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明玥点点头,问:“钱婆子可有看好的?”

    “有两个”,青楸回到:“奴婢说家里要买丫头,特去看了,一个十三,模样干净齐整;另一个却是有些怯怯的,自己也记不得是九岁还是十岁了,模样挺温顺的。”

    明玥想了想,晚上请安时便与太夫人道:“前几日,姨太太遣人来回,说是想给三爷添两个丫头。”

    太夫人沉吟片刻,直接道:“她寻好了?”

    明玥笑说:“应该是。媳妇叫人去打听过,倒是寻的牙婆,瞧上的两个丫头都不大,与三爷年纪相仿,只都是一块打江淮被卖过来的。不知是否因这叫姨太太起了怜念,想买进府来。”

    “外地的,她用着放心。”太夫人吁了口气,道:“她这是要给韬哥儿备通房呢,我还不晓得她的小心眼?唯恐我提前给韬哥儿安排了。这样也好,我如今身子骨不成,也操不来这许多心。”

    明玥听她这话的意思却是应了,便说:“那等丫头进了府,我先领过来让娘瞧瞧。”

    太夫人却是摆手:“你瞧着便行了。”

    明玥只好应是,又说:“母亲院子里再添两个粗使的罢,姝妹妹院子里也该好好添几个,到时姝妹妹自己看。”

    裴家内宅里头,算上婆子媳妇总共四十八人,丫头不多,裴姝那更是要备几个日后陪嫁的,太夫人便笑道:“这些你们姑嫂两个定下便好,不必都回与我这老婆,云哥儿走了这些日子,前院后宅的你也没出岔子,事事利落,我放心着呢。”

    明玥道:“那是娘给我镇着呢。”

    太夫人拍拍她:“你这些天起早贪黑的我都知道,累得你,过几日我给亲家递个贴子,请她闲了来家里坐坐。”

    明玥一听,忙福身说:“多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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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丫头的事明玥一定下,薄姨太太便讨好似的来说她有相识的牙婆,办事牢靠,手里的丫头也调教的机灵,明玥自是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点破,只说那便叫来瞧瞧,一面又叫邱养娘又寻了另一个牙婆,过了两日,让二人都带着丫头来看。

    人领到明玥跟前时,已筛了一拨,明玥一溜儿瞧过去,见只有两个十四、五的,剩余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站在那里待人挑选,叫人颇有些心酸。

    她侧头看了青楸一眼,青楸便对最左边的两个丫头招招手,那两个丫头上前一步,高个儿穿粉衫的福了个身,旁边那小一些穿绿衫的瞧着,忙也学着样子福身。

    青楸问:“多大了?叫甚么名儿?都会些甚么?”

    粉衫的丫头忙脆生生答道:“奴婢叫烟儿,今年十三了,针线、洒扫都会,奴婢手脚利索,麻利着呢。”说着,朝明玥磕了个头。

    绿衫的小丫头一看也要跪,青楸忙道:“都起来,先回话吧。”

    小丫头这才道:“奴婢叫小丹,今年十岁,一应的打扫都会的。”

    青楸微微冲明玥点头,牙婆便在底下笑着冲青楸道:“姑娘好眼力!这两个都是我这里顶好的!烟儿机灵麻利,小丹温顺心细,可叫姑娘一眼都给瞧出来了。”

    青楸笑了一声,钱婆子忙道:“姑娘自然会看!你莫多言。”

    牙婆一讪,忙不说话了。

    明玥起身上前两步,招手道:“都上前来。”

    青楸便领着烟儿和小丹靠近些,明玥细细端详,见二人都长得周正,便问:“你二人家乡哪里?”

    烟儿眼圈一红,回说:“奴婢是扬州的。”

    小丹咬咬唇:“奴婢好像也是。”

    “好像?”明玥看了看小丹,小丹忙道:“奴婢记不大清了,是跟着烟儿姐姐一块儿来的。”

    明玥叹了口气,略一颔首,钱婆子知道这是留下了,立时面露喜色。

    明玥又叫将裴姝请来,裴姝选了四个丫头,又给太夫人院里添了三个,给薄姨太太院里也添了一个,明玥房里因有陪嫁来的丫头,却是一个没添。

    第二日,青楸将人分派了,回来悄悄回说:“夫人,三爷院子里都安顿好了,烟儿暂且在针线上呢,小丹在房里伺候笔墨。”

    明玥“咦?”了一声,这倒和她想的反了个个,不过也算不得甚么,便与太夫人简略提了两句,太夫人挥挥手,示意随他们去罢。

    第二日一早,暄大嫂子过来坐了一会儿,说笑着便要拉明玥和裴姝去她院里,太夫人正说叫她们顽一会子,彭嫫嫫却笑盈盈地进来道:“太夫人,亲家夫人来啦!”

    “哎呦!”太夫人一拍大腿道:“快请快请!”

    明玥闻言已坐不住了,太夫人一面穿鞋一面笑说:“姝儿,快与你嫂嫂去接迎接迎,我腿脚慢,这正想着亲家呢就到了。”

    明玥忙笑应一声,先迎出去。

    ☆、第167章

    ——邓环娘早就想来,尤其在明玥大闹太子府,又在宫里喝了回毒酒时。

    邓环娘是后得的信儿,闻言当场便急晕了过去,后知那毒酒是假,明玥得保性命,更是大哭了一场,日日夜夜的惦记。但明玥当日方出嫁不足一月,娘家人立时上门实在不合规矩,邓环娘只能心急火燎地忍着,叫嫫嫫来看了一回,昨儿可算接了太夫人的帖子,她忙活了半日,打点了一大堆的东西,今儿一早便千里探亲似的来了。

    “娘!”明玥未见到邓环娘时还好,如今一见到她人,立时便觉得涌上来了满腹言语,眼圈不觉一热,若非裴姝和一堆下人都在,她恨不能直接扑倒邓环娘怀里再打两个滚。

    邓环娘穿一件浅紫团花的蹙金八幅罗裙,挽着妃色披帛,正由一个婆子引着打二门进来,发髻上的闹蛾金钗因她微急的步子在朝阳下颤巍巍地闪着金光。

    听见明玥的一声叫,眉眼登时化开般的染了喜色,边应了一声边提裙快走了几步,然而到得跟前,却又生生压住满腔关怀,眼里一片关爱,嘴上却微微嗔道:“你这孩子,怎不在屋里好生侍奉婆婆。”

    明玥忙笑说:“婆母正念叨着娘呢,叫我先出来迎一迎。”

    邓环娘这才笑着点了她一下,又拉着裴姝说:“这是小姑吧?果然娴静大方,叫人一瞧便喜欢。”

    裴姝忙福了个礼:“婶娘好。”

    邓环娘笑盈盈地将她扶住,几人一并往里走,太夫人也正出到廊下,便即扬声笑道:“亲家母,你可好啊!正念得我哩!”

    邓环娘“哟!”了一声,忙快行几步,太夫人也迎上前来,二人执手相看地客气了半晌,方你让我让地进了正房。

    大家依次见过,邓环娘精心备了礼,本就周全着多备了三四份,正巧暄大嫂子在,便得了一份,直笑说不好意思。

    邓环娘自不在乎这点儿东西,一屋子人说说笑笑,邓环娘瞧着太夫人性子倒爽利,便说:“明玥这孩子年纪轻,若是给亲家夫人添麻烦了,还请您多担待些。”

    太夫人却是摇手笑道:“她稳重着呢!我这院里如今大半事情得她操持,省了我不少的心。”

    邓环娘当她是客套,明玥大闹太子府一事她不知内情,虽心里是偏着自己闺女,但也恐她因此与婆母生嫌。

    太夫人却笑说这不是客套话,明玥挺对她的脾气。

    邓环娘看了明玥一眼,总还不十分放心,太夫人又与她说了好一阵儿话,邓环娘见她不是虚应做派,方稍稍放下心来。

    太夫人知道娘两个儿定然有话要需,便叫明玥带邓环娘去自己院子转转,叮嘱必得过来用了午饭再走。

    一到了明玥屋子,邓环娘立时便忍不住了,拉着明玥左看又看,连连悄声问她可有受甚么委屈。

    明玥笑容大大的,安抚说:“没有没有,娘莫要老惦念着我,瞧瞧您瘦了多少!父亲和十哥儿都好么?”

    邓环娘叫人将她带的一堆吃的用的都摆进来,说:“挺好的,就是你父亲的腿落了根儿,昭哥儿给寻了好几个大夫来,但时日太久,哪还治得过来。”

    明玥默了默说:“你与爹爹都照看好自己个的身子就成,我离得不远,不用老惦念着。”

    邓环娘摸摸她的头,想起来却又训道:“你胆子也忒大了些!当日、当日若宫里赐的是毒酒,你可叫娘怎么活啊?!”

    明玥不好跟她说其中原委,便乖乖挨骂,骂了几句邓环娘又心疼又后怕,不禁抱着她掉起泪来。

    明玥忙转移话道:“祖母可有因此事偏怪娘?”

    “老太太没敢!”邓环娘破涕为笑,擦着泪说:“你当日在宫里那般不怕死,连皇上、皇后都有赞扬之声,老太太若说甚么便是不敬!还得应着旁人夸你呢!我猜着她心里头着实憋气!”

    邓环娘说到这大概心里痛快,乐了一记,又说:“况且她这些日子忙着操心旁的呢,也顾不上。”

    明玥微一思索,说:“三姐姐要进越王府了?”

    “你消息倒快!”邓环娘道:“老太爷前几日才给定下来呢,日子就在今年十月二十八,比你表姐晚两个月。”

    “二婶娘同意了?三姐姐自己也答应么?”

    “你二婶娘有甚不同意的?”邓环娘说:“在咱们府里没甚,但是在外头的人看来明薇与明珠你们还是不同的,况且……”邓环娘压了压声音:“越王妃与越王成亲多年,却一直未有所出,你二婶娘的算盘正拨得啪啦啪啦响。三丫头自个儿也挺乐意,说来倒也有些怪,去岁老太爷说她的亲事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出嫁当姑子。”

    邓环娘一股脑儿说完,忽地拍了下大腿,咧嘴道:“该不会是三丫头和越王……”没说完,忙捂了嘴。

    明玥摇摇头,果断道:“不能。”

    “也是”,邓环娘也只是刚刚一岔,回头一想说:“当年在关西明薇回来的晚,与越王都未曾见过。且这么多年,明薇都没怎么出过府门,如今大抵是不天天瞧着书本子落泪了,我瞧精神也好了些。”

    明玥思忖了下,没想出缘由,只奇道:“祖母忙着操心三姐的婚事?”

    “自然不是!”邓环娘乐了乐,“是你四哥的!明珠给看好了两家姑娘,说与了你祖母,你祖母便叫我设宴将人请来相看,四、五日前才相看了一个呢。”

    明玥来了兴致,“哪一家的?娘瞧着如何?”

    “还说呢!”邓环娘道:“卢氏一门的,也是五姓名门之女,结果你四哥那日与太子殿下赏的舞姬在园子里舞剑,碰见了也不知说了甚,直把那姑娘气哭了。回头你祖母也好一顿气,却又不能让他将那舞姬赶出去,只把你四哥痛骂了一顿,你四哥却说那般的姑娘不成,身子板儿不结实,不好生养!直叫你祖母没了脾气!”

    “咳……”明玥听得一呛,差点儿笑出声来。

    邓环娘自个儿也乐:“过几日还要相看另外一个呢,倒不知你四哥是要寻个身板儿多结实的了。”

    明玥心想有人倒是知道,可惜……又问:“舅母这些日子可去了?表姐是八月二十八的日子,不到三个月便该办喜事了。”

    “她也顾不上来,前一阵子因听闻你的事你舅舅来了一回,说是问过你文祯表哥,叫我不必担心。又说等你表姐出嫁那日,让你一早儿先去一趟,素素大抵要寻你说说私房话儿。”

    “嗯”,明玥点头,“我也想着那日早些去一趟。”

    邓环娘瞧了瞧又说:“云哥儿得多久回来?可与你有家书么?走了快一月了吧。”

    “半月到一月有回来报平安的”,明玥紧了紧帕子说:“多时候回来也说不准。”

    “他那多有不便”,邓环娘说:“你的家书却是不能断的,得叫丈夫知道你记挂着他!”

    “女儿晓得”,明玥道,她一旬一封,带太夫人的,如今才发了第四封出去。

    邓环娘瞧着她神色说:“云哥儿对你好不好?有没有……”她扫了一眼外头的丫头们,“没妾室他忍得,通房……”

    明玥忙道:“娘,我心里有数。”

    “娘知道你心里头有主意,娘不多说,邓环娘点点她,“你可得真有数才好!”

    明玥“嗯”了一声,两人觉得没坐多久便午时了,又去了太夫人那里用饭,用过午饭邓环娘又在明玥房里小憩了一会儿,这方依依不舍地走了。

    时日进了七月中,长安城里已热得人想吐舌头,府里上下俱换了席子,席子底下又铺了凉凉的玉片,晚上方能入眠。

    太夫人午觉起来见明玥已经过来,便说:“中午正毒的日头,别折腾了,仔细中暑气。”

    明玥笑道:“媳妇扛晒着呢。”

    太夫人便让人赶紧端碗冰镇的绿豆汤给她,一面问:“云哥儿的平安信今儿到了么?”

    明玥摇摇头,秀眉微微蹙起来,回说:“没呢,兴许有战事不便,晚几日也是有的。我今儿一早又遣了两个随从去了。”

    太夫人点点头,“晚个几日也是寻常的。”

    丫头盛了两碗绿豆汤来,明玥要伺候太夫人下塌,太夫人冲她摆手:“你喝你的。”

    明玥便也坐下,喝了半碗绿豆汤,身上的汗消下来,彭嫫嫫捧着贴子进来回道:“太夫人,滕王府的帖子,给二夫人的。”

    太夫人便示意明玥看,明玥心下隐隐一沉,帖子是说滕王府的七月季开了,滕王妃贺兰蕙邀明玥去赏花。

    明玥原样儿给太夫人说了,太夫人心中也是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吩咐说:“既帖子都到了,你这便去吧。”

    明玥忙应了个是,撂下半碗绿豆汤,更衣备车往滕王府去。

    ☆、第168章

    滕王府与裴府隔了一条巷子两道大街,明玥顶着炎炎赤日到达滕王府时,滕王妃贺兰蕙显然已等了有一会儿了。

    坐在亭子里喝了一杯凉茶,贺兰蕙并不与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近日,裴将军可有家书回来?”

    明玥思索着摇摇头,“王妃……可是得了甚么消息?”

    贺兰蕙紧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怕是,不大好。”

    明玥吸了口气:“王妃请说。”

    贺兰蕙拉着她一并坐在扶栏旁的木椅上,低声道:“眼下王爷不在京里,我能知的消息便不够详细,裴将军如今离京已四十余日,大半个月前曾报与朝廷益州地形复杂,且多有水路,请户部和兵部加送水具和粮草,但因北方也有战事,户部以库中已空为由,如今还在等关西几省的稂草交齐方叫动身。军中一日一变,时机一失,粮草又不到,便是带兵之人再如何骁勇,恐也心急无法!”

    明玥心下那股不安又渐渐涌上心头,努力稳了稳心神道:“朝中便无人说话?益州离长安并不甚远,此战若败了,那贼寇趁机向西攻打……”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贺兰蕙道:“自本月初,太子开始监国,王爷领兵北战,越王也被支出了京城。”

    明玥一听便明白了,——滕王此去怕也多有凶险,贺兰蕙心中实比她担心百倍。

    明玥静了一静,“王妃是不是已有法子?”

    贺兰蕙道:“实也说不上法子,我知江南有粮草正运往长安来,实可以直接取道益州,然而,若等太子发话,这押送粮草之人,必定十分不妥。”

    明玥心念电转,登时想到:“王妃是想叫我四哥请旨前去?”

    “正是”,贺兰蕙赞许地点点头:“如今战事已拖不得,我这里得了信儿,朝上最迟明儿一早也会再得奏报,与王爷亲近的几位将军太子俱是心里有数,他们也会自请带着援兵前去,但太子必然不会同意,要派太子自己的人,兵部也会有人反对。便是郑将军,速来与太子和王爷都不亲近反倒好说,且郑将军手下有几千兵将是专操习过水性的,他去得理直气壮。”

    明玥心道郑泽瑞手下专练过水性的两千黑骑已经被瓜分了……

    想及此,她突地灵光一现,想起之前裴云铮说的话来,心中一时竟有些激动,问道:“王妃可知虎贲营是否为太子亲信?如今可在京中?

    贺兰蕙想了一下:“不是。虎贲四营俱是越王帐下的将军,越王被太子支出去办差,虎贲营却被留在了京中。”

    ——这便对了!明玥明白过来,太子有心牵制分化越王手中兵力,郑泽瑞正好藉此时要人,非但二千黑骑能归将回来,没准太子打了让越王和滕王两两相伤的主意,还会多拨一部分兵力给郑泽瑞。

    明玥长吁了一口气,她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更不知裴云铮眼下到底如何,只是事不宜迟,她不敢耽搁,立时起身道:“我这便回去,叫人报与四哥,请他晚些来见。”

    贺兰蕙却拉住她,似是有话要说,犹豫了片刻,到底觉得不大好开口,只道:“你且去罢,便说王爷勿请他们保重自身。”

    明玥福了个礼,贺兰蕙亲自将她送出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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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玥坐回车里,想着如何与太夫人分说此事,然而,脑中却不断闪过裴云铮走时的模样。

    他那晚像是有话想说,是此事么?明玥想着自己却又摇头,裴云铮未必提早料算了这么多,那此次遇险便是真……不,应该不会有事。

    明玥心口一紧,不由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有点儿疼。

    马车慢了下来,外头有小厮问:“可是裴府的马车吗?”

    红兰探出身去,一瞧对面马车上的人认识,便笑道:“先等等。”说罢,回身对明玥笑道:“夫人,是郑禄,应是四少爷在对面的车里呢。”

    红兰话才说完,郑禄已在车外道:“可是七姑奶奶在车里么?小的问七姑奶奶好!四少爷请您到车上一叙呢。”

    明玥不由莞尔,也真是巧了。忙叫红兰挑开车帘,一瞧,斜对面里,果然是郑泽瑞正探出半个身子冲她招手呢。

    “你怎在这里?“郑泽瑞一面将她拉上车一面问。

    明玥过来时见车前站了两个蓝衫的丫头,往里一看方瞧见伍泽昭也在车里,忙微微福身:“二哥。”

    伍泽昭斜倚着车壁,脸色有些发黄,双眸深陷,额际的汗珠湿了鬓发,却还搭着单绸披风,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明玥一时蹙眉:“二哥病了?怎瞧着这般重?可看过大夫没有?”

    伍泽昭脸色稍缓,哑声道:“无妨。”说完要去端杯盏,明玥瞧见他青白的手指竟微微发抖,忙端起杯盏递过去,“二哥病了多少时日了?怎也未差人报一声。”

    伍泽昭垂眼将茶盏接过来,手指碰到了明玥的手,立时烫到了一般撤回,结果明玥也正松手,一盏温水连带着茶盏全泼在他的腿上。

    明玥“呀”了一声连忙抽了帕子要擦,一面要叫个丫头进来,郑泽瑞却摆摆手,将伍泽昭的披风揭起来抖了抖,见他的外袍也微湿了一片,抓过明玥手里的帕子拭了几下,说:“好在天热,片刻也就干了。二哥这病有些日子了,只他自个儿不顾及身子,日日在政事堂熬着,我前个儿去他府里,他竟还在吃酒!不消说,药怕是也未按时吃!此刻你倒见了,正该说二哥几句。”

    明玥讶然,伍泽昭又不是郑泽瑞吃药还怕苦,他自小不喜生病,一旦病了,该忌口的东西从不多瞧一眼,因此按郑泽瑞说的明玥却是十分意外。

    她想了片刻,伍泽昭如今在政事堂资历最轻,难免受到慢怠或牵涉党争,不由叹道:“二哥心里便是再有难解之事,也不该糟贱自个儿的身子。”

    伍泽昭忽而抬眼看她,似是笑了一下,轻声道:“你这是自哪里来?”

    明玥本以为只有郑泽瑞在,此刻他一问,瞬时犹疑了一下,伍泽昭抿了抿唇,坐直身子要起,“我正要到铺子里转转,你……”

    明玥立即意识到了伍泽昭的敏感,想了想便如实道:“二哥都这般模样了且莫要再动,我刚打滕王府回来。”

    伍泽昭了然地一颔首,郑泽瑞道:“你得了信儿了?四哥本也正要寻你问,可有家书要带给云哥儿,四哥晚些便带兵连夜去益州,你莫担心,裴云铮在辽水都活下来啦,益州应不是甚大问题。”

    明玥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郑泽瑞已早了一步,愣道:“四哥已自请去益州了?”

    郑泽瑞挑挑眉毛:“我与二哥刚从宫里出来,现下正赶着回府取东西。甚么都甭问,四哥晓得你要问甚,我也不清楚。活着人定给你带回来,死了四哥也没法子了。”

    明玥:“…………”

    “滕王妃说”,明玥斟酌了一句,”让四哥千万小心粮草。”

    “嗯”,郑泽瑞应了一句,“你可知户部里头拖延粮草供应的有谁?”

    “我识得么?”明玥问。

    郑泽瑞怪笑了一声,却又摇摇头,大抵觉得跟明玥说这些也没用,又说:“罢了,你若有家书要带,便直接在这里写一封,回去我却是不好等了。”

    明玥咬咬嘴唇,说:“没有,你们……都平安回来便好。”

    郑泽瑞便嘿嘿笑了两声,明玥瞧瞧时辰说:“那我不耽搁四哥。”说罢又转向伍泽昭:“二哥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如今你一人在府里,更该注意些才是。回头我让养娘过去瞧瞧。”

    伍泽昭并未看她,瞥见方才被郑泽瑞揉成一团,丢在角落的水蓝帕子,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罢了。”

    明玥下得车来,郑泽瑞也跟下来,忍了半晌终是沉声问:“你表姐的婚期是哪一日?”

    明玥一叹,说:“八月二十八。”

    郑泽瑞冷哼了两声,忽地咬牙极低声道:“让她给我等着!”

    明玥一怔神儿,郑泽瑞已转身走了。

    过了片刻,明玥回过味儿来,不禁微微掩唇,——这、这不是想抢亲吧?!

    ☆、第169章

    明玥回府时直接去了太夫人的院子,原本怕太夫人担心,后转念一想,太夫人出身将门,这些年里甚么没经过?遂将滕王妃的话一字不落的如实转述,又将碰巧见了郑泽瑞一事也说了,太夫人到底冷静,思沉片刻道:“铮儿命硬着呢!我便不信他能忍心撇下咱们娘几个,且如今又有你四哥前去,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明玥见此心中更定几分,回去想想,便仔细打点了几样补药,又备了些吃食,让邱养娘替她去了趟伍泽昭府上。

    邱养娘去了半日,回来道:“伍公子好些了,说晓得夫人记挂着,他听了劝,不会再作践自个儿的身子了,请夫人也好好的保重自己。四少爷不在京里,若有事,同他吱一声儿便是。”

    明玥点头道:“好些便好。二哥病成这般,我那日却也没见白露在身边伺候着。”

    邱养娘道:“老身见伍府里到多了好几个极规矩妥贴的大丫头,白露也见着了,却是一脸愁闷的样子。我走时正巧家里大老爷、大夫人也遣了人去探望,便拉住说了几句话,我私下一问,却是老太太借此又送了个丫头去伺候。”

    明玥似笑非笑,王氏也真是不嫌操心,伍泽昭如今已不姓郑了,她这掌控人的习惯却仍旧改不了。

    一晃挨过了最热的七月,到了中秋时节,长安城的一早一晚终于有了些许秋日的凉爽,然而,裴云铮和郑泽瑞依旧没有消息传来,朝中众说纷纷,明玥遣去的随从竟也没回来,她面上沉静,可晚间入睡时却有些烦躁难眠。

    时日不等人,转眼便是八月二十八,邓素素成婚之日。

    明玥因一早要先去一趟邓家,便早起了半个时辰,红兰给她梳头的时候不禁微微叹道:“夫人昨儿夜里又没睡好罢,青楸说您快三更才合的眼,瞧瞧,眼下一圈的乌青。”

    “用粉遮一遮”,明玥强打精神道:“晚些得到林府上去,礼都备好了么?”

    红兰道:“都放到车上了,就按昨儿瞧过的。”

    明玥颔首,穿戴整齐后稍用了几口饭,又去与大夫人说过,与裴姝定好了时辰到林府见,便先行去了邓家。

    燕郡公府灯火通明,红绸满路,邓素素的一百六十四抬嫁妆系着大红的绸花摆在当庭,来往的女眷无不艳羡的瞧上几眼,今日这嫁妆便要摆了大半条街。

    明玥到得邓素素的绣楼时邓环娘也已来了,葛凤栖也在,都正瞧着全福娘子给邓素素梳妆。

    明玥见了便先给葛凤栖福礼,葛凤栖起身要扶,游氏忙一手搀她一手搀明玥,说:“公主莫动,小心身子。”

    葛凤栖笑着抚了抚小腹,说:“且无妨呢,婆母。”话虽如此,行动却是比平日小心了几分。

    明玥和邓环娘同时一怔,随即都笑着“呀”了一声,忙又要福身,说:“那可该给公主道喜啦!”

    葛凤栖抚着肚子笑起来,脸上无不漾着满足,明玥瞧她此刻模样,再想想未出阁前打马扬鞭的“凤哥儿”,全不似一个人,不禁也是失笑,心里十分替葛凤栖高兴。

    正那全福娘子也给邓素素打扮完了,闻言便凑了趣儿过来磕头道福,游氏便满脸笑的让人给她包了双份的大红包,请下去吃茶。

    “有四个月了吧?”邓环娘瞅着葛凤栖的肚子问。

    老话儿有孕未满三个月不能说,怕胎坐不稳,如今既能说了,必已满三个月。

    葛凤栖微微点头:“方四个月多一点儿。”

    “真好”,邓环娘由衷地说。

    游氏便笑,一时又瞧着女儿满头珠钗,一身嫁衣,不免泛出泪花来,邓素素努力笑了笑,说:“娘莫哭了,女儿才上好了妆,您一哭又要花了。”

    邓环娘也忙劝,游氏又哭又笑地拭了两下泪,说:“成,我们与你嫂嫂在外间坐一会儿,你们姐俩儿有日子没见了,说说话吧。”说着,引着葛凤栖和邓环娘出了里屋。

    明玥瞅着邓素素一脸厚厚的脂粉说:“这般一描画,我都快记不得你原本是甚么模样啦。”

    邓素素牵了牵嘴角,”我自己个儿也不晓得了。”

    “你今儿成亲呢!”明玥道:“要高兴些才好。”

    邓素素“嗯”了一声,情绪却越发低了,“你……四哥有信儿回来么?”

    明玥蹙眉摇摇头,邓素素扭头捂住了眼睛。

    “那林家公子表姐应也是见过,如何?”

    “出身南方士族,今年二十有一,在户部任度支司郎中。”邓素素淡淡说,“就知晓这些,不过,够了。”

    明玥知道她心底里大抵不是多乐意这门亲事,可是毕竟已经应了,而郑泽瑞眼下还不知生死,明玥心里本也烦闷,说:“亲事是你自个儿答应下的,如今也莫想旁的了。”

    “我一个女儿家”,邓素素咬咬唇说:“亲事本就不能完全做主,我便是千想万想,他、他不说话我便甚么法子都没有!还不如趁早嫁了!”

    明玥愕然:“你这难不成是和我四哥赌气?!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赌不来的,表姐,你需得想清楚了!”

    邓素素跟哭似的笑了一下,“也不是。我晓得他不能违逆你那老祖母的意思!罢了。”

    明玥原还犹豫要不要把郑泽瑞那句“让她等着”说与她,现下觉着也没意义,还是算了。

    二人说了一阵儿,外面天光已亮,游氏又进来还有些要交代的,新郎估摸也快来迎轿了,明玥便得空儿又和邓环娘坐了半晌。

    朝阳初升,外头开始响起了热闹的爆竹和锣鼓声。

    裴家接了林府的帖子,明玥得告辞往林家去,葛凤栖说:“你在那里候我片刻,我与你表哥晚些便到。”

    ——按家里算,她是邓素素的大嫂,要在这里将邓素素送出门,不过以她公主的身份,林家特给公主府也递了请帖,葛凤栖正好去给邓素素压场子,晚些也要过去。

    明玥便笑应了,走到半路上时果见迎亲的人马正奔着邓家而去,远瞄一眼,新郎倒也儒雅。

    明玥的马车走的不快,到了林家所在街巷口时见裴姝已等在那里,马车再前进不了太远,林府门前已满是来往宾客,明玥让红兰去递了帖子,少顷,便有婆子来引着她们去了女客的花厅。

    明玥和裴姝都没来过林府,裴云铮与林公子也只是同朝为官,没甚么太多交情,因而她们与此来的女眷并不十分熟识,然明玥一坐定后,却见有不少女眷都来主动与她搭话,甚至十分亲切。

    明玥开始颇是莫名,但听了一会儿明白了,——这些女眷都是早慕她“悍妒”之名,显然已将她当成了榜样,半钦佩半诚恳地求教来了……

    明玥大囧,心说这都是误会啊误会!其实我很大度很温柔的哎……

    就在明玥脸都快笑僵的时候,外面不知是起了甚么热闹,有丫头来给林夫人回话,林夫人一听忙起身迎出去,却是公主葛凤栖到了。

    明玥和裴姝也跟着女眷出了花厅,见葛凤栖的敞轿还离得老远,却有一个丫头小跑过来说:“裴夫人,快请随奴婢来,公主正找您!”

    明玥听她语气甚急,以为是葛凤栖出了甚么事,忙随着她迎向敞轿,还没到跟前儿就听葛凤栖扬声喊她:“快,随我去看看!”

    明玥完全不知是甚么情况,说:“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葛凤栖手里的一把腰形泥金团扇快被她摇烂了,喘着气说:“你家裴将军进长安城了!正赶上喜事,如今带着上万的甲胄兵将正当街“障车”呢!天哟,喜车才走了不到二里地,上万人的红包!林家公子真是要哭死了呀。”

    明玥只觉身上的汗一消,连当头的烈日也变得和煦起来,说:“公主没看错?!”

    葛凤栖拿团扇点点她,“你去看不看?要去赶紧的上来!”

    明玥一时竟心跳加快起来,也顾不得跟她客气,福了个身说:“多谢表嫂。”说罢,挤上她的敞轿。

    后面的女眷听见她的话音儿,又有下人进来禀报,显然也得了信儿,要跟出去看热闹,葛凤栖团扇一挥,以一种“我是公主我怀了身孕谁挡我谁死!”的气势横扫一眼,明玥立即挺直腰板跟着她扫过去,女眷们讷讷退了一步,二人一阵风似的卷出了林府。

    到街外换了马车,葛凤栖嘴里碎碎念说:“你家裴云铮想甚呢!素素的婚车他也拦?”

    明玥捂着心口道:“估摸正赶上了,沾个喜气。”

    刚说完,冷不防外头一个老太监尖着嗓子喊道:“朝阳公主车驾!都让开!让开!”

    明玥挑开车帘一瞧,登时也想大喊一嗓子。

    ——车外的街道上,黑压压的整齐列着长长的队列,乌甲红巾,虽全部衣靴带土,但个个锐气勃发,看之令人一凛。听得老太监一声尖嗓,齐刷刷后退半步,声响划一,葛凤栖也不禁赞了一声,说:“该把我那一支娘子军拉到裴云铮的营里练一练!”

    葛凤栖的车驾在老太监一声声的尖嗓中终于过了一条巷子,步兵前头也终于瞧见了马匹。

    明玥却闪身回来,端端坐着,不往外瞧了。

    葛凤栖乐了两声,催着马车又走了一段,明玥听见外头唢呐声停了,有人说话。

    葛凤栖推她:“你不是怕我看错了么,自个儿瞧啊!都老夫老妻了,羞甚么呀!”

    明玥:“…………”

    到底想自己瞧瞧是不是裴云铮,明玥扶着葛凤栖出来站在车辕上打眼望,一看之下,自己早上才走过一回的大街上,正是半边红,半边黑。

    红的那一面自是新郎迎着喜车,黑的这一面,却是凛凛骑兵,在最前头一人,闲闲地勾着银枪,铠甲映光,倒正是裴云铮。

    ☆、第170章

    明玥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时竟想钻回车里去。

    侍女取了帷帽给她二人带上,隔了一层轻纱,明玥心神一定却又改了念头,——那一身铠甲的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她便是着急瞧瞧也没甚不好意思的,左右都来了。这般一想,她心里微微的异样被压了下去,心中也松下口气。

    前方街上,热烈喜庆、一片大红的迎亲队伍不得不停下,与艳阳下肃杀沉默的精兵形成了鲜明对比。前一刻,人群还是熙攘热闹;后一刻,被上万兵士身上随时要迸发出来的锐气所染,竟一时全部噤声。

    裴云铮勾着一杆银枪,有些懒洋洋地看着对面矮了半个头的新郎。

    那新郎叫做叫做林臻,倒也有些气度,面上虽是不善,却还是在马上拱了拱手,说:“不知裴将军这是何意?”

    裴云铮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随手将银枪一挂,肩背笔挺,十分有礼地回了一揖,挂着三分笑意道:“裴某带兵一路疾行,倒忘了林大人今日成婚,好在赶上了,在这里道一声恭喜。”

    他话一说完,后面的精骑齐齐抱了个拳,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臻重复:“恭喜林大人!”

    五个字,字字铿锵,明明是道贺之语,却让人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林臻背脊微寒,嘴上笑道:“多谢裴将军。将军得胜归来,林某也该向将军道一声贺,若不嫌弃,还请移步敝府饮杯水酒。”

    “托林大人的福”,裴云铮似笑非笑的抚了抚肩头的虎威披挂,声音很轻:“裴某有命回来,酒便不必喝了,咱们也图个热闹,林大人总得留下点儿甚么方能过去罢?”

    林臻哈哈一笑:“应该!应该!”随即朝后面招手,与他一并来迎亲的伴人也是南方的士族公子,面上笑了笑,眼中却隐着点儿不屑,怀抱着个大红的锦带,抓了几大把红包朝裴云铮身后扔。

    街道两旁的人群发出了嬉闹声,有的便要上前争抢红包,然而裴云铮身后的将士们却无一人偏动分毫,使得挤上前来的路人也都讪讪松了手。

    裴云铮拍拍胯下枣红战马,行到林臻近前,一腿盘起,横搭在马背上向前倾身,“林大人,这些……恐怕不够。”

    林臻脸色微僵,“裴将军难不成要林某倾尽家财?”

    “那倒不必”,裴云铮随意地摇摇头,脸上还带着笑,语调也是轻言细语:“林大人只需还我一万两千名将士的身家性命,即刻便可从此路过去。”

    林臻心下大惊,强自道:“我听不懂裴将军在说甚么。”

    裴云铮缓缓挑眉笑了下,他此时与林臻仅隔了半步的距离,声音不大,旁人看起来便像是二人在叙旧,虽然气氛有些奇怪……时便上来一人说:“云哥儿,乐一乐便成了,可莫耽误了林大人的吉时。”

    裴云铮抬眼看去,却是崔煜,他眼中闪过几分了然,话却不知是对着谁:“诸位也知晓时辰耽误不得?林大人今日晚个一时半刻也仍旧能洞房花烛,仕途顺遂。然而,林大人笔下一顿,调往益州的粮草足足晚了二十余日,却生生断送了我上万将士的性命。各位良辰美酒一笑,可曾听见益州城中的悲哭?裴某此刻站在这日头下,方能给林大人道一声恭喜,看见林大人的红包赏银;裴某今儿若是没命回来长安城,晚些林大人撒的,便该是纸钱了。”

    他声音随意淡漠,并听不出多么悲恸,明玥和葛凤栖站在外围,甚至听不见裴云铮说了甚么,但都不可抑制的心中一哀,前面崔煜又在说着甚么,明玥暗暗在找郑泽瑞,却半晌没寻着,听见有人叫自己,回身一看,是郑明珠。

    葛凤栖也转过来瞧了一眼,郑明珠穿着橘红的襦裙,将帷帽的轻纱揭开,过来给公主福身,眼波在葛凤栖脸上稍稍停顿了一下便低下头去。

    “崔夫人不必多礼”,葛凤栖道:“有话上来说罢。”

    郑明珠起身,微微摇头道:“臣妇只是有几句话要与小妹说。”

    明玥瞧着崔煜在前头说话,心里实不想与郑明珠多言,于是只是由红兰扶着下了车,并不走远,“大姐姐叫我可是有事?”

    郑明珠偏头似是要打呵欠,捂着帕子生生忍下去,攒眉道:“那喜车里的新娘子是邓家姑娘,你竟也不叫小厮去拦一拦裴将军,还在这里瞧热闹!像甚么话!”

    明玥闻言煞是意外,郑明珠甚时候还关心起邓素素来了?继而心中一动,望街上看了看说:“大姐夫与林家公子交好?”

    郑明珠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没好气地说:“同朝为官而已,哪里来的甚么交好!我是瞧不过眼。”

    “崔夫人瞧不过甚?”问话的是葛凤栖,他显然也听到了明玥的话,皱眉道:“我家小姑定亲之时,本公主却未曾听说这林家还与崔家交好?”

    “不曾”,郑明珠咬唇说,眼睛有些红,神情恹恹的,像是没睡够。

    葛凤栖盯着她看了片刻,脸色变幻,回头叫了一个侍卫过来,让他赶紧去给尚在邓家招待宾客的邓文祯报一声。

    郑明珠在一旁默默地打量了葛凤栖几眼,那侍卫却去而复返,明玥等人往场中一瞧,邓文祯已然来了。

    此处本就离邓家不远,方才已有人去给邓文祯报了信儿,此时邓文祯正与裴云铮说话,不知说到甚么,二人都大笑起来,随即裴云铮屈指打了个呼哨,一手微微握拳,后面一街的步兵与骑兵齐刷刷转了个向,依次离开。

    喜车却一时仍未敢动,裴云铮眼神往明玥这里扫了扫,转而一跃下马,与邓文祯一并往这边行来。

    郑明珠余光瞥见,对明玥道:“回头我再与你分说!”转身向葛凤栖告辞:“臣妇有些不适,不打扰公主。”

    葛凤栖随意地一扬下巴,示意她请自便。

    喜车又开始缓缓动起来,锣鼓声奏起,两边人群经了莫名其妙的一场,又继续拥着喜车前行。

    侍卫将葛凤栖的车驾围成一个圈,葛凤栖拉着明玥坐回车里,自语道:“今儿这亲事怕是结不成了!”

    明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外面侍女的声音响起:“公主,驸马爷和裴将军来了。”

    葛凤栖腾一下掀开帘子,头一句话便是气哄哄地冲着裴云铮:“后头是不是还有人障车?!”

    裴云铮微微一礼,挑眉道:“在下不知。”随即目光越过她看向里头的明玥,勾了勾手指:“过来。”

    明玥一下觉得气短,暗暗深吸口气方弯腰自宽敞的车里出来,说:“二爷回来了。”说完,又有些尴尬地冲邓文祯点头:“表哥。”

    邓文祯一脸无奈,却又有些着急,嗯了一声道:“云铮,你方才所说的话可做准么?”

    裴云铮淡淡颔首:“此等事情,自然不能顽笑。只是此处也要告罪一声,为了我战死的勇兵,无论他林某人是否娶了邓家表姐,又是否与崔家过从甚密,朝堂之上,这一本我是参定了。”

    邓文祯眉头紧锁,葛凤栖却往四周扫了几下问:“阮小二呢?郑四郎呢?怎都未与你在一处?”

    裴云铮答非所问的说:“还算有命回来。”

    说罢,径自上了马,一伸臂将明玥也捞了上去,还没等走,前面有侍卫来报:“宫里传了旨,宣林大人与户部仓储司郎中耿大人即刻进宫!喜车正停在前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葛凤栖听完登时“哈”了一声,用扇子点点裴云铮,意思都是你们干得好事!

    邓文祯忙上车扶住她,吩咐:“先到前头去看看!”

    裴云铮却一拨马头,要朝相反方向走,明玥忙低声道:“是不是我四哥在前面?我要去瞧瞧,他这般岂不是两边找骂?”

    裴云铮含糊地“唔”了一声,低头看她,这般近的距离,明玥看见他双眼满是血丝,明显久未合眼了,不由说:“你先回去歇一歇罢,我刚让人回去禀了母亲,她老人家一直担心。”

    裴云铮没有应声,却是一夹马腹超前驰去,红兰没有跟着葛凤栖的车,此时便满心欢喜地追在后头,明玥探出身子朝她摆手,红兰没看见,依旧憋着一股子劲儿撵马尾巴,裴云铮随手摘了长枪回身朝后一掷,“铛”地一下,银枪打着颤堪堪扎在红兰前头,红兰吓得一停,开始努力帮她家主子把枪拔起来,扛回去。

    裴云铮策马绕了两条僻静的巷子,明玥一看是回裴府的方向,不禁腹诽到底没看见邓素素那里如何了,正要说话,却觉得肩头一勒,裴云铮猛地罩下来,重重吻住了她。

    明玥立时吓了一大跳!这是在外面啊啊!裴云铮真是疯了!疯了疯了……

    她吓了个胆儿破,只觉得裴云铮的唇舌十分用力,甚至是有些粗鲁,正当明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时候,裴云铮又猛地松开了她。

    明玥:尼玛………

    她立即捂着嘴看四周,一看马上便到了裴府所在的大街拐角,好在刚才没人……

    “我还得先进宫一趟”,裴云铮哑声道:“今日的喜酒吃不成,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说你个大头!明玥心中怒骂,冷不丁听前方千人齐喝:“将军!夫…给夫人问好!”

    ——原是已拐过街角,到了裴府门前了。

    明玥:“…………”

    明玥僵笑着被放在大门口,管家迎出来,裴云铮挑挑眉,扬鞭先走了。

    ☆、第171章

    同一时刻,南关街。

    喜车刚走了半里路又停了。这回前方拦路的不是俨俨精兵,而是几个太监,一道圣旨。

    再往旁侧看,另有一行人寒目而视,为首的正是郑泽瑞。

    此刻,那领头的大太监已经将旨意宣完了,一撩手中的拂子,细着气说:“林大人,请吧!仓储司郎中耿大人已经到啦。”

    “庞公公”,人群已经被隔出来一个圈儿,说话的是打府里急匆匆跟出来的林家老爷,“不知是何事这般急小儿今日……”

    那庞公公笑了一声,说:“林老大人呐,您是没进宫去瞧!安国公府的阮小将军打益州得胜归来进宫面圣,那伤的哟就剩一口气!这时刻还在宫里诊治呢,阮老国公急得差差在殿上吐血,十几位大人都在,您说这事它急不急呀?”

    林老爷身子骨一颤,着急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正赶着葛凤栖的车驾到了,林老夫人也顾不上旁的了,忙过来求葛凤栖道:“公主,驸马爷,您看,这怎么说也得叫臻儿拜完堂不是……”

    葛凤栖环视一圈,见竟有一行宫中禁卫跟着前来,不由与邓文祯对视,夫妻二人都道了个糟。

    “怎一回事?”葛凤栖叉着腰问。

    庞公公显然素知她的脾气,忙乐呵呵地行了礼,简要将事回了,葛凤栖和邓文祯一听却也是默然。

    ——如今这情形,林臻今日怕是要去被问罪的,那么,花轿是进还是不进?

    不进,难免要被人说三道四一番;可若进了,邓素素即便不会立时成了寡妇,但罪臣之妇恐是少不了的,更多则,邓家也有可能会因此受到牵累。

    邓文祯一咬牙,心内已有了决定,他和葛凤栖不发话,意思已然明显。

    庞公公便打个千儿,又转向林臻道:“林大人,莫愣着了,宫里可还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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