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血腥的一幕彻底掀开。奴隶和卖膏药的重新拿起了刀。

    再没有这一刻,让其他人深切意识到:陛下和丞相,是认真的。

    ——昔日少年今已老……那又如何?

    第153章

    天统消消乐(三)

    “跪好——”

    锦衣卫指挥使一脚踹在苏子光腿窝里,将他踹跪下。

    另一个锦衣卫三下五除二将人上衣一剥,露出白净净的胸膛,旁人看着,禁不住想到了猪——一头被刮净了毛,待宰的猪。

    老皇帝轻车熟路地操起剥皮刀。

    苏子光直接哭了:“陛下!要死,也让我当个明白鬼吧!”

    刀尖在他胸膛上比划,那一身的油脂,随着汗水浸黄了刀尖。

    老皇帝低头一看,轻飘飘地笑:“呦,尿啦?”

    瞬间,无数道目光瞥向苏子光裆部。

    苏子光没换一口气,只是(裤)(裆)那块湿润的范围更大了。

    老皇帝冷笑一声:“洪水来的时候赖着不肯走,害得洪水冲垮百姓民居,当时做这事时,你怎么没尿床呢?”

    【诶?老皇帝怎么知道他没有?】

    【尿了啊!不仅尿了,晚上还吓得发烧了,战战兢兢好久才把害怕压下去。】

    噫——

    大夏君臣对苏子光投去嫌弃的目光。

    胆儿越小,做事越大是吧!吓到尿床了还要干损人利己的事,就不怕有一天被查出来吗?

    而苏子光听到老皇帝说了洪水一事,浑身颤栗之余,竟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轻松,仿佛骤然间将他全身力气抽空,苏子光瘫软下去,闭了闭眼:“陛下果然知道了。既然如此,臣无甚可说的了。”

    “你没话说,朕倒是有话问。”

    老皇帝看着他:“苏子光,六千亩地的粮食,你吃得完,用得完吗?”

    苏子光自嘲地笑了一下:“吃不完,大多囤在仓里,快成陈粮了再卖出去。卖出去换来钱,便挥霍无度——陛下可听说过‘浑羊殁忽’?那是一整只烤羊,再置鹅于羊中,待炙熟后,羊肉全部丢弃,只吃借了羊肉味道的鹅肉。”

    “吃不完的肉,卖也不好卖,白送我又心疼,只好用来喂狗,家里有好几只贪吃的狗被活活撑死了。死了就买新的狗,尸体拿去煲狗肉锅子。说来也怪,看家里的狗吃撑,倒是让我感到极大的满足。”

    说到这里时,苏子光脸上隐隐露出些许病态表情来。

    中军都督佥事爱犬如命,看这情形,将侍卫扒拉到一边,撸袖子抬胳膊就要赏苏子光一个大嘴巴子。

    许烟杪震惊:【为什么要奖励他!他变态成那样,说不定很享受被拳头打呢!】

    中军都督佥事抬起来的胳膊差点因为疾停而脱臼——好在以许烟杪的角度和距离,他没能看到那胳膊来了个急刹车。

    【诶?怎么举了半天又不打了?】

    中军都督佥事想骂人。

    你猜我怎么不打了?这要是打过去,那王八蛋露出享受的模样,我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于是眼巴巴看着老皇帝:陛下,解个围呗!

    老皇帝瞪他一眼:“一边去,就你的拳头,把人打死了,朕还怎么剥皮!”

    这话一出,席中又软倒了好几个。唯有中军都督佥事大笑着放下胳膊:“陛下说的是,臣还等着看剥皮呢!”

    说完,还不忘一口痰吐那苏子光脸上:“呸!畜牲!”

    苏子光浑浑噩噩,躲也不躲,只塌肩驼背地跪在那儿。

    *

    老皇帝的刀尖在苏子光胸膛上旋转着,刺破了皮肉。

    这一动,席中多是满头大汗者。

    真、真的要当堂剥皮?

    许烟杪:【说起来,那个知府也是个好官来着,为什么苏子光那事他不上告朝廷?】

    【草!告了,但是被人篡改了?!】

    那柄刀又停了下来。

    【咦,是侍中贾曹?】

    【这……总感觉就算锦衣卫找到了证据,老皇帝说不定也会把人保下来?】

    【能让贾曹在他身边当侍中十四年,代表着老皇帝很信任他吧——嚯!这人是老皇帝的义子!】

    曹儿?

    老皇帝瞳孔倏地收缩,下意识回忆起人时,记忆里都是贾曹圆圆胖胖的身材和腼腆的笑容,还有,由于小时候没有受到什么好教育,哪怕后来长大了,当官了,都带着一股子家乡口音的话。

    怎么会?!

    他几乎是本能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哦,也没什么狗血隐情,只是因为苏子光之前依附在他手下,他就帮了一把。】

    【正好他书法很好,特别会模仿别人笔迹,干脆重写了一份奏章,删掉告状,只是汇报灾情,洋州知府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朝廷的回应,误以为朝廷包庇这事,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窦丞相——在场离皇帝比较近的官员,都看到了皇帝在沉默之后,缓缓地闭上双眼。

    他们没看到的,只有天统大帝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身体几乎要烧死人的灼热。他的心脏仿佛在发烫,极近猛烈地跳动,甚至有一种它活过来,迫不及待要冲裂身体的错觉。

    一时想起年幼的义子拿着他给的铜板,趴在卖糖葫芦的白胡子老爷爷旁边,看人将六个山楂穿成一串。

    一时想起以前流浪时亲眼目睹洪水过后,失去亲人的百姓面上仍带泪痕,麻木地抢着泥石上遗留下来的小鱼小虾,或是饱腹,或是拿去换粮食。

    许烟杪担忧的声音传来:【如果没办法做到一视同仁的话……会不会威慑效果大打折扣啊?】

    晚间的雾气还没有散去,远远近近的鸟啼声慢慢远离,刀刃刺破血肉后的血腥味异常明显。记忆里泥泞里蹦跳的小鱼小虾,姿态那么顽强,颜色那么亮艳。

    天统大帝睁开眼睛,看着苏子光,平静到只问了一句话:“谁帮你瞒下了这件大事?”

    苏子光愣住了,愣到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愣愣地看着皇帝手边的那个本子。

    陛下问这个……到底是锦衣卫已经查出来真相,在试探他是不是还在负隅顽抗,还是锦衣卫没能查出来,所以想从他这里诱骗出答案?

    又或者……陛下知道是他义子做的,看似光明正大地问,实际上是在暗示他把贾侍中摘出去?

    正头脑风暴中,便听陛下的声音再次响起,冷漠得没有丝毫感情:“你猜朕知不知道?”

    苏子光二话不说,“咚——”地用力一磕脑袋:“是贾曹!是陛下的义子,贾侍中!”

    非京官一片哗然。

    京官后知后觉,赶紧也跟着哗然。

    只剩下寥寥三两人是沉默的。

    一个许烟杪,一个窦丞相,还有一个,就是那兀地沉默的天统大帝。

    *

    房室里沉淀着食物的气味,鲜红羊血的味,与沉重呼吸混合后粘稠沉闷的气味。

    天统大帝的声音似乎没有起什么波澜:“毛正。”

    锦衣卫指挥使拱手:“臣在。”

    “差人去将侍中贾曹擒拿,摘去乌纱帽,去官印……”

    “唯。”

    “且……”天统大帝面容十分冷酷,似乎半点不顾这是颇有感情的义子:“斩、立、决!”

    连锦衣卫指挥使的思绪都短暂地停顿了片刻。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唯!”

    随后转身出了门。

    出门前,听得一句:“尸首送来此地。”锦衣卫指挥使的心跳都快了不少。

    贾曹的府邸远在京师,但锦衣卫快马加鞭,很快便也到了。

    一队锦衣卫堂而皇之地冲进贾府。

    先是哗啦啦一阵响,似乎撞了谁,又似乎打了谁,许多物件乒乒乓乓地摔打在地上。

    高墙大院里紧接着又传来叫骂声,一阵又一阵,也不知里面闹成了什么样儿。但是“砰”地一声枪响之后,一切又归为沉寂。

    来回这么一出,等贾曹的尸体和头颅摆在老皇帝面前时,竟已是翌日凌晨。

    那尸首分离的头颅十分扎眼,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圆,仿佛此人到死都不愿相信,感情甚笃的义父会突然对他出手。

    中军都督佥事深呼吸一口气,夹着屁股:“完了……”

    前军都督佥事胆战心惊:“是啊……完了,陛下连义子都能杀,这……”

    中军都督佥事:“不,我是说,我好像有些想泻肚。”

    前军都督佥事:“……”

    前军都督佥事恨铁不成钢:“忍住!不然陛下会想杀人!”

    中军都督佥事简直虎目含泪,也只能看着陛下那几乎隐在暗处的背影,默默期盼着事情能快些结束。

    就在这时,背影猛地一转,所有人都能看到皇帝眼睛都是红的,红得吓人。

    几乎就在同时,“喀嚓”一声响,那柄剥皮刀重重插进桌面。

    天统大帝拿起桌上名单,咧开嘴:“来——”

    “咱们,继续。”

    在场不论是京官还是致仕官员登时颤颤巍巍起来。

    陛下连义子都杀了,如果再查出什么来,还有什么不敢杀,不会杀的?

    名单被捏出褶皱,皇帝的声音杀气腾腾:“下一个。”

    “第五昂。”

    *

    许多日后,遥远的洋州,好几队士兵踏进那土霸王苏家,紧接着,轰动了洋州的抄家灭族事件开始爆发。

    不止苏家,还有当地的大富绅赵家、丁家、张家,都有士兵冲进去,米饭直接从桌面打翻落地,靴子来来去去压平了饭粒,肥腻的红烧肉软瘫一片,赭色汤汁洒满地面,反抗者直接就地斩杀。

    无数地痞、乞丐、居民、老爷、太太、小姐、公子,还有消息最灵通的各家店小二,在不远处围观这一场“抄十族”的抓拿,挤挤挨挨,操着一口汉中官话,讨论声沸反盈天。

    没想到这几家土霸王还有倒了的一天——他们眼睛里闪着激动的火花,说话声音都十分的开心。

    第154章

    天统消消乐(四)

    “第五昂,天统五年,会试中了一榜。于天统三十二年因年岁七十四,致仕。官任督察院佥都御史,兼翰林院学士。”

    老皇帝刚冷飕飕念完,就听到许烟杪一声:【诶!居然是在我来之前的半个月就致仕了,也算是缘分?】

    老皇帝:“……”

    那确实是够有缘分的。

    第五昂把身子挺起,精神矍铄地走出来时,感受到一应前同僚同情的目光时,简直大大懵逼。

    ——虽然被陛下点名确实有危险,但也不至于真的出事,何必那么快同情?

    当然,第五昂是永远不可能知道,这群京官同情他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件……但凡他晚致仕哪怕半个月,都会改变他致仕人生的事。

    【老爷子老当益壮啊。致仕才三年,就果断对公田下手,比那些致仕七八年才敢小心翼翼伸手的胆儿大多了,真不愧是曾经的翰林院最高长官,多次替老皇帝撰写圣旨的人。】

    连沆默默竖起大拇指。

    小白泽说话越来越能噎人了,没看到陛下被那“老当益壮”和“多次替老皇帝撰写圣旨”两句创得闭了闭眼吗。

    而主位,老皇帝用那有血丝的眼睛看了一眼第五昂:“致仕不过三年,干出霸占公田的事情,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胆气。”

    话一出口,老皇帝就眼皮一跳。

    怎么感觉……这嘲讽的用词带着一股许烟杪味儿?

    某人并没有发现这点,反而兴致冲冲:【锦衣卫果然是锦衣卫,也不知道那个本子上到底调查出了多少东西——亏我一开始还以为只有那个姓苏的的罪状呢。】

    锦衣卫指挥使满脸运筹帷幄的笑容,仿佛自己真的是一个能够上天入地,同时拥有千里眼顺风耳,可以在皇帝需要时,随手拿出大量情报的……神奇人物。

    ——其实他真的很想知道,许烟杪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对锦衣卫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老皇帝:正在杀人呢,别逗我笑!

    不过,锦衣卫手里确实捏着一些关于第五昂的消息。

    “才致仕便占了整座山当家族墓地,原有的坟都要求人强行迁走,不迁走就刨了往山崖下一丢——第五学士这胆气实在惊人啊。”

    其实只有这个事情,老皇帝也不会非要灭他九族——他只是想要大清洗,不是想要满足什么变态屠杀欲望。

    但这件事连着公田的事情,就让老皇帝眼睛不禁更红了。

    “第五昂!朕真的后悔了,当初发现你干出来强行迁坟的事时,不应当只是念着与你过往情谊,浅浅敲打一番。否则你之后也不敢肆意妄为,去侵占公田。”

    他猛地抬高声音:“朕怜你年老,尊重你信赖你,认为你只是一时糊涂,会改,你却是把朕当傻子!”

    这话一出,轰隆隆跪了一地。

    第五昂的眼皮皱巴巴的,跪在地上时眼泪轻轻闪动,老人家望着煞是可怜。

    然而,第五昂透过泪水一看陛下脸色,就知道陛下并没有一丝一毫动容。

    ——毕竟伸手公田,确实已经触到了底线。

    公田是什么?是朝廷用来限制私人占有大量土地,抑强扶弱,保证无地、少地的穷苦人家有地可耕的手段。

    是政府的一种接济方式!

    收税都被称为是“约定租”,只收三十税一!

    当然,豪强地主伸手拿了公田之后,转租给农人,就不是这个税率了。基本都能达到“什税五”的高税。

    第五昂转租出去的公田,就是征收的“什税五”。

    也就是说,如果百姓种稻,一年的收成能换两千八到三千三文的铜板,从朝廷那里借来公田,收税只收约等于百文左右的粮食。但如果是从豪强地主那里借田耕种,却是要交高达一千四百文以上的租子。

    许烟杪在心里把钱算了一下:【百姓手里一年只有一千四五百、五六百文,还要供一大家子开销……】

    许郎瞳孔一张。

    【一旦遇到什么天灾人祸,这怎么活得下去!】

    活得下去,当然活得下去。

    老皇帝差点笑起来。那笑容必然是又冷又带嘲讽的:把自己,把家人卖给他们当奴隶,当然就能勉强活下去了。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第五昂以前在官场时,干事都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劲儿。同僚都笑称他是“犟驴转世”。但此刻这头犟驴半点和皇帝犟上的驴劲都没了,特别用力地给自己左脸一个大嘴巴子。

    这巴掌声大得……认识第五犟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哪怕是正跪着都没忍住抬起眼睛,看了又看。

    这还是那个驴劲一上来,连皇帝都能梗着脖子顶撞的第五犟驴吗!

    曾经连宫门都敢拿斧子把锁劈开,站在宫门口声如洪钟地大喊十几声“陛下滥施刑罚”,现在却跪在那里打完左脸打右脸,脸都搧肿了?!

    许烟杪:【哇——】

    【不愧是犟驴,打自己都格外用力!】

    京官们:“……”

    嘶——

    这么说,好像确实也对?

    “啪——”

    右脸扇完,第五昂又回过手去用力一巴掌扇左脸上,指甲直接在脸上拉开一道浅浅的口子,血慢慢从里面渗出来。

    “臣该死!臣鬼迷心窍,臣动了百姓的救命田,臣糊涂啊!陛下对臣恩宠甚重,臣却致使陛下蒙羞!臣罪该万死!”

    “啪——”

    第五昂又是一巴掌扇向右脸。这回嘴角都裂开了,口水和血液淌在一起。

    “臣有罪!臣辜负了皇后殿下昔日对臣的夸赞,对臣助理朝政的嘉许。臣怎能忘记殿下那一句‘国柱’,归家后竟沉溺于金钱粪土,吞食百姓血泪,忘却陛下和殿下的期许,也辜负了陛下和殿下的信任!臣当初砍完宫门大锁,不如就死在狱里了,省得现今做出有辱陛下和殿下眼光之事!”

    “啪——”

    这一巴掌更加凶狠,直接把自己扇得东倒西歪、晕头转向,晃了晃脑袋后第五昂重新爬起来跪好。

    “陛下,臣心智不坚,一步错步步错,见当地吏不清、官不忠,民多冤死,又见诸多致仕同僚皆对公田伸手,竟在上书于同流合污之间摇摆不定,最后更是昏了头脑,痴迷于欲念,随波逐流——臣悔啊!便是此刻臣跪断双腿,打碎牙齿,挖出双眼,剜出心肝,也无法挽回其错!”

    “啪——”

    第五昂直打得自己双颊肿胀,涕泗横流。随后猛地一叩头,哭天抢地:“臣死不足惜,但想到还有许多百姓深受其苦,臣便不知如何有脸面面对陛下知遇之恩!”

    “啪——”

    “啪啪啪啪——”

    又是接连几个巴掌,下手特狠,好像打的不是自己的肉。

    “臣已是一文不值,只求陛下开恩,给臣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让臣临死之前发挥余热,将那些混账连根拔起!”

    “啪啪啪啪啪啪——”

    别说许烟杪了,哪怕是官场沉浮多年的大臣都目瞪口呆。

    “这简直……”

    【教科书一样的应对啊……】

    完全值得人半夜躺床上细读回味,如果这是一个电视剧,那这接连几个巴掌的自救,绝对称得上是高潮部分。

    梁瑞虽然很反感第五昂霸占公田的事,但这几巴掌……他压着声音对正同一桌的儿子梁幼文说:“好好记,好好学。”

    先是打感情牌,说自己辜负了陛下,辜负了皇后殿下——尤其是皇后殿下这一段,完全的神来之笔。几乎就是在明着把皇后搬出来救命了。

    陛下!你看皇后殿下对我多有重视,还夸我是“国柱”,我现在也后悔了,知道自己辜负了皇后的期待和信任。皇后殿下虽说不算我的靠山,但也确实记得我这个人。

    我对陛下忠心耿耿,对皇后殿下也念恩,以后太子登基了,我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保皇党。

    ——既达到表忠的目的,又增加开恩的可能。

    然后,认错态度特别诚恳,一下一下的巴掌扇得特别用力,绝对不参杂一点水分。

    对自己的错误深刻忏悔和自我批评的同时,不忘给自己开脱,用心智不坚,一步错步步错来表明自己面临诱惑时太过软弱无力,不是诚心想犯罪,只是当地环境太过恶劣,自己没有把持住。

    情有可原呐!陛下!

    紧接着立刻拖其他致仕官员下水,表明自己是随波逐流,别人都这么做,自己也就一时糊涂了。

    最后干脆利落地表明自己紧跟着皇帝脚步,决定卖友求荣。

    ——不愧是大逃杀,真是各显神通。

    如果不是这一次气氛到这里了,说不定还真能让他逃过去。

    但现在嘛……

    老皇帝老神在在地看着第五昂抽自己巴掌,几十个巴掌下去,牙都抽掉了,眼神都涣散了,看他那奔着把自己抽死的劲,这才慢悠悠开口:“既然你说临死前的余热——”

    “那你和朕说说,就这室中,有谁是碰过公田的?”

    满室跪着的人里,不少人面色微微一变。

    而第五昂又是“咚”一叩首,血液从磕破的额头蜿蜒而下。迫不及待地开口:“臣知道,是——”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从人群里滚出来。

    真的是滚。

    直接滚到老皇帝脚下,扯着嗓子一喊:“陛下!臣也知道谁碰过公田!”

    新的官员和第五昂互相盯着,彼此的目光中都燃烧着猎猎火焰,简直恨不得把对方就地烧成灰。

    第155章

    天统消消乐(五)

    而这时候,许烟杪已经弯道超车。

    【我我我!我也知道啊!】

    【坐着致仕官员那两桌,那个脸生得很白,会说天津话的!他碰了!】

    站在门口的锦衣卫唰唰唰开始记录。

    老皇帝:“五。”

    第五昂和滚出来的那个人:“五?”

    五什么?

    【还有还有,那个脑袋长得像凿子的!】

    老皇帝:“四。”

    第五昂:“!!!”

    滚出来的那个人差点蹦起来:“陛下!是不是太紧……”

    【还有那个穿的五颜六色,比锦鸡还鲜艳的。】

    老皇帝:“三。”

    第五昂脱口而出:“臣的好友,前翰林院侍读,朱亨!”

    朱亨之前生了场病,牙齿全掉了,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此刻仿佛出现了医学奇迹,腮帮子颤动,仿佛在咬牙。

    第五昂!你好样的!兄弟跟你心连心,你跟兄弟动脑筋是吧?

    ——顺带着跪到室中央。

    老皇帝平静如水:“这人锦衣卫已上告。”

    ——就是那个“脑袋长得像凿子的”。

    老皇帝:“换一个。”

    老皇帝:“二。”

    滚出来的那个人急急忙忙道:“陛下!应天府前通判文叔直!他也碰了公田!”

    老皇帝:“这个也知道了。”

    其他致仕官员:“?!”

    锦衣卫这个天统三十二年新建的官职如此万能的吗!

    文叔直气急败坏插嶶薄澫丅缯約哴入:“还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更离谱!你治下居然出现了女子领头的起义军!”

    ——他是故意用起义军这个称呼来恶心对方,顺便向皇帝上一上眼药的。如果用寻常称呼,称其军为“女贼”“女匪”,用词以“暴动”“(暴)(乱)”为主,冲击力没有起义军那么强大。

    其他人:

    (⊙o⊙)

    这人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乱说吗?!

    这可是造反啊,你说人家是起义?!

    滚出来的那个人看了文叔直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乱传消息的人,才有三人成虎这个故事。”

    又转身对着老皇帝磕了一个响的:“陛下容禀,此事非吾之罪。某乃常熟县致仕知县徐景星,而(暴)(乱)之女乃本县豪户李氏,曾随梨花公主一起大破杭州。”

    ——这梨花公主自然不是什么前朝公主,实乃前朝末年十八路反王,其中一路反王的妹妹,同时也是那一起势力的重要将领之一,因擅使梨花枪,时人称为“梨花娘子”“梨花公主”。

    “因本县县丞刘直贪婪成性,强行索要李氏之子意外搜寻来的宝马,其子不予,便罗织罪名,污蔑其乃江洋大盗同党,臣失察,以罪杀之。”

    “李氏心中有怨,建一酒家于乡野,凡有少年来吃酒,皆赊与之。见其家贫便赠米赠钱,见其心有抱负便赠以金银宝剑,如此数年,受其恩惠者甚多。”

    “乡中恶少年多义气之徒,听得李氏家中冤屈,直接随她冲击县衙,斩下县丞头颅。此便是所谓起义的始末。”

    文叔直瞟了一眼老皇帝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陛下要觉得这老鳖孙被冤枉了。

    果断开嘲讽:“哦~臣失察~”

    角落里,梁瑞低声给儿子分析:“学会了吗,不要管他说了什么,而是要让陛下立刻理解你想说什么。”

    臣失察?失察什么?你一个县令,治下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你就用“失察”二字来开脱?!

    应对虽只有四个字,但其中阴阳怪气成功传达给了所有人。

    包括皇帝。

    天统大帝露出大度的笑容:“失察是吗。”

    常熟县致仕知县直接怂得比兔子还快:“陛下!臣有罪。”

    文叔直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常熟县致仕知县:“但是臣没有霸占过一亩公田!臣虽然在官位上得过且过,不愿意耗费力气当什么青天,但臣至少知道什么能伸手,什么不能伸手!”

    文叔直脸色一下子就铁青起来。

    直接一个跪行过来,不敢看老皇帝的眼睛:“陛下!臣……臣确实动了公田,臣罪该万死——但是!!!”

    文叔直拔高声音:“臣租出去的公田是和百姓四六分,臣四,他们六。而且,遇到困难,臣还允许他们赊账,不像在座某些人,冷血无情,租了他们田地的农人活不下去,积欠租子,那利息九出十三归,实在无耻!”

    “#@×あ……”

    文叔直!我干你先人!

    当场又跪行过来几个人:“陛下,臣……臣只是……”

    【还有那个穿青缎狐皮袍的……】

    【屋里大概就这些……诶?发生了什么?怎么又趴出来几个了?】

    许烟杪从系统里分出神,看到中间空地上趴了一群人,像是一个个小小土丘,当场吓了一跳。

    然后翻了翻系统。

    【哦!狗咬狗!】

    【我看看你们都说了什么——这位应天府前通判,别人冷血你就好到哪里去吗?你确实公田上面伸手捞的没有别人多,但四六分和五五分有什么差别吗?人家农民本来只需要出三十分之一的税,都是压榨血汗,分什么高低!】

    老皇帝再次遗憾。

    如此嘴替,怎么就不能用来当御史呢?

    现在这些致仕官员听不到许烟杪的心声,只能他自己上了。

    老皇帝又遗憾了一番,才低头看了一眼跪趴着的文叔直:“和百姓四六分,你很得意?”

    文叔直抬起头,讪笑:“也、也不是……”

    老皇帝:“需要朕把你和其他人区分开吗?别人株连九族,你夷三族,正好轻一点,表彰你少剁百姓一条胳膊的心意?”

    文叔直:“……”

    泪水夺眶而出。

    老皇帝:“感动吧?”

    文叔直心理防线直线被击破:“可是我就只在乎三族,另外那六族我都不熟啊!!!”

    夷三族和诛九族有什么区别吗!

    老皇帝:“……哦。”

    ——其实他还真没想到这方面。

    常熟县致仕知县蹑手蹑脚的动了一下,狗狗祟祟飞快观察了一下情况,笑容得意。

    还好他反应快!

    如果陛下说的是真的。占公田四六分只夷三族,那他这样没有霸占公田,只是渎职的人,是不是只会自己被砍头,不至于全族送死?

    【诶?那个常熟县致仕知县在笑什么?】

    常熟县致仕知县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背后有些发凉。

    仔细一看周围,发现包括皇帝在内,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看。

    常熟县致仕知县:“……”

    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该不会是在得意自己成功瞒过老皇帝自己的罪行吧?】

    许烟杪念头一个想歪,在其他京官对常熟县致仕知县抱以“走好”的目光下,开始不自觉地对这位大机灵前知县捅刀。

    【他在得意什么啊?公田是没拿,但其他事情也没少做啊。锦衣卫又不是查不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目光微妙地漂移。

    查是有可能查出来,但速度没阁下那么快就是了。

    【别人挡了一下你远房侄子的路,你远房侄子就把人家打了一顿。】

    【别人还手,你远房侄子直接把人打死喂狗,还能在外面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啧,真是好一个特权知县。一手遮天。】

    【回头科举了,是不是写一篇文章叫“我的知县叔叔”,就能直接榜上有名?】

    “噗——”

    不少京官一声喷笑就要冲出嗓子了,又拼尽全力压下来,噎得嗓子火辣刺痛。

    “我的知县叔叔”……小白泽说话真是有够损的。这是直接往陛下肺管子上戳啊。

    老皇帝无声地斜睨他们一眼。

    呵!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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