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邵明曜看了他一会儿,“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林晃瞪他,“我说灯泡费电。”

    他站在灯下,眼睫上镀了一层细密的光点,瞪人时睫毛会颤,泛起涟漪。

    邵明曜还是没吭声,只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视线掠过那一对黑眼仁,被冻得泛出一层粉色的鼻尖,还有那串久不见了的刺青。

    从最上面那只蝴蝶开始,一只一只,一直数到唇畔。

    “邵明曜。”林晃又叫他。

    “嗯。”邵明曜收回视线朝他走去,“费电了,那怎么办呢。”

    他站定到林晃面前,挨得有点近,微敛着下巴,垂眸看着林晃。

    “原谅它吧,它只是想等你回来。”

    林晃顿了一会儿,也垂眼看向地面,两道影子面对面,莫名其妙地就贴在了一起。

    “它又不能自己开自己。”林晃低声争论,“我是在说你。”

    “我。”邵明曜声音更低一分,像染了些老院的寂寥。

    “我也一样。”

    林晃心尖一紧,眼睫不受控地轻颤,止也止不住。

    好半天才定住神。

    他抬眸看向邵明曜,“一样什么?”

    邵明曜又不应声了。

    他看着他,咫尺之间,呼吸在鼻息间兜转,难辨彼此。

    邵明曜好像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林晃正欲挪开视线,就被那只手抬起了下巴。邵明曜迫他微仰起头,拇指在那些蝴蝶刺青上按着、摸着、揉着。

    一下一下,越来越重。

    “邵明曜,你好像很喜欢这样。”

    “嗯。”邵明曜垂眸看着他,“是喜欢。”

    揉搓够了,邵明曜收手,转身拿了放在桌上的那两本书,“走了。”

    给爷和北灰的礼物没拿,外套也落下了。

    林晃想喊他,但直到那身影消失也没张开嘴。

    算了。反正就在隔壁。

    林晃无所谓地拖着行李进屋,先把买的吃的放冰箱。

    一开冷冻室门就听到一阵乒里乓啷的山体滑坡声,他紧急后撤一大步,还是被狠狠砸了脚。

    “……”

    包子饺子大花卷,酱肉肘子羊骨棒。

    爷爱如山,山倒下来,砸得他脚背生疼。

    林晃折腾好半天才把东西塞回去,小心翼翼关上门,忽地又想起爷给了压岁钱。

    枕头底下果然有好厚一个红包,拿起来又发现下头还压着一张拍立得相纸。

    林晃把它揭起来,对着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邵明曜在坡上那句轻描淡写的“不可惜”是什么意思。

    照片上是压满白雪的老杏树,下书两行钢笔字,遒劲洒脱。

    【推门昨梦浮,一絮堕纷纷*。

    ——摄于年初一清晨。SMY。】

    书没白挑。

    原来他也有新年礼物。

    *

    第二天英华高三开学,林晃天没亮就起床,静悄悄出门,独自穿过羊肠巷。

    到体育场时晨光熹微,跑道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林晃愣了半天才缓慢起跑。

    邵明曜穿一身白,迅速赶到他身边。

    林晃问,“你不报道么。”

    邵明曜说,“还早着。”

    “怎么不去英中跑。”

    “想着你会不会来。”邵明曜加快步频超过他,淡落下一句,“没想到,还真出现了。”

    林晃撇嘴,摘了口罩迅速追上去。

    晨跑十圈,跑完回家。

    秦之烨和俞白等在校门口,要押送邵明曜去英华,林晃没去送,喊困,直接回去睡回笼觉。

    睁眼近中午,点开手机发现列表更爆炸了,他木着脸从上往下数,发现邵明曜未经他允许,把他拉进了一个三人群。

    群上亮着的小红点能把人吓死。

    【smy:到教室了。】

    【秦枝叶:好好学,震慑他们!】

    【smy:嗯,以后你俩在学校罩着点林晃。】

    【鱼肚白:你在说什么?】

    【秦枝叶:罩着他点啥呢?】

    【smy:他木,别让人捏咕了。】

    【鱼肚白:……行。】

    【秦枝叶:……明白了。】

    【smy:真的明白了吗?】

    【鱼肚白:嗯。虽然他能一个打十个。】

    【秦枝叶:但我们会保护好他。】

    什么离谱东西。

    林晃戳开打字框,打了几下又无语地删掉。

    脑子里一片糟烂。

    晚上在家写着卷子,十点半刚过,手机响了。

    邵明曜那边有马路上的车声,“我十分钟后到你家,英中西门外是小吃街,鸡蛋灌饼、熏肉饭团,想吃哪个?”

    都想吃。

    但林晃说,“我已经睡了。”

    “睡了?”邵明曜声音微沉,往安静处走了两步,“不舒服么?”

    “累。”林晃语气平静,“下周才开学呢,不急着学。”

    挂了电话,林晃去院里把灯泡灭了,只留下卧室的小台灯,还往下压了压。

    他去冰箱里翻冻货,烤三只包子,切盘酱肘子,热一碗糖醋排骨,今天的夜宵小菜又是全爷宴。

    一边嘶嘶呼呼地吃着,一边看那些题,一直看到零点过。

    休赛期结束,主理人大赛公布了第四轮命题。天崩,是基础元素巧克力,谁看了都要头皮发麻。

    弦一下子就绷紧了。开学前这周,林晃清晨独自跑操,上午准备参赛作品,午饭后一直学习到深夜,没比刚转学的邵明曜轻松到哪儿去。

    邵明曜约了他几次讲题,他都说累,后来邵明曜不问了,让他好好歇着。

    九中开学第一天,林晃清晨又在跑道旁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等邵明曜跑过来才慢吞吞地跟上去。

    “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没。是我。”

    “那是你睡觉起猛,迷路了?”

    “没。就要来这。”

    “英中把你开除啦?”

    邵明曜瞪他一眼,“新学期,陪你起跑。”

    屁,我都跑一礼拜了。林晃心想。

    但他还是懒得争辩,安静地分了只耳机听BBC天书频道,一起安静跑完十圈,一起买了早餐,拜拜走人。

    邵明曜没有饭卡了,这回早餐是他请客,请了某人两块四。

    林晃第一个到教室,拿着抹布到座位,却发现桌面亮得能照他半个影。

    别人的桌子凳子都一层浮灰。

    他纳闷地猫下腰,往书桌堂里一瞅——好家伙,小红袋的每日坚果,塞得快要掉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邵明曜把全市松鼠都偷家了。

    而他被动继承了邵明曜的赃物。

    林晃嚼着坚果,自己上了个早读。

    预备铃响后,八班人才陆续出现。教室里鸡飞狗跳,吴丽霞是有大智慧的班主任,压根没出现。

    林晃的新前桌是个寸头男生,回头问他,“把窗帘拉开行吗?”

    林晃低头看着笔记,“嗯”了一声,但没动,让对方自己绕到后面去拉开了帘。

    帘拉开了,一整个上午,林晃都没往后回头。

    中午懒得回宿舍,趴桌上午休,不知怎的就睡沉了。下午上课铃响了大半分钟,林晃才猛地坐起来。

    午后天放晴,阳光烤得后背发烫,毛衣好像要烧着了。

    他脑子懵着,回身拉窗帘,头都拧过去了才反应过来不该。

    可眼睛已经本能地看向了左后方那扇窗。

    窗边空荡荡。

    窗台上的书和弹弓不见了,桌面干净得不着一丝尘,椅背规整地抵着桌子沿。

    林晃对着那个空座位放空了好一会儿,才又慢吞吞地转回身,忘了自己想拉窗帘。

    太阳烤得后背焦热,他静默一会儿,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咬了下嘴唇,又转回头去。

    窗玻璃的角落贴着一张纸,画面朝外,钢笔线条利落而温柔,寥寥几笔,勾勒出一颗圆圆的杏。

    一忽而已,林晃反应过来时,鼻子里已经酸成一团。

    手机屏幕里映出一双清澈的黑眼仁,和往常一样平淡寂静。

    是这样的,鼻子里的酸是看不出的。

    只有酸的人自己知道。

    林晃低下头茫然地默写方程式,炽烈的阳光把纸面也烤得又烫又亮。

    笔尖安静地划出一个又一个数字和字母,一些陌生的记忆好像正在慢慢灌回脑子。

    他忽然想起,他小时候好像也不是一直没有情绪的。

    林守定最初家暴那半年,他很恐慌,只是没办法表现出来。那时他从早到晚都跟在妈妈身边,只有那样才觉得安全。可庄心眠每天下午要去店里,每一天,林晃都在这样一个阳光炽烈的午后睡醒,发现家里安静空荡,只剩他自己。

    床头会出现一张妈妈留下的字条,有时还会给他留一颗苹果。

    那时他也会骤然浸泡在这样的鼻酸之中——那或许便是幼年期唯一明确感知过的情感。

    经年摇曳而过,那些早已离开他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在相似的场景下被重新触发。

    一样的炽烈明媚的午后,一样的寂静空荡,一样的留字和零食。

    一样的,他不喜欢的离别。

    林晃顿了许久才又开始默写。

    没写几笔,他又趴在桌上,摸了袋坚果,从口罩底下一颗接一颗地塞进嘴巴里。

    晚上邵明曜拿着卷子过来,却被林晃挡在了院门外。

    邵明曜皱眉,“都开学了,也该歇够了吧。”

    “歇够了。”林晃面无表情,“得好好学。”

    邵明曜闻言松了口气,“那正好,我给你重新……”

    “计划本和卷子留下。”林晃抓过卷子,“你走吧。”

    邵明曜眼中满是困惑,林晃却不给他开口问的机会,按着他胸口轻推一把,“自己学。各学各的。学你的A-level去。”

    说着就冷漠地转过身。

    “爷有夜宵的话再送来。”他又扔下一句,而后抬脚向后一蹬,把院门蹬上了。

    林晃往屋里走时加快了脚步,走两步又索性小跑起来。

    他怕邵明曜一脚踹开门进来揍他。

    好在平平安安地过了十分钟,外头依旧风平浪静,隔墙北灰兴奋地叫,林晃竖着耳朵听,依稀听到邵明曜讽刺了它几句。

    他这才松了口气,把邵明曜新写的计划和卷子摊开细细看一遍,照着调整好本周时间表,开始做题。

    过了十一点,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手上算着一道复杂的大题,算完才点开。

    【smy:夜宵放门外了。趁早拿,北灰现在会开院门了。】

    【smy:[北灰鬼鬼祟祟.jpg]】

    林晃立刻放下手机往外跑,一把拉开院门——

    还好,东西还在。

    今天的夜宵是甜口,一盘红豆糕,一碗芋泥炖桃胶。

    饭盒和保温袋的缝隙里还塞着一把巧克力。

    林晃抱着饭盒,在院门口站桩似的定了一会儿。

    他以为邵明曜会堵他,骂他,说不定揍他一顿。

    但没有。

    或者生闷气,冷着他,再不来找他。

    也没有。

    夜宵如期而至,甚至还罕见地发了个表情包。

    他回屋放下饭盒,又使劲搓了搓脸。

    蝴蝶被搓红了,可惜无人发现。

    不知道邵明曜说的戒断反应是不是这种感觉。

    很陌生,心里像天崩。

    从早寂静到晚,却无非是对着自己隐秘地无声尖叫。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林晃心想,完蛋了,他真要变成学牲了。

    可能真要想办法去过了英中的借读考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42】

    明蛋终于搬去了隔壁蛋舍。

    夜里回来找呆蛋,吃了闭门羹。

    咋了呀。明蛋站在门外问。

    我走了就不跟我好了啊。

    它等了很久,才等来一声回应。

    别吵。

    呆蛋闷闷道:研究隔壁的质检要求呢。

    ****

    呆蛋:高糖白皮小鸡蛋尖叫.jpg

    PS:前几章的“小外甥”已经更正为“表弟”,蠢作者轻轻鞠躬。

    第43章

    |“从今以后,再敢不回消息你试试!”

    死冷寒天的大清早,方威蹲在食堂柱子后,腿都冻木了,才终于把人蹲到。

    秦之烨和俞白一左一右,把林晃夹在中间。

    秦之烨问,“今天几个?”

    林晃耷着眼,“六个吧。”

    “你可太行了。”秦之烨说,“瞅你困的,昨晚战况如何?”

    林晃迷瞪了一会儿,伸手比了个四。

    俞白感慨,“牛啊。”

    方威偷听得头皮发麻。

    他要是没理解错,林晃昨晚和四个人打了架,今天还要再打六个。

    邵明曜走之前让他罩好林晃,但他甚至都查不到林晃每天在和谁干架,急得抓耳挠腮。

    过一会儿,三人从食堂出来,林晃拎着一兜包子,瞟见他,不耐烦地挪开视线。

    方威立刻跟上去,“老大,放学去哪啊?”

    林晃:“回家。”

    “嘿嘿,不能够吧。”方威腆着笑脸,“回家多无聊啊。”

    林晃看他一眼,“学习。”

    放屁。

    谁看不出来啊,学习只是装给邵明曜看的。

    邵明曜人是转走了,但每周都得跑回来十来趟,到八班后门递个卷子送杯奶茶,偶尔和林晃一起晨跑,时不时还一起进换水房吃晚饭。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就是替林晃的姑看着他。

    不然谁这么有病,不嫌累啊。

    方威接着这个烫手山芋,“老大,你有啥课余活动,带上我呗。”

    林晃眼里全是厌烦。

    “老大?”方威鼓起勇气,“理理我,你——诶?”

    秦之烨把他一推两米远,“没完了?你能不能独立做个人,跟你一班我都不好意思往外说。”

    世界终于安静。

    秦之烨和俞白把林晃送到八班后门,一溜视线从屋里飞出来。

    林晃说,“以后别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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