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备忘录,写歌词用的,贝斯效果器,耳机放大器,不过耳机已经被他们收走了……”

    他将严霁的PO-33也一并拿了出来,放在桌边,想和其他东西一样一笔带过。

    但眼前的人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是什么?”陈善弘敏锐地从这一堆工具里挑中这一个,伸出手,拿起来,“游戏机?还贴了这么多贴纸,看着不像你的东西。”

    “袖珍midi键盘,做歌用的,贴纸是朋友贴的。”南乙面不改色,朝他伸出一只手,“要我展示一下吗?”

    陈善弘审视地打量着南乙的表情,看他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小孩儿,或者说一只小猫小狗。

    “好啊,让我现场听听,你们乐队都是怎么做歌的。”他递了过去,又不直接放他手上,非要让南乙去拿。

    “这里面有一些合成器音效。”南乙打开开关,这个工具很实用,他们几个之前都用过不少次,就算25键全都贴上了贴纸,遮住了上面的字母,还是能凭借记忆准确地使用。

    他熟练地从采样库里找到之前采过的一些器乐声,按下播放键,“比如这个木吉他的音色,把他倒放,切分节奏,加一个压缩效果,然后loop……”

    他一边操作着,一边低着头讲解,手里的工具播放着他处理过后的一段音频。他抬起头,看向陈善弘,“就是这样。”

    他停止了播放,但并不是按的“结束”或“暂停”,而是被小白狗贴纸遮住的REC键。

    “挺厉害的。”陈善弘的视线从那个所谓的“midi键盘”,转移到南乙的手上。

    他注意到右手无名指上一圈新鲜的戒痕。

    “你有女朋友?”

    南乙的手顿了顿。

    他下意识想到了舅舅被撞伤住院的前女友,也想到了秦一隅。

    “这和签约有关吗?”南乙笑了两声,一副有些无法理解的表情,“没听说过摇滚乐手也要限制恋爱的。”

    陈善弘却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和徐翊还是挺像的。”

    听到舅舅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南乙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了。

    “刚开始我看到你,还不觉得,电视上看着还有一点儿像,可能是身形发型的原因,本人五官其实差距很多,他比你爱笑,你眼睛比他的特别。”陈善弘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刚刚说的话,他也说过。”

    南乙偏了偏头,做出好奇的表情,问:“陈董,您之前也想签我舅舅?”

    “是啊,那时候你才几岁?”陈善弘回忆了一会儿,“徐翊和你不太一样,他倔得很,当时我只是想请他做客,他误会我了,差点儿把我那儿砸了。”

    南乙没说话。

    他知道舅舅就是为了不被潜规则才彻底不干乐队的,也知道,就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同意,并且一直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最后才被陈善弘送上不归路。

    而罪魁祸首,现在竟然在他面前假惺惺的缅怀。

    “不过他还是挺有魅力的,谁见了都会喜欢,满脑子理想主义,现在很少有这样的人了。可惜他没继续搞乐队,也不知道后来做什么去了。”

    陈善弘自如地说着谎,一点破绽都没有,换个人,可能真的会被他骗。

    很快,他盯着南乙,似乎想到了什么别的,语气柔和了不少:“不瞒你说,之前我上学的时候,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他和徐翊很像,也是个地下乐手,弹得一手好琴,不过后来他得了抑郁症,在衣柜里,用琴弦勒死了自己。”

    他垂着眼,声音低沉,语气带有几分感伤:“27岁俱乐部,是这个说法吗?这种玄乎的摇滚圈魔咒,没准儿真的存在。”

    这个人深谙操控的话术,先是试图用亲人破冰,又提起自己早年自杀的白月光,试着唤起人的共情。

    只可惜他对面坐着的人是南乙,一个只想杀了他的疯子。

    说完,陈善弘看过来,又说:“你也挺像他,就是眼睛不像,你的眼睛攻击性太强了,可能是因为年轻?”

    南乙不想在这里听他说这些没意义的废话了。

    他笑了笑,将合同往前推了推,“陈董,我过来就是想聊签约的,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陈善弘却没那么好糊弄。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签约,之前联系你的时候,就不会一推再推了。怎么这次愿意主动过来了?”

    南乙也见招拆招:“我怕啊,要是我这次还不来,说不定明天晚上的live淘汰赛,我们乐队直接上不了台了。”

    陈善弘大笑了几声,道:“你倒是很识时务,知道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这么想去比赛?之前他们应该也告诉过你,其实你不需要这么麻烦,也可以拿冠军。”

    “陈董,我本来也是有本事拿冠军的人。”

    这么多年的调查,跟踪,监视,他恐怕比陈韫还了解陈善弘。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直接谄媚讨好反而太假,拉扯比较真实。

    扮猪吃老虎固然是个好办法,但猪也不止一种。倒不如把自己装进一个恃才傲物的乐手壳子里,假装坦率,放低他的防备心

    。

    “我不想做那种靠着别人上位的人。”南乙说,“我只想好好参加比赛,当然,你要说我不想红,那肯定是假的,否则我没必要放着刚考上的好大学不去上,跑那儿受罪,还差点儿把眼睛搞瞎。”

    陈善弘注视着他的脸,听到他的“剖白”,脸上笑的假面渐渐剥开,像蜕壳的蝉似的。

    “你本人比在镜头前话多一些。”

    南乙微笑:“对不重要的人,没必要说太多话。”

    陈善弘笑着点头:“我喜欢和直接的人聊天,不拐弯抹角,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们这些乐手,很真实。”

    “既然如此,那我就真的都摊开说了,说实话,最开始我是抗拒被你们联系的,原因很简单。”南乙看向他,双臂抱胸,“您儿子上初中的时候,被一个学生打到住院,那个人就是我。”

    他把话题往陈善弘嘴里送。

    “我知道。”

    陈善弘一脸了然,仿佛在说,我已经把你调查透了,甚至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哦?您知道?”南乙装出十分在意的样子,冷笑一声,“他欺负了我整整两年,害得我被退学,这您也知道?”

    陈善弘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当南乙说出这件事后,他仿佛已经成功了似的,耐心说:“我理解,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儿,被欺负肯定很痛苦,这件事我也可以补偿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最怕的就是南乙根本不提要求,什么都不要。

    只要有想法,有欲望,就有撬得开的缝隙。

    南乙很会扮演猎物,尤其是看上去很难驯服的猎物。

    “我这个人比较贪心,要的很多,除了名、利,我还要尊严,如果您能让陈韫在我面前磕个头道个歉,我说不定就被您大义灭亲的行为感动了。”

    听了这话,陈善弘和善地笑了。

    “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南乙故作不快:“孩子的矛盾就不是矛盾了?”

    “不,别误会,我很重视你提的每一件事。”陈善弘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可以让他给你道歉。”

    南乙就等这句话。

    “那您打电话吧,我现在就想听。”

    陈善弘静了静,竟然露出一种颇有些无奈的笑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家:“给陈韫打电话。”

    “好的。”

    南乙想笑了。

    陈韫像个疯子一样渴求的父爱,其实这么便宜。

    很快,电话接通了,管家将手机交给陈善弘:“陈董跟您说。”

    陈善弘才刚说了一个“喂”,坐在对面的南乙就开了口。

    “陈董,我也想听,能开免提吗?”

    果不其然,免提一开,陈韫便像个疯狗一样破防了,不可置信地高声质问“那是谁的声音?是不是南乙?!”

    南乙都有些意外了。

    怎么会这么快就听出来他的声音?是有多恨。

    但他很喜欢看陈韫破防发疯的样子,于是故意说:“是啊,好久不见。”

    陈善弘用命令的语气告诉电话那头的陈韫:“冷静点。”

    于是陈韫很快就熄了火,像条被主人狠狠踹了一脚的狗,压着怒火问:“为什么他会在……”

    “你上学的时候,欺负了南乙,你们俩也闹了不小的矛盾,这些事儿我都了解清楚了。”陈善弘一副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样子,“陈韫,先挑事儿的是你,你早就该对人家道个歉了。”

    陈韫直接被激怒:“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跟他道歉?!南乙,你他妈休想!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他妈就是一个废物,只配在我脚底下……”

    南乙手托着腮,静静听着,谁知陈善弘把电话挂断了,甚至带着点气将手机扔到桌上。

    “是我教子无方。”

    南乙差点笑出来。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四个字,怪讽刺的。

    “没事。”南乙冷冷道,“我猜到会是这样。”

    “你放心,他现在不理智,之后我会给他做思想工作,他确实欠你一个道歉,我一定会让他做到的。”

    南乙抬眼,用看上去很执着的眼神盯着他。

    “最好是吧,我一定要听到。”

    之前的那么多“情人”,本质上都和陈韫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最多是恶心恶心他。

    南乙想,自己就不一样了。陈韫看到他最爱的父亲为了一个曾经被他当做蝼蚁的家伙质问、责难,甚至逼他道歉,一定会疯掉的。

    这和诛心有什么区别呢。

    要是没猜错,过不了多久,陈韫恐怕会直接杀到这里。

    陈善弘微笑说:“放心,我说到做到。”

    南乙开始装傻,眼神落回到合同上:“没想到您这么有诚意,我都感觉这个约我非签不可了。”

    “现在这份合同都是暂定的,你想要更好的条件,更高的分成,都可以谈,我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强迫。”

    现在的陈善弘,盯他的眼神才让南乙熟悉,像在看一件囊中之物。

    “只要你愿意跟我,不会让你吃亏。”

    南乙抬起脸,皱了皱眉:“跟?”

    他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什么意思?和您上床?”

    南乙说着,拿起这份合同,晃了晃:“原来这个天文数字不是拿来签我的歌,是买我这个人的?可我也不值这么多钱啊。”他说完,把合同扔在了那采样器上,盖住了。

    “我喜欢就值得,别说天文数字,这个比赛,包括后续所有的资源,只要诚弘给得起,都少不了你的。”

    “哦,是这样。”南乙点了点头,故意问,“那您花钱买我操您,能接受吗?”

    这话显然超出陈善弘意料之外,他愣了一秒,笑了:“你还是头一个说这种话的。”

    南乙心里冷笑,不然呢?就你这个岁数,干谁都得吃药。

    一脚就能踹废的老东西。

    陈善弘温和说:“这都是后话,只要你可以接受。”

    “可我就是接受不了啊。”南乙蹙着眉,脸上冷冰冰的,“我不喜欢男人,上床更不可能了。”

    “没关系的。和你一起参加比赛的阿丘,认识他吗?一开始他也不能接受。”在南乙的刺激下,陈善弘也逐渐放弃道貌岸然的姿态,开始以上位者的姿态说出露骨的话。

    “第一次碰他的时候,差点儿在床上揍我,时间一长就明白这事儿有多舒服了,每次来了往床上一趴,乖得很。”

    那种反胃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南乙咬住了牙齿。

    陈善弘说完,脸上露出成功者的笑容,告诉南乙:“下次你可以来看看,相信我,一定会颠覆你对他平时的印象的。”

    南乙笑了:“陈董,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他不会介意的,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陈善弘循循善诱道,“你还小,不太懂,性其实是很美好的事,是封闭保守的老顽固们把它妖魔化了,其实你真的身处其中,性别,年龄,这些都是表象,都不重要,就像……就像摇滚乐,它们是一样纯粹的,让人流汗,尖叫,心跳加快,快得像鼓一样……”

    坐在他面前,南乙好想把他的脑子敲开,想看看他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一个位高权重的、用昂贵香水掩盖臭味的中年男人,一个将扭曲的歪理当做人格魅力的高位者。

    他是不是很享受这种近乎诱奸的过程啊?是不是真的以为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把摇滚视作至高无上信仰、其实对真实世界一无所知的刚成年的男孩儿?

    “南乙,见到你之后,我发现我喜欢你超过阿丘。”陈善弘将姿态放低,像哄人一样柔柔地说,“在床上他任我摆弄,也很乖,但我就是没那种感觉了,他没办法让我兴奋起来。之前我还不理解,看到你我明白了,他太闷了,死气沉沉的,没有你身上这股劲儿,一个摇滚乐手如果没有生命力,就什么都没有了。琴弹得再好也没用啊。”

    南乙很麻木。到这一刻,他只有靠着反刍秦一隅对他的好、对他掏出的那些灿烂夺目的爱意,才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坐在这里,听陈善弘说出这些恶心的字句。

    他偏着头,嘴角勾着点儿漫不经心的笑容,试图引出更多更肮脏的内容。

    “您对他做什么了?都死气沉沉了。”

    可陈善弘这只老狐狸却没有上当。

    相反,他说:“我对他很好,我很爱他。”

    第93章

    隐性压迫

    哈。

    爱这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瞬间,就像一只丑陋的蟾蜍蹦到桌子上,蹦到南乙眼前,爆开了,流了一桌子又脏又黑的黏液。

    太恶心了。

    “只是他现在变了,不像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了。”陈善弘甚至露出惋惜的表情,“人都是会变的,这也很正常。”

    说完,他看向南乙:“你放心,我对你只会更好,比爱他还要……”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想碰他的手指,但南乙抬手躲开了。

    “陈董,什么爱不爱的,我最怕听的就是这个字了。”

    这大概是他来到这儿,说的唯一一句真心话。

    “为什么?这也是很美好的词啊,就像你爱音乐一样,是你还没有真正体会过,所以才抗拒。”

    尽管他这样说着,但陈善弘没有继续碰南乙了。

    这在南乙的意料之内。陈善弘太自大了,只要表现出一点摇摆,不全然抗拒,也不全盘接受,那么他就会认为,只要再释放一些魅力,表现得再张弛有度些,别急不可耐,眼前的猎物就能到手。

    南乙靠上椅子背:“我现在只想好好比赛。”

    “但是你要知道,这场比赛并不像你想象中这么单纯,我并不想戳破你对这个世界的幻想,但真相就是,就算你抗拒被人推上去,这本来也是不公平的较量。”

    南乙还是没放弃,试图引导。

    “比如您之前一直想推ReDream上位?因为阿丘?”

    “算是吧。”陈善弘温声道,“换个角度想,以你的实力和才华,本来应该拿下冠军,但每一支乐队背后或许都有他们的推手,这些资本在暗处操控局势,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不如你所愿,本应该属于你的冠军的位置,可能就会眼睁睁地落到别人手里,这公平吗?”

    歪曲事实、操控情绪和欲望,简直就是陈善弘的天赋。

    “所以,我现在做的,其实是让这一切回归正轨,当你不再是任人欺负的草根,你背后也有一股力量的时候,这场游戏才是真正的公平。”

    南乙都有些佩服他了。

    “你现在还小,可能理解不了我说的这些。”陈善弘缓缓靠上椅子背,“以后你想到今天,会明白的。”

    知道他想看一个“叛逆”的年轻乐手的态度,因此南乙压着心底的麻木,做出微微反抗的姿态:“别用这种语气教育我,我比您想象中成熟。”

    说完这些在陈善弘眼里无异于“挠痒”和“撒娇”的话,南乙都对自己产生了连坐的反感。

    “是我的错。”陈善弘果然露出了那种带有一丝痴迷的表情。

    身处高位的中年男人最好的壮阳药就是年轻的肉体。

    南乙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崇拜那些站在舞台上肆意挥洒汗水、疯狂嘶喊、探路情绪的年轻乐手,好像只有那些被摇滚乐浸淫到歇斯底里的皮囊,吃起来才有滋味,才能滋补这具日益老去的身体,才能填补欲望的空洞。

    才有生命力。

    在陈善弘眼里,生命力是幼稚的不可一世,是天赋赋予的光彩夺目的漂亮面孔,是亟不可待地在灰色的社会浪潮里跳出来、尖叫似的唱着“我不一样!我不庸俗!我标新立异!”的表演欲。

    他看错了,至少看错了眼前的人。

    南乙的生命力是浸泡在血泊里的少年时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偏执,是被附骨的恨蚕食殆尽后,又因为恨长出血肉的西西弗斯噩梦。

    “这咖啡都冷了。”陈善弘看了一眼南乙手边的咖啡,“怎么不喝?不喜欢?”

    南乙很直白地开玩笑说:“确实不太喜欢,不过现在更不敢喝了。”

    陈善弘听了也笑了:“怎么?是怕我在里面下药?放心吧,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之前和我交往的每一个,都是自愿的,我说过,我不喜欢强迫。”

    还真是自大到极点了。

    “不过出门在外,有防备心是好事。”陈善弘朝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对方很快上前来,端走了已经凉透的咖啡。

    “合同方面,需不需要我叫律师进来和你仔细聊聊?”陈善弘端着年长者的姿态,“你是第一次签约,没经验,最好是看仔细点。”

    南乙望着他,观察了一会儿。

    他这次来,除了想收集点新的证据,也让他们能顺利参加明天的比赛,还有一个目的,想试探一下陈善弘到底清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尤其是,他和祁默已经想办法把那些有关陈善弘和蒋正进行钱权交易的罪证放出去,如果陈善弘这么快就收到风声,即便暂时猜不到是他所为、查不到他头上,应该也不会在这种敏感时候试图包养他。

    这说明他们筛选过的媒体还是相对谨慎的,至少确实没有被诚弘彻底渗透。当初他甚至选了竞争对手控资的媒体,但没想到,还是不敢随便报道。

    现在,和陈善弘面对面“聊”下来,南乙也确定了,在这个暗流涌动的被动时刻,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陈善弘还被蒙在鼓里。

    这意味着,至少他的人身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证的,毕竟陈善弘现在的目的是想把他弄到手。

    “陈董。”南乙拿捏了这一点,选择继续拉扯,他觉得陈善弘没那么多时间和他耗下去,“您让我来,我来了,也认真听了您说的这些事儿,但我不想为了前途,立马就敷衍你,讨好你。”

    “我也相信您说的,不会强迫我,所以我也必须坦诚地说,我需要时间考虑。”南乙继续用那种很淡的语气道,“生理上的排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您总得给我一个缓和和接受的过程。”

    陈善弘听完,沉声道:“我理解,你可以考虑。”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里仍旧带着一种隐晦的压迫感。

    南乙试图先从这里脱身。

    “马上就比赛了,我还要回去彩排,等比完这一场,可能也想好了,到时候再主动联系您。”

    但下一秒,陈善弘一直以来温和的假象就揭开了。

    他拿出烟盒,敲了敲,从里面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

    “南乙,你还是没明白,彩排参不参加,不重要,这场比赛也是一样。”他吐出白色的烟雾,脸上显露出些许不耐,但很快又被虚伪的笑容压制过去。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了良久。

    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管家闻声过去,片刻后又回来,靠近陈善弘,弯腰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虽然听不清他说的话,可南乙猜也猜得到,八成是他那个败家子来找事了。

    陈善弘听罢皱起了眉,愈发显出上了年纪的模样,要不是他就坐在对面,恐怕就要直接啐一口骂出声来。

    没多久,他看向南乙:“本来打算一起吃个晚餐,可惜公司有点事,需要我去处理。”

    南乙直勾勾盯着他浑浊的眼珠,没什么感情地说:“您忙,那我也……”

    谁知陈善弘打断了他的话。

    “不急,不是说要考虑一段时间吗?”那戴着铂金戒指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纸质合同,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你就在这儿,好好考虑。”

    他看了一眼腕表:“没记错的话,明天的比赛是下午两点半开始,现在是晚上六点,时间还长。我会让他们把晚餐送进来,喜欢吃什么,直接告诉他们。等你想好了,合约敲定,就可以去比赛了。”

    这是挑明了要把他关在这儿,一直到同意为止。

    南乙的眼神瞬间冷下来,一秒钟都装不下去了。

    “好好想想,想想你的前途,你的家人,哦对,”陈善弘勾起嘴角,“还有你们乐队的其他人,他们的未来也会因为你的一个决定被改变。说起来……”

    陈善弘话锋一转,手忽然间拿起了纸质合同下面的采样器。

    南乙的心一紧,盯着陈善弘的手。

    如果他不小心按到播放键,可能就会把刚刚录下来的声音直接播出来。

    好在陈善弘并没有,他撕下了最右下角的一小块贴纸,打量了片刻,又粘了回去,将袖珍采样器放下了。

    可南乙提起的心却没有因此落下,因为很快,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陈善弘在无形中抓住了他真正的软肋。

    “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子,是叫秦一隅吧?他之前也和诚弘签约了,虽然后来退队了。”

    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南乙浑身不适,仿佛有千万只蚂蚁齐齐从脚底爬上来,爬到他的脸上,企图钻进他的每一处毛孔。

    他的眼皮都跳了跳,根本控制不了。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和他讨论讨论,问问他放弃了大好前程是什么感觉。”陈善弘看向南乙,“那时候的他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说完这些,他起身离开了,但他身旁的两个保镖却留在了原地,没有随他而去。

    南乙仍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恨得滴血,恨不得转身冲过去,用桌上这把琴狠狠砸碎他的头骨。

    但他不能这样做,杀了陈善弘又有什么用?蒋正不会得到惩罚,陈韫也不会,那一整串罪恶的链条也只不过删除了一个节点,立刻就有新的、掌握财富的人补上。

    靠在椅子背上,南乙丝毫没有了方才演出来的不羁和张狂,变回了真正的冷冰冰的自己。

    他思考着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办公桌边这两个保镖估计是所有人里面最难缠的,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真的动起手来,赢面一半一半。

    但如果他们手里有凶器,胜算就要大大降低,到时候他被制服,又惹恼了陈善弘,说不定会真的被迷奸或者强暴,毕竟那就是个草菅人命的畜生。他不能白来一趟,得不偿失,这太蠢了。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将它们放回琴包,也顺道关掉了采样器的录音键,将这个重要的物证收好。

    尽管没能套出来陈善弘对阿丘做过的事,但他说过的这些话也足够引起不小的舆论了。

    “你不能离开。”

    其中一名保镖突然开口。

    南乙抬眼看他,冷冷说:“我有强迫症,受不了东西到处都是,整理一下而已。”

    对方不说话了。

    “手机能给我吗?”

    对方拒绝了:“等您出去之后,就可以拿回来。”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太无聊了。”

    两人并不说话。

    南乙只能假装认真研究合同,一点点放松两人的警惕。

    四周围是落地玻璃窗,窗外是高楼大厦。他现在算是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这里了。就算是想逃,砸破窗户,19层的高楼也没处可跑。

    这种手段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的确难熬,先是利诱,紧接着是要挟,有意无意地提及重要的人,再将他隔绝在一个与外界完全失联的地方,让他不自觉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影响到最在乎的人,害怕身边的人因为找不到自己而焦急万分。在这种监视和内心折磨中度过每一分钟,最后不妥协都很难。

    南乙产生了一种置身事外的第三视角,仿佛坐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舅舅,是阿丘,是曾经的每一个受害者。

    他们当初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些?

    舅舅是怎么逃出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玻璃外,昏沉的白天像个将死的病人,没有日落的光辉,没有回光返照,就这样一点点黯淡下去,沉入黑寂的长眠。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十点。

    南乙知道秦一隅一定急坏了,这么大的城市,想找一个人简直难如登天,更何况是一个失联的人。

    可如果提前打招呼,秦一隅也绝对不可能放任他只身前往。

    现在陈善弘还不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会下意识拿他做要挟,如果他知道,恐怕秦一隅连这场比赛都不能平安度过。

    联系不到外界,他只能靠自己。

    “我饿了。”他看向两个保镖,“有什么吃的,随便上点儿。”

    其中一个听罢,用对讲机喊了外面的人,很快有人进来,毕恭毕敬地佝着身子,拿着菜单给南乙看。

    南乙随便指了一些,合上那厚重的菜单本:“麻烦快点。”

    “好的,稍等。”

    “等一下。”南乙叫住他,“还要一瓶红酒。”

    半小时后,那些精致的餐点一样一样被端上来,摆在这张昂贵的办公桌上,南乙毫无胃口,但还是逼迫着自己一口一口吃下这些。

    那两人仍旧一动不动地监视着他。

    桌上的餐食吃了一大半的时候,南乙忽然皱眉,捂住嘴,起身快步走向洗手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两名保镖互相对视一眼,立刻紧跟上去,守在洗手间的门口。隔着门板,他们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剧烈呕吐的声音,于是立刻敲门:“您还好吗?”

    很快,洗手间的门开了一条缝,方才那个英俊的年轻乐手此刻半跪在马桶前,脸色苍白,大口喘息着,好像无法维持呼吸似的。

    方才他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我、我对花生过敏。”他艰难地说,“那个甜点里面……是不是有花生?快,快送我去医院……”

    两人露出些许质疑的眼神,可他看上去的确非常不舒服,裸露出的脖颈皮肤都很红,上面满是抓痕。

    “快啊!要是我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责吗?”

    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可这的确不是小事,刚刚他们都亲眼目睹了陈善弘和这个乐手谈判的全过程,都清楚他的重要性,要是真有好歹,陈善弘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去找会所经理。”其中一人开口,冲另一人说,“你守在这里,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

    “可他现在已经……”

    没等他说完,那人就先走了。

    剩下的这个看着南乙愈发糟糕的状况,开始有些无措,他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弯腰,试图把南乙先扶起来:“我先扶你起来坐一下……”

    南乙任他扶回桌边,但又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呼吸着,告诉他:“打120……我不行了,他跑了,出事了就只有你担着……”

    此言一出,对方眼神慌张,果然害怕了。

    南乙坐在椅子上,又一次扭头干呕,脖子通红,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见他这样,那人心里直打鼓,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机,试图拨打120,但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南乙一把拎起桌上的红酒瓶,猛地朝对方的后脑勺砸去。

    炸裂的玻璃碎片在水晶灯下发着光,也溅到南乙的领口。

    趁他头晕眼花,身体不自觉往下倒的时候,南乙快速搜了一遍他全身,没找到其他凶器,但有电棍。

    幸好没有硬碰硬。

    这保镖也的确不是一般人,挨了这么重一击,居然没有彻底晕倒,还能抓着办公椅爬起来。

    南乙直接用电棍把人电晕,背上琴包打算直接闯出去。

    这里隔音很好,门外还没人闯进来,大概率是没听到红酒瓶砸碎的声音。南乙思考着脱身的可能性,门口之前就有两个保安,电梯口两个,安全通道的楼梯门也有,这还只是看得见的。

    这些人都不是只会点花架子的学生,就这样硬闯,就算成功逃出去了,手八成也要受伤。

    但是再拖下去,那个保镖估计就会带人回来了。

    两难之下,他还是决定开门试试。可就在他手放上去的瞬间,整个房间忽然发出尖锐刺耳的警铃。

    怎么回事?

    难道这连接着警报系统?

    慌乱之下,南乙背靠门侧的墙壁,做好有人随时闯进来的准备,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因为这个警报声似乎不单单出现在他的房间。

    耳朵贴上门缝,南乙听见外面也传来警报声,而且伴随着各种人混乱嘈杂的声音。

    他听见门口有人说“他们说要疏散”,还有“报警器”之类的字眼。

    南乙心中疑惑,试图将大门开个缝观察一下,但门从里面根本打不开。他观察了一圈,发现门旁的墙壁上有一处枪灰色的感应器。于是返回方才那个保镖跟前,重新搜了一遍他全身,最后在制服内侧的夹层里找到一张门卡。

    “藏这么深。”南乙有些恼火,又电了他一下。

    刷了卡,那个门果然自动打开了。

    门外两个保安不见踪影,走廊也没有了刚来时的宁静雅致,天花板上喷出水来,被暖气一烘,雾气重重。

    水?南乙忽然反应过来,刚刚的警笛大概率是烟雾报警器。

    到处都是慌乱的人,而且一看就是客人他们有的看起来是刚来,身上穿着面料昂贵的大衣和西装,有的只是匆匆披了件浴袍,带子都来不及系,不过无论是什么,现在也都被水淋湿,狼狈至极。

    电梯不能坐。

    南乙回忆着刚进来时记住的逃跑路线,压低帽檐,快步跑过走廊尽头,左转,找到了楼梯间的安全通道入口,猛地推门,从明亮潮湿的会所走廊,进入到阴暗的楼梯间。

    可下一秒,一个黑影从身后闪现他突然被抓住了手臂,捂住了嘴。

    心猛跳了几下,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南乙条件反射地按住了电棍的开关,却没能捅出去。

    因为他闻到了最熟悉的味道。

    怎么可能……

    南乙甚至怀疑是自己这一天太过紧绷,产生了幻觉。

    直到他最熟悉的声音也出现。

    “是我。”

    背后的人松了手,改成从背后环抱的姿势,头垂下来,嘴唇贴上他侧颈的皮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声音都有些抖。

    “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乙对花生不过敏,装的,对花也不过敏上次是骗蒋甜的

    第94章

    疯狂出逃

    报警器仍在发出嗡鸣。

    南乙转身拥抱了秦一隅,抱得很紧,也很短暂。他想撑出几分镇定,安慰秦一隅,告诉他自己没事,但忽然发现,在秦一隅怀中他竟然发不出声音。

    “先离开这儿。”秦一隅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牵起南乙的手带他下楼。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楼道里也全是疏散的人,人一多,他们反倒不那么显眼,就在混乱的场合下浑水摸鱼,离开了这栋公寓。

    秦一隅带着他穿过一条街,拐进小路,路口停着一辆南乙很眼熟的车。

    “这不是严霁的车吗?”上去后,南乙扭过头问道。

    “我管他借的。”秦一隅侧身过去给南乙扣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不然呢,走路找你?得找到什么时候。”

    南乙看着他,心情复杂。

    他知道之前的车祸对秦一隅造成的影响,后来再见到他,秦一隅就再没有开过车。

    他戴着棒球帽,看不清眉眼,南乙凝视他的侧脸,轻声问:“你还好吗?”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南乙没有说话了。

    他降下车窗,伸出手,咚的一声,将那电棍抛进路边墨绿色的大垃圾桶里。

    “手机借我一下。”

    拿到秦一隅的手机,南乙登录了自己的手机云账号,干脆利落地抹去了手机上的数据,然后退出登录,将秦一隅的手机放回他手边。

    虽然去之前他就已经把所有重要的数据都备份,手机本地的数据都删得差不多,但以防万一,既然现在拿不回来了,就全部抹去。

    秦一隅打转方向盘,转完后加速,驶离这片是非之地。

    “难受就告诉我。”

    南乙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你不是晕车吗?之前坐严霁的车说过,我记得。”

    后视镜中,浓黑的夜色和繁华的城市灯光都被甩开,背后是他一手造成的混乱之地,消防的鸣笛声混在其中,渐行渐远,有种不现实的疯狂,像一场随时有可能倒塌的梦。

    “咱俩现在像不像杀人放火之后跑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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