,他对我很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就足够了。”

    “我对你不好吗?”

    “不好。”两个轻音说出口,又带上了颤音,嘉怡说,“你是哥哥啊,裴嘉洛。”

    “我只想以后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裴嘉洛,你能拿什么给我呢?”

    风水轮流转,曾经她以为“孩子”是他拿捏她的筹码,如今才发现,“孩子”是她的必杀。

    这两个字,足以将蓄势待发的活火山也浇灭。

    “你想要……孩子啊。”他的声音低得像要哭出来了。

    他能给她一切,却不能给她一个孩子。

    因为他爱她。

    “是我做错了。”

    这或许是裴嘉洛人生中第一次认错,“对不起”三个字他说得很慢,足够她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紧贴着对方耳侧,是再亲密不过的姿势,却每一句话都在将彼此推远。

    他的头发已经半干了,离开她时刺得脖颈发痒。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环抱她的手,这次是真的说:“我不会再干预你的人生,就不祝你幸福了,这话太假。祝你,再不后悔。”

    她笑了,却更想流泪了。

    轻喃着重复,“好,再不后悔。”

    是他做错了,他不该这么笃定她是爱他的,她曾经喜欢的或许只是一个身份,一个救赎,并不是他。

    “医生”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该是他。

    他身患“重疾”,早已无药可医。

    他不该将她也拉向深渊。

    祝你幸福太假,嘉怡,我祝你再不后悔。

    登门

    登门

    将门推上,嘉怡枯坐在了房间的床上。

    过了很久她才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霓虹灯光,她轻轻呼吸,玻璃上就浮起了一层白雾,将一切都模糊。

    她伸出手,将玻璃上的白雾都擦去。

    她曾经以为只要远远地离开,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可以重新开始一切。

    可那怎么可能呢?

    人生四处都是荒芜,不管走到何处,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过是从一座荒山翻越到了另一座荒山。

    他说要她再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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