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帝深谙人心,短短两日,我们的牢房大变了样,昨天添了拔步床、檀木桌椅与矮凳绣墩,今天屏风字画、笔墨纸砚都齐了。

    宫中的人来了又来,一道道的圣谕,开头都是「皇上有赏」。

    甚至夜壶都送来十几个,每日一换。外壳鎏金工艺,金灿灿的闪瞎人眼。

    派来送赏的侍卫们挥锤砸了墙,打通隔壁牢房才将将摆下。

    至于好酒好肉好饭好菜,更不必提。

    酒度数不高,多数进了我的肚子。这年头没有蒸馏工艺,所谓的烈酒尝着不过三十度,醉不了人,只觉得从肠胃到手脚都暖起来。?

    我的月事隔了两个月才来,有了肉蛋奶,把前两月的亏空补了起来。

    可抱着被子,总觉得冷。

    这不是好事。

    说明天快要入秋了,斩首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们。

    薄酒醉不了人,越喝越愁。

    我愈发变成个话唠子,抓着又年侃大山,给他讲我们那年代的书籍和电影,讲我写过的几篇矫情网文。

    讲到口干舌燥,讲到脑子空空,难过才会慢慢地泛上来。

    我想我妈,想我爸,我掰着日子算自己还能活多少天。幻想这是一场梦,幻想大梦醒来,我妈大着嗓门喊一声:「宝贝,妈炖了排骨快来吃」。

    我张嘴就咬,排骨却飞走了,一把血淋淋的铡刀朝我脑门劈下来。

    「啊啊啊——!」

    梦里我连吼带叫,连踢带打,总是在又年一声声的呼唤、在他温暖的怀里醒过来。

    「小鱼,你又生魇了。」

    我真欠啊,干嘛非要看喜公公的人头!噩梦一做好几宿。?

    十五给我带来了静心香,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狗皇帝盯他盯得很紧,怕十五给他这旧主传信,派了两个小太监盯着。

    他多虑了,十五说的尽是些琐碎事情。

    「新皇养了一园子的鹤,每天带几只鹤上金銮殿,把当朝顶撞他的言官全杀了,杀一个,就摘了言官的姓名给鹤冠名,还给那些鹤缝官袍、赐俸禄。」

    「被杀的言官家眷,每家儿孙抬个轿子进宫,不敢哭爹喊娘,要好声好气地把那鹤请上轿,抬回家,当亲爹在世一般供起来。」

    我一句「缺德玩意」堵在嘴边,没敢说,怕外边的太监给我提出去砍了。

    只得尬笑:「啊哈哈。」

    十五又说。

    「太子的爱妾受不住幽禁的苦,跳了河,被人救回来了。」

    「这一跳好似疯了,喊着叫着老娘进的是哈利波特主题园,你们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她还不停念咒阿瓦达啃大瓜,被御前侍卫一刀砍了。」

    ……我裂开。

    这个王朝已经癫了。

    左听右听,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从进了这监牢来,拢共见过十五三次。

    看着这娃娃脸的少年飞速蜕变成青年的样子,稳重又颓丧,双颊的肉瘦没了,眼下青灰一片。

    他在外边奔走,应该挺苦的吧。

    我舀一碗酸梅汤递给他:「渴了吧?喝点。」

    十五端起来两口灌下去半碗,到了碗底,却成了小口抿,喝一口少一口似的,眼巴巴望着牢里的他主子。

    又年面朝墙壁躺着,枕着手臂,一声不回应他。

    我知道他醒着,十五也知道。于是这少年仍旧废话连篇,把京城大大小小的事讲了个遍,指望他家主子开心一点。

    至最后,话说干了,隔着牢门喃喃。

    「再半个月就到中秋了……」

    是啊,快要中秋了。

    去年的中秋我还在网上对着椰蓉、凤梨、茶香、鲜肉、咸蛋黄月饼骂骂咧咧,尝了口五仁的也是皱眉苦脸。

    我妈拿两个月饼切成八份,全家都不爱吃,一人一口权当凑个吉利。

    今年,想起当时的味道只余怀念了。

    又年总算开口。

    「十五你走罢,别再来了。」

    「你我主仆一场,散了便是散了。走你自己的路罢。」

    两句话。

    将将蜕出个成熟稳重样的青年,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十五狠狠抹了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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