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谢承泽拍拍他的脑袋,示意稍安勿躁,而后像模像样地念出了那句过年的经典台词,“大家一起包饺砸!”

    说完,他就忍不住俯着腰笑,谢瑾瑜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见他笑得这般开心,也不禁跟着柔了眉眼,“嗯,我和二哥一起。”

    他想吃二哥亲手包的团圆饺子。

    不一会儿,谢承泽便拎着一提猪肉、一把菜刀和一撮小葱回来,身后的谢瑾瑜一只手端着放置瓶瓶罐罐的盘子、一只手提着面粉袋子,谢子渺则扛着揉面的大面板,将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屋内的木桌上。

    谢瑾瑜和谢子渺都不会下厨,于是便由谢守均剁肉切碎,沈渊揉面擀皮,谢承泽拌馅包饺。

    谢承泽还把无痕和无迹也叫了进来,一个半吊子教四个厨艺不精的人捏饺子褶儿,面板上全是他们五个捏得丑爆了的饺子。

    煮饺子的功夫,谢承泽把他欠给谢守均的生辰礼拿了出来。

    相比较谢守均,谢子渺看起来更为的激动,“大哥,你快拆!看看二哥给你送了什么?”

    谢守均按住他躁动的手,不急不慢道,“慢慢来。”

    但他拆生辰礼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

    第一份生辰礼,是一把设计极为奇特的弓弩,谢承泽把它称作“隐形者叉挨了踢”,这种弓弩不需要使用者费力的拨弄箭弦,而是用枪柄的弯勾来发射弓箭,不仅十分省力气,射程还非常远,单手便可以操作,谢守均仅是试了一试,便爱不释手。

    第二份生辰礼,是一个叫做灯笼盾的冷兵器,由铁手与圆盾结合,圆盾的直径不到半米,手套上装有2个锯齿状尖刺,盾牌上配有匕首,而内侧下方则装有一把与手臂平行的剑刃,是集进攻与防守于一身的武器。

    原版的灯笼盾上还有一个小洞,里面可以放置油灯,晚上决斗时打开,突如其来的强光会让对手暂时失明,因为设计有些复杂,谢承泽和古老没研究出来,就暂时先放弃了这个功能。

    前两个生辰礼看起来有点冰冷,但那时谢守均初上战场,如果是谢承泽来送生辰礼,他当然更希望自己能够送出可以保护大皇兄平安归来的生日礼物。

    从第三个生辰礼起,礼物便开始温馨起来,有谢承泽上街挑了好久的玉佩,也有谢承泽自己串的菩提手串,还有谢承泽找工匠制作的麻将……

    到最后一个生辰礼时,谢承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按住了谢守均的手,提醒道,“这个……还是个半成品,没做完。”

    这一下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

    “难道是二哥你雕刻的木偶?”谢子渺还记得,二哥小时候挺喜欢雕刻木偶的,但因为手残,雕得太丑,最后都是丢进柴房里烧火去了。

    谢承泽摇摇头。

    谢瑾瑜微微沉吟,猜测道,“那便是二哥写的信?整整十年的手写信?”

    丝毫没有这般想法,也没有这般细腻之心的谢承泽:“……也不是。”

    无痕和无迹也加入了这场猜答案的游戏,“冰雕灯?又或者是恭王的画像?”

    见谢承泽依旧摇头,众人不禁将视线放在了沈渊身上。

    沈渊盯着那放置生辰礼的箱子,再看谢承泽一脸你们绝对猜不到的模样,良久才语气慎重道,“……莫非是,殿下亲手缝制的贴身衣物?”

    屋内微妙地沉寂了一下。

    下一刻,谢承泽红着脸怒吼,“才不是!谁家好人送生辰礼会送这个啊!”

    谢子渺啧啧两声,露出微微嫌弃的眼神,“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沈大人。”

    沈渊:……还不是因为谢承泽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才会——

    最后谢守均打开了箱子。

    只见里面盛放着的,是一个……橘子。

    一个长满了青毛的橘子。

    谢子渺探了探头,有些茫然,“二哥,你是拿错了吗?”

    为什么生辰礼,是一个长了毛的坏橘子?

    “没拿错。”谢承泽拍拍箱子,自豪道,“这是二哥正在研制的——青霉素。”

    他给几人科普道,“这是一种抗感染药,士兵们在战场上受伤时,不是有很多人伤口发脓溃烂,甚至可能因此死亡嘛,这个青霉素就能减轻这种感染,帮助士兵更快地恢复战斗力。”

    谢子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军中士兵们大多都是因为伤口发炎溃烂,得不到有效治疗才会死去。

    虽然炸火药可以很好的震慑住边境的敌军,但总有不怕死的人,也总有需要两军短兵相接的时候,士兵们该受伤还是会受伤。

    但如果二哥这个青霉素真有那么厉害,可想而知,有多少被砍伤的士兵可以因此活命,而又有多少百姓不会失去自己的亲人!

    “二哥!”谢子渺直接冒出了星星眼,“你真的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啊?”

    寻常人怎么可能会想到,长毛的橘子可以做出抗炎的伤药啊!

    “因为二哥是福星啊。”谢承泽不禁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有老天爷托梦!”

    一旁的谢瑾瑜闻言微微蹙了蹙眉,看着这些生辰礼,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热酒。

    “看来二哥,最近耗费了不少心神准备这些生辰礼啊。”他的语气略显刻薄,“从沈渊那里补回来的精气神儿,都用到这上面了吧。”

    谢承泽顿时心虚地低下头,给他倒上热酒,“就这一次嘛。”

    他确实借着给谢守均准备生辰礼的功夫,偷偷研究了一些利民的东西。

    谢子渺困惑地看了一眼谢瑾瑜,只以为他是嫉妒大哥有这么多的生辰礼才会阴阳怪气,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水饺也煮熟了,几人一边开动,一边开始尝试玩谢承泽制作的那副麻将,玩上瘾了,饺子便忘了吃,几人轮流上桌,打得热火朝天。

    谢承泽不能熬夜,早早上了炕睡觉,剩下几人悄没声地打着麻将,谢守均等人到底端庄沉稳了些,不像谢子渺和无迹,胳膊甩着麻将无声吼牌,仿佛在上演一场精彩的哑剧。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谢承泽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床边好像有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沈渊正站在床前,手里似乎提溜着一团什么巨物。

    “沈渊?”青年声音沙哑,嗓子被火炕烧得有些干涩。

    听到动静,沈渊回头,屋内的烛光早已熄灭,夜色里,他对上谢承泽那双迷蒙困惑的眼睛,语气放柔了许多,“臣在。”

    “你在干嘛呢?”谢承泽拍拍枕头,邀请道,“快过来睡觉。”

    沈渊身形一顿,松开了手中的巨物,将那巨物往远处推了一把,眼神似是在警告什么,直到那巨物嘀嘀咕咕地走了,这才坐到床边,握住了青年的手掌,“殿下先睡。”

    这一次,他就守在床边,看看哪个不要脸的还敢趁着谢承泽睡觉乱来!!!

    第312章

    冬去春去又秋来,各个都能单开本

    新年在三两声鞭炮中度过。

    坤宁宫的曹太后突然称病,不日便撒手西去。

    皇帝追谥其为“隆懿太后”,很快便将曹太后下了葬,而与棺柩一同离宫的,还有一身白衣外裘的女子。

    中年女子身姿修长英爽、姣好的眉目宛若一汪漆黑幽水,她骑在一匹浑身通白的白马上,定定地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随后毫不留恋地收回了视线。

    一蓑斗笠遮掩住了其容貌,但见策马奔腾、长鞭扬舞,一人一马一包袱,消失在了前往辽州的官路上,只剩蹄印纷乱,犹若女人此生。

    自此,倾然自在。

    而辽州的关口,梁万达与李东尧相敬行礼,顺利地解决了煤山与土匪之间的问题,梁万达翻身上了马车,于冬雪之日奔赴益州家乡。

    某刻,马匹与马车擦身而过。

    但见马车内热手炉袅袅生烟,脱胎换骨的知府大人轻啄暖茶,了下一盘残棋,畅想未来官路亨通、百姓安康。

    而白马之上,游女蓑衣落雪、衣袂飘飘,氤氲热气于粉唇之中吐出,纤细的手臂随风扬起,三两口小热酒灌入喉中,明媚飒爽的眼神宛若新生。

    冬去春来。

    在德州历练的荆泽回归朝廷,因卓然的政绩受皇帝封赏,一跃成为建安最年轻的首辅大人,有望未来官居宰相,辅佐两朝君王。

    欧阳久入了御史台下的察院,成为了那位刚正不阿的陈御史的得力助手,正如某些官员所估摸的,皇帝有意将其往京兆尹那边培养。而纪颂华也入了监察院,游刃有余地游走在百官之中,风评甚好,也因此摸到了不少欧阳久得不到的小道消息,二人关系开始变好,常于休沐日一起带着朱小彪踏雪踏春游玩。

    谢守均又被皇帝外派去了边关,要求匈奴一族归顺于建安,并将匈奴王子作为人质送入京城。为了替曹太后还谢守均的母债,以及当初故意设计他被送去边关的债,谢瑾瑜交出了一半的兵符,同时也将他的精兵精将一并送上了边关战场。

    谢子渺当起了闲散王爷,经常往国子监书院跑,跟着世家公子哥小姐们一起上课,他虽不怎么参与国事,但脑子却是灵光得很,出的考卷每次都能拿满分。尤其在生物这一方面,更是表现出了卓然的天赋,他开始沉迷于给母猪配种,气得柔妃想说谢承泽带着谢子渺不务正业,但是听说杂交出来的猪肉会非常香时,又默默咽了口口水。

    虽说国子监的后院养着猪、种着地,十分有碍观瞻,但是这都是为了百姓好啊,谁能跟吃的过不去呢?

    为了吃,柔妃私底下给国子监赞助了不少钱,希望他们能够配种出香甜的果子、喷香的猪肉。

    春去秋来。

    建安的二公主嫁人了,对方一表人才,乃是个读书人,长得也极为俊美,但从商的爹娘均已病逝,独留偌大的宅府与万贯的家财,和一堆妄图分食财产的贪婪亲戚。

    为了守住宅院与财产,对方找上了谢平安,自荐枕席想要与她契约联姻,他出钱助她荣华富贵,她出势助他立威府宅。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奉旨成婚。

    三公主谢淑不甘落后,妄图从世家公子哥之中挑选一个脑子好的生出龙子,奈何国师大人一句不满二十岁不准睡男人,谢淑只能饮恨放弃,打算提前挑一个年轻的少年搞养成,未来家里都是她说了算。

    大当家和三娘过年后便举办了成亲礼,据说二当家在帮大当家准备喜事时,看上了糕点铺的一位泼辣妇人。对方早年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顶着压力把糕点铺开了起来,这其中也不乏有盛依人暗中帮衬过。

    如今虽然生活平稳了些,但年幼的儿子因为没有父亲常被同辈小孩欺负,每每回家便喊着想要个新爹,还要个会武功的爹。赶巧那幼儿被那些孩子欺负的时候,二当家路过出手制止,那幼儿抱着二当家不撒手,喊着爹,要给他介绍娘子。

    那妇人瞧着二当家人高马大的,一瞧便是能震慑住街上的地痞流氓,能帮她护住自己的糕点铺,不禁有些心动,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好上了。

    所有人,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去。

    第313章

    人才辈出国子监,笑纳两项梁万达

    建安八十年,国子监学员在经过基础教育后,前往泰河流域与当地农民研究种植棉花,成功收获了建安国土本地的第一批棉花,经由尚衣库进行弹花、纺线等多道工序,最终纺织成布。

    由棉花纺织出的布匹柔软又暖和,吸湿性强,耐磨耐用,不管是做成衣物还是填充成被,都能够很好的御寒。朝廷下发补贴送种,鼓励当地农民种植棉花,次年国子监分出农部学院,征收泰河流域擅种植棉花者为外派学员,前往大江流域普及当地农者种植棉花知识,确保三年以内建安百姓皆可于冬日盖上棉被,五年以内普及百姓棉衣穿着。

    建安八二年,国子监学员通过嫁接技术实现了缩短部分果实的成熟期、提高产量、增强植株抗病等效果,并开始研究类似稻-鱼-鸭生态共生系统法的农业新模式。

    同时建安改革科举制,要求春闱落榜者可入国子监学习两年,成绩良好者可留下成为国子监讲师,成绩不佳者亦可返乡建立私塾,普及国子监知识,每年享受朝廷补贴,逐渐达成普及基础教育的目标。

    建安学子甚卷,不出三年,国子监人才辈出,各路各府各地更是学堂频建,国子监开始下发特招名额,用以提前收揽有才之人。

    建安八三年,有国子监学员中饱私囊,提前散播消息使得某些官员操控市场物价获利,获狱八年;同时一位学员研制出了高效纺织机,获得朝廷大力赞赏,封其为纺织侯,可入琼林宴。

    国子监奖罚分明,所出成果利之于民,引无数寒门学子争相追捧,逐渐形成“寒门入国监,官商入高堂”之局面,皇帝开始打压官僚体系,不允商人后代入朝为官。

    建安八四年。

    益州传来喜事,堤坝将成,益州知府诚邀国师大人与皇帝一睹岷江一分为二,入城灌万田。

    皇帝忙于朝政而婉拒,由国师大人与沈侍郎前往验收。

    玉稷山上。

    这次随从而来的,还有朱小彪和荆泽。

    “沈渊。”

    如今已二十五岁的谢承泽,眉目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稳重,但当那抹怀揣着恶趣味的笑意从那绯红的唇瓣上扬起之时,依旧可见其年少时的轻狂与狡黠。

    “还记得咱俩的打赌吗?”

    依旧一身白衣矜贵的男人,此时身上染了不少艳红,例如那腰间绣得奇丑无比的“泽”字荷包,例如那青剑剑柄之上随风飘荡的红色种花结。

    他眸中含笑地望着山巅之上,那抱手傲然而立的红衣男子,唇轻启,“自是记得。”

    话落,但见雪水离山、气势磅礴地涌入了岷江之中,似惊天动地的游龙化为滚滚巨浪袭向下游,经由鱼嘴之时豁然一分为二,在飞沙堰上扬起阵阵巨沙,宛若欲翻江倒海的海龙困于混天绫之下不断挣扎,最终熬不过乾坤圈的连番毒打,老老实实地游入了宝瓶口,化作春水流入万家田地。

    自此,天府必成。

    万粮即将涌入建安八方,百姓之所图,将不再只是活着。

    “沈渊,叫爹!”他的声音依旧朝气十足,宛若岁月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爹。”

    沈渊爽利干脆的应答,随即牵起谢承泽的手,带着他飞上高树的顶尖,遥遥望向涌入益州的内江河水。

    再次踏上此地,两人已亲密无间,早无往日的各自八百个心眼子。

    那是不可能的。

    沈渊瞥了一眼地面,对着谢承泽悠然附耳道,“叫声爹,不然不带你下去。”

    谢承泽:“……沈渊,不要得寸进尺!”

    平日里叫他爹的次数还少么,非要在这种时候扳回一局?!

    “开玩笑的。”沈渊低声一笑,搂着他的腰踮脚一跃,便是跨过无数葱绿树顶,融入山风,随浪潮奔涌方向而去。

    而树下,朱小彪指着一分为二的岷江,对着荆泽满眼惊喜道,“荆泽,殿下真的做到了!我就知道,殿下一定可以的!”

    荆泽望着滔滔江水,清冷无波的视线落在朱小彪身上,缓缓涟漪出几丝笑意。

    “嗯,我们小朱大人想象出来的神话,实现了。”

    “荆泽,你现在都是首辅了,不要叫我小朱大人!”

    “好听。”

    “哪里好听了!一个你、一个欧阳久,怎么都喜欢这么调侃我?”

    “所以你更喜欢纪颂华那般唤你小朱兄?”

    “……”总感觉你想问的不是这么表面的问题,“算了,随你怎么叫。”

    “那……大人回去,可要搬入荆宅?”

    “???”

    话题为什么跳到这里了?

    ……

    堰已成,益州召集学子收集堰名,国师大人跟着随了一个,最终敲定此堰名为——都江堰。

    沈渊清算梁万达过往功绩与过失,最后让其贬官至岭南作潮州知府。

    谢承泽问梁万达,“可怨本国师不出口替你求情?”

    梁万达深深鞠躬,“国师大人教诲,早已深入臣心。臣知国师大人看重微臣,欲让微臣前往岭南,清瘴气、造梯田,再创天府奇迹。”

    谢承泽笑了一声,“仅天府一项,梁大人便会留名史记。”

    “那我梁万达,便笑纳天府岭南两项了!”

    梁知府离开益州那日,万人空巷,百姓们前来城门口送行,为梁知府送上了一柄万民伞。

    随着马车启动,两米的巨伞下五彩的布条随风飘起,宛若彩鹿踏空,密密麻麻地留下了百姓们的墨迹,用着另一种方式记录了梁万达为他们做出的福行。

    他们深深鞠躬,目送着这位父母官的远行,望岭南经他之手,亦如天府。

    建安八六年,干旱再袭,多地饥荒。

    自天府而来的粮食涌入建安八方,解决了多地的无粮之急,益州商户百姓们纷纷赶着粮车闯踏山间,前往饥荒之城免费施粥赈灾。

    逢人便说,那年益州受灾,八方支援,如今八方有难,益州义不容辞。

    受灾百姓无不动容。

    建安八七年,国子监杂交出良种稻米,天府之国再添神力,朝廷颁发圣旨,欲挖通大山建立官道,连接南北东西,以方便未来运输粮草。

    盛依人以女商之身,接下此重任,为此兢兢业业。次年生下一子,留于江家小公子江愿带娃,自身继续投身建路之业。

    同年,三公主诞下龙凤胎。

    第314章

    大限将至谢承泽,焕然一新的暗室

    十五年后。

    “咳咳、咳咳咳——”

    床榻之上,及腰青丝已然如落瀑白发的貌美男子,虽已生出些许皱纹,但仍不掩那宛若仙人般的美姿,修长纤细的身躯如同弱柳扶风,趴在床榻的边上重重的咳嗽着,直至在手帕上咳出一丝惹眼的血丝。

    “殿下!”已然中年的朱小彪,瞥到那抹惹眼的血,顿时慌乱无比,“我去找太医!”

    “小彪,无碍,不用去了。”

    谢承泽收起手帕,抚了抚胸口顺了口气,“时候到了,太医来了也没用。”

    三年前,他就隐隐感觉到自己大限已至,似是有什么一直在提醒他该走了,全靠着沈渊夜夜陪在身边,放手了不少国子监的项目,才得以续了三年的命。

    但代价,却是身体愈发况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各种衰老病接踵而至。

    好在,容貌上看不出什么,反倒比同龄人更年轻貌美,可以说他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具披着美皮囊的干尸,命数已尽。

    “去将陛下叫来。”他吩咐道。

    “……是。”朱小彪掩去眸中的悲伤,转身便是朝着御书房飞快地跑去。

    “无痕,无迹,过来。”

    谢承泽看向房梁,便见两道身影轻轻落下,许是习武之人比常人老得慢些,本就生得英朗与俊美的无痕无迹,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不减当年气势。

    “殿下……”无迹匆匆上前攥紧他的手,眼眶已然红了起来,“殿下不要丢下我们……”

    无痕沉默地搭上手,墨色的眼纱微微湿润起来。

    “乖,殿下我啊,只是回到原本属于我的地方。”谢承泽揉了揉两人的头,“那里是个好地方,不用担心我,我很有钱,可以过得很好。”

    只是,会时常想起你们。

    “殿下不能带走我们吗?”无迹目光乞求地望着他,豆大的眼泪划过脸颊落在谢承泽的掌心里,滋进了那断开的生命掌纹线。

    “是我无能。”谢承泽捂唇咳了几声,随即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两本书册。

    他把它们郑重地交到了无痕和无迹的手中。

    “这是我留给建安未来国君们的宝藏,有悟性之人,必能参破其中真理,带领建安走向更为富强之路。”

    “只是这东西有益有弊……”谢承泽眼神之中多了几分谨慎,“所以,在位年数未达到20年,国君不可打开此书参悟。”

    他将种花家族五千年历史的经验与教训尽数写入其中,更是道说了不少各地可能存在的致富资源,这是他为建安留下的最后一件礼物。

    “这两本书,我不放心留给别人。”他眸光闪烁地望着无痕与无迹,“我已交代监天司另设‘监宝书’一职,职位两人,便是你们二人。你们将此书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而后培育出值得信任的下一代监宝书,待日后……交由他们监管。”

    无痕垂下眸,扯下了眼前的墨纱,眼白已然染上了血丝,“我与无迹哪里是保管此书的最好选择?殿下分明是怕薨后我们随你去了!”

    所以才要他们二人保管此书,要他们培育出值得信任的下一代,有了与旁人的羁绊,便不会随意求死!

    谢承泽弯眉擦拭去他眼角的湿润,笑了笑,“嗯,我们无痕还是这么的聪明。”

    “二哥!”

    谢承泽刚交代完,谢瑾瑜便冲了进来,一身龙袍的男人依旧不减当年执掌天下的威势,只是眉眼中多了不少柔情与沉稳,戾气更是散去不少。

    二十多年的日夜陪伴,足以抚平心中积闷已久的燥郁。

    望着压声咳嗽的谢承泽,他心疼地上前将他拥入怀中,“是不是又偷偷少喝了一顿药?二哥总是这样!”

    “你少冤枉我。”谢承泽暗想自己分明是偷偷少喝了两顿药,随后握住他的手,“带二哥去趟监天司吧。”

    谢瑾瑜垂下眸,掩去了眸中的闪烁。

    “二哥这时候去监天司做什么?不若等太医来……”

    “瑾瑜。”谢承泽抬眼望着他,问了这些年来他问过很多次的问题,“你是不是知道监天司里有什么?”

    谢瑾瑜身形微微一僵,将头埋进了他颈窝之中。

    这个答案,两人早已心知肚明,可他不说,二哥便也放任着不逼问。

    “是。”这一次,谢瑾瑜答道,“我知道那天谕里写着,二哥造得福越多,寿命便越短。”

    “可你也没有彻底阻止我。”谢承泽揉着他的发丝,眉眼温柔地望着这个弟弟,“谢谢。”

    谢瑾瑜唇瓣微动。

    他承不起这一声谢谢,因为……他隐瞒了很多事。

    他只回答了一半。

    而另一半……若是他知道了,必然不会原谅自己。

    但没关系。

    只要……世界再次回溯。

    他愿意生生世世,都囚困在这座华丽的、有二哥在的囚笼之中——

    ——

    再次打开暗室的大门,里面已经焕然一新。

    里面装饰满了来自某位现代人的恶趣味,集齐了七种颜色的玻璃灯笼挂在天谕之书的上方,投射下的彩虹色波光粼粼,衬得天谕之书不再似那古朴陈旧的老书,反倒更像是真正有了天道之光加持的天书。

    满屋已被书架填满,房梁上绑着红色的大花红缎绸,只见那祭台之上,一个“伪永动力”的木鱼玩具正在自顾自地敲啊敲,那木鱼表面上,还刻着四个小金字——功德加一。

    “咳咳咳、”谢承泽忍不住低声又咳了几下,谢瑾瑜连忙为他裹紧了毛绒外裘,“来人,多去弄几个小暖炉。”

    此时谢承泽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内力的传热,只能靠暖炉取暖,他握住了怀中的小暖炉,朝着天谕之书走去。

    “老天书,我又来了。”

    他像是对待一个老朋友般,坐到了祭台旁的木椅上,伸手想去抚摸天谕之书,却被那些细线给轻轻抽了一下。

    谢承泽不禁瘪瘪嘴,“怎么越老越矜持,还不让人摸了?”

    天谕之书:……

    见此,谢瑾瑜微微蹙眉,伸手摩挲着谢承泽被抽出两道细小红痕的手背,不满地看向天谕之书,手中的内力化为罡气朝着细线而去,“一本破书,也敢伤他?”

    细线飞快地缩入了天书之中。

    “莫把它惹恼了。”谢承泽探了探头,望着天谕之书,“二哥还指望着它办事呢。”

    第315章

    纵然我万般不舍,再愿你长命百岁

    谢瑾瑜微微垂下眼睑,手中的内力凭空而散,见谢承泽伸手去摸天谕之书,忽地抬手攥住了他纤细的手腕。

    谢承泽投去疑惑一瞥。

    “二哥。”

    谢瑾瑜凝视着谢承泽,眸中似有挣扎之意闪过,心中踟蹰了许久,方才摇摇头,松开了他的手腕,“没什么。”

    谢承泽笑了笑,点了一下头,随即将手触碰上了天谕之书。

    每年,他都会碰一下天谕之书,确认自己在现代的身体如何了。车祸后的手术很成功,他脱离了病危期,但医生说他现在属于假性植物人,虽然看似符合植物人的一些表现,但实际上还存在意识,甚至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

    只是由于某些因素导致昏迷不醒,或许某一天,他就能真正的醒来。

    谢承泽知道,只要自己的魂魄归位,他就能回到现代。

    指腹触碰到天谕之书那一刻,谢承泽眼前再度陷入了黑暗,身体一阵飘忽忽的感觉,仿佛浮游在宇宙真空一般。

    病房里依旧很热闹,他的病床左边是一个爱听收音机的老爷爷,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东北二人转节目,病床右边,是一位母亲在给自己生病的孩子念童话故事,还有正前方那台一直响着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当地的新闻。

    “近日,在庆城市发生了一起令人动容的事件。庆城大学大一学生谢某在路边看到车速失控的汽车撞向高考生沈某,英勇无畏地冲上去救人,但遗憾的是,沈某经过医院急救仍不幸身亡,而谢某虽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旧昏迷不醒,沈某父母抱着沉痛与遗憾的心情,表示会对谢某的医药费负责到底……”

    谢承泽的意识飘荡着,暗想,原来他救下的那少年,姓沈么……

    还挺巧。

    正欲再附耳细听,突然听到有人闯入病房,急切的步伐裹挟着惊慌的声音,“小泽!”

    谢承泽心神一震。

    “小泽,爸爸妈妈来了!呜呜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熟悉的声音,哪怕每年只能从电话里听到,但谢承泽也仍旧认出来了,那是他爸爸妈妈的声音。

    “小泽,醒醒好不好?不要吓唬妈妈,妈妈胆子很小的……”

    “小泽,睁开眼看看爸爸好不好?你不是一直希望看到爸爸妈妈吗?别睡了,爸爸妈妈真的回来了!睁开眼好不好?”

    谢承泽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父母的容貌浮现在了脑海之中,听着两人焦急心疼的呼唤声,他忍不住想要努力睁眼,睁开眼睛告诉他们,他听到了,他想醒来抱抱他们。

    但下一刹,他的手陡然与天谕之书分离,眼前再度恢复视觉,他重新回到了暗室里。

    “爸爸、妈妈!”谢承泽焦急地要去再碰天谕之书,却被谢瑾瑜紧紧揽住腰,谢瑾瑜惊慌又难过的声音在谢承泽耳边响起,“二哥!你流血了!”

    谢承泽恍然惊醒,他摸了摸鼻下,那里不断淌着鼻血,怎么都止不住。

    “要、要贫血了……”

    谢承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床前已经围满了人,沈渊、苏清河、张玉衡、荆泽、欧阳久、朱小彪都来了,还有谢守均、谢子渺、谢平安、谢淑、谢继,谢继是谢淑所生的嫡长子,三年前被谢瑾瑜封为了太子,最是喜爱睡在谢承泽身旁,听他讲西游记和水浒传。

    “皇叔……”此时,谢继正霸占着谢瑾瑜的位置,趴在床榻边泪眼汪汪地看着谢承泽,“皇叔,你不要走,呜呜呜……”

    谢瑾瑜揉了揉眉心,伸手想弄开谢继,“太子,哭哭唧唧,成何体统?”

    “父皇这么老了还抱着皇叔哭呢,儿臣为何不可?”许是从小受了谢承泽的熏陶和疼爱,谢继可比谢瑾瑜反骨多了,他一点儿都不怕谢瑾瑜,说话常噎得谢瑾瑜恨不得一鞭子抽死他。

    这不,谢瑾瑜两眼一黑,他到底是要脸的,即便在场的大家早已心照不宣,但他也从未这般直白的当场被戳破。

    “谢继!回去就给朕关禁闭!”谢瑾瑜无能怒吼。

    谢继吐吐舌头,随即又敛去笑容,转头不高兴地望着谢承泽,“皇叔,你答应过我的,要活到五十岁!”

    “是皇叔食言了。”谢承泽揉揉他的小脑袋,望着在场的众人,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他一向不擅长说矫情话,这么多人来看望他,他都不知道说啥了。

    总不能每个人送一句遗言吧。

    “二哥……”谢子渺也两眼泪汪汪,背上扛着一个眼熟的细囊,“要不再含一片老参……”

    谢承泽顿时双眸惊悚地往床榻里面挪了挪,“大可不必哈。”

    “我也没什么遗言留给你们。”他清了清嗓子,“总之,我死后,你们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哦,对了。”他摸了摸下巴,认真道,“不要往我的坟里放金银财宝,请用盐把我埋起来,此法可延缓尸体的腐烂。”

    他长得这么漂亮,尸体早早腐烂实在太可惜啦。

    谢守均坐下来,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瓜,眼底掠过一丝感伤,“好,听你的。”

    送走了所有人,最后只剩下了沈渊。

    沈渊坐到了床榻边,俯身将谢承泽额前的发丝捋至耳后。

    “要回去了?”

    相伴二十多年,谢承泽早已付诸于信任,告诉了他他原本的世界是何种模样,而他又经历过什么。

    “嗯。”谢承泽脸上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他慢吞吞地滚到沈渊的大腿上,仰头望着他,眼神难得晶亮了许多,“我今天,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了。”

    沈渊眼底掠过一丝心疼,但又替他高兴,他知道,谢承泽从小的愿望便是能见到爹娘,而显然,现在便是时候了。

    “恭喜你。”他轻轻抚着他的发丝,指腹划过谢承泽的额头,缓缓落至他纤细的眼角,微微摩挲着,心中纵然万般不舍,但他依旧如二十年前那般选择了放手。

    只愿,你在那边,长命百岁。

    第316章

    曾经的那笔交易,主角的特殊待遇

    建安一〇二年,国师于雪日病逝,哀动天下。

    次年,皇帝宣布退位,由太子继承正统,太上皇游历四方,至益州时,望都江堰,只见天水由民劈,灌入万家良田,国师雕像立于玉稷山之上,脸上无容,意为——人。

    都江堰,并非国师大人一人之劳,乃辛勤益州百姓之功,亦为八方支援之功。

    “二哥,世人到底有什么好?”某一日,谢瑾瑜这样问谢承泽。

    “不知道啊。”谢承泽诚实的回答。

    “那二哥,为何要护世人?”

    “因为,二哥曾是世人。”

    所以,想要护住世人,想要护住我自己。

    太上皇游历世间十年,目睹国师大人所期望之盛世,后以剑自裁于国师陵墓前,享年五十三岁。

    “沈渊,你答应过孤的。”

    国子监,暗室内。

    已年迈的沈渊耳旁响起了谢瑾瑜的话。

    沈渊曾与谢瑾瑜做了个笔交易,只要沈渊愿意在临死之前,将建安剑插入心脏之中,取全身血液祭祀于那暗室的祭台法阵,他便愿意让沈渊入住承欢殿,陪在谢承泽的身边为他续命。

    沈渊答应了。

    而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只是……

    沈渊打量着那祭台法阵,这是他头一次进入暗室,不免猜想,谢瑾瑜提出的这些要求,是否与谢瑾瑜能够重生有关呢?

    又或者,不只是人在重生。

    而是整个世界也在重生。

    这柄建安剑……

    乃是世间最强韧之剑,未有能断其剑身者,谢承泽曾被它插入心脏,自己也曾被它插入心脏,谢瑾瑜是否亦也如此而死,继而血祭重生?

    重重困惑,搅得沈渊心中疑虑,不免望向了那天谕之书。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秘密?”

    “张玉衡。”沈渊唤来门口的张玉衡,“打开天谕之书,我要看里面写着什么。”

    张玉衡走进来,微微迟疑,眼神里透着一股意思:这不太好吧。

    “我已是将死之人。”沈渊笑着摇摇头,“怕什么?”

    张玉衡一想也是,于是走到祭台前,翻开了天谕之书。

    天谕之书没有反抗,这表明它应允了被打开,张玉衡彻底放下心理阻碍,直接将天谕之书拿起来,走到了沈渊面前。

    前面依旧什么都没写,直到中间,开始预言了往年的大灾大患,最终张玉衡翻至了那页属于谢承泽的天谕内容。

    “承欢殿下承泽生,福星天降瑞彩丰。慧启苍生倾寿数,不惑自归轮回梦。”

    原来……

    预言早已说明你会短命。

    难怪建帝从未希望过你可以励精图治。

    “后面呢?”沈渊指着天谕之书的下一页,“继续翻。”

    张玉衡打着自创的手语,一边去翻天书示意:“后面的翻不动……咦?”

    这一次,张玉衡轻易地打开了下一页。

    两人均是望去,随即眸目微颤,“这……!”

    “原来如此……”

    沈渊终于明白了,谢瑾瑜为何要他以建安剑刺心,用全身的血启动法阵了。只因为这建安剑与法阵皆是重启世界的媒介,而作为话本《权臣》的主要人物,只要法阵被血祭开启,凡被建安剑刺中心脏而死者,皆会重生!

    张玉衡:“我们,竟然是书中的人物吗?又或者说,天道已经预言了我们的命运,并恶趣味地把我们的经历比喻成了一本书?”

    张玉衡微微蹙眉,但又很快释然,“还挺有意思的,有条件的话,还真想看看这是一本什么书,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又是否真与这之中一样。”

    沈渊笑了一声,“自是不同,话本里,你从未出现过在朝堂上,苏清河也不是国子监院长,建安更不会发展成如今这盛世。”

    只因,谢承泽过来了。

    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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