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晏无忧那份皱皱巴巴的信第二日就被郁川拿去寄了,通过一个一个驿站的转接,终于在七日后抵达了京都。

    贤亲王府内,晏无忧的两个姐姐和他亲爹知道信件今日抵达,于是都早早的聚在了一处。

    他们嫌信差送信慢,特意遣了腿脚灵快的家丁提前去驿站拿,一家人就这么守在门口,在看到家丁的身影后,即可快步上去。

    “信呢。信呢?”

    “快快快,拿出来…”

    也不怪他们如此急促,毕竟在晏无忧上一次寄回的信中说到他刚抵达乌关就结结实实睡了三天,醒来后似乎又小病了一场,还在信里说那边人说话他听不懂…

    贤亲王在看到那句话后,眼泪当时就掉下来了。在他的想象中,儿子人生地不熟的跑那么远,那边素来排外,他又听不懂他们讲话,那不被欺负啊!

    又看到他病了,更挂心了。要知道无忧小的时候是爱生病,可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生过病了,怎么又病了?

    当然,实际上晏无忧信中不止提到了这些,他还提到了更多更多好玩的,不过那些都被贤亲王略过了。

    “怎么样?到底说了什么…无忧上次的病好了没有…”

    看贤亲王这次刚拿到信,还没看几行眼泪又出来了,晏无愁就猜测到可能又有什么事了。

    “给我,我看看。”

    晏无愁把信从贤亲王手中拿了过去,不过看了几行,眉头立刻皱起了。

    晏无忧在信里说那边的水很稀缺的事,还提到他有一次见到一个小孩喝着脏兮兮的水,就让他不要喝。但一位小士兵却说他们一直都是喝这样的水,有时连这样的水都没有。

    晏无忧很奇怪,明明自己平时里喝的,就是很干净的水啊。

    他问了出来,而那位士兵却用很平静的口气说:“干净的水都是有限的,就只有那么多,当然要先紧着郁将军。哦,不对,现在要先紧着你。等你喝完了之后才是郁将军,等郁将军喝完了之后,才是底下的副官们,等副官和校尉们都喝了又才是底下的士官,一层一层的往下才到我们…”

    [我曾在京都时,是怎么也没想到,天底下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爹,还有大姐二姐,你们不必挂心,我以前也以为自己到了这边肯定活不下去,但事实上我还是活下来了…]

    或许晏无忧写这句话时,并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怜,只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但这话到了亲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贤亲王抹着眼泪心疼得不行,直呼我儿以前过什么样的日子,现在过什么样的日子,怎么连水都喝不起了!

    两个姐姐看完也怪不是滋味的,哪怕心中知晓他在那边已然比当地百姓过得好了,也从一些字句中看得出,无忧看着比之前懂事了,但…心下还是怜惜他。

    “不然我们把无忧接回来吧。”贤亲王老泪纵横,越想越不是滋味,在他的臆想中,无忧现在一定又黑又瘦的。

    毕竟晏无忧自己在信中说那边太阳晒,又说那边吃食没有京都的好看,现在更是连干净的水都…

    贤亲王:“早知这样,我就…”

    一旁的大姐脸色也不是很好,不过她并没有同意自己爹的提议,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忘了吗?今晨陛下已经开始称病不上早朝了。”

    贤亲王:“………”

    晏无愁:“就我一个待在后宅中的妇人都知道陛下从来勤政,过往生病也从未有过不上早朝,这次怕是病得有些离奇了………”

    后面的话没说了,再往后说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贤亲王又抹了把眼泪:“还有一事我忘了和你们说,前两日陛下上朝时就有些倦怠了,一旁还跟着几个术士,似乎中途还吃了什么东西?吃之后精神就好些了。陛下还问我无忧这次的家书什么时候到。我说快了,应该还有两三日,他说到了后记得给宫里送一份过去…”

    晏无愁:“说起来…上次陛下不是看了之前的家书么,您不是还说他答应给边塞那边送点物资补给过去?现下也没动静,这中间怕是……”

    后面的话便不是她这个后宅中人能说的,但在场的三人心中都明白,京都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估摸着郁川那边也知道了一些风声,因此这次寄来的家书中,除了有晏无忧的,还有一份是他的。

    郁川在信中告诉他们,近来最好不要外出走动,也不要和任何人来往密切,有任何人拜访,更不要见。

    “郁将军让您最好称病,谁都不要见。”晏无愁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这次回来想和您说的…”

    贤亲王也明白了这点,立刻改了口风:“幸好无忧现在不在,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得随便被纠个错……”

    *

    京东的风云变动使得不少人惶惶不安,而边塞的晏无忧也并非是这么太平的,他那边也遇到了一件事。

    在他抵达边塞的一月后,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到了打仗这回事…

    哪怕在其他士兵口中,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冲突,甚至他们还赢了,应该值得高兴才对。

    可在晏无忧眼中,他看着那些一个个昨天还鲜活的士兵,昨天还和他讲话的人,今日就变成四分五裂的残尸…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久久不散…

    那也是郁川第一次对晏无忧大声说话:“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乌关吗?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偷偷跑来?!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

    晏无忧刚才真的很危险,他突然闯入了正在互相搏杀的交战区,也因为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景,他被吓到了…

    一位士兵被对面的塔塔族用一把特质兵器砍断了头,而那颗血淋淋头颅就这么咕噜咕噜滚到晏无忧脚边。

    他整个人被吓懵了了,而一动不动正是战场上的大忌,他简直如同一个活靶子,而对面的塔塔族也不是瞎子…

    下一秒,一只箭矢直直朝着他飞来,是郁川发现了,并及时打断了那只剑。飞奔过来把他扑倒了。

    在其他将士的掩护下,郁川把晏无忧扛了起来,一路扛到了后方,并第一次…黑着脸斥责了他。

    当时的情况,他就是有心想安慰几句,但时间急迫,也无法再对晏无忧说别的,只匆匆说了几句,就转身继续投入了战场。

    *

    这种小的冲突一般就是看哪方的士气更足,很明显郁川这边更占优势,很快两边就偃旗息鼓了。

    等前方的战事平息下来后,郁川再次回到后方,却发现晏无忧依旧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和表情-

    看起来…就像傻了一样。

    “无忧?你怎么了?”郁川有些慌了,捧着他的脸,不停叫他的名字,“无忧?无忧?!”

    就在郁川打算去叫军医来看看时,晏无忧终于动了,他拉住了要出去叫人的郁川,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知道我以前多么狂妄了。我……我为我以前对你还有你那位副官的出言不逊而道歉…”

    这其实还是几年前吧?

    郁川那时候还没有当上将军,他跟着他当时的师傅一起入京述职,在经过闹市的时候,刚好碰见晏无忧和另外一个锦衣公子起了冲突。

    他们两人当街就打起来了,把好多摊子都给掀了,一旁的百姓对此情景见怪不怪,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拉。

    被打的那个似乎是认识郁川的师傅,一见到他来了,连忙对他告起状来。而一旁的晏无忧也不甘示弱,气头上就说了他们那么几句不怎么好听的话…

    晏无忧现在想来真是羞愧。

    他在京中能有那样的舒坦日子,都是在边外的将士们一次次这样为他们挡下了试图入侵的贼寇,而他当时怎么能那样嘲笑他们,那样无知…

    *

    看他一直在道歉,而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见进去,郁川实在是没法子,脑子一热,竟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果然,晏无忧一下安静了。

    那是郁川第一次主动吻晏无忧,要是以前他决计是不敢的。不过在之前晏无忧之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后,他就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允许和暗示…

    晏无忧大抵也没想到,那会子他鼻端间都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郁川身上传来的。

    若是以前,晏无忧可能会觉得很腥臭难闻,但那会子,想到受伤的那些士兵,又想到这些血是那个什么塔塔族人的,立刻还有点热血沸腾起来。

    “郁川,要不…你教教我吧。”晏无忧主动开口,“我以后也想要跟着那些士兵一起操练,我也想能耍得动…”

    他越说越激动,郁川不得不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冷静,冷静…就算要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郁还想劝说点什么,但下一秒他说不出任何的话了,因为晏无忧突然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捧着他的脸吻了上来。

    混迹于花丛中的晏无忧过往在其他人眼中想必都是极为浪荡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未经人事。

    他过去不知曾轻浮的勾起过多少姑娘的下巴,兴致来了,搂过也亲过,但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般。

    他轻轻的颤抖,闭着眼睛吻了一会儿,又不知不觉伸手抚上郁川半张脸的伤痕。

    他在古书上看到的那位方子其实也没有那么神奇,说白了不就是用药令外面这层皮溃烂,腐蚀。然后再换第二个方子的药让它长新的出来新肉出来。

    这个过程是很疼的,

    可郁川一次都没有皱过眉。

    现在第一疗程快结束了,他的面部看起来比原先还要更糟糕,那些皮肤坏掉后还能看到一些里面的组织…

    晏无忧吻在他的凹凸不平的丑陋疤痕处,光是看着都觉得好疼,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郁川,我该怎么办啊,我那时如果能回头拉你一把就好了…”

    郁川喉结滚动:“我不需要,如果那样,我会更自责。”

    如果晏无忧那张脸又或者手上出现他这样的烫伤,那么就是他的失职,应该说幸好,幸好他没有事…

    郁川:“等明日,我就送你回乌关,你在那里好好待着,听到没?”

    晏无忧却仿佛是沉浸在刚才的场景里,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郁川的话,他小声自顾自的喃喃:“不回去,这样好丢人啊,好丢人啊…”

    郁川继续轻声哄:“怎么会呢,你第一次见那样的场景,会吓到也没什么的…还有些第一次上战场就吓尿裤子的,吓晕厥的,你表现已经很好了…”

    见晏无忧听不进去,郁川没法子,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的吻了上去…

    *

    “郁将军!郁将军!!按照您的法子,我们真抓住了一个内鬼,现在就等您处置了!”

    账门忽然被外面的一位校尉掀开,这位校尉以前和郁川关系还不错,再加上这件事的确要紧,他恨不得马上告诉郁川,因此也就没来得及通报。

    账门被掀开了。

    见此情比景,校尉将还没说话话卡在了喉咙里:“那…那…我等下再来。”

    第42章

    纨绔攻重生以后12

    被人看到了!!!

    怎么办!!!

    晏无忧那时心里和脑海里都有一道声音无声的尖叫,不过面上他依旧是懵的,他看看郁川,又看看外头。

    晏无忧:“……他,他,他看到了。”

    郁川:“嗯。”

    晏无忧:“怎么办?”

    郁川:“看到就看到了。”

    看郁川如此坦然,晏无忧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他猜想着兴许是在边塞这边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呢?

    而京都那边就不同了,虽然也有南风馆,虽然也会有一些达官贵人在私底下豢养男宠,但那毕竟都是在偷偷的,不会放在台面上,更不会在人前如此宣之于口。

    久而久之,晏无忧自然而然也认同并接受了这样的规矩,下意识认为他俩应该躲躲藏藏。

    郁川伸手轻轻捏了一下晏无忧的脸,下一秒自己的脸也被晏无忧捏了两下。

    两人相视,竟一同笑出声。

    晏无忧:“那个,他看到真没事吧?”

    郁川:“没事,而且…这种事在军中不算多么稀奇的…”

    晏无忧:“啊???真的假的??”

    郁川点点头。

    *

    大抵是吧?反正当晏无忧第不知道多少次从郁川的账中出来以后,外面的士兵对他已经视若无睹了。

    他不愿意被送到乌关,最后郁川拗不过他,他还是在这处留了下来。

    晏无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因为诺大的边外,他只认识郁川一个人,因此才这么想待在他身边?

    郁川平日里并不清闲,他很忙,但只要一闲下来就会陪在晏无忧身边,给他做饭煲汤,陪他说话…

    有郁川的照顾,晏无忧在驻扎地也过得非常滋润,就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他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记得刚被战场上那幅画面吓到的那几天,他还瑟瑟发抖,整起缩在郁川的营帐里不敢出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

    等他把地皮踩热后,又不安分了。

    因为着天天看人家那些新兵操练的画面,晏无忧看着看着逐渐也有些手痒起来,居然自信满满的和人家较量。

    他觉得自己在京都都能把那些公子哥按着打,打不过那些老兵,怎么也不至于打不过刚入队的新兵吧!

    于是,当晚鼻青脸肿的晏无忧绷着一张脸回到了郁川账中。

    之前在外面为了面子,他还能强行忍住,保持着镇定的脸色。但在看到郁川以后,他一下就忍不住了。

    那个曾经在京中嚣张跋扈的世子爷那会子边抹着眼泪边哭诉:“他看起来那么瘦小,比我还要矮那么多,我以为,我肯定能打过他,结果…”

    眼泪在他脏兮兮的脸上印在两道泪痕,头发乱乱的,脸上还有擦伤,身上的衣服也破了,看起来好不可怜啊。

    郁川是又心疼又好笑,一点点给他擦干净,再次轻声规劝他:“你自小疏于锻炼,他们是从小就……你打不过也是常事,那明天不去了,成吗?”

    晏无忧一抹脸:“不行,我觉得这次是我太大意了,我得再试一次!”

    *

    那天赢了晏无忧的那个小士兵后来才知道了晏无忧的身份,先知晓他是郁将军账中的人…

    等到一早又被郁将军单独叫去,心里怕极了,唯恐被郁川责怪,惩戒。

    因此小士兵在进入郁川的营帐后,都没敢抬头看,直接认罪,并强调了一句:“我真放水了,我没想到他那么……”那么弱。

    等这一通辩解的话说完,小士兵才敢抬头,发现帐中不止有郁将军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他非常眼熟的小公子,正是被他打下的那位!

    完了,完了。

    小士兵当时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不过那个输了的小公子并没有说别的,他板着脸:“不行,你不可以故意让着我!等会儿我们再来一次!”

    *

    第一日,晏无忧鼻青脸肿的回来。

    第二日,晏无忧一瘸一拐的回来。

    第三日,晏无忧……放弃了。

    他明白了,有些事是天生的,不是靠坚持就是有结果的,自己不是那块料,就的确不是那块料…

    放弃那天,晏无忧拉着郁川一起喝酒,不知不觉中喝了不少。也是这时,他知道了为何这边的酒如此烈。

    实在是到了夜里冷得很,光靠烤火和棉被依旧驱散不了那种寒气。

    但只要喝几口烈酒,登时从喉咙到胃全是暖呼呼的,再过一会子,周身都会热起来。

    的确是最佳的驱寒之物。

    *

    就这样…晏无忧在边塞待了一月多,他在这边并不像他爹猜测的那样,被排挤被孤立被无视。

    首先他本身就是作为被郁将军接来的人,他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受到了这边百姓的欢迎,哪怕进了驻扎地,军中的士兵也没哪个有胆子排挤他…

    晏无忧过往想象到的那些画面也压根没发生,于是他很高兴,还把这份喜悦写进了信里,一起送到了京都。

    按照以前和家中亲人通信的规律,至多十来天,他肯定就能收到京中的回信。可那封信过了一月,丝毫没有回应。

    晏无忧在傍晚特意去问了郁川。

    *

    郁川那会子正在写什么东西,抬头看着晏无忧:“我已寄出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早就收到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被中途截下了。”

    晏无忧:“谁!?!”

    “估摸是那几个吧!”郁川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我前些日子刚收到让我即可回京述职的口谕,不久塔塔族便来犯,我脱不得身。不日又收到让我继续守在边塞,不许回京的旨,我看着…我特不太像陛下的口吻…”

    这话的暗示性就很强了。

    晏无忧立联想到之前最后一次见庆安帝时,对方的精神明显就不怎么好了,完全靠着那几颗所谓的仙丹撑着。

    他不知那些仙丹到底是什么,也不知是否真有那样的神奇功效,他当时还特意问了那位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叫系统的“仙家。”

    他问陛下吃的那些仙丹的能长生不老吗?“仙家”的回答是:不能。

    还回答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东西,总而言之那药在短时间内或许的确能够让服用者感觉神清气爽,可里面有什么东西对人体有害,吃多了会死。

    *

    晏无忧猜到陛下可能……

    虽早有预料,还是有些神伤,晏无忧想起有记忆开始陛下就那样疼他。

    犹记在一次除夕晚宴上,忘记是谁提议让现场写贺词了,反正别家赴宴的世家子弟都在各种咬文嚼字赋诗作词,到了晏无忧,他听都听不懂。

    面对其他人明褒暗讽的询问,晏无忧一脸认真的说:“对啊,我的确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见他如此坦诚,庆安帝大笑,夸晏无忧有一颗赤子之心,让本来想损他肚子里没墨水的某位官员脸都黑了。

    知道晏无忧不会作诗,底下的宫侍们特意写好了一首现成的递给他,让他照着念一遍就行了。

    如此简单,但晏无忧还是出了岔子,他居然把“一抔”念成了一杯,在他念出来后,众人哈哈大笑。

    晏无忧不太懂为什么发笑,他挠了挠头:“哦,这俩字长得太像了嘛。”

    那场晚宴是庆安帝笑的次数最多的,几乎风头全让他出完了。

    *

    过去很久很久以后,已经身处边塞的晏无忧想起那些往事,依旧还是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晏无忧旋即和郁川说起这个事:“我不就是读错了一个字嘛,我就算能认识那个字,又能怎么样?”

    郁川点点头,认可了他的意思。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还是绕到了宫里的事上,晏无忧想起上辈子的事,还是有些担心家里:“我爹还有姐姐她们不会有事吧?”

    郁川:“不会,王爷已称病闭门在家养病,谁也不见,这趟浑水掺和不进去。”

    晏无忧:“哦…哎,你怎么知道?”

    郁川:“在寄上次的家书中,我夹了一张我自己写的,想必他们也看到了。”

    晏无忧:“…你那时就猜到了?”

    郁川:“嗯。”

    *

    晏无忧沉默了,坐在一旁随意的在郁川的帐中找到了一小包包起来的肉干,自顾自吃了起来。

    “我还是有点担心,我和那几个皇子关系都比较冷淡,不管他们中的哪个…我担心我,也更担心你…”

    晏无忧最近听了好些军中士兵的话,不像之前那样迟钝了,知道在郁川这个位置上不是那么容易的。

    “万一新帝对你不放心,那……”

    郁川:“他不会的。”

    晏无忧:“他?你知道是谁?”

    “有一点猜测,他应该不会那么蠢。”郁川拨亮了油灯,又不知道在写什么,一边写一边回答晏无忧的问题。

    “陛下前些年一直防备几个儿子,所以他们就算要发展也极为受限。就算他能赢,也决计不是稳赢,是惨赢。他收拾残局都来不及,管不了我这边的…”

    说到这里时,郁川甚至有些不屑的笑了笑:“那几个皇子还没陛下当年的果敢,不然也不会拖到这时。放心,他动不了我,甚至可能还需要来拉拢我…”

    晏无忧嚼了两口肉干,咽了下去,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现在是拉拢你,等以后局势稳定了,又卸磨杀驴怎么办?”

    哎,现在居然也知道卸磨杀驴这样的词了。郁川抬头看了晏无忧一眼,看来这几天的书没白看。

    郁川:“我也不是蠢的,不会干站着不动让他杀,如果他真想动我,又或者对你……那,换一个皇帝也没什么。”

    晏无忧:“你……!!!”

    *

    郁川说的实在是太轻巧了,用如此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着换一个皇帝也没什么。

    如果是没来边塞这边之前,晏无忧可能会对他的话产生怀疑,但来到这边之后,他深知这边到底有多大,以及郁川在军中的威望后,他有些说不出话了。

    边塞和京都不仅仅是风土不同,语言不通,食物不同…不同的太多了。

    可能是也是天高皇帝远,这边的士兵们不像京都那些人,总话里有话,含沙射影,一句话几个意思,这边有什么就说什么。

    “皇帝年纪也那么大了,换个新皇帝不是应该的吗?而且谁当皇帝关我们什么事…”一个小士兵私底下如是说。

    “就是,我们又见不到皇帝,关我们什么事…什么时候郁将军快死了,倒是可以跟我说一下…”这是另外一个小副将说的。

    这话听多了,再听到郁川这么说时,他竟也不觉得大逆不道了。尤其是郁川说的还那样自然,他还说等京都中局势明朗稳定下来,他便送他回京。

    晏无忧:“………”

    *

    吃了两块肉干后,晏无忧感觉味道还不错,很自然的递给一旁的郁川,见他咬住了这才松手:“味道怎么样?”

    这种肉干,郁川早都吃腻了,打心底里没觉得有什么区别,直到他听晏无忧说这是他烤的以后…

    “之前那一包我已经吃完了,主要是你那几天又那么忙,我也不好跟你讲,所以就自己学着弄了一点…怎么样?”

    晏无忧满脸期待,挑挑拣拣的夸耀自己,有多么的聪慧,一学就会,实际上却省略了他失败了多少次,成功的只有这么一点的前提。

    郁川对晏无忧的了解也知道肯定没那么顺利,但那又如何?

    他又仔细回味了一下,好像是挺好吃的,他似乎还在肉干上裹了一层什么,有点甜:“不错,味道很好。”

    晏无忧:“是吧,我也觉得我很有天赋,学什么都快!”

    郁川眼里是柔和的笑意:“是,我也这么觉得。”

    他永远精力旺盛,永远生动鲜明,如一团炽热的火焰,明明这样的人和自己是一个极端,明明他和自己完全不同,但为什么就是会被他吸引住眼光?

    郁川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干脆不想了,左右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

    晏无忧在边塞又过了两三月的样子,生活愈发如鱼得水起来。别说有没有瘦多少,他连皮肤都没有黑过。

    毕竟每天早中晚,一有空郁川便给露出来的皮肤涂些粉一样的东西,涂上之后就会非常凉爽?

    不知不觉已是年末,晏无忧这才收到了京中来信,一共有三份,一份是爹爹写的,两份是姐姐们写的。

    信中简述了一些两三月里发生的事情,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陛下薨了,曾经最不起眼的五皇子继位了。

    家中应该还好,晏无忧看他们都没怎么提及他们那边如何,反而大篇幅大篇幅的询问晏无忧…

    他们最后还是收到了那份被拦下的信,知道了晏无忧那样辛苦的和新兵比试,比起他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他们更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尤其是他爹,更在心中直接说,他并不盼望他能有多么了不得的建树,只希望他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

    大姐可能是误会了他,在信里劝慰家中的事宜不必由他操心。让他自己在外一定保重自己云云。

    只有他二姐,在关心了他一通后,特意隐晦的问他和那将军如何了。

    晏无忧刚看到这里,郁川进来了,本来这也没什么,以前的家书他也都会拿给郁川看一看,这次他有些不愿了。

    郁川也不是那种过分纠结的人,见他如此紧张,也就自觉退出了。留下晏无忧一个人在账内继续看二姐的信。

    *

    晏无忧很快看完了,不同于大姐和爹总以家长的角度,二姐其实更明白他并没有怎么受苦,说很羡慕他在信里提到的那些生活。

    晏无忧刚寄出的第一封信还能看出他不怎么适应,总一遍遍的说边塞的食物如何如何,京都的食物如何如何,后面慢慢的,信里开始很少出现京都了。

    后来的信里他开始写第一次见到满天的黄沙时的心情如何,见识到会“唱歌”的沙子,感受无人之境的苍茫辽阔!

    讲他第一次骑骆驼时又发生了哪些事,讲他第一次躺在在绵延的草原上歇息,头顶的白云触手可及,远处是成群的牛羊,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风吹草动的沙沙声,他说他从未如此平静过…

    第一次参加篝火晚会,第一次认真的看日升日落,亲眼看到金黄色的太阳照在整山峰,整座山都像金子做的。

    晏无忧如何学习一门新的语言,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到慢慢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汇,再到能够说一些。

    晏无忧在信里说了很多很多的,说他如何在和一队士兵外出时偶遇一场阵雨,如何在一片澄澈的湖面游水。

    要知道晏无忧以前很怕水的。

    *

    那些经历,爹看到了只会心疼他吃了那么苦,大姐或许明白一点,但她还是会以一个家长的身份对他担忧着。

    只有二姐却真实的感受到了他的喜悦,于是在信的最后说,缘之一字真是奇妙,当初陛下阴差阳错的一场赐婚,令她稀里糊涂逃婚,也令剩在家中的晏无忧替了嫁。

    当时的几人或许并不会知道,那场婚事让她看清了心上人,却也让晏无忧走向了另外一个人,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就像一切都早有注定…

    晏无忧翻到最后又看到二姐提到的郁川,略带打趣问他和那位将军相处得怎么样?还问他那位朋友的朋友的脸可好些了?

    *

    嗯,看来二姐知道他问的那个人是郁川了,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手足,说谎是瞒不过对方的。

    晏无忧放下信封,开始另外拿了一张纸,沾了一点墨水就开始回信,嗯…他和郁川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啊,感情这种东西嘛,本来就是处出来的。他们天天呆在一起,还睡同一张床上,感情一天比一天好。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的亲吻之后,似乎是捅破了那层无形的窗户纸,半夜降温时两人迷迷糊糊中也会互相抱紧。

    他和郁川的拥抱变得很自然,自然到晏无忧醒来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还有一件事…嗯…

    *

    就是前几天吧,塞外这边爆发了晏无忧来到这里以后最激烈的一次冲突,死伤惨重。

    那是晏无忧第一次看到郁川受伤,他格外害怕,害怕到当时都已经开始祈求他能想到的所有虚无缥缈的神了。

    在看到郁川让其他受伤的士兵先撤退,他自己留下断后时,晏无忧没由来的心里冒出来一个自私的想法,他想为什么必须是郁川断后,不能让底下的那些士兵们去拦吗?

    这话他没说出口,但跟着他一道,被郁川吩咐保护他的校尉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校尉当时熟练为自己包扎伤口,用一种感慨的语气和晏无忧说,这就是郁将军啊,他如果那时真自己逃了,丢下他们不管,又或者指挥士兵们断后,那么他就不会被边塞的将士们和百姓们如此拥护爱戴了。

    晏无忧当时立刻沉默了。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将军不仅仅是一个好听的头衔,更多的还是沉重的责任。

    所幸郁川最后还是回来了,就是手臂被毒箭擦伤了。那会子军医在营帐里为郁川疗伤,而晏无忧就在外面焦急的走来走去。

    他清楚听到烧红的铁在皮肤上滋啦啦的声音,硬是没听到郁川的。他以为他是不是疼昏迷了,因此在军医一离开,才很着急的进去看。

    这才发现郁川依旧是清醒的,只是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无忧,我不是答应你,不会死在你前面吗?好了,别哭了。”

    嗯,然后就是在那场战事后的第三天夜里吧,那天外面下了小雨,然后晏无忧和郁川…做了更亲.密的事。

    *

    想到这里,晏无忧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连露出来的耳朵尖都是红的,突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说写,他连回忆都不好意思。

    当时他清楚看到郁川身上斑驳的各处伤痕,那会子他还绑着绷带,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地方还在渗血,但他居然笑着对晏无忧说:“你不用这么小心…”

    郁川脸上的药已经用到第二阶段的后期,面上那些坏死的皮肤已经蜕皮了,新长出来的肉没有以前那么糟,摸起来光滑了许多。

    不过那怕这样,晏无忧还是更喜欢吻他烧伤的那半张脸,还会小心触碰纱布上晕染开的血迹,然后……

    现在想想真是太过分了,外头还有人呢,他们居然…居然…

    晏无忧越想面上越烫,关于这些事,他当然不可能在信里写这么详细,只是含含糊糊一笔带过,哪怕这些,用的都是只有他和二姐才知道的暗语…

    其实译过来就短短的几个字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

    傍晚,晏无忧已经能够无比熟练的在篝火旁自己给自己烤肉,等吃得肚子圆鼓鼓的,这才起身去账内找郁川,自然的躺进暖呼呼的被窝。

    那会子郁川还在看什么书?

    晏无忧凑过去看了几眼,不知道郁川是怎么看下去的,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他自己只感觉那些小方块字是越看眼皮越重,最后都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中他还梦见了自己刚到边塞那几天,那会子他们刚赢了一次小冲突,几个士兵在一起庆祝。

    彼时的晏无忧骤然想起以前在京中听到的那些传闻,然后立刻问了郁川,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那会子郁川听了也愣了一下:“喝什么人血的,哪里听的胡话,不过……”

    晏无忧:“不过什么?”

    郁川沉着道,“不过如果是打了一次大胜仗,为了鼓舞士气,确实会有一个仪式…”

    晏无忧更好奇了:“什么仪式?”

    郁川:“嗯…割下一枚敌军首领的头颅挂起来示众,放一碗血。”

    晏无忧:“那不还是喝人血!”

    郁川开口:“这不一样。”

    那时的晏无忧还没见过一个人头颅掉了什么样,也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出多少血,更不知道战场上是何等血腥。

    而后来的他已经可以熟练的在满是断肢残骸的现场里熟练的分辨出自己人,然后去给人家包扎。

    ——真是难以置信啊。

    *

    晏无忧醒了,但没睁眼,他感受到身边一阵温热传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郁川搂住了他,一抬手便熄了灯,无比自然的拥着他:“无忧,睡吧。”

    晏无忧闭着眼睛翻了一个身,跟着回搂住了郁川,两人间几乎毫无缝隙,好像…边塞的冬天也没有那么冷嘛。

    “郁川。”

    晏无忧闭着眼睛叫了一声,

    “嗯。”

    郁川立即回应了。

    “那个…我前几天和你说的那个事,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你就让我拜你为师吧,好不好?”

    郁川知道晏无忧这是一时兴起,大抵听其他人夸了自己几句,又或者见到了一些,就他想学吧。无忧能轻而易举的提起,他却不能轻而易举的答应,他知道无忧的性子,他一定会……

    “无忧,练武很辛苦的。”

    晏无忧那会子一时上头,哪里还听得懂这些,他不懂什么辛不辛苦,反正他就是想学一下试试。

    见郁川没答应,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会儿,心下立刻有了主意。

    他实在太懂怎么让郁川松口了,他轻轻在他胸口蹭啊蹭啊,一边央求着。他以前这么央求过皇伯父,这么央求过他爹,也这么央求过他的姐姐们…

    这一招百试百灵!

    果然,被晏无忧这么一蹭,郁川心软得一塌糊涂,招架不住,真的招架不住,他无奈叹了口气:“那先试试吧。”

    晏无忧见自己的目的答应了,终于满意:“那便年后吧,等年后你再教我!最近天气太冷了,我不想动,等稍微暖和一点你再教我好不好?”

    郁川:“好,听你的。”

    *

    又过了一会子。

    “早点睡觉…”郁川把怀里的乱动导致冷气进被子里的小世子抱得更紧了些,“后天乌关的拜火祭就要开始了,你不是很期待吗?我到时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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