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校长感叹完那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有本事了”，让布莱丝女士给他俩松绑，伤就不用治了，刚好适合上台。
“上台？”
尼利亚大惊，“只是私下斗殴，没有到上台点名批评的地步吧？！”
校长看了眼时间，温和说：“你可能忘了，孩子，今天是圣伊莫莱恢复秩序的第一天，在礼堂有大型集会。”
“集会上会着重表彰为圣伊莫莱作出巨大贡献的同学，波利卡·兰铎，和你。”
尼利亚心下一喜，呲牙笑了起来：“有学分吗？有吧，我听学长说有！”
校长：“有。”
尼利亚更是喜上眉梢。
校长又说：“在台上领完学分，顺便把处分也领了，你们俩一起。”
……
圣伊莫莱，重修至完好的大礼堂，这里的一砖一瓦，每个灯泡都是全体学生辛劳付出的结晶。
两条胖头鱼正站在他们亲自挥洒汗水的结晶下，聆听同学们的掌声。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尼利亚愿意拿刚到手还没捂热的一部分学分作为交换。
可惜不行，把他辛苦攒了三年的学分全拿来换也不行。
上一秒，衣冠楚楚的校长还为两条胖头鱼的无私、勇敢、坚韧喝彩，称他们是圣伊莫莱的英雄。
下一秒，他把一道多年未出世的处分塞进了英雄嘴里。
警告，留校察看，学院服务，公开道歉，并请家长。
最后这一项对尼利亚不痛不痒，波利卡的脸色倏地变了。
他的背依旧挺得直，哪怕是胖头鱼，那也是风姿绰约的胖头鱼。
——现在变成了脸色十分难看的，风姿绰约的胖头鱼。
紧随其后的，是尼利亚感觉到来自身侧室友的低气压。
尼利亚在心底啧啧。
这狗室友，还在犟！
两个人下台时谁也不搭理谁，看似和之前的冷暴力时期没区别，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股随时要掐起来的微妙气氛。
这股气氛一直延续到了秘术师考核。
秘术师考核的流程很冗杂，二级的繁琐程度比三级抬高了几个层级。
二级秘术师考核报名的人不多。
放在整个学院，也只有即将毕业的几个高年级，和第三学年，刚在礼堂大出“风头”的室友两人。
理论知识考核，需要考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笔试，内容涵盖秘术的基础知识、历史、法则及相关理论。
这对尼利亚而言小菜一碟，只要他能忍住不在回答历史相关问题时骂出声，题目里甚至没有小论文让他发挥。
从实际操作考核开始，尼利亚开始吃不消了。
每项秘术施展时间限制在5—10分钟内，考官进行评分。
要不是尼利亚对祷词已经熟到倒背如流的地步，考官不可能给他及格分。
当尼利亚熬过实际操作，真正踏上秘术训练场，被数千、数万的目光注视的时候，他的腿有些哆嗦。
平时训练场的人很散，三三两两，实战课时他基本和波利卡一组，偶尔运气不好和别人分到一起，等着挨揍就行。
也不丢人，因为没人会看。
但现在情t况不同。
原本二级秘术师考核的实战模拟是团队合作，但这次人数太少，才改为的个人战。
考核地点在秘术训练场，类似古罗马斗兽场。
考核完全开放，估计不只有全校师生和考核团。
想要观摩二级秘术师考核，为自己做准备的已毕业秘术师也已经赶来。
阳光从高空洒下，映照磨损的石砖。
四周的观众席一片沉默，观众面无表情聚集，目光专注，好像自己在看什么了不起的决斗。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让尼利亚很不适应。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场面格格不入，怎么都觉得别扭。
尼利亚不禁想到萨格特尼一世。
国王好像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胆怯，不管面对多少人都是同副模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一想起祖伊，尼利亚后知后觉，好像王很久没找过他了。
从他和波利卡吵架开始，祖伊不再出声，似乎对考核完全不在乎，真的就如他所说——随便。
这好像不能随便吧……
尼利亚拿不准，他知道自己从笔试结束后的表现就很差劲，会让“老师”丢脸的差劲。
如果是以前，尼利亚绝对不会在乎这些。
他就烂，怎么了！
怎么现在突然开始……在乎起别人的看法了呢？
是怕被揍吗？
好像也不是……那是为什么？
尼利亚的紧张快写到脸上，反倒显得异常。
他满脑子都是——
“王会怎么看我？”
“我也太垃圾了。”
“他不会真的不理我了吧？”
“不行啊不行啊，都向波利卡放狠话说要踏上征程了！”
呼吸乱想的尼利亚没有听见决斗开始的钟声。
当清脆声音响起，即将毕业的学长快速念出祷词，并辅以熟练得压根不需要祷词的秘术。
沙尘四扬，甚至漫出了考核场，沿着阶梯般向上延伸，层层叠叠。
这些细微的沙尘在祷词结束的瞬间化为了利刺，以令人头皮发麻的密度齐齐转向。
利刺划破空气，“轰——”地一声巨响，尼利亚所在之处被轰起漫天尘嚣。
而当烟尘散去，尼利亚还站在原地，搅乱的风吹开他的额发，露出紧缩眉头。
那志在必得的一击停在离他脚边三步的位置，将他周围硬生生凿出了极深的圆。
观众席爆出迟迟未来的第一声惊呼。
“他不用祷词！”
“他用的什么编号？150靠内吧？我不会看错！”
“不是，重点是他不用祷词！150靠内的秘术他不用祷词！布恩教授能做到吗？”
“他来干嘛的？他考二级？为什么不直接干脆勇一把，去王城考一级？”
尼利亚听不太清喧哗，他抬头，还是一副凝思的模样，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愣。
“开始了？啊啊啊对不起，我没注意……”
他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脸：“那我们重来？”
*
尼利亚这人很擅长给人惊吓。
比如他在走神时候干脆利落挡下了对手无死角的攻击，震撼全圣伊莫莱。
但他回过神，反而……变菜了。
“他怎么回事？？？”
系统难以置信，“他刚才不发挥得挺好吗？我都以为他找回状态了，结果……”
结果开始连防御都变得艰难。
对手倒被他唬住了，拿不准这人是不是故意在卖破绽。
圣伊莫莱也教战术，当然不止是教装死，秘术师应该具备的战斗意识也没有落下。
对手甚至有些恼了，觉得这是尼利亚在故意挑衅——他轻描淡写地一击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一个艰难苟活，一个和空气斗智斗勇。
一来二去，尼利亚居然也靠着蹩脚的实战和对面僵持着。
楚祖看这场决斗，就跟看幼儿园小孩打架，比宿舍的斗殴还要无聊。
“他的实战真是差得看不下去。”
系统也纳闷：“我搞不懂尼利亚了，他的水平怎么还能跟心电图似的上下乱窜？”
楚祖：“发挥正常的时候他都不过脑子，现在他想用脑子了，脑子跟不上。”
小黄鸡：“……”
“还是挨打挨少了。”
楚祖叹气，“或者说，他对我评价太高，觉得我不会拿他怎么样。没有感觉到真正的生命威胁，我也没实打实下狠手。”
“他没有养成战斗意识，全靠下意识。等这场结束，车轮到波利卡，他绝对打不过。”
系统：“可这样的话，读者那边会很生气吧……”
“先别想读者，我就不生气吗？”
楚祖凉凉说，“他就应该多挨打，把为数不多的脑子给揍没，揍出肌肉记忆。”
“对我认知有偏差那就纠正认知，意志不够维持秘术效果那就搓磨意志。他不是萨格特尼人，皮绷紧点，对身体好。”
小黄鸡开始为尼利亚捏把冷汗。
楚祖沉默半晌，说：“把编号005的秘术找出来。”
系统手脚麻利：“秘术编号005，受难日。”
通过秘术作为媒介，使用者能强制占用某个特定存在的身体。
该秘术本质上是对意识的解构，强迫目标进入短暂的失衡。
因意识失衡，被夺取身体的个体可能会经历身份混淆、记忆丧失等严重后果，影响其日后的生活与心理状态。
「受难日」以神明降下神谕作为雏形。
神明想向信徒指点迷津，但不会聆听具体某人的请愿，全凭喜好选择对象，蛮横侵占身体，心满意足后不再管那人会不会疯癫痴傻。
神谕已经布下，世人只会高呼神的仁慈。
这秘术很难教。
意识的嵌合是双向的，单纯吟诵祷词很容易不留神就和周围某个存在链接上。
如果施术者本身意志不够坚定，嵌合的意识很容易被反向影响。
原作里，祖伊迟迟不教也有他的考量。
单纯用「受难日」打神明很难，基本只能当作短暂的控制型秘术，效果还不一定好。
神明活得太久了，他们重塑了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意识当然不是人类能掌控的，还很容易反过去吞噬人类本身。
现在就很合适。
祖伊不会在乎尼利亚会不会变成傻子，他现在被这个没出息的“学生”惹怒了，必须给点教训才行。
本来祖伊就要在秘术师考核上“露面”，如果拿柴犬的样子肯定不行。
还用「降临」的话，尼利亚的处境又会尴尬，他还不一定会同意。
现在刚好，该露面露面，该揍人揍人，该搓磨意志搓磨意志。
“宿主。”
小黄鸡突然把训练场的场布图投影到楚祖意识，红色圆圈勾出了几处，零散遍布在各个角落。
“这些学生和上次来圣伊莫拉的那批人一样，身上扫描出了希克塔的标注。”
楚祖淡淡道：“死亡教团混进来了吧，赶着送死，拦不住。”
……
尼利亚越打越急。
他越想好好发挥，至少拿出正常水准，就越束手束脚。
总觉得这句祷词调不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用错时机了。
短时间恶补的代价展露无遗，他或许是当代最全的秘术库，能和研究秘术已久的学术大家掰掰手腕，但他施展不出来。
根本用不出来！！！
这场决斗非常难看，尼利亚自己也知道，之前波利卡顺畅解决掉学长，而他就像掉进水里的狗，一通狗刨，乱七八糟往岸上游。
最后尼利亚应该算是把学长“磨死”的。
他掌握的秘术覆盖范围太广，祖伊给他塞的整个秘术清单不讲重点，也不说你要着重学什么。
就跟那本划满重点的历史书一样，尼利亚把内容全都背了下来——和学长的秘术储备不是一个档次。
他踉踉跄跄往边上走，终于听清了那些一直持续的讨论。
同学好像……都在夸他。
说他掌握的秘术太多了，跟炫技一样，一个接一个往对面砸。
还说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啊，尼利亚你小子还藏一手，怪不得一定要参加二级考核。
甚至有同学对他喊：
“加油，尼利亚，我们中等偏下学子的尊严就交给你了，干翻波利卡，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圣伊莫莱的中流砥柱！”
尼利亚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现在就很吃力了，等对上波利卡……
尼利亚转头，瞥到观众席休息的室友。
室友脸还是臭臭的，杀气十足，颇有一股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架势。
尼利亚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浑身有力。
输谁都不能输波利卡，不然他脸往哪儿搁！
他对同学大放厥词：“不把波利卡揍得遍地找牙，我今天就改名叫亚利尼！”
中场休息只有半小时，很快，有深仇大恨的同宿舍两人立于训练场两侧。
这次全场的欢呼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洪亮t，教授维持几次秩序也压不住他们想看好戏的心情。
在钟声响起的瞬间，波利卡没有选择之前的战术，他没有大多数秘术师远程施术的习惯，直接冲向尼利亚。
而在那一瞬间，波利卡看到室友欠揍脸上掠过了一抹冷冰冰的嗤笑。
波利卡硬生生停在原地，手脚僵硬，大脑飞速运转。
尼利亚知道自己打不过，找外援？
不对，尼利亚虽然是纯正的蠢货，但他不会连命都不要，拿这种事冒犯萨格特尼一世。
而且自己没听到任何祷词，按照之前尼利亚的表现，他对编号50往前的秘术并不算熟，一定要念完了才能生效。
「降临」编号145……
那是为什么？！
双方的激战一触即发，而其中一个突然僵住，看台的人看半天，完全摸不着头脑。
离「尼利亚」，或者说离祖伊最近的波利卡却在瞬间转身，不管不顾大吼——
“逃——全部——逃——”
波利卡的惊惧无比真实。
因为他看到了祖伊缓缓掀开的眼皮。
那双猩红色的眼睛是如此陌生，没有傲慢、没有狂妄……什么都没有，除了铺天盖地的刺骨杀意。
杀意没有指向性，就像祖伊此刻并未真正看向谁，只是单纯蕴藏着令波利卡胆寒的森然。
萨格特尼一世在震怒。
波利卡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事实。
同学没听到他快撕裂嗓子的叫喊，还满脸茫然。
直到训练场观众席边缘升起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圣伊莫莱的校服，被强制吊在半空，脖子一圈出现火红的链绳，在空中蹬着腿，喘不上气，眼看着就要窒息！
——秘术编号012，绞缚。
“陛下……”
波利卡强迫自己转身，仅此都异常艰难，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能受控制，不论是理智还是本能，都在疯狂叫嚣着，让他离开。
下一秒，波利卡亲身体验到了「绞缚」的威力。
窒息、疼痛和压迫，失去控制的恐惧和绝望……
而祖伊冷淡看着他，好似看路边的蚂蚁：“我对你很失望，波利卡·兰铎，你和尼利亚都让我很失望。”
萨格特尼一世甚至不用修复身体，尼利亚如今掌握的秘术让他不用在承受反噬。
波利卡意识到上次的祖伊到底是有多么仁慈。
根本没人能在他风平浪静的怒火中苟活，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在视线模糊之际，波利卡听到祖伊说。
“别晕，看着，我要你和尼利亚都看着。”
被强行唤回意识，波利卡只剩下痛苦。
看什么？
——看暴君降下的，货真价实的「受难日」。
第52章
第
52
章（7w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和上次不一样。
尼利亚想。
这次萨格特尼一世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其实上次也不能算“征求”，
是命令。
尼利亚在梦里听过好多次来自祖伊的命令，总是带着一股不顾人死活的干脆。
“命令”是指示，是要求。
它有关权威，
有关责任，
还有关行动。
但祖伊往往把话说得近乎既定事实，所有人都默认，不符合既定事实的东西没必要存在。
尼利亚坚信，这就是自己当初嘴不过脑，念出「降临」祷词的根本原因。
不是没得选，
他压根就没有“服从”之外的其他念头。
受「降临」所控，尼利亚也体验了一把萨格特尼一世的视角。
他在无边无际的漆黑空间中漫步，
这里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唯一能确定自己还活着的，
是身边一面类似窗户的白洞。
不管去到那儿，那扇窗都紧跟身侧，成为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尼利亚凑近窗户看，外面是正在发生的一切。
逐渐沦为废墟的礼堂，
被秘术控制的死亡教团、竭尽全力想要保住圣伊莫莱师生的波利卡、还有他“自己”。
他居然能看到“自己”，用第三视角。
尼利亚不经常照镜子，没什么好看的，
两条眉毛，一双眼，往下是鼻子，
再向下是说烂话的嘴巴。
没人夸他长得好看，
也没人说他丑，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无比中肯，摒弃了外貌偏见，
直击窝囊又没出息的弱小心灵。
就连教授都会因材施教，知道他属于学校的奇葩，按照经验来教没用。
圣伊莫莱所有学生的出路都有迹可循，唯独尼利亚，放着不管让他自己琢磨或许会更好。
看着白窗外被「降临」的自己，尼利亚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尼利亚知道祖伊以前模样，完全一致的表情放在自己脸上，怎么看怎么憋屈。
或许是因为王的理想太大了，这具早就习惯了蝇营狗苟的身体盛不下。
毕竟，对于尼利亚而言，唯一能算是理想的，勉强只有想要留校当校工这件事。
不是尼利亚吹牛，他这种人，在哪儿都能活得有滋有味。
只是他不想下山，不想去小镇，不想离开柯淮仕，更不想离开维达利亚。
世界对他而言太大了，他不认识，也没人给他介绍。
他对世界的认知停留在地理课上。
地理教授拍着着地图，说，这有两条蚯蚓，看到没？
这就是过去的两河流域，在干涸后地底开裂，地壳运动，板块随之迁移，山脉谷地逐渐成型。
这个地方就是维达利亚，在过去是萨格特尼王国——萨格特尼一世开始征伐之前的萨格特尼王国。
同学纷纷深有感触，他们在入学前就见识过太多尼利亚幻想不出的场面，就连“落魄贵族”波利卡也能谈论上两句。
尼利亚没太大感触。
他就觉得维达利亚在教授手掌下只有披萨饼那么大，柯淮仕则是一个苹果。
自己是苹果皮上，被蚊虫啃咬出的，找不见的小细点。
看着白窗外的萨格特尼一世，尼利亚暗暗想。
就是这么一个人，把所有口味的披萨饼都拼成他喜欢的形状啊。
在那时，尼利亚的心跳无端加速。
不是源自身体对危险本能的恐惧，是更深的——
十六年来逐渐熟悉到习以为常的生存模式，即将被强硬改变，由此催生的慌乱。
尼利亚的预感灵验了。
萨格特尼一世交还了身体，并向他下令：杀光所有希克塔的信徒。
萨格特尼一世还说：你该庆幸自己有天赋在身，尼利亚。
后面是不是跟着恐吓都不重要，尼利亚在那时感到了非常玄之又玄的东西从天而降，精准砸到他的肩上，浩荡，沉重，势不可挡。
认可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呢？
尼利亚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些让教授叹气的科目其实并不难学，只是他不喜欢，因为不喜欢，所以逐渐听不懂。
后来他也不喜欢，但他硬着头皮去看，去背，去证明自己值得被选中，被肯定，哪怕这并不是萨格特尼一世的本意。
尼利亚坚信王的伟大，不止因为王与历史记载完全不同。
因为在那张枯燥地图之外，萨格特尼一世让他见到了燎天的烈焰，汹涌的尼图斯莱比河，天色昏暗得想要把人吃掉。
而河流尽头骤升的太阳下，是属于萨格特尼一世的，辽阔遥远的金色大地。
如此古老的国度，居然只用了一个夜晚的时间，跨越万年，来到尼利亚眼前。
最重要的是——
萨格特尼一世给了他唯一的出路。
这世界好大，王在一一指给他看。
在那段时间里，尼利亚还品尝到了另一种陌生的心情，叫羞耻。
否定自己，因为不想面对努力之后依旧失败的结果。
否定自己，因为不想让肯定自己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否定自己……因为不想承认自己这种货色其实也想有出息。
尼利亚把所有心情都吞咽在肚子里，小心翼翼包裹着，平日依旧摆出让人头大的蠢样，给自己留条退路。
这样他就可以在徒劳挣扎失败后，不至于彻底无地自容，还能没心没肺，笑嘻嘻混日子。
可惜他藏也没藏好，想改变又没彻底下定决心，不上不下令人如鲠在喉。
波利卡能看出来，萨格特尼一世自然也能看出来。
王从不掩饰自己喜恶，尼利亚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放弃。
站上训练场，尼利亚迫切的希望用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那时，他听到了许久未闻的声音。
“*命运指引愿者，拉扯不甘者。
谛听。
——
此为受难日。”
起初，尼利亚没意识到这是祷词，他从未听过如此简短又怪异的祷词。
没有音调，没有起伏，和平日里萨格特尼一世的所有命令没有区别。
当意识再度出现在只有白窗的空间，尼利亚能肯定，自己的表情一定蠢得出奇。
他还在畅想自己击败波利卡之后得到的欢呼，那会是t他真正踏向自我的第一步。
而现在，全场死寂。
只有王的声音回荡在两个世界：
“我对你很失望，波利卡·兰铎，你和尼利亚都让我很失望。”
听到自己名字，尼利亚愣愣想：发生什么了？
而他的心早就给出了答案。
萨格特尼一世给过他机会，而他没抓住。
仅此而已。
*
令人不堪忍受的无尽静默持续了很久，唯一试图发出声响的波利卡此时正遭遇酷刑。
等众人终于明白「绞缚」的源头，知晓上次礼堂过程的人瞬间白了脸，发出和波利卡先前如出一辙的尖锐声音。
“逃——全部——逃——！！”
圣伊莫莱的学生反应极快，考核团还在试图推测前因后果，边上一学生干脆利落伸手把人抓住，往训练场外拽。
“您有没有校长能打？没有的话就别添乱，帮忙去找驻地骑士！我们……”
话说到一半，钟声响起，比之前决斗要洪亮得多。
钟声唤起了千百种沉睡的躁动，圆形训练场的边墙开始耸动，坚固的岩石发出“咕隆”的沉闷声响，扭曲，变形。
学生被散开的碎石接二连三逼退，互相对视一眼，抬头看向被边缘拉高的训练场所限制了大小的蓝天。
当有人试图用秘术从这唯一的生路离开，又是一声钟响，尖利的啼鸣自上而下穿透空气传入训练场，震得人耳膜剧痛。
太阳的边缘模糊，离圣伊莫莱越来越近……这时人们才骤然发现，下坠盘旋的不是太阳，是猩红的，浑身燃烧的不死鸟。
是秘术编号005，「炼燃」。
唯一的出路也被堵死了，没人敢去沾染能将一切焚烧殆尽的不死鸟。
有谁摒弃了祷词，连续使用多个秘术，将整个训练场彻底封锁！
所有事都发生在极短时间内。
不留思考时间，校长吩咐布莱丝女士和其余教授尝试解救四周被「绞缚」吊起的学生，他则和考核团负责人朝着波利卡狂奔而去。
不论之前遇上再严重的事，考核团负责人都不曾流露出哪怕一丝紧张的表情，秘术师协会见多了各类危机，他也过了恐惧强敌的年纪。
但面对近乎“狩猎”的围剿，他的镇定坦然突然被击破了。
“你知道那是谁？！”他急速问校长。
校长：“不知道，但绝不是尼利亚。”
校长和负责人短暂对视，两双眼睛都含着各自心情。
校长承认自己的决策出现了失误，他应该在上次死亡教团袭来的时候，就把尼利亚的异常报给秘术协会，而不是隐瞒下来。
尼利亚是无辜的，第一次是，现在也是，可在场的人也一样。
“上台？”
尼利亚大惊，“只是私下斗殴，没有到上台点名批评的地步吧？！”
校长看了眼时间，温和说：“你可能忘了，孩子，今天是圣伊莫莱恢复秩序的第一天，在礼堂有大型集会。”
“集会上会着重表彰为圣伊莫莱作出巨大贡献的同学，波利卡·兰铎，和你。”
尼利亚心下一喜，呲牙笑了起来：“有学分吗？有吧，我听学长说有！”
校长：“有。”
尼利亚更是喜上眉梢。
校长又说：“在台上领完学分，顺便把处分也领了，你们俩一起。”
……
圣伊莫莱，重修至完好的大礼堂，这里的一砖一瓦，每个灯泡都是全体学生辛劳付出的结晶。
两条胖头鱼正站在他们亲自挥洒汗水的结晶下，聆听同学们的掌声。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尼利亚愿意拿刚到手还没捂热的一部分学分作为交换。
可惜不行，把他辛苦攒了三年的学分全拿来换也不行。
上一秒，衣冠楚楚的校长还为两条胖头鱼的无私、勇敢、坚韧喝彩，称他们是圣伊莫莱的英雄。
下一秒，他把一道多年未出世的处分塞进了英雄嘴里。
警告，留校察看，学院服务，公开道歉，并请家长。
最后这一项对尼利亚不痛不痒，波利卡的脸色倏地变了。
他的背依旧挺得直，哪怕是胖头鱼，那也是风姿绰约的胖头鱼。
——现在变成了脸色十分难看的，风姿绰约的胖头鱼。
紧随其后的，是尼利亚感觉到来自身侧室友的低气压。
尼利亚在心底啧啧。
这狗室友，还在犟！
两个人下台时谁也不搭理谁，看似和之前的冷暴力时期没区别，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股随时要掐起来的微妙气氛。
这股气氛一直延续到了秘术师考核。
秘术师考核的流程很冗杂，二级的繁琐程度比三级抬高了几个层级。
二级秘术师考核报名的人不多。
放在整个学院，也只有即将毕业的几个高年级，和第三学年，刚在礼堂大出“风头”的室友两人。
理论知识考核，需要考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笔试，内容涵盖秘术的基础知识、历史、法则及相关理论。
这对尼利亚而言小菜一碟，只要他能忍住不在回答历史相关问题时骂出声，题目里甚至没有小论文让他发挥。
从实际操作考核开始，尼利亚开始吃不消了。
每项秘术施展时间限制在5—10分钟内，考官进行评分。
要不是尼利亚对祷词已经熟到倒背如流的地步，考官不可能给他及格分。
当尼利亚熬过实际操作，真正踏上秘术训练场，被数千、数万的目光注视的时候，他的腿有些哆嗦。
平时训练场的人很散，三三两两，实战课时他基本和波利卡一组，偶尔运气不好和别人分到一起，等着挨揍就行。
也不丢人，因为没人会看。
但现在情t况不同。
原本二级秘术师考核的实战模拟是团队合作，但这次人数太少，才改为的个人战。
考核地点在秘术训练场，类似古罗马斗兽场。
考核完全开放，估计不只有全校师生和考核团。
想要观摩二级秘术师考核，为自己做准备的已毕业秘术师也已经赶来。
阳光从高空洒下，映照磨损的石砖。
四周的观众席一片沉默，观众面无表情聚集，目光专注，好像自己在看什么了不起的决斗。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让尼利亚很不适应。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场面格格不入，怎么都觉得别扭。
尼利亚不禁想到萨格特尼一世。
国王好像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胆怯，不管面对多少人都是同副模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一想起祖伊，尼利亚后知后觉，好像王很久没找过他了。
从他和波利卡吵架开始，祖伊不再出声，似乎对考核完全不在乎，真的就如他所说——随便。
这好像不能随便吧……
尼利亚拿不准，他知道自己从笔试结束后的表现就很差劲，会让“老师”丢脸的差劲。
如果是以前，尼利亚绝对不会在乎这些。
他就烂，怎么了！
怎么现在突然开始……在乎起别人的看法了呢？
是怕被揍吗？
好像也不是……那是为什么？
尼利亚的紧张快写到脸上，反倒显得异常。
他满脑子都是——
“王会怎么看我？”
“我也太垃圾了。”
“他不会真的不理我了吧？”
“不行啊不行啊，都向波利卡放狠话说要踏上征程了！”
呼吸乱想的尼利亚没有听见决斗开始的钟声。
当清脆声音响起，即将毕业的学长快速念出祷词，并辅以熟练得压根不需要祷词的秘术。
沙尘四扬，甚至漫出了考核场，沿着阶梯般向上延伸，层层叠叠。
这些细微的沙尘在祷词结束的瞬间化为了利刺，以令人头皮发麻的密度齐齐转向。
利刺划破空气，“轰——”地一声巨响，尼利亚所在之处被轰起漫天尘嚣。
而当烟尘散去，尼利亚还站在原地，搅乱的风吹开他的额发，露出紧缩眉头。
那志在必得的一击停在离他脚边三步的位置，将他周围硬生生凿出了极深的圆。
观众席爆出迟迟未来的第一声惊呼。
“他不用祷词！”
“他用的什么编号？150靠内吧？我不会看错！”
“不是，重点是他不用祷词！150靠内的秘术他不用祷词！布恩教授能做到吗？”
“他来干嘛的？他考二级？为什么不直接干脆勇一把，去王城考一级？”
尼利亚听不太清喧哗，他抬头，还是一副凝思的模样，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愣。
“开始了？啊啊啊对不起，我没注意……”
他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脸：“那我们重来？”
*
尼利亚这人很擅长给人惊吓。
比如他在走神时候干脆利落挡下了对手无死角的攻击，震撼全圣伊莫莱。
但他回过神，反而……变菜了。
“他怎么回事？？？”
系统难以置信，“他刚才不发挥得挺好吗？我都以为他找回状态了，结果……”
结果开始连防御都变得艰难。
对手倒被他唬住了，拿不准这人是不是故意在卖破绽。
圣伊莫莱也教战术，当然不止是教装死，秘术师应该具备的战斗意识也没有落下。
对手甚至有些恼了，觉得这是尼利亚在故意挑衅——他轻描淡写地一击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一个艰难苟活，一个和空气斗智斗勇。
一来二去，尼利亚居然也靠着蹩脚的实战和对面僵持着。
楚祖看这场决斗，就跟看幼儿园小孩打架，比宿舍的斗殴还要无聊。
“他的实战真是差得看不下去。”
系统也纳闷：“我搞不懂尼利亚了，他的水平怎么还能跟心电图似的上下乱窜？”
楚祖：“发挥正常的时候他都不过脑子，现在他想用脑子了，脑子跟不上。”
小黄鸡：“……”
“还是挨打挨少了。”
楚祖叹气，“或者说，他对我评价太高，觉得我不会拿他怎么样。没有感觉到真正的生命威胁，我也没实打实下狠手。”
“他没有养成战斗意识，全靠下意识。等这场结束，车轮到波利卡，他绝对打不过。”
系统：“可这样的话，读者那边会很生气吧……”
“先别想读者，我就不生气吗？”
楚祖凉凉说，“他就应该多挨打，把为数不多的脑子给揍没，揍出肌肉记忆。”
“对我认知有偏差那就纠正认知，意志不够维持秘术效果那就搓磨意志。他不是萨格特尼人，皮绷紧点，对身体好。”
小黄鸡开始为尼利亚捏把冷汗。
楚祖沉默半晌，说：“把编号005的秘术找出来。”
系统手脚麻利：“秘术编号005，受难日。”
通过秘术作为媒介，使用者能强制占用某个特定存在的身体。
该秘术本质上是对意识的解构，强迫目标进入短暂的失衡。
因意识失衡，被夺取身体的个体可能会经历身份混淆、记忆丧失等严重后果，影响其日后的生活与心理状态。
「受难日」以神明降下神谕作为雏形。
神明想向信徒指点迷津，但不会聆听具体某人的请愿，全凭喜好选择对象，蛮横侵占身体，心满意足后不再管那人会不会疯癫痴傻。
神谕已经布下，世人只会高呼神的仁慈。
这秘术很难教。
意识的嵌合是双向的，单纯吟诵祷词很容易不留神就和周围某个存在链接上。
如果施术者本身意志不够坚定，嵌合的意识很容易被反向影响。
原作里，祖伊迟迟不教也有他的考量。
单纯用「受难日」打神明很难，基本只能当作短暂的控制型秘术，效果还不一定好。
神明活得太久了，他们重塑了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意识当然不是人类能掌控的，还很容易反过去吞噬人类本身。
现在就很合适。
祖伊不会在乎尼利亚会不会变成傻子，他现在被这个没出息的“学生”惹怒了，必须给点教训才行。
本来祖伊就要在秘术师考核上“露面”，如果拿柴犬的样子肯定不行。
还用「降临」的话，尼利亚的处境又会尴尬，他还不一定会同意。
现在刚好，该露面露面，该揍人揍人，该搓磨意志搓磨意志。
“宿主。”
小黄鸡突然把训练场的场布图投影到楚祖意识，红色圆圈勾出了几处，零散遍布在各个角落。
“这些学生和上次来圣伊莫拉的那批人一样，身上扫描出了希克塔的标注。”
楚祖淡淡道：“死亡教团混进来了吧，赶着送死，拦不住。”
……
尼利亚越打越急。
他越想好好发挥，至少拿出正常水准，就越束手束脚。
总觉得这句祷词调不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用错时机了。
短时间恶补的代价展露无遗，他或许是当代最全的秘术库，能和研究秘术已久的学术大家掰掰手腕，但他施展不出来。
根本用不出来！！！
这场决斗非常难看，尼利亚自己也知道，之前波利卡顺畅解决掉学长，而他就像掉进水里的狗，一通狗刨，乱七八糟往岸上游。
最后尼利亚应该算是把学长“磨死”的。
他掌握的秘术覆盖范围太广，祖伊给他塞的整个秘术清单不讲重点，也不说你要着重学什么。
就跟那本划满重点的历史书一样，尼利亚把内容全都背了下来——和学长的秘术储备不是一个档次。
他踉踉跄跄往边上走，终于听清了那些一直持续的讨论。
同学好像……都在夸他。
说他掌握的秘术太多了，跟炫技一样，一个接一个往对面砸。
还说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啊，尼利亚你小子还藏一手，怪不得一定要参加二级考核。
甚至有同学对他喊：
“加油，尼利亚，我们中等偏下学子的尊严就交给你了，干翻波利卡，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圣伊莫莱的中流砥柱！”
尼利亚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现在就很吃力了，等对上波利卡……
尼利亚转头，瞥到观众席休息的室友。
室友脸还是臭臭的，杀气十足，颇有一股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架势。
尼利亚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浑身有力。
输谁都不能输波利卡，不然他脸往哪儿搁！
他对同学大放厥词：“不把波利卡揍得遍地找牙，我今天就改名叫亚利尼！”
中场休息只有半小时，很快，有深仇大恨的同宿舍两人立于训练场两侧。
这次全场的欢呼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洪亮t，教授维持几次秩序也压不住他们想看好戏的心情。
在钟声响起的瞬间，波利卡没有选择之前的战术，他没有大多数秘术师远程施术的习惯，直接冲向尼利亚。
而在那一瞬间，波利卡看到室友欠揍脸上掠过了一抹冷冰冰的嗤笑。
波利卡硬生生停在原地，手脚僵硬，大脑飞速运转。
尼利亚知道自己打不过，找外援？
不对，尼利亚虽然是纯正的蠢货，但他不会连命都不要，拿这种事冒犯萨格特尼一世。
而且自己没听到任何祷词，按照之前尼利亚的表现，他对编号50往前的秘术并不算熟，一定要念完了才能生效。
「降临」编号145……
那是为什么？！
双方的激战一触即发，而其中一个突然僵住，看台的人看半天，完全摸不着头脑。
离「尼利亚」，或者说离祖伊最近的波利卡却在瞬间转身，不管不顾大吼——
“逃——全部——逃——”
波利卡的惊惧无比真实。
因为他看到了祖伊缓缓掀开的眼皮。
那双猩红色的眼睛是如此陌生，没有傲慢、没有狂妄……什么都没有，除了铺天盖地的刺骨杀意。
杀意没有指向性，就像祖伊此刻并未真正看向谁，只是单纯蕴藏着令波利卡胆寒的森然。
萨格特尼一世在震怒。
波利卡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事实。
同学没听到他快撕裂嗓子的叫喊，还满脸茫然。
直到训练场观众席边缘升起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圣伊莫莱的校服，被强制吊在半空，脖子一圈出现火红的链绳，在空中蹬着腿，喘不上气，眼看着就要窒息！
——秘术编号012，绞缚。
“陛下……”
波利卡强迫自己转身，仅此都异常艰难，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能受控制，不论是理智还是本能，都在疯狂叫嚣着，让他离开。
下一秒，波利卡亲身体验到了「绞缚」的威力。
窒息、疼痛和压迫，失去控制的恐惧和绝望……
而祖伊冷淡看着他，好似看路边的蚂蚁：“我对你很失望，波利卡·兰铎，你和尼利亚都让我很失望。”
萨格特尼一世甚至不用修复身体，尼利亚如今掌握的秘术让他不用在承受反噬。
波利卡意识到上次的祖伊到底是有多么仁慈。
根本没人能在他风平浪静的怒火中苟活，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在视线模糊之际，波利卡听到祖伊说。
“别晕，看着，我要你和尼利亚都看着。”
被强行唤回意识，波利卡只剩下痛苦。
看什么？
——看暴君降下的，货真价实的「受难日」。
第52章
第
52
章（7w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和上次不一样。
尼利亚想。
这次萨格特尼一世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其实上次也不能算“征求”，
是命令。
尼利亚在梦里听过好多次来自祖伊的命令，总是带着一股不顾人死活的干脆。
“命令”是指示，是要求。
它有关权威，
有关责任，
还有关行动。
但祖伊往往把话说得近乎既定事实，所有人都默认，不符合既定事实的东西没必要存在。
尼利亚坚信，这就是自己当初嘴不过脑，念出「降临」祷词的根本原因。
不是没得选，
他压根就没有“服从”之外的其他念头。
受「降临」所控，尼利亚也体验了一把萨格特尼一世的视角。
他在无边无际的漆黑空间中漫步，
这里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唯一能确定自己还活着的，
是身边一面类似窗户的白洞。
不管去到那儿，那扇窗都紧跟身侧，成为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尼利亚凑近窗户看，外面是正在发生的一切。
逐渐沦为废墟的礼堂，
被秘术控制的死亡教团、竭尽全力想要保住圣伊莫莱师生的波利卡、还有他“自己”。
他居然能看到“自己”，用第三视角。
尼利亚不经常照镜子，没什么好看的，
两条眉毛，一双眼，往下是鼻子，
再向下是说烂话的嘴巴。
没人夸他长得好看，
也没人说他丑，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无比中肯，摒弃了外貌偏见，
直击窝囊又没出息的弱小心灵。
就连教授都会因材施教，知道他属于学校的奇葩，按照经验来教没用。
圣伊莫莱所有学生的出路都有迹可循，唯独尼利亚，放着不管让他自己琢磨或许会更好。
看着白窗外被「降临」的自己，尼利亚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尼利亚知道祖伊以前模样，完全一致的表情放在自己脸上，怎么看怎么憋屈。
或许是因为王的理想太大了，这具早就习惯了蝇营狗苟的身体盛不下。
毕竟，对于尼利亚而言，唯一能算是理想的，勉强只有想要留校当校工这件事。
不是尼利亚吹牛，他这种人，在哪儿都能活得有滋有味。
只是他不想下山，不想去小镇，不想离开柯淮仕，更不想离开维达利亚。
世界对他而言太大了，他不认识，也没人给他介绍。
他对世界的认知停留在地理课上。
地理教授拍着着地图，说，这有两条蚯蚓，看到没？
这就是过去的两河流域，在干涸后地底开裂，地壳运动，板块随之迁移，山脉谷地逐渐成型。
这个地方就是维达利亚，在过去是萨格特尼王国——萨格特尼一世开始征伐之前的萨格特尼王国。
同学纷纷深有感触，他们在入学前就见识过太多尼利亚幻想不出的场面，就连“落魄贵族”波利卡也能谈论上两句。
尼利亚没太大感触。
他就觉得维达利亚在教授手掌下只有披萨饼那么大，柯淮仕则是一个苹果。
自己是苹果皮上，被蚊虫啃咬出的，找不见的小细点。
看着白窗外的萨格特尼一世，尼利亚暗暗想。
就是这么一个人，把所有口味的披萨饼都拼成他喜欢的形状啊。
在那时，尼利亚的心跳无端加速。
不是源自身体对危险本能的恐惧，是更深的——
十六年来逐渐熟悉到习以为常的生存模式，即将被强硬改变，由此催生的慌乱。
尼利亚的预感灵验了。
萨格特尼一世交还了身体，并向他下令：杀光所有希克塔的信徒。
萨格特尼一世还说：你该庆幸自己有天赋在身，尼利亚。
后面是不是跟着恐吓都不重要，尼利亚在那时感到了非常玄之又玄的东西从天而降，精准砸到他的肩上，浩荡，沉重，势不可挡。
认可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呢？
尼利亚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些让教授叹气的科目其实并不难学，只是他不喜欢，因为不喜欢，所以逐渐听不懂。
后来他也不喜欢，但他硬着头皮去看，去背，去证明自己值得被选中，被肯定，哪怕这并不是萨格特尼一世的本意。
尼利亚坚信王的伟大，不止因为王与历史记载完全不同。
因为在那张枯燥地图之外，萨格特尼一世让他见到了燎天的烈焰，汹涌的尼图斯莱比河，天色昏暗得想要把人吃掉。
而河流尽头骤升的太阳下，是属于萨格特尼一世的，辽阔遥远的金色大地。
如此古老的国度，居然只用了一个夜晚的时间，跨越万年，来到尼利亚眼前。
最重要的是——
萨格特尼一世给了他唯一的出路。
这世界好大，王在一一指给他看。
在那段时间里，尼利亚还品尝到了另一种陌生的心情，叫羞耻。
否定自己，因为不想面对努力之后依旧失败的结果。
否定自己，因为不想让肯定自己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否定自己……因为不想承认自己这种货色其实也想有出息。
尼利亚把所有心情都吞咽在肚子里，小心翼翼包裹着，平日依旧摆出让人头大的蠢样，给自己留条退路。
这样他就可以在徒劳挣扎失败后，不至于彻底无地自容，还能没心没肺，笑嘻嘻混日子。
可惜他藏也没藏好，想改变又没彻底下定决心，不上不下令人如鲠在喉。
波利卡能看出来，萨格特尼一世自然也能看出来。
王从不掩饰自己喜恶，尼利亚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放弃。
站上训练场，尼利亚迫切的希望用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那时，他听到了许久未闻的声音。
“*命运指引愿者，拉扯不甘者。
谛听。
——
此为受难日。”
起初，尼利亚没意识到这是祷词，他从未听过如此简短又怪异的祷词。
没有音调，没有起伏，和平日里萨格特尼一世的所有命令没有区别。
当意识再度出现在只有白窗的空间，尼利亚能肯定，自己的表情一定蠢得出奇。
他还在畅想自己击败波利卡之后得到的欢呼，那会是t他真正踏向自我的第一步。
而现在，全场死寂。
只有王的声音回荡在两个世界：
“我对你很失望，波利卡·兰铎，你和尼利亚都让我很失望。”
听到自己名字，尼利亚愣愣想：发生什么了？
而他的心早就给出了答案。
萨格特尼一世给过他机会，而他没抓住。
仅此而已。
*
令人不堪忍受的无尽静默持续了很久，唯一试图发出声响的波利卡此时正遭遇酷刑。
等众人终于明白「绞缚」的源头，知晓上次礼堂过程的人瞬间白了脸，发出和波利卡先前如出一辙的尖锐声音。
“逃——全部——逃——！！”
圣伊莫莱的学生反应极快，考核团还在试图推测前因后果，边上一学生干脆利落伸手把人抓住，往训练场外拽。
“您有没有校长能打？没有的话就别添乱，帮忙去找驻地骑士！我们……”
话说到一半，钟声响起，比之前决斗要洪亮得多。
钟声唤起了千百种沉睡的躁动，圆形训练场的边墙开始耸动，坚固的岩石发出“咕隆”的沉闷声响，扭曲，变形。
学生被散开的碎石接二连三逼退，互相对视一眼，抬头看向被边缘拉高的训练场所限制了大小的蓝天。
当有人试图用秘术从这唯一的生路离开，又是一声钟响，尖利的啼鸣自上而下穿透空气传入训练场，震得人耳膜剧痛。
太阳的边缘模糊，离圣伊莫莱越来越近……这时人们才骤然发现，下坠盘旋的不是太阳，是猩红的，浑身燃烧的不死鸟。
是秘术编号005，「炼燃」。
唯一的出路也被堵死了，没人敢去沾染能将一切焚烧殆尽的不死鸟。
有谁摒弃了祷词，连续使用多个秘术，将整个训练场彻底封锁！
所有事都发生在极短时间内。
不留思考时间，校长吩咐布莱丝女士和其余教授尝试解救四周被「绞缚」吊起的学生，他则和考核团负责人朝着波利卡狂奔而去。
不论之前遇上再严重的事，考核团负责人都不曾流露出哪怕一丝紧张的表情，秘术师协会见多了各类危机，他也过了恐惧强敌的年纪。
但面对近乎“狩猎”的围剿，他的镇定坦然突然被击破了。
“你知道那是谁？！”他急速问校长。
校长：“不知道，但绝不是尼利亚。”
校长和负责人短暂对视，两双眼睛都含着各自心情。
校长承认自己的决策出现了失误，他应该在上次死亡教团袭来的时候，就把尼利亚的异常报给秘术协会，而不是隐瞒下来。
尼利亚是无辜的，第一次是，现在也是，可在场的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