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有这么容易?落思里警觉的想。

    但他无法阻止图雅的行动,

    平行空间拉开的时候,所有虫族和虫母冕下,全部被锁进了平行空间。

    落思里看着遥远的虫母冕下和虫族的子民们,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和联盟会的赌注并非图雅所知道的那样:创世神已死、邪神已诞生。

    他欺骗了图雅,但落思里并不觉得愧疚。

    因为他和联盟会真正的赌注是——在决赛场上,杀死图雅。

    因为图雅,这位虫族信奉的创世神,他曾风光伟岸,可惜现在就是一个疯子。

    他早已被侵蚀,早就是异种们奉为圭臬的、真正的、

    深渊邪神。

    第88章

    宇宙时间线还在平稳运转,

    言谕看了眼智脑的时间,16:36,而此刻的FY-01星已是黑夜。

    言谕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盲了,什么都看不见,

    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刚看了智脑,

    又听见身边虫的议论声,

    这才意识到他们似乎陷入了某种空间迷局。

    旷野之上繁星闪烁,一阵骚乱声从尾部传来,

    军校生们让开一条路,

    难以置信的看着飞扬的尘土,

    “他还活着?”

    “殿下!”

    伊黎塞纳缓缓扇动蜂翼,落在他们之间,他拍拍身上的土,

    将白手套碗口处的皮质扣结系紧,

    快步朝他们走来。

    “慕斯元帅,

    西北部所有焦尔已死亡,

    但也被异种包围了,

    整个空间的能量场封闭率接近于93%,还剩最后一道空间裂口,

    所有现存的焦尔族都无法离开,可能会从那里脱逃,

    ”

    伊黎塞纳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上的波动,冷静完美,如同机械:

    “也许我们应该追上去,

    摧毁焦尔族的暗物质能量装置,

    否则这种偷袭一定会发生第二次。但是可能要去往仙女座,路途遥远,

    一去一回路程上的时间至少要两年之久,您的意见是?”

    慕斯站在三军队伍之中,深蓝的军装制服反衬着他深邃幽蓝的双眼:

    “我们处于一个同等级别的能量空间里,外界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不知晓,如果就这样放任焦尔族驱使异种,扰乱星际秩序,我自认我做不到。”

    慕斯转过身,抬起头,望着他的军队,“愿意随我去仙女星系追击暗物质的,请现在登舰。想要留下来,守护帝国,守护虫母冕下的,请用你们的生命起誓,我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考虑。”

    说完,慕斯走到睡鲸之下,言谕已经从机甲上蹦下来,翅膀的助力让他没有摔倒在地上。

    慕斯和言谕看着彼此,只这一个眼神,言谕明白了他的一往无前。

    言谕向他走过来,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他跑在前,眼泪落在身后。

    近前了,他几乎要摔上一跤,慕斯一把扶起一瘸一拐的言谕,摸了摸他的脸,怜爱地吻了吻他的头发。

    “宝贝,要乖乖的,”

    慕斯温柔的说,尽管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不要和不相干的虫或事生气,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哥哥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闪蝶族就交给你和穆笛先生主理事务,穆笛先生有经验,凡事听听他的建议,不要一意孤行。在国事上也一样,既然为王,更要听取议会臣下的意见,不论是好是坏的,你知道,他们不敢违背你的心意,所以,你更要体谅他们一片苦心……”

    “……哥哥,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言谕打断他,抽了抽鼻子,一头扑进他怀抱里。

    慕斯紧紧抱住他,一颗眼泪终于落尽尘埃里。

    好像怀里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仍旧还是曾经那只咿呀学语的幼崽,还需要他站在前面遮风挡雨。

    可是……帝王又如何?他还没长大,我还要保护他。

    慕斯想,我怎么能食言?哪怕……哪怕最终,我的尸体穿越星际,也会回到你身边。

    哪怕是尸体,我也要拼尽全力,守护你,守护帝国的每一寸疆土。

    言谕的眼泪早已浸湿慕斯的制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哥哥,我不听这些,你平安回来,我等你,我会听话的,我不会让你担心,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乖乖的,好不好……”

    言谕知道,危险一向拦不住哥哥,他早在哥哥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就预料到了结果。

    被哥哥扒开的时候,言谕的脸颊都湿淋淋的,哭得狼狈不堪,大眼睛失神地含满了泪水。

    他再勇敢,也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

    被哥哥抱起来手足无措地哄的时候,言谕捂着脸不愿意被族民看见这样丢脸的一面。

    可是所有虫族都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安慰他,高大魁梧的成年雄虫们对尚且年少的虫母冕下极尽温柔,极尽耐心,好话说了个遍,说着俏皮话逗他。

    说着说着,也有军雄们忍不住流眼泪。

    高大的军雄们有90%都选择了跟随慕斯去遥远的仙女座,他们对于战争已经习惯,对于伤痛也从未有过退缩,但是一样的,也从未有虫关心爱护过他们。

    但是冕下不一样。

    他把他们放在心里。

    刚才还放在所有虫面前像山脊一样坚强的冕下,面对敌方冷静理智的虫母冕下,却因为他们普普通通的上战场而哭的不像话。

    军雄们的精神海感觉到了冕下的不舍和心疼,那种心情,是慈悲的怜悯,是真心的关爱。

    他们怎么舍得听冕下这么哭?

    虫母冕下哭得像个哄不好的小幼崽,哭到两眼通红,军雄们的心都碎成一地,想要亲亲他,抱抱他,但是冕下把头都埋起来,倔强的不让他们看见眼泪。

    其实所有虫族都知道暗物质意味着什么,普通虫族碰到,一不小心就会被侵蚀,它们是异种的生命源,却是星际其他种族的毒.药,虫族守护了深渊这么多年,却忽略了焦尔族对于暗物质的科技研发。

    这是虫族科技的漏洞,是必须攻坚的一大难关,必须研发出抵消暗物质辐射的技术。

    他不要虫族死亡,不要他们受伤,不要哥哥离他而去……

    言谕却不能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站在哥哥这个位置上,自己会毫不犹豫的作出相同的选择。

    他不能哭,他要让哥哥信心满怀地奔赴战场,而不是心里还牵挂着他。

    “我们分别过,这次也不例外。哥哥,我会变得更好,更从容,”

    言谕止住哭泣,搂着哥哥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慕斯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他把言谕放下,那这尚且稚气的宣言牢牢刻在心里,转过身,抬起手。

    那是一个不停拒绝的姿势:

    “三军将士,随我出击。”

    -

    战场瞬间少了一大半的军士,言谕擦干眼泪,重新登上睡鲸,带头去往山下异种肆虐的神殿。

    慕斯元帅不在,伊黎塞纳便成为了副指挥官,他带领自己的舰队、慕斯遗留下来的军队,将尚且冒头的深渊异种团团包围住。

    图雅和落思里他们几位神终于扔下牌,图雅赤红的双眸只笑盈盈地看向言谕,仿佛这位堕落的神明眼里,只有眼前小小的可爱的虫母。

    他赤着脚走过万千年的岁月,使他不由自主的觉得,言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尽管不能把自己已经堕落的事实告诉他,但是,极尽全力守护他,哪怕是……最后一次?

    可是邪神是不会陨落的,怎么办呢?

    图雅俏皮的笑了笑,跑过去,稍微弯着腰,摸了摸小言谕的头发,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肉,软软的,“宝贝,还是那么可爱。”

    “你做的很好哦,来,让我抱抱宝贝。”

    图雅抱着他,其实少年已经很修长了,但是图雅化为神的形魂时,身影无限扩大,言谕对他而言就太小了。

    图雅把角落里的人偶捡起来,放进言谕怀里抱着,言谕迷茫的抱着人偶,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这是你亲手做的,却是我送你的礼物,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把它放在地上试试看。”

    言谕抱着小人偶放在草坪上,层层的花藤将它包围,在触碰到草坪的一刹那,远方传来风笛声,草地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向四面八方生长,荒芜贫瘠的土地重新生满绿色的植被,填补了裂开的地缝,异种在触碰到草地的瞬间发出痛苦的嘶吼——

    “宝贝,有些异种已经逃到银河系去了,我的精神力无法覆盖向那里,但是可以保护虫星系不被侵蚀,你名阿拉诺·阿迦罗,那么,我就以向阿拉诺帝国进献的名义,向您奉上我最后的祝福。”

    图雅张开手臂,一半的星辰随他闪烁,星云流转,照耀着虫族的每一寸土地。

    “吾将久住于深渊,换取虫族后代安宁。”

    “在光耀的前路,那会是我们的终点和远方,不要悲伤,不要害怕,希望终究会来临。”

    “随吾去。”

    前所未有的强大的精神力让异种们抬头看天,来自邪神的召唤让它们停止攻击,跟随着星辰闪耀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奔跑向漫无边际的前方。

    “我会带着它们回到深渊去,之后会久居在此。平行空间并不能支撑太久,我离开之后,你们也要迅速离开。”

    “否则,如果空间出现两股相互纠缠的力量,那么你们就会被困在这里,破局的条件就太沉重了——”

    “需要有虫由内而外的打破相互制衡的能量,这是一种勇敢的牺牲,尽管我并不希望它发生。”

    图雅拉着他的手,温和的吻着他的手背,“谢谢你,让我得到了短暂的快乐,看见了短暂的光明,如果我再也无法出深渊,那么这份回忆将是我毕生之爱。”

    “我太累了,也太孤独了,可能要沉睡一阵子。”

    言谕抚摸着他的发梢,“这么久以来,我已经把你当成了很好的朋友,虽然有的时候你真的很过份,但我一直没有生过你的气,如果我有任性的时候,请你原谅我,这个人偶我会好好保存,只要你来,我就会再次拥抱你,图雅,亲爱的创世神明,哪怕你堕落在深渊里,我也不讨厌你。”

    图雅愣住了……

    原来,言谕什么都知道了吗?

    言谕朝着他笑,尽管眼底有泪光,“邪神又怎么样?你保护了你的族民,你就是全宇宙最好最好的神明。”

    “我保证,我们还会再见的。”

    言谕轻声说:“等帝国研发出来抑制暗物质的材料,我会亲自迎接你,回到我们当中来。”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图雅的身影在逐渐消散,他伸手一指,那小人偶就站了起来。

    “我将我的一缕神魂留在这里,陪伴你,保护你。”

    图雅温柔的说,“我想在你成长的路上留下一丝回忆,也能在深渊里温暖我,亲爱的宝贝,不要拒绝我,好吗?”

    图雅的嗓音有震颤,但他的眼睛依然那么美丽,好似两颗璀璨的红宝石,随着红宝石的消散,祂的声音也被风吹散了。

    落思里和其他几位神明望着山川和远方,“看起来,我们的赌注还是赢了,邪神陨落,但是冕下还活着。”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温柔的神明说:“你想看冕下伤心吗?走吧,他会慢慢的长大,慢慢的成为可靠的帝王,这就足够了,其余的,我们替他做到不就好了吗?”

    几位神明围绕着言谕,将福祉寄托给他,升腾起来,追随着异种的脚步,沿着芳草盛开的悬崖边缘一路飞驰……

    虫族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道让所有虫心都揪起来的通讯打断了凝视——

    温格尔接起通讯,那头家族事务处理中心的通话来了,“温格尔监察官,我必须向您确认,我们刚刚接到了军政处的通知,闪蝶族监察官已经离开虫星系,蜂族监察官和绒蚁族的副监察官、还有您,螳螂族的监察官都在战场上,你们的生还几率高吗?”

    这通讯打给温格尔,完全是因为温格尔在帝国上下的好口碑,相比起强硬霸道的慕斯、冷酷不言语的伊黎塞纳、诡谲多变笑里藏刀的逊森,温润谦逊的温格尔是所有虫眼里的完美监察官,是最好说话的那一位。

    不知不觉中,温格尔成为了虫族权贵们心里最具有协调能力的优秀雄虫。

    温格尔微微眯眸:“不高。”

    中心处说:“……是这样,绒蚁族监察官逊森先生要求在中心的层面上,接管四个家族的主导政权,我需要向您确认你们还活着。”

    听到这段话,温格尔小鹿一样的灵动的深褐色眼眸浮现出了一种深沉的暗色:

    “告诉逊森,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对方还说了什么,温格尔拧着眉严肃的说:“不需要麻烦我哥,我可以做主,那群绒蚁如果敢去为难我哥,我会用野蛮虫族的办法处理这种暴力事件……不要来求我,为难你们的不是我。”

    “不要恐惧逊森监察官的压力,回去之后,我来解决。”

    对方显然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温格尔礼貌的道了声再见,便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第二个通讯打进温格尔的智脑,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检测……陨石带……断裂……滚落……逃跑……”

    电波突然断了。

    下一秒,头顶的陨石带颗颗碰撞,阻断了信号,整个FY星洲的电力系统全部停摆。

    所有虫都围成一团,黑暗之中,伊黎塞纳和言谕、温格尔站在军校生们身前,异种很有可能杀个回马枪。

    伊黎塞纳错身,把言谕往身后藏,言谕下意识攥住他的手,一声刺耳的裂帛声传来,伊黎塞纳手腕上的皮带绷的一下断裂,言谕直愣愣的看着他的手。

    伊黎塞纳反身就把手往后藏,言谕攥住他的手腕,不容拒绝的说:“等等,给我看看……你的手……”

    伊黎塞纳低垂着眼睫毛,咬着嘴唇,温柔的说,“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闹……”

    言谕不管他说行不行,抓住他手腕拿到眼前来,愣住了。

    原本莹润漂亮的修长手掌,左手干枯得像是死去的树干老枝,右手手背上的白骨露出来一大片,手指尖开始发乌。

    “你的手……”

    很快就会腐烂到弹不了钢琴、写不了字、驾驶不了机甲了。

    “很丑,是吗?”

    伊黎塞纳抬眸,蓝莹莹的眼睛里是言谕愣怔住的脸,他缓慢的抬起手,似乎想要碰碰言谕的脸颊……

    可是最终,他没有那样做,而是把手拿到一边,离他很远。

    伊黎塞纳蠕动着嘴唇,两眼有话想说,却无法说出口。

    言谕抿着嘴唇,伸出手……“让我。帮你”

    伊黎塞纳后退,吞咽了一口,又咽了一口,呼吸声渐渐变得大起来,轻声说:“……治不好的,上次已经治愈过了,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我手套上的晶核就是抑制毒素的,你别想,别看,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言谕直勾勾地看着他,陨石在他头顶划落天际,一颗一颗激烈的砸在泥土里,有虫喊,“照这样下去,空间会被陨石砸裂,陨石波和平行空间是两股相互纠缠的力量,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仿佛就是为了映衬他的话,空间出现了波纹,虫族的精神力感觉到了冲击,除了寥寥无几的S级雄虫,所有雄虫都跪倒在地无法呼吸……

    “破局的条件只有……只有虫由内而外的打破相互制衡的能量,是不是说,要有虫贡献自己的精神力,成为第三股纠缠的力量?”

    “是要有虫跳贡献精神力吗……会死的吧!”

    言谕本来就站在悬崖边,他毅然决然的转过身,拖着残疾的腿,往前走去,他低头就看见了能量纠缠的光电,S级虫母的精神力同样可以制衡那种空缺,只是距离太远了,他必须跳下去。

    星兽把他逼到悬崖,言谕抬眸,没有动手,周围想要靠近的星兽发出痛苦的嘶吼,它们的尸群瞬间变成一地残肢。

    他的头发被风吹起,心生疑惑。

    宇宙时钟准时在零点敲响,翻过来就是新一轮的日出,他清冷垂眸,转身跃入深渊缝隙深处。

    “虫母冕下!”

    “不要!!!”

    巨大的红眼太阳落下天际,言谕展开蝶翼,一片惊呼声中,他坠落高崖,失重的感觉让他静静的闭上双眼,苍白的指骨却被一双滚烫的手紧紧握住。

    “回去。”

    无数虫族目睹了这一幕。

    他们哭着打开智脑,用离线模式记录下了这一刻。

    那双手很温柔的扶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能让一个孑然独行上百年的种族失去信仰,那太残忍了,帝国需要你,虫族不能没有你。”

    言谕被伊黎塞纳猛地扯住,身形逆转变换间,他被抛往上空,晶蓝璀璨的宽大蝶翼如天上水晶镶嵌成地狱的星辰,漆黑的蜂翼稳稳当当的托起他,送上高崖。

    言谕踉跄着扑到跑过来的温格尔怀里,回过神之后,他猛然回头:“伊黎塞纳!”

    温格尔紧紧抱住他的腰,捂住他的眼睛,用尽了力气不让他挣脱。

    伊黎塞纳承受反方向的巨大重力,悬崖之下,极速向下的风声中,伊黎塞纳坠落高崖。

    插肩而过的刹那,他的声音在帝王耳畔极其柔顺的回荡成叠音,

    “我也不能……没有你。”

    “……………………”

    大地被陨石砸到开裂,所有虫族下意识躲避,抱紧头颅紧闭双眼。

    所有低等级虫族朝着光的方向奔跑,虫族们抬起头,重新燃起生的希望,只要顺着芳草生长的郁郁葱葱的方向,就可以离开地狱的囚牢。

    苍茫的大地裂纹无法修补,月光照耀着裂痕,犹如一道撒了盐的小路,那里的方向是地狱还是天堂?还是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耸立的丰碑在刹那间土崩瓦解,记载着故往虫族史诗的印记再也无法追溯,新的历史在此刻诞生,气温在冰点处徘徊,草坪里的每一个呼吸着的低等级虫族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它们抖动着触须,震颤着爬出土壤,一粒一粒的灰尘,掩盖了破裂的深渊——

    一座。两座。三座。四座。五座。六座。

    十二道深渊只来得及裂开六道,而这整整六道深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全部闭合。

    所有虫族猛然起身,精神力从他们的太阳穴里拔丝抽出,如同修修补补的针线,守护着空间的裂缝。

    在极大的压强下,大气层也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

    平行时空的缝隙被填平,空间骤然开裂消失,迸发出机械蓝的精光。

    宇宙重现眼前,前来救援的部队早已等待多时,他们上前救下所有痛哭流涕、劫后余生的军校生们,来不及打扫残局,驾驶着一百艘军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战场。

    信号恢复之后,军校生们抱着彼此取暖,气氛却异常的沉默,他们不约而同的,把那些战场上记录下来的惊险时刻的视频发往星网。

    下一刻,全星际沸腾了。

    第89章

    整个星际都看见了镜头里的这一幕,

    剩余的焦尔族被捆住手,遣送回仙女座,军校生们伤痕累累地搀扶着彼此,用敌视的目光凝望焦尔们。

    失去了主将的焦尔族沉默的坐在遣返舰上,

    面对军校生们毫不留情的曝光镜头,

    他们把头别到一边,

    逃避着星际铺天盖地的谴责声音。

    虫族的第十六舰队护送他们回航,黑发的帝王站在舰队面前,

    面无表情地说,

    “记住,

    今夜是谁征服了你们。”

    言谕两眼无神,漆黑一片,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蝶翼久久没有收回去,

    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刚才伊黎塞纳的精神力与空间电子激烈碰撞的刹那间,

    他的精神力也被影响,

    瞬间失明。

    也是这一刻,

    空间笼才彻底破裂。

    所有虫族也就知道了,

    伊黎塞纳燃烧尽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换取了虫族的平安。

    言谕平静地“看着”前方,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如常:“从今往后,你们的恐惧将不再来源于无辜的虫族,

    你们的对手是我,虫族星系的至高君王。”

    “若是再度进犯虫族,我将带领军队,

    踏入你们赖以生存的仙女座。”

    言谕盯着他们,

    “我说到做到。至于逃窜出去的异种,这笔烂账,

    我们可以揽下来,并且我们的军队将会继续攻坚,阻止暗物质扩散,伤害到星际各族。”

    “…………”

    “我宣布,军校联赛,圆满,结束。”

    “获胜者是——所有虫族。”

    直播间里的所有星友各有各的想法,对焦尔族的偷袭不齿的同时,也对暗物质的存在感觉到了恐惧,包括银河系的居民。

    如果异种的路线规划到银河系,那么,赖以生存的家园将会变成废墟与荒漠,他们不知道图雅的存在,如果他们知道,将会更加绝望——唯一能带领异种的邪神都坠入深渊了,大家都没救了。

    但是目前为止无法预测异种的行进方向,甚至因为暗物质具有隐身性和变态化的原因,任何一款现有的科技都无法彻底追踪到它们。

    舰队拉响鸣笛声,开赛远航,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宇宙里。

    言谕没有休息,视线恢复之后,他主持进行了后续的整顿工作。

    国境线附近的居民被集中到安置点统一登记,暂时居住在防空洞里,帝国将重新为他们建立起新房产,同时,食物和营养液的发放积极进行着,言谕通知了中央星系的帝国议会代表监督发放救济品和救济金,确保每只虫族都能领到该有的那一份,全程严加监管。

    受伤战士的家属也得到了安抚,还有蜂族,得知监察官坠落悬崖之后,蜂族的贵族们难以接受,包括权势最大的法尔加雌虫阁下,但是他也选择默默的承受这种情绪,表示会继续加深和军部的合作,提供更加高端的军械装备保障。

    战后所有的收尾事务言谕都会亲自参与,虽然疲倦,但是充实,就这样忙忙碌碌了大概三天,在返程的路上,言谕靠在床上放空,抱着枕头不说话。

    他很累,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累,这又不算什么,忙起来,就不会去想……

    智脑却接到了帝国内务府的邀请——

    请他正式入住中央星系。

    “冕下,历经两年,帝宫已经完全修缮成功,等待您的检阅。”

    内务大臣温和的说,“听说您在阿洛缇娜花园有一座植物园,我们等比例为您建造了一座,种满了您最爱的白玫瑰花,这还是斯蓝先生的提议,他似乎有一颗星球的玫瑰花,可以源源不断的向帝宫进献,他似乎为您,种了一星球的玫瑰。”

    “包括您喜欢的白狮、雪狼、黑豹,这些兽人族的礼物也一并接了来,并且为它们修建了宫殿饲养,您觉得怎么样?”

    “都好。”

    言谕同意了,挂断通讯后,他把自己关在客房里,抱着膝盖坐在舷窗旁,静静看着那些舰船。

    整条国境线满目疮痍,言谕独自望着那高悬的月亮,旷野的风吹拂晚星,他的心里藏着说不出的心事,全都被不动声色地埋于尘土之下。

    飞船缓缓驶向中央星系,自此,日月轮换,星云流转,一年又一年。

    尽管是在预料之中,但是言谕依然觉得恍惚。和焦尔们这一仗,竟打了整整八年,仍未结束。

    慕斯元帅足足有三年没有来过信,也许是战事繁忙,也许是出了意外,毕竟军政处已经许久没有接到过来自于前线部队的战报了。

    暗物质的特殊用处太多了,焦尔族用暗物质组建的信号塔阻断了他们的信号,这八年里,焦尔族虽然没有明目张胆针对虫族,但是暗戳戳的针对一点不少,外交部因此多增派了一个部门专门用来应对他们。

    前线失联,军政处没有一天不在尝试着重建信息桥,那次,兰诺假替慕斯给言谕写信却不幸被发现,言谕敲开他办公室的门,却没有勇气问他为什么。兰诺并未尴尬,宽和地笑着,八年给他的面容添上了几分温柔沉稳,几分成熟稳重,还是那身黑西装,眉眼里充满的仍旧是温柔的爱意,他说,宝贝,过来,叔叔抱。

    兰诺拥抱了他,抚摸着他的头发,感觉到他的低落,便温声细语的慰藉着年轻的帝王。

    八年之间,帝宫之外寒来暑往,秋去冬藏,时光流转飞逝,一切就像梦一样模糊却又清晰,帝国很平静,那些事情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是经历过战争的虫族并未忘记,由于慕斯元帅尚未活着回来,无数媒体预料,还有一场看不见的海底暗潮正在酝酿着汹涌。

    时间被一次次打碎、重组,让记忆变得光怪陆离,却又无比鲜活,在言谕二十岁生日这一天,太阳光迟迟没有照进帝宫的寝殿,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黑暗。

    柔软华丽的大床上,青年帝王轻拧着眉头,缓缓睁开眼。

    眼前并非看惯了八年的寝宫天幕,言谕伸出手,看不见手的形状。

    言谕再次失明了,这种病症在他成年后愈发多见,帝宫医务处想尽办法也无法治疗。

    八年之间,帝国的医术前进了一小步,那就是研发出了一款复明镜,在失明的时候戴上,能感知到光的折射,从而辨别前方是否有物体。

    言谕没有戴,有的时候,他觉得眼前漆黑不重要,只要享受这片漆黑,那这就是一种精神的享受。

    还有一个原因,言谕经常性的头疼,头疼也让他经常看不见。

    他近来政务繁忙,夜难安寝,帝星的顶级医师来了一批又一批,订制了无数安眠的药,然而吃了几瓶仍不见好。

    言谕索性停了药,医务处好几个老御医苦口婆心劝了他三个星期,最后以一位老御医心脏病突发送进急救室而告终,号称虫母冕下不吃药他就要拔管。帝王坐在老御医床前给他擦眼泪,无奈又好笑的妥协了。

    但是这一折腾,言谕整个虫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原本还算柔软的脸颊褪去婴儿肥,那张曾经如幼蝶般懵懂稚嫩的脸庞,早已生长为清冷温柔的模样,如抽丝剥茧般改变着曾经的少年,使他成长为沉静可靠的帝王。

    帝宫营养局的雄虫们每天变着花样儿给他做吃食,尽管如此,他仍然脆弱的像是昂贵易碎的人偶,苍白而柔软,拄着权杖走路时,这温润又柔和的帝王总能引发帝国民众对营养局的新一轮口诛笔伐。

    帝王向来是不多言的,一如当年的誓言所说,他从容地拼尽一身病骨,守护着他的帝宫、他的族民、甚至是他的梦魇。

    图雅送给他的人偶静静的摆在壁炉上,被呵护的很干净。

    八年前那场战争像是蛛网一样缠绕着他的梦境,让他偶尔就会梦见那一天,他无法入睡,却也无法立刻就醒来。

    山谷里的风不断地吹来,深渊里不断传来异种的悲鸣,他不停的想起伊黎塞纳,本以为在梦里,伊黎塞纳会责备他,不论为了任何理由,言谕都认为伊黎塞纳会不甘心就那样死去,因此会有怨言,梦境如果也是一种平行时空,那么他愿意听伊黎塞纳的抱怨。

    但是没有。

    每一个每一个梦里,伊黎塞纳都那样的温柔,会戴着白手套,拉着他一起弹钢琴,看书,和他畅谈未来的理想与抱负,重复的叫着曾经的称呼,每一个都那么熟悉,就连同他梦境里的拥抱,都好似带着温度。

    伊黎塞纳永远停留在了少年时期的模样,在言谕的梦里,雪白长发的少年安静的坐在钢琴前,回过头,微笑着看向青年的帝王,犹如冰雪逐渐消融。

    温格尔和楚然每次来看望他,都小心翼翼地避免提起伊黎塞纳,有一次他醉了酒,恍恍惚惚地把手放进酒杯里,随后就觉得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紧接着他被雄虫的信息素所包裹。

    手指从冰凉的酒液里换到了温热的酒液里,言谕的指尖也有被小鱼啃食的错觉,他茫然的想要把手抽离出来,却遭到了小鱼的反抗,一下一下啄他的指尖,让他忍不住曲了曲手指。

    酒精让他没有顾得上许多,当时他想,好调皮的小鱼,算了吧,就那样闭上眼睛,在夜里昏昏睡去。

    会有这样绮丽诡谲的梦魇,言谕并不觉得奇怪。

    八年了,言谕没有再听说过伊黎塞纳的消息,深渊下方无法探到底,搜救队在下潜到地壳时都未搜索到尸体。

    是言谕亲口说停止搜索的,因为那些来自于蜂族的搜查队员不要命一样搜寻伊黎塞纳的尸体,言谕看不过去,必须强制停止他们的行为。

    那之后,言谕亲自下潜,也未曾找到那只小胖蜂的尸体。

    深渊的彼岸是什么?言谕想,是永远回不来的夏天,是回忆里永不会褪色的照片,总之,不会是冰冷的地狱。

    言谕只好等。等他的死讯,或是等一个再也等不来的回音。

    但是也有一件事值得高兴。

    那就是帝国与星际其他种族八年之内相安无事。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言谕对政务的要求很严格,对自己也要求非常苛刻,但他并不太要求其他虫一定要像自己一样。他知道自己并非圣贤,也不对自己不抱很大的希望,毕竟,努力去改变现状不一定会改到最好,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统治一个帝国在急速发展的时代里立住脚跟,在平静祥和的基础上再创造那么一点小精彩,已经是难得的可贵。

    议会的议员们年龄参差不齐,对帝王的心态也褒贬不一,但是总归这八年里,所有虫族都吃饱穿暖,不再无家可归,说明帝王具备一定的前瞻性,渐渐的,他们也开始在维持秩序的基础上想一些小巧思,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大话,一步一步朝着目标发展,各种惠虫新政策倒也是小有起色。

    言谕对此很满意,睡在寝宫里的时候,也对新的一天有所期待,昨夜入睡之前,言谕还喝了一些乳虫产的奶,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但是此刻,有件别的事扰乱了虫母冕下起床的计划。

    凌晨四点,帝星的薄暮总是微凉,昨夜有北风,王庭里静悄悄一片。分明是冬季,雪花纷飞的季节,却有一簇火苗,在虫母冕下的寝殿里穿堂而过,悄然燃烧。

    身体的异样,像太阳升起一样,缓慢蒸腾着热浪。

    言谕忍不住发出一声隐忍的呼吸,美丽的长睫骤然挂满了汗珠。

    ……怎么,回事……?

    言谕本能地揪紧被子,顿时觉得热,热到难以呼吸,热到甜辣与酸楚一起从骨子里钻出来。

    他缩成一团,咬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从腹部最深的位置开始,热度像一只善于啃食巢穴的蚁,顺着他的四肢百骸,一路逃窜。

    想要用手去碰碰,却意识到深处的位置,用手是碰不到的。

    ……是生殖腔又怎么了吗?

    言谕忍不住抱着自己在被子里蜷成一团,额头热汗大颗大颗冒,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虫母生命里的第一次繁殖期到了。

    繁殖期,也就是虫母的发情期,虫母的身体在渴望繁殖,渴望征服雄虫,或是被雄虫侵略。

    怎样都好,只要有就好,完全发育成熟的虫母体无比宽容。

    只要有,就能顺利度过这一天,这一周……

    浑浑噩噩的思绪飘飞……这个危险的念头在冲击他的意识,言谕迷糊的想着……

    生殖腔渴望着摆脱意识的束缚,不断向帝王传递着混淆他思绪的观念,身体深处那一小块作祟的生殖腔,对于想要被浇灌的意愿非常积极。

    它不安分,一根根拔除了虫母大脑里名为“理智”的神经,让带着虫母繁殖期信息素的味道,传遍一整个寝殿。

    好在门是锁着的,雄侍们都闻不到。

    ……不能是今天。

    言谕咬着嘴唇,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今夜是迎接前线战士归来的晚宴,慕修接替沙碧缇军长挂帅的第一军团,刚刚攻下帝国与银河系之间的第一颗星,阿尔佳文星,为那里的贫瘠领土冠上了虫族的名字。

    不出所料,异种还是在星际里泛滥了。

    阿尔佳文星是异种侵蚀最轻微的一颗星,慕修和慕澜从军校毕业后,慕澜加入尖峰部队,成为一名特种战士,慕修则考入破碎星环附近星球的分军团,常年驻扎在那里。

    这是慕修出征的第一场仗,很难得是场胜仗,国民的情绪因此高涨,对整个虫族来说,第一军团就是帝国的功臣。

    言谕要亲自迎接他们。

    头戴冕冠,身披长衣,手握权杖,坐在王座之上。

    这样的场合,言谕不可以有一点异样。

    帝王的头深陷在软枕里,紧紧闭着眼睛,手指甲嵌入掌心里,努力在混沌成一锅粥的脑袋里抓住一丝难能可贵的清醒。

    然而,过度的滚烫让言谕的头脑浑浑噩噩,不自觉的去夹紧了被子。

    夹着夹着,少年帝王始终不得其法,逐渐失去耐心,两条膝盖重重磨蹭着彼此,不小心就会带到某一处。

    很快,莫名的潮湿感让他无所适从,被子也变得湿答答的。

    帝王是头一回遭遇到这种境遇,他睡眠时还只穿着睡裤,这会儿,他的前后都变得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收场。

    言谕茫然的睁着眼睛,他对这种无法挣脱又无法理清的濡.湿黏.腻感到无所适从,不得不用健康的那只脚踢开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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