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暮晚摇去净室洗浴。

    净室和寝舍相连,最近重新修葺过。暮晚摇让人挖了一方汤池,引附近山上的温泉活水灌入。每日在这里泡一泡,活血活气,润养肌肤,不知对身体有多好。

    暮晚摇惯来会玩,这汤池投了她的爱,她只要在公主府,每日都要享受一番。

    她本想让言尚也享受享受,让他泡泡温泉,养养身体。结果言尚第一次看到她在净室中弄出的这么大的汤池,就面红耳赤,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暮晚摇便啐他脸皮薄,在自家都放不开。

    如今,离开公主府一月,再回来享受自己的浴汤,暮晚摇靠坐在池边墙壁上,淋着水浇在自己的手臂上,舒适地叹了口气。

    水雾蒸腾,云缭雾绕,美丽的女郎坐在温泉中,黑发如绸,淋淋散在雪白肩上。而雪山珠红,皑皑盈盈,这般美丽,壮阔无比。

    暮晚摇自己盯着自己的肌肤,都有些沉迷。

    一道男声冷不丁响起:“你是在沉迷你自己的美貌,自己赞叹自己么?”

    暮晚摇被吓一跳,但是她靠着池壁动也不动,只扭头顺着声音看去。烟雾散去一点,她见言尚锦衣玉带,蹲在水池畔,俯眼看着她。

    他眸子像子夜一般幽静漆黑,宽大的袍袖自然垂落,荡在了乳白汤水中。汤水浸湿了他的衣袍,他也不在意,只是蹲在那里看她。

    暮晚摇瞪过去:“你如今真是神出鬼没,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吓死人了。”

    言尚眉头轻轻挑一下。

    他垂下长睫,温声:“吓死你了?如何就吓死你了?阖府都是你的,来往都只有仆从,你的寝舍更是只有侍女才能进。男子应当只有我。

    “你如何就能受到惊吓?难道我会吓到你么?还是说……你以为有旁的男子出没?”

    暮晚摇眼眸微勾。

    她瞬间了然他在刺探什么。

    她似笑非笑:“我怎么知道?我不是已经离府许久了么?这里不是只有你住着么?府上有没有其他男子,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她格外放松,身子微微前倾,汤水起起伏伏,雪润后的痕迹也若隐若现。

    言尚的眼睛盯过去,暮晚摇腮畔被热气蒸得晕红,而她眼波顾盼,更加狡诈勾人。

    水滴顺着她的睫毛,如雨滴一般向下滚落,沾在她贴着面颊的长发上,又和长发一起含在了微张的红唇中。

    这是天生的尤物。

    言尚站了起来,款款向池中走来。他没有脱去衣裳,宽袍大袖全都漫了水,那水向上拢住他的腿,腰身。

    暮晚摇挑眉:“哇。”

    她欣赏着他入水,他已泅水走到了她面前。言尚不作声,弯下腰就来抱光滑得泥鳅一样的她。

    她本是笑着,但看他眼神不对,在他唇即将挨上她唇时,暮晚摇一下子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牙咬在了她掌心。

    暮晚摇痛得叫一声。

    她一下子生气:“你是狗么?一天连续咬我两次?真以为我不会生气?”

    言尚垂眸。

    他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夸一个戏子长得好?”

    暮晚摇瞥他。

    她笑:“这是打听回来了?不能是人家本来就长得好么?”

    言尚:“他比我长得好?”

    暮晚摇仰脸看他:“你很好看么?我怎么不知道?韦树比你好看,你知道么?”

    言尚顿住。心想为什么要把韦树扯进来

    她搂住他的腰,闭目故意道:“你老了。”

    言尚凑近她,贴近她,轻声:“我没有老。我还比你小半岁,摇摇姐姐。我要是老了,摇摇姐姐更老。你永远比我老半岁。”

    暮晚摇腰肢被他搂住,被紧紧抵在他怀里。

    她被他抱着,热气蒸着二人,水漫在他们周身,他的脸挨着她,她被他勾得有些心猿意马。

    她喜爱他年轻的身体,好看的脸蛋,细窄的腰身,玉润的气质。二人置气一月,他这么靠过来,她真的有点……饥饿了。

    直到他这么煞风景。

    平时死都不叫的“姐姐”,这时候倒是叫了。

    暮晚摇咬牙切齿:“那也有人追慕我爱我,我漂亮得很,有权有势得很,不劳你费心!”

    言尚抓住她的手,反问:“难道没有人追慕我么?”

    暮晚摇刷一下不笑了,冷冰冰地看着他。

    言尚缓一下语气:“我们说好的,我只有你一个,你也只有我一个。你不能和别人好,戏子也不行。

    “我知道公主们都行事开放。但是你不行。你招惹了我,就不能始乱终弃,不能说话不算数。”

    暮晚摇眸子勾起,阴阳怪气:“谁说话不算数,比得上你?你一个假请了一个月都请不下来,还有脸要求我?”

    站在汤水中,言尚认真地看着她,说:“是否我请了假,你就断掉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暮晚摇立刻横眉:“我们说的是一回事么?我是为了你好,你是为了什么?”

    言尚:“你为什么不解释你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

    暮晚摇:“你要是相信我是那种人,你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最容易被人蒙蔽。朝上的事情都糊弄不了言二郎,难道这点流言蜚语你就会信?”

    暮晚摇眨眼:“还有裴倾,你记得么?”

    言尚绷起下巴:裴倾!

    暮晚摇慢条斯理地刺激他:“你当时不是亲自把裴倾往我身边送么?怎么那时候能送,现在两句流言蜚语就受不了啦?”

    现在提起裴倾,言尚心里何其别扭。

    他说:“我不是信流言蜚语,我是判断不出来了。”

    暮晚摇微怔。

    言尚握住她的手,他腰下衣裳全都湿透了,搭在身上何其不舒服。暮晚摇不耐烦跟他说那些废话,但他却不肯放她走。

    言尚轻声:“摇摇,我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就是判断不出来……我想不通你要戏子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夸他长得好看。

    “你为什么不夸我,为什么不盯着我看了?我觉得我比一个戏子好,比裴倾好,比韦树好,比杨嗣好。你觉得呢?”

    暮晚摇扭身踩水,哼道:“我懒得理你!”

    言尚抱住她腰:“别走,你就要理我!”

    暮晚摇被他抱起来,被迫仰起脸,看他漆黑的眼睛,眼中若有恳求。

    她心中波动,扯嘴角,扭头不想和他说这个:“你傻!”

    他握着她的手:“我才不傻!”

    言尚难得固执:“我比一个戏子读书多,比一个戏子脾气好,我比他长得好,比他个子也高。我和你认识的时间比他久,我是朝廷五品大官,位同宰相,他只是一个戏子。

    “我比裴倾,韦树,杨嗣都好,都对你更好!你是因为我好才嫁我的。”

    他比来比去,暮晚摇虽想板脸,却还是为他的可爱心动。

    但是,咳咳,她要克制。要治言尚,不能对他心软。

    暮晚摇忍着笑,眉目流波道:“我才不是因为你好才嫁你,我是因为你好欺负。”

    言尚怔一下,说:“那也是我好。”

    暮晚摇眨眼:“随你说。”

    他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他低声:“摇摇,对不起。”

    暮晚摇茫然于他突然说对不起干什么,她就一下子被他隔着湿漉漉的衣袍抱了起来。她被隔衣一抵,当即腿发软向下跌去,被言尚抱起。

    他握着她纤细的脚踝,搭在他腰上。

    暮晚摇上半身差点被他翻下去,背过气。

    她吓得咳嗽,打他肩:“你干什么?!你疯了,疯了!”

    他不理会,低头来拢她颈下,唇随之而覆。

    他突然的强势让暮晚摇抗拒,她呜咽不肯,生气打他。他亲她时她也咬他,咬得他满嘴血,可他也不放开。

    他把她抱着坐在池边,暮晚摇被口水呛得眼红,回头恨恨瞪来。他只摘了腰带,衣袍仍墨汁泼洒一般地揉在水上,他手掌托她娇躯向上,手背又被暮晚摇拍一下。

    暮晚摇:“不要!我还和你生气呢!”

    言尚有了脾气:“我要。”

    暮晚摇仰脖颈,又情动,又隐怒。她粉靥含嗔,说是生气更像撒娇:“你强迫我……”

    言尚说:“那你打我吧。”

    他说:“我就想这样。我们好久、好久没有……”

    暮晚摇趴在他肩头,她确实要打他,可是脚尖轻蹭着他腰,那淋淋漓漓般的感觉涌向她,她又如溺水般被淹没。

    鬓发如墨,肌肤胜玉。

    他长长的睫毛勾住她的脸,又像羽毛一样撩在她心底。

    她眼睛红透,水光粼粼。

    这是青天白日,这是一笔糊涂账。

    她气死言尚了,他竟敢不顾她意愿强迫她。强迫她的言尚,和世上那些讨厌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她应该狠狠拒绝,狠狠骂他的。

    可是暮晚摇只是初时骂,后来就不骂了。

    情如潮水,欲如洪涛。在这面前,谁能清白,谁能无动于衷?

    —

    净室被弄得乱七八糟,池中的水淋到了池外头。

    水蜿蜿蜒蜒,一路流向了寝舍。踩在湿润的木地板上,木屐声啪啪,地上的水光倒映着窗外的火辣日头。

    水光潋滟。

    暮晚摇被裹着被褥,趴在寝舍床榻上。

    女郎颊畔泛着粉白的柔光,白皙肩头轻勾耸。那墨一般的长发铺在床上,女郎闭着眼,浑身散发着慵懒餍足的媚态。

    吃饱喝足,这会儿也不生气,也不冷嘲热讽了。

    全身心的舒服。

    她不禁想,原来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般有道理。

    而一贯温柔的男人,偶尔强势一下,暮晚摇心里承认自己的肤浅。她竟喜欢言尚这样的强势。爱情就需要这样的激情啊。

    她一点不觉得自己不坚定:她若是看到言尚的身体也毫无感觉,那这婚姻才是没意思。

    暮晚摇看向那个下了床后就斯文秀雅的青年。

    好像疯狂的人从来就没有他一样。

    言尚坐在床边低头穿衣,眉间轻蹙。他是清风朗月一样的郎君,而人的气华高然,和这个人穿不穿衣没什么关系。

    言尚只穿好了白色中衣,暮晚摇就从后搂来,抱住他的腰,手揉进去。言尚脸不禁一红,没阻拦,任由她指尖捻弄。

    他好喜欢她的勾勾搭搭。

    暮晚摇轻嗔他,声音带丝哑:“怎么样?”

    光影斜移,照在青年如玉面上。言尚很矜持:“什么‘怎么样’?”

    暮晚摇趴在他肩头,玉指如笋,在他面颊上滑过:“相信我没有其他男人了吧?都怪外头乱说,让咱们言小二都不自信了。”

    言尚红脸,踟蹰半晌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好?”

    暮晚摇呿一声。

    她说:“这就没意思了。事后干嘛总反省自己?爽就行了啊。你好久没这么舒服了,对不对?”

    她手指勾到了他衣带下,揉啊揉。

    言尚忍不住笑。

    他低声:“我今日就去向长官请假,回来休息。”

    暮晚摇眼梢微挑。

    霞飞双靥,她侧过眼,亲他的脸,开玩笑道:“你必须去。我牺牲皮色,你怎么能不报答我一下?”

    言尚微笑,却说:“这不是报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就是、就是……”

    暮晚摇:“你就是喜欢忙,喜欢操心。你一点不觉得累,你能做一些事,能帮到人,你就心情好,就觉得自己是值得的。

    “言小二,你有没有觉得,你太喜欢为别人去奉献自己了?你的人生是别人的么,是要完全为别人去付出的么?这天下不是你的,你不是神。”

    暮晚摇注视他:“不要总为别人去付出,去奉献。多想想自己。”

    言尚迷惘。

    他抿唇:“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忙这些,我要做什么?我没什么喜欢的,摇摇。

    “我做这些,便是被人需要的。我也擅长做这些。但是我不做这些,我有什么能做的呢?我如果整日和你在一起,你就会觉得我很无聊吧。”

    他垂下眼:“我不会弹琴,不会真正去欣赏一件古物,也品不出茶的高贵低贱。我作画也不行,音律更不通。

    “我……”

    暮晚摇淡漠的:“我喜欢。”

    言尚侧头。

    暮晚摇偏脸,看着他弯眸,似勾他魂,又似漫不经心——

    “我只想和你玩。你这样又不是第一天,你面对我总慌什么?你为什么总想当一个完美的人?完美的儿子,完美的兄长,完美的官员,完美的情人……你还想当一个完美的夫可是言二哥哥,其实我不为虚无缥缈的你优秀而嫁你。你就觉得,一定要你足够配得上我。你要才华配我,要脾性和我相合,要把自己打造得完全为我定制……我说过很多次,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

    ”你没必要那么累。如果娶我这么累,我宁可你不娶我。”

    她勾他颈,与他抵额,声音带抹魅惑:“哥哥,你说我嫁你是因为你待我好。但是你娶我,也是因为你离不开我啊。”

    暮晚摇捂着腮,含情而望:“言二哥哥,在我面前,你可以不优秀。

    “我不因你的优秀而爱你。

    “我因为你是言尚而爱你。”

    言尚沉默半天,说:“……你是在勾我么?”

    暮晚摇:“……”

    当做没听到言尚那敏锐的判断。

    她扬下巴,骄傲又自信:“我就想让你放松,让你高兴。我特别、特别……想看到你自在的样子。想看到你睡着时不自觉地靠向我,想看到你生病时糊里糊涂地喊我。你对我发火我都很高兴,对我高声说话我也喜欢……因为这样你才像是有脾气。

    “你知道你看着我是什么眼神么?”

    言尚红着脸凝视她,手抚摸她香软小腮。

    稀薄的光勾着他的侧脸,他放松下来后,眉眼带笑,故作不懂:“什么眼神?”

    暮晚摇:“你推我走,让我别碰你,但你的眼睛求我别走,你的手抓着我求我碰你。”

    言尚被惹得笑起来:“又胡说。”

    他闭目一瞬,又睁开眼,轻声:“摇摇,我真的可以做不优秀的我么?”

    暮晚摇坚定:“可以。”

    言尚:“我从来没有放松过……”

    暮晚摇:“试试。这一次,真的认真试一试。”

    言尚:“好,我试试……你别嫌弃我。”

    暮晚摇张臂抱他,快乐地:“没事儿,言二哥哥,你跟着我,我最会放松,最会偷懒,最会玩了。你笨手笨脚也没关系,我就喜欢你笨笨的样子。”

    言尚笑。

    他说:“好,那我一会儿去请假。嗯,我请、请……五天,可以么?”

    暮晚摇本想说五天也太少了,但想到这是热爱朝务、恨不得整日办公的言尚第一次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她应该鼓励才是。

    暮晚摇连忙点头说好。

    言尚便笑得几分高兴。

    只是暮晚摇又迟疑一下,嘀咕:“还是明日再请假去吧。”

    言尚疑惑:“这又是为什么?”

    暮晚摇不说话,只是手在他腰上勾了一下。他身子一僵,她潮湿的眼睛仰起来,望着他笑。

    她艳光四射,笑得让人魂荡骨软。

    言尚修长手指抓着床板,睫毛颤抖,别过脸。

    暮晚摇:“刚才太舒服了,我还想要。你还能战么?”

    言尚:“青天白日的……”

    暮晚摇哼一声,挤兑他:“青天白日的,方才我让你停,你也不停。现在听我的,我要言小二,我喜欢言小二。”

    言尚说不出话。

    她睁着一双猫儿一样无辜的脸,偏伸手推他,压着他躺下去。

    她许久没这么强迫地按着他,一时间变得格外兴奋。言尚无奈,只好顺着她的力道后躺,只是他抓着她的手,颤声劝她不要过分。

    午后光暖,满室清香。

    日影西斜,地砖上的水干了,很快又湿了。

    一片片水光,如雨后泥沼一般,清润明朗,岁月正好。

    第151章

    秋日暖阳下,浓荫匝地,

    水上浮着树枝叶影,

    光影明灭。

    丹阳长公主府上,

    驸马难得不忙公务、整日在家,

    让仆从们颇为新奇。而驸马待在家中,却也并非如言尚自己想得那般无趣。他被暮晚摇拉着玩耍,

    几日来,几乎和公主形影不离。

    下午的光落在湖心暖阁中,

    楼阁四面开窗,水汽扑凝,

    却又被室中的纱帐笼着,

    看不清里面光景。

    言尚自午后被暮晚摇拉入此阁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楼阁四方船只系在栏杆处,侍女们更被喝退到湖岸边,无人知道两人在楼阁里做什么。

    其实是作画。

    暮晚摇衣裙堆至腰间,肩下敞露雪肤,

    乌浓长发袭榻。

    她一手笼着自己秀发,一手撑着榻。红唇微咬,水眸含雾,她俯眼,

    望着从自己心脏处蜿蜒绽放的花枝藤蔓。狼毫在心口轻轻拨动,凉澈的温度与娇嫩的肌肤一触,便惹得花蕊颤动,枝叶摇晃。

    暮晚摇蹙眉轻吟,

    若叹息一般。

    衣堆似花簇月涌,言尚持笔坐在她身前。她轻哼时,他手中笔轻轻一顿,抬目向她看。

    暮晚摇向他眨眨眼,睫黑目清,妩媚娇俏。

    言尚睫毛一颤,移开目光。他却是面红一片,因他即使不看她的脸,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地点。不是她泛着红晕的眉眼,就是她的冰肌玉骨,心怀中那摇摇绽放的花。

    盛丽的芍药花从言尚的笔下,自暮晚摇的心口,花动叶摇,何其壮阔。

    这般繁盛至极的美,让言尚握着狼毫的手轻轻颤抖,但他要作画,他又不能不看。

    言尚轻声似责备她:“画画而已,你哼什么?”

    像他怎么了她一样。

    暮晚摇反唇相讥:“画画而已,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她毫无顾忌,伸手就来揉他腰下,被他抬手挡住。言尚垂目:“……在作画呢,不要胡闹。”

    暮晚摇盯着他,不觉失笑。旁人将为美人作画当成一桩风流艳事,但在言尚这里却如受罪一般。他忧心画的不好,毁了她漂亮的心口;怕颜料有毒,伤了她的身;他还怕她乱动,还怕他手抖。

    他没有享福的命。

    暮晚摇倾身,将狼毫从言尚手中夺走。言尚抬头,暮晚摇已经依偎过来。言尚忙用轻纱细帛裹住她,道:“别闹,还没画完。”

    暮晚摇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端着一盏金杯中的酒凑到言尚唇前。暮晚摇笑着催他:“喝点儿酒。”

    言尚低道:“不能乱喝。我容易喝醉,喝醉了就记不清事。”

    暮晚摇眸中含笑,心想要的就是你喝醉。

    暮晚摇:“喝醉了有什么关系?”

    言尚:“你一贯胡来,要是我与你一起醉了,我们两个没有人控着,就完了。”

    他本是劝她不要饮酒,但她反而因他的话眼睛亮起。

    暮晚摇兴致勃勃:“是我们两个会一起发疯么?来啊。”

    她诱拐他:“我就喜欢看你和我一起疯。别控着了,来玩嘛。”

    堂堂一介公主,私下却像无赖一般。暮晚摇一味将酒樽凑他唇边,言尚无奈地张口抿了一口,又继续推拒:“不能再喝了,喝多了手抖,画不好画。”

    暮晚摇斥他:“重要的是画画么?”

    言尚盯着她心口,片刻后他觉得自己目光太直,便心脏砰砰地移开。他被暮晚摇灌了好几次酒,已经有点糊涂,不过是勉强硬撑着。言尚忧心忡忡:“别胡来,毁了画。”

    暮晚摇不满:“你就知道画!”

    她扔掉酒樽,言尚眉一跳,目光追随着被她扔出窗子的酒樽,他的人已经被她抱住,脸被她混着口水亲了一遍。她真是小孩子一般地胡乱亲他,毫无章法,言尚心中软成一片,不禁被她弄笑。

    他手托着她,将她往上面抱了抱。

    言尚小声:“不是你说想画芍药么?我给你画,你还不喜欢?”

    暮晚摇:“不是说好我教你玩么,你怎么这么不配合?谁让你一下子画完了……言二哥哥,花好看么?”

    她搂着他的肩,下巴点向自己如雪如玉的颈下肌肤。他脸红得厉害,大约也是被逼着喝酒喝得有点儿多,他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只是望着她笑,半晌迷糊地:“好看。”

    暮晚摇心中欢喜,推着他躺下。

    言尚手撑住头,道:“我好像有点醉了。”

    暮晚摇哄他:“醉了也没关系,反正这里只有我和你,没人能看到你的醉态。”

    言尚手搂着她的腰,他的脸颊滚烫,望着她眸光似水,一派柔情。他这般俊美又温柔,玉树临风的一个郎君卧在这里,被人一推就倒。他还用这种糊里糊涂后溺了水一般的宠爱眼神看她,谁能受得了他这种眼神呢?

    暮晚摇心跳砰砰,被他看得也脸红了。她心中快活无比,托着腮,便也看着他傻笑。

    她小孩儿一样趴在他怀中,对着他嘟起红唇:“二哥哥,亲亲我。”

    言尚笑:“不是在作画么?”

    暮晚摇:“你先亲亲我嘛。”

    言尚便搂着她,轻轻地将唇贴过来亲她。他的吻也像他的人一样,温和,温暖,柔软,清甜。暮晚摇脸蒸得熟透,她闭着眼笑,无辜纯情,又风流肆意。她手指自己心口,指着那片雪光中艳丽绽放的花。

    暮晚摇:“亲亲花蕊。”

    言尚没动。

    暮晚摇不睁眼,眼尾斜红飞至鬓角,她娇俏又可爱,撒娇又胁迫:“亲亲这里嘛。”

    言尚嘀咕:“亲了就乱了。”

    暮晚摇:“只有我和你,怕什么?”

    言尚:“画没做完呢。”

    暮晚摇:“边做边作嘛。”

    言尚一怔,说:“什么?”

    暮晚摇睁眼嗔他,要骂他就知道扫兴,而他竟然笑着拥住了她,把她抱到怀里来亲。衣裙拢至腰间,腿与腿轻蹭。于是一下子,暮晚摇重新高兴起来,被他揉到怀里一般。

    凌乱秋海棠从窗口吹入,深红浅红地铺洒,落了满地。言尚呼吸灼热,贴着她的耳,问她画怎么办。

    暮晚摇哼:“傻哥哥。”

    言尚便捏她的脸,含笑:“坏姐姐。”

    辈分这般乱也没关系,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作画做了一半,墨汁和彩水被打散泼了一地也没关系,身上沾上那些色彩,斑斓无比,就如二人眼中的世界一般。

    言尚喝多了酒,往日控着的神经一根根断了。他目光迷离地看她,她对他一笑,他眸中就暗一分。而她拖拽他,他轻而易举就被拉扯下去。

    就像是溺水一样的感觉;又像是半睡半醒的梦中世界。

    光怪陆离,稀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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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和驸马在楼阁中闹得厉害,一下午的时间都耽误在了里面。侍女们也不敢问,只是看二人中途出来,去钓了鱼,之后又钻进寝舍中。再一会儿,寝舍后的净室又遭了秧。

    一会儿要颜料,一会儿要衣服,一会儿又要吃的。

    秋思将新调好的颜料放在寝舍门口时,看驸马从里面伸出的修长手指向上,洁白腕上都被染上了颜料。秋思看得面色一红,连忙移开目光,心里暗啐公主真会玩。

    那二人就是瞎折腾。

    言尚本就酒量差,这么多年练下来,仍比寻常人要弱。但是暮晚摇的酒量就非常人能比,她却装醉装痴,要言尚抱她,要言尚亲她喂她,反正是如何戏弄他就如何来。

    他本就脾气好,喝多了酒后人就更好说话,她怎样他都无所谓,他都可以,让暮晚摇暗自欢喜。若不是他脸红得太厉害,若不是怕酒喝多了伤身,暮晚摇恨不得再多灌他许多酒。

    酒来助兴嘛。

    放在她二人的房舍中,那岂是一般的助兴。只是言尚的劲头让暮晚摇后来都隐隐有点害怕——他如今身子差,暮晚摇有些后悔给他喝太多。

    暮晚摇便诱哄着他,也不敢和他做的太多,他脸滚烫、眸迷离时,她坐在他怀里,便是一会儿停一停,累了就拉着他说说话、吃吃饭,待歇够了再继续。

    二人如今手上都一堆政务,闲聊时也忍不住拿出来聊。而不管言尚醉得多厉害,他说话虽然慢一些,思路却仍很清晰,没有让暮晚摇听不懂。

    暮晚摇:“……所以你其实并不喜欢咱们的新帝?”

    言尚将她搂在怀中,手伸入衣襟内。他漫不经心地揉,冰肌雪肤在他这里如面团一般柔软蓬松。他随意又漫然,阖目下的清润面孔,既温和,又含欲。长发贴面,唇角微张,喘息似叹。

    他平日是不会这样的,但暮晚摇现在镇定着,当作不知他的撩拨。

    言尚半晌,随意地应了一句:“不是很喜欢。因他能力有限,志向却高。德不配位时,便是群臣和百姓的悲哀,迟早会祸害他人。”

    暮晚摇:“其实五哥是想当好一个皇帝的……只是他被压了太久,为了取信先太子和我三哥,他自己压制自己太久了。一个人也许本来不傻,但是装十几年的傻子,也要装得真傻了。

    “他现在必然很茫然……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他。”

    言尚叹:“不能不管啊。上位者无能,天下必乱。能扶一把,还是应该扶一把。”

    暮晚摇美目含忧,心想若是扶不动,那怎么办?难道言尚要把自己活活累死才成么?

    御医说他……

    暮晚摇立刻消退自己脑子里的念头,让自己不要乱想。她心里下定决心,她是一个为了某个目标、格外坚定的人。言尚身体再差,她也会把他养回来……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要他好起来。

    暮晚摇乱想时,言尚轻捏她的下巴,俯眼:“你养那些戏子,就是为了给陛下的?”

    到了床上,有什么不能说的。暮晚摇敷衍地应一声,说:“后宫的事,不用你管。”

    言尚无奈:“那怎么除了女戏子,还有男戏子?未曾听过陛下有这种爱好啊。”

    暮晚摇媚眼乜他,似笑非笑:“那是你没玩过。贵族之间嘛……”

    言尚捂住她的嘴,道:“行了,你不用跟我说了,我大概猜的出来。”

    暮晚摇看他脸色古怪,一下子兴高采烈,咯咯笑起来。她搂着他亲了又亲,看他的一眉一眼,她都爱到了骨子里,都觉得怎么这么可爱。她是个人来疯,忽然一刻爱他爱得不行,就推着他要死要活地亲他。

    她那浓烈的情和爱,遇上水一般的君子,他的温和缓平了她内心的躁动,让她贴着他的心脏,紧紧抱住他。

    暮晚摇:“言二哥哥,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

    言尚撑起身子半坐,逗她道:“前两日不是还说我年老色衰么,今天就怕我被抢了?”

    暮晚摇仰脸,望着他轻声:“有的人好到极致,是和皮相毫无关系的。言二哥哥你这样的人,是谁都想跟我抢你的。”

    她半开玩笑:“亲人们想抢你,朋友们想抢你,兄妹们想抢你。臣子们想抢你,情敌们想抢你,就连皇帝……也想跟我抢你。但是你是我的,我谁也不给。我给你建座金屋,咱们把你悄悄藏起来好不好?”

    言尚垂眸望她,忍俊不禁。他又羞赧,又欢喜。暮晚摇是一个喜欢不断跟他告白的人,他经常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喜爱。他一边心中奇怪怎么有人这般喜欢把爱说来说去,不会不好意思么,一边又高兴自己被她喜欢。

    他袖中的手轻轻攥起,他侧过脸,唇角勾起的笑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好久,言尚才低声:“我不是早说过,你会得到我么?”

    暮晚摇茫然,一会儿与他不好意思的目光对视,她记性差,被他望了许久,又经过他无奈的提示,她才想起来——哦,言尚第一次在她面前醉酒时,曾说过:祝你得到我。

    暮晚摇怔怔看着言尚。

    她爬过去,与他面面相贴。她痴声:“那我得到你了么?”

    言尚伸手将她搂住,低笑:“你早就得到我了。

    “你早就得到了我的身,骗走了我的心,拐走了我的魂。

    “你哪是公主?你是一个贼。你是一个偷心贼,将我骗得团团转。我人和心都是你的,我哪里还有别的路走?”

    他捧她的脸,既像是喝醉酒后的醉话,又像是借酒而表情。他说:“摇摇,我是你的。”

    暮晚摇:“谁也不让么?”

    言尚:“嗯。”

    暮晚摇:“那你把你的心分成两半,一半给你的朋友、亲人、天下百姓、群臣皇帝,另外一半,完整的那一半,全部给我。我一个人占整整一半你的心,那一半全是我,只有我!好不好?”

    言尚笑。

    她推他:“好不好嘛!”

    言尚:“好。”

    他目中怜爱,见她如此就欢喜得脸红心跳。言尚心中愧疚,觉得自己待她不够好,但暮晚摇已然觉得足够。因为他的爱太好,太多,即便是给她完整的一半,都比旁人的全部还要多……何况一半都是她的。

    暮晚摇满足无比,将他一下按倒,扑上去揉他咬他。让他破情破念,让他白玉微瑕,让他从天上掉入凡尘,沾染七情六欲,再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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