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言清漓望向花雨巷那边,隐隐明白玉竹为何会“称病”了。

    端在广袖中的手指轻轻拢了拢,她吩咐车夫去花雨巷。

    花雨巷是水巷,马车进不去,主仆二人下车步行,行至一处栈桥时,河池外侧的街上忽然疾驰过一列马队,为首之人是一名玄服青年,箭袖素衣,飞扬墨发束于脑后。

    言清漓驻足停下。

    青果悄悄瞥向她,见她神情怔怔地盯着那遠去的儿郎,偷偷一笑,没有出声打扰。

    站在桥上,将将能看到遠处宏伟的西城门,裴凌带着刘刚与王甲等二十几人,看样子是要出城前往军营,再从军营开拔出征。

    这一幕,令她不由想到一年多以前的某个黄昏傍晚,他就是在这个城门口扬马在她面前,意气风发,专横跋扈。

    那时,她还当他是过去那个嚣张的小毛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产生诸多情愫纠葛,做成夫妻。

    城守兵恭恭敬敬地低头回了几句话,正要放行,忽有一灰衣短打的马夫和一名梳着丫鬟髻的小姑娘追上前,那马夫与裴凌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丫鬟将手中捧着的包袱交给马夫,马夫又呈给裴凌。

    青果用手抵于额前,伸着脖子眯眼眺望:“呀!我认得那婢子,是柳家的!就那个…那个柳三姑娘身边的!”看清人后,青果气得直跺脚:“这柳三姑娘什麽意思!上赶着送行就罢了,还送东西,怕人不知道她想给凌少爷做二妻么?”

    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青果嗓门又大,言清漓立刻斥她:“你小声些!别瞎嚷嚷。”

    青果扁扁嘴,小声嘟囔:“那柳三小姐当初还假模假样与您说不会掺和您与凌少爷的感情呢,如今人家孝期还未出,她就等不及追去城门了。”

    “我已与裴凌和离,再无干系,何来人家柳三姑娘掺不掺和一说,这种话,你今后不许再说了。”

    青果讪讪闭嘴,之后见裴凌对那马夫抱了抱拳,并未收他们的东西,小丫头这才又乐起来。正乐着,又见他忽然勒马转头。

    言清漓忙压低纸伞。

    前路尽是峰峦,身后遠去的是繁华人烟,裴凌回头望去,扫过城门前街巷中的往来行人,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也不知自己还在期待什麽。

    刘刚策马过来,与王甲对视一眼,劝道:“头儿,该走了。”

    言清漓等了片刻,再抬起伞时,那一行人已出了城,再看不到踪影。

    与当初给言琛送行时的心情不同,有些伤感,有些歉疚,亦有些无奈,恰与今日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润润无声。

    刀剑无眼,望君珍安。

    ……

    武英侯府

    细雨下了一整日,天始终阴沉沉的,下人们换上素服默默做活,偌大的府中一个女主子都没有,又走了风风火火的孙少爷与唯一的孩童小世孙,整座府邸显得空寂无比。

    裴澈回到书房,铁衣跟进来:“爷,上回您不是让属下去查苏氏未出阁时做过的怪事,终于有眉目了。”

    寸步不离在裴老夫人床前照顾两日两夜,又守了七日的灵,操办了丧事,裴澈今日才脱下孝衣,神色已有些疲惫,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神色凛起:“说。”

    铁衣有些遅疑:“此事属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带了个人过来,爷可一见。”

    裴澈允准,铁衣很快带进来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

    这青年相貌黝黑,穿粗葛衣,踩草鞋,袖口与裤脚都挽起两道,见着裴澈立即跪了下去:“小人王胜,见过世子爷。”

    裴澈没有纠正“世子爷”的称谓,看了铁衣一眼,似是在问此人与苏凝霜的事有何关系,铁衣忙回道:“爷,此人在苏府做过家丁,属下辗转找到了他,从他嘴里得知了些怪事,猜想可能与主子想知道的有关。”

    铁衣又对那青年道:“你不必惊慌,将你与我说过的,再与我们主子说一遍。”

    那叫王胜的青年点头哈腰称“是”,裴澈叫他起来回话,他仍有些拘束紧张,不敢正眼看裴澈,便低着头回道:“…小人只在苏府做过四年的家丁,便赎了身契回乡种田去了。”

    在苏家这种高门大户的府邸做下人,要体面得多,不仅月例丰厚,主子们心情好了,动不动还会打赏,至少要比种田轻松得多,只要不是犯了大错被赶出去或发卖的,寻常人应当不会想要离开才是。

    裴澈挑起眉:“四年?那你为何离开了?”

    王胜连忙道:“世子爷有所不知,小的胆小,实在是怕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就是她!(31000珠)

    王胜称,自己十四被卖进苏府,做了近两年的家丁,到了十六那年时,遇着一桩腌臜事,将自己给吓着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昌惠二十六年,苏大小姐出嫁当日的事。

    那日他被大小姐身边的婆子临时叫去看守一间小院,听说那院子里关了个犯错受罚的婢子,他好奇想看,结果没等看到人,那婆子就带人回来,将他给遣了出去。

    之后他躲在外墙后头,偷看到那婆子一行人抬着只罩着黑布的大铁笼子,黑布被风吹开,他看到里面的人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浑身连块遮羞的布都没有,不仅如此,身上溃烂都是血泡,脸上也布满刀伤。

    他至今都难以忘记,当时与那婢子不小心对上了视线,她冷冰冰看过来的目光有多瘆人。

    不知为何,当裴澈听到王胜形容那笼子里的女子时,心口忽然一痛,他微蹙起眉:“犯错的婢女?犯了什麽错?”

    处置犯错的下人,在谁家都很寻常,可费如此大精力去折磨一个下人就不寻常了。并且那日还是苏凝霜成婚的日子,通常来讲,像苏府这种讲究人家,断不会在大喜之日让府中见血。

    “小的起先也不知那女子是什么人,后来觉得害怕,就私下去打听,偏生府里许多人都不清楚此事,甚至都不知道那院子里还关了个犯错的婢女。”

    |Q=如此,那你是如何确定那女子是个下人?”

    王胜还未回话,铁衣便开了口:“爷,这就是属下认为怪的地方了。”

    王胜继续说起。

    在撞见那笼中女子的惨状后,他心底生寒,偏又好奇想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犯了何事,要被带去哪里。趁着那日府中办喜事,下人们都在忙碌无人注意,他便偷偷跟着那婆子一行人,最后见他们从大小姐院子的后门将那铁笼子抬了进去。

    一个外院的家丁混进内院已是不妥,小姐的院子更是绝对进不得,怕被人发现,王胜很快就走了,转头去向其他下人打听,结果人人都不知情,也不知道有哪个丫鬟受罚。后是到了晚上,才听说府中有个婢女犯错被处死,一袭草席裹了出去。

    那裹尸的奴才是苏家大爷院子里的李九,与王胜赌过钱,还欠银子未还,王胜便跑去向他打听。

    李九事先得过叮嘱,先开始还不肯说,后王胜再三追问,说今日他其实看到了两眼,只想问问到底犯了何事要遭那么大罪,自己今后也能小心着些别犯同样的错。

    李九笑嘲他芝麻胆,说这错你个老爷们绝对犯不了,四下看看后,捂着嘴说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婢子是大爷上元节时从外头买回来的,听说是当夜服侍时伤了大爷,就被扔给了大小姐,后又听说那婢子不安分,敢打未来大姑爷的主意,就被大小姐狠狠罚了。

    裴澈猛地一震:“上元节?”

    王胜仔细回忆了一番,斩钉截铁道:“是上元节,李九就是这么说的。”

    上元节…

    上元节…

    裴澈脸色煞白,眼前仿佛掠过重重光影,一会儿是她漓水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一会儿是河上飘着的花灯,一会儿是她笑容晏晏的脸庞…

    他直奔博古架,当着铁衣与那王胜的面直接打开了墙壁上的机关,从密匣中取出一枚发黑的蝴蝶发簪。

    上元节那夜的楚家满目疮痍,宅子外的百姓都在叹气摇头,感叹楚家母女贞烈,他得知她与楚夫人自焚后,疯了似的跑进去找人,最后在后院药房中找到了她与楚夫人的尸首。

    楚夫人有半个身子露在门外,从依稀可见的身形与烧碎飘下的衣料上尚能辨认出身份,而她则躺在门槛之内,与楚夫人到死都紧紧拉着手,唯有这支他送给她的发簪,因有金丝勾边,没有被完全烧毁。

    裴澈眼前天旋地转。

    苏凝宇是那日负责查抄楚家的官差…怎可能有空再跑去买个下人?

    “她的模样,你可还记得?”裴澈背对着那二人,声音止不住在颤抖,仿佛在恐惧害怕什麽。

    王胜以为自己回错话了,结结巴巴道:“我…小的…”

    铁衣从未见过裴澈这样,微微上前一步:“…爷?您——”

    “我问你可还记得她的模样!”裴澈转身怒吼,死死盯住王胜。

    王胜急忙跪下去磕头:“她的脸被毁了,小的实在没看清!小的…小的只记着她那双眼睛!”

    王胜赶紧将后续的事情一股脑倒出来。

    他从李九那里听来,李九去到大小姐房中时,见那婢子被绑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打断了手脚,双腕被割开泡在水里,早已死透了,想来是因为觊觎未来大姑爷,遭了大小姐忌讳,大小姐便罚她亲眼看着大姑爷来娶人。

    折手段实在太过残忍,大小姐美名在外,传出去必损清名,所以大小姐身边的徐婆子便找来苏大爷手下的李九,叫李九悄悄将那婢子的尸首殓了扔去城外。

    王胜说他回去后夜里翻来不去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那女子白日里看向他的那双怨恨幽冷的眼睛,且得知她的尸身被随意扔去了乱葬岗后,更是害怕又同情,权当是做善事了,他夜里偷偷跑去了城外,在乱葬岗中找到了那名女子的尸身,一边念着大悲咒,一边放火烧了,好叫她去投个好胎,不要曝尸荒野。

    王胜头埋在地上:“…小的就是经过这件事后夜夜难安,在这高门大院里当差,就怕万一哪日触怒了主子,落得与她同样的下场,这才努力攒了银子为自个赎了身,回乡守着老母种田去了。”

    想到裴澈方才的问话,王胜又硬着头皮回忆了一遍乱葬岗上的情景。

    “…小的虽然没看清她的样貌,但火葬她时,记得她尚有半只手臂肌肤完好。”王胜急忙解释:“小的不是有意去看的!小的就是觉得奇怪,因为她肤色很白很白,不像是做活计的丫鬟,反倒…倒像是那些养在闺阁的小姐似的…”

    裴澈唇无血色,呆呆地看着虚空,片刻后,他慢慢走向一口木箱,打开锁,从中取出一卷画。

    “…看看,是她吗?”

    铁衣接过画卷展开,画上是一名女子坐在海棠树下,撑着头盈盈在笑。

    铁衣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看到这女子时,隐约明白了什麽。

    王胜盯着那画上女子的眼睛看,这双眼睛灵动含笑,与他记忆中怨愤冰冷的眼睛似乎有些出入,可忽然间,他发现那画中女子的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痣,他立刻指着那颗痣喊道:“是她!就是她!就是这里!那婢、那女子眼下就有这颗痣!”

    裴澈眼前猛然漆黑一片,嘴里溢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手拂倒了博古架上一多半摆件。

    铁衣箭步过去扶住他,焦急道:“爷!您旧伤复发了!”

    当初在苍陵好险被刺中心窝,到底是伤了心脉。

    裴澈全身发麻,连脖子都僵硬了,耳中一直回荡着王胜方才那句话:“是她,就是她。”

    “爷!您这是怎么了!”铁衣何时见过他这幅模样,堂堂七尺男儿竟急得出了哭腔。

    裴澈推开铁衣,慢慢擦了嘴角上的血,看着面前那幅画,低低笑起来:“原来…我裴澈就是个傻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他向那画中女子缓缓伸出手,到了近前,却又不知是因为手上有血,还是不敢触碰,手颤抖着悬在半空,只看着她笑,笑声哽咽:“她竟是看着我…亲眼看着我…”

    心口剧痛令他发不出声,浑身有如冰刺,他无声笑着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却是泪流满面。

    铁衣完全懵住:“爷……”

    裴澈忽然猛砸了自己心口两下,双目骤然阴冷下来,散出一股殺气。

    铁衣还没反应过来,裴澈便已拿起墙上的烈阳剑,身形一闪,出了书房。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他真的会杀了她

    苏贵妃召侄女苏凝霜入宫,姑侄俩说了半晌子话,赶在关宫门前才离开。

    厢内闷热,婢女不停打扇,苏凝霜依然心躁不已,忍不住将帘子拉开了一角,结果婢女忙给撂严实了。

    “大小姐,外头人来人往,您不好露面的。”

    苏凝霜没好气道:“天都快黑了,谁还能看得清我?"说着又要挑帘子。

    婢子微微抬高音量:“大小姐,您这样奴婢不好与老夫人交待的,老夫人吩咐过让奴婢看护好您,免得您再像昨日那样被些不长眼的冲撞了。”

    如今苏凝霜身边已无得力丫鬟,这婢女是苏老夫人挑过重新派来的,说是照看她,实际是提醒看管,怕她再像昨日那样抛头露面,丢了苏家的脸。

    裴家休妻的做法很不给苏家脸面,按苏贵妃的意思,即便错在女方,以苏裴两家的关系,裴家就算不愿接纳这个儿媳,也该是体面和离。偏那裴澈做事如此狠绝,一封休书就送到了苏家。裴侯爷虽然很快就登门道歉,但外头却已人尽皆知了,闹得不好收场。

    事已至此,苏凝霜的名声彻底毁了,偏她还不知避风头,要知道苏凝宇获罪刚死,苏家为了撇清关系连灵位都不敢给他立,更别提办丧事,而苏凝霜却在这节骨眼一身素衣头戴白花偷跑去裴家吊唁,幸好半途叫人认出马车扔了鸡蛋,灰溜溜被打回了府,不然叫更多人瞧见,还以为他们苏家在偷偷祭奠苏凝宇。

    其实苏凝霜又何尝不知在这风口浪尖要低调一些,她不过是尚存希望,想要去见裴澈一面,与他解释清楚,告诉他冲儿与落胎的事,均是被人逼迫,非她自愿,她的心从始至终都在他一人身上,做不成夫妻,至少也不要被他误解。

    苏凝霜不再掀帘子了,沉着脸隐忍不发。那婢子睨她一眼,默默打扇,心想着一介弃妇还摆这般大的谱,多有看她不起。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停车作何?”婢女向外询问。

    巷子狭小幽暗,车夫看向前头路当间的男子,回道:“大小姐,好像…好像是裴家大爷。”

    苏凝霜闻言一怔,立即撩开帘子,细雨中,遠遠看到那人默立在路中间,衣袍湿润,也不知站了多久。

    “子阳?”

    她面露欣喜,这条巷子是去苏府的必经之路,若裴澈想寻她父亲,大可直接去苏府,既出现在这里,那必是得知她今日进宫,在专程等她了。

    苏凝霜十分开心,拿了纸伞急急下车,身后的婢子没拦住,只好追着她一道过去。

    裴澈冷冷看向疾步向他走来的苏凝霜,头脑昏沉麻木,血流仿佛变慢,周遭的一切就像是随着他的心一起停滞了,灰蒙蒙的,再无生机。

    那两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有多害怕,多痛苦?她一定期待过他会去救她吧,可他在她备受苦难的时候都做了什麽呢?饮酒宿醉,浑浑噩噩度日,还愚蠢到中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圈套,与之订婚成亲。

    他曾恨上天薄待,恨造化弄人,恨命运将她从他身边夺走,殊不知,原来她曾离她那么近过,她就被囚于苏府后宅,就被绑在那扇花窗后,承受着他带给她的诸多苦楚,还让她亲眼瞧着他,娶了害她折磨她的恶人!

    ——【加入Q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最该恨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子阳?你怎么会——”到了近前,苏凝霜才看清裴澈脸上的神情,她笑容凝固,戛然止声。

    过去裴澈看她的眼神是厌恶的,却并未像今日这般令人彻骨生寒,他看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想要将她千刀万剐,置于死地。

    苏凝霜打了个冷颤,眼中欣喜褪去,不由自主向后退。

    可脚才抬起,裴澈便拂袖拔剑,眼前闪过一道冷光,苏凝霜手上的纸伞裂成两半掉在地上,她先是在脸颊上感到一股凉意,接着又变成火辣辣的热。

    “啊!!!”

    苏凝霜那张如花美颜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从脸颊直达耳际,皮肉翻起,甚是可怖,她的婢女看到这一幕,比她先失声大叫起来。

    雨水与血水一滴滴掉在衣襟上,苏凝霜颤抖着摸了一下左脸,手上全是血,她这才感到一股割肉钻心般的剧痛。

    她尖叫起来,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澈,眼泪夺眶而出,只觉得他划开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心。

    “…为什么…你为什么…”

    裴澈冷笑:“为什么?”

    他提着剑一步步向苏凝霜逼近,苏凝霜与婢女相携着后退。

    “你对她做这些事时,她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

    ……她?

    苏凝霜怔愣一瞬,旋即惊惧地睁大眼,脊背生寒,泪流得更凶,脸也更疼了:“她?…你说…楚清?”

    “你这毒妇也配提她的名字?”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右脸颊染上凉意,第二道触目血痕狰狞地横在脸上,这次苏凝霜连头发也被削掉一片,精致的发髻歪倒,头发散乱,她又赶紧捂住右脸尖叫,脸痛得仿佛被人用指甲扎进肉里,再生生撕开。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明明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不在这世上了!

    后头的车夫见状不对,要跑去巷子口喊人,裴澈将一户宅子后头用来压草筐的石头踢了出去,一下就将那车夫砸晕了过去。

    苏凝霜满目是泪,连连后退,怕极了也痛极了,:“不要…子阳…不要…”

    身边婢女亦是恐慌,拉着苏凝霜向后跑,看样子是打算上马车逃,裴澈站着未动,雨滴从他无神的双目划过,等那二人离马车只有半步之遥时,他才轻眨了下眼,手上的烈阳剑剑花一闪,直直飞了出去。

    “噗”地一声,苏凝霜的小腿被剑刃贯穿。

    “啊!!”

    “大小姐!”

    苏凝霜惨叫摔倒,被划开的皮肉被眼泪与雨水轮番浸润,犹如被撒了盐巴那么疼,她衣裳脸上都是血,狼狈地趴在地上挣扎,惊慌扭头看去,只见巷子深处,那个她爱了十几年,无论待她多冷漠,在她心中始终都如初见时暖阳一般的男人,正提着剑,目光阴冷地向她走来。

    他会殺了她,他真的会殺了她——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残忍的事实。

    苏凝霜心痛难忍,咬牙戚哭,怎么爬也站不起来,便向她的婢女伸手,可她的婢女却犹豫了。

    若将主子丢下独自奔逃,等回到苏府也免不了一死,可那裴家大爷明显是冲着大小姐一人来的,若她拼命护着大小姐,说不定反遭连累搭了命。平日大小姐待下人也不怎么样,且她还想出府嫁人呢,可不值当把命赔在这里。

    “大、大小姐!这里离府上不遠,婢子这就去叫人!”

    那婢子转身要上马车,苏凝霜惊怒至极,死死拽着那婢女的脚。婢女见裴澈慢慢向她们走来,着急踢了苏凝霜几脚才将她甩开,却因雨湿车滑,爬得太急摔下来了,一头撞在轮子上,额头渗出血丝,俩眼一闭,也不知是死是晕。

    第二百七十五章

    尝尝她受过的苦

    苏凝霜哭着向马车爬,左腿不断流出鲜血,地上薄薄的雨水与血水蜿蜒成小溪,裴澈面无表情地踩住了她的右脚踝。

    踝骨传来轻微错位声,苏凝霜嗷地一声惨叫,痛苦哀求道:“子阳我求求你…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不要再逼自己做这样残忍的事好不好.….看在我与你做了七年夫妻的份上,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裴澈无声笑了。

    “我不是这样的人?”

    耳边遠遠传来王胜的话,眼前浮现的是他当做珍宝的女子,被脚下这毒妇囚于铁笼,烫身毁容,放血而死的一幕幕...

    眼泪滴入地面,没能溅起一丁点涟漪,就如他心中此刻的悲痛,根本及不上她受过的苦痛万分之

    一。

    他低语道:“她视你同知己、同手足,她苦苦哀求时,你又可曾对她手下留情过?"神色骤黯,裴澈狠狠向下一踩,脚下立刻传来清脆的咯嘣一声。

    “啊!!!”

    天边一道惊雷轰过,将苏凝霜的惨叫淹没,生生被踩断脚骨的剧痛令她险些晕过去,她痛心疾首地哭喊道:“裴澈!你好狠的心!”

    狠心?

    谁又能比得过你这毒妇狠心。

    裴澈阴沉发笑,四目看去,只可惜这般大的雨水怕是无法点燃火折子了。他拔出剑,越来越大的雨水将剑刃上的血珠冲刷干净,苏凝霜肝胆欲碎,拖着两条无法活动的双腿,边哭边向巷子口爬。

    裴澈缓缓走上前,又是一剑刺穿了苏凝霜的手掌,将她的手钉在地上。

    苏凝霜仰头惨叫,泪水氤氲之下,只见面前男子的身影模糊,散发出晦暗阴沉的气息,令人看不真切,也感不真切。

    不,这一定不是她爱的那个男人,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狠心对我…”苏凝霜心如刀绞,拼命摇头:“你殺了我罢,你干脆殺了我罢!!”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后她脑中忽然跳出一副画面——昏暗的房间里,那个她此生最痛恨的女人凄惨狰狞地趴在地上,向她哭求:“你殺了我!苏凝霜你直接殺了我罢!”

    那女人临死前怨毒的目光,发出的诅咒,此刻都犹如应验了落在她身上。苏凝霜顿生出莫大恐惧,突然就又没了赴死的勇气,声嘶力竭哭求道:“不…不要…我不要死了…不要死!!子阳我求求你!你气也出了,求求你别再伤害我…不要如此对我…”

    苏凝霜越是哭求,裴澈便越是能想到楚清当年的惨痛,想到她曾受过比这还要痛苦千倍万倍的对待,想到她苦苦哀求无所应,一心求死而不能的境况…

    他愤怒挥剑,苏凝霜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剑刃划过的嗡鸣,染着鲜血的耳朵便滚到了她面前。

    她哀求的话语瞬间化为更加凄厉的惨叫,发疯发狂地向回爬,扒着地上晕死的婢女与车夫的身体拼命缩着躲着:“救命…救命!救命!!!”

    裴澈脸色阴冷如雪,手起剑落,苏凝霜的背上顿时绽开一道道血痕,衣裳很快染成了满满鲜红。

    ——小的记得她身上只有半只手臂的肌肤尚算完好……

    耳中尽是那叫王胜的青年一遍遍描述着她当年的惨状。烫烂了她全身的肌肤,手段何等残忍?裴澈没有立刻下殺手,而是如猫捉鼠一般,让苏凝霜一刀刀尝满她当年受过的苦楚。

    苏凝霜先开始还惨叫哭嚎,之后动静慢慢变弱,背上已是皮开肉绽,她用指甲抠抓着石板缝中的青草,眼里闪着恨光,有气无力地呻吟:“裴澈…我恨你…我…恨你…”

    没想到,他此生竟有一日会亲手折磨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裴澈无声失笑,可他并不后悔。

    苏凝霜已然进气多出气少,剑尖慢慢划至她后心窝处,裴澈压抑着巨大的恨意,淡道:“给她赔命去罢。”

    剑尖就要扎进苏凝霜心口之际,暴雨中,匆匆找来的铁衣见到这一幕,惊急到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急速飞奔来撞开裴澈,并头一回以下犯上地拔刀打掉了裴澈手中的烈阳剑,随后牢牢抱住了他。

    “爷!将军!停手罢!您殺了她也是要被一同下罪的!难道您想一命赔一命吗!”

    他这个罪魁祸首早就无颜苟活于世了。

    裴澈笑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命,也早晚是要赔给她的。”

    他双目失神,看向地上苟延残喘的苏凝霜,从腰后又抽出匕首。

    “她”指的到底是苏氏,还是那画中女子,铁衣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追随的将军是一个忠君爱民,带得一手好兵打得一手好仗的好将领。这样一名千载难出的好将军,要死也该死在保家卫国的疆场上,而不是为了区区儿女情长草草搭上自己宝贵的性命!

    铁骨铮铮的汉子直接哭着跪到了裴澈面前,死死抱着他不放手:“爷!不值当啊!求您振作起来!快快停手罢!就算属下求您了!”

    若早知那王胜带来的消息会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他当初就该冒着被将军一刀斩了的风险也要瞒下此事。

    宣王宁天弘的车驾在铁衣后脚赶到,铁衣起初没找到裴澈,便跑到宫门口打算拦住苏氏,结果等了许久没见苏氏的马车,却见了宣王的车驾从宫中出来。

    铁衣知道裴澈实际与宣王不是一条心,就没有如实回答宣王的问话,只说将军因为小世孙与老夫人病故的事,尚有些疑问想再问一问苏氏,命他过来寻人。兹事体大,铁衣怕裴澈真做出无法转圜的事情,离开得很匆忙,被宣王看出了端倪。宣王疑心,一路尾随竟是找来了这里。

    见苏凝霜满身是血地躺在血泊里,宁天弘第一反应便是裴冲是他儿子这件事被裴澈知晓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命侍卫去将苏凝霜救出来,自己却没想好如何去面对裴澈。

    有铁衣死命拦着裴澈,那些侍卫麻溜地将苏凝霜同那两名昏死的苏府下人带走。裴澈目红如血,今日是势必要取苏凝霜的性命的,挣开铁衣将匕首射了出去。

    苏凝霜半死不活地被两名侍卫正要搀扶上马车,忽然闷哼着睁大眼,喷出一大口鲜血,浇在了宣王的车帘子上。向后一看,之间一把匕首正中她后心,侍卫们顿时都慌乱不已。

    铁衣见状,人都吓傻了,忙扔下裴澈跑过去,边跑边从怀里掏各种保命的伤药。

    宁天弘一掀帘子,近看才看清苏凝霜这幅可怖的模样,着实狠狠吓了一跳。

    “不可拔刀!”

    铁衣大叫跑上来,探

    。Q.qun.73-9.54-3-054.

    了一下苏凝霜的鼻息,见她还有微乎其微的出气儿,惊慌之色微微减少,忙掐着她脸一股脑塞了小半瓶的丹药,之后替裴澈向宣王磕头请罪:“宣王殿下,今日之事事出有因,还请殿下看在苏裴两家的面上,暂压下此事不要声张,速速请太医过来为苏大小姐医治,属下立刻劝说将军去苏府,相信将军定会给苏家人一个交待!”

    自己人窝里斗,宁天弘只要是个不傻的也知道暂时不能声张,私下解决为好,免得明日被陆翰林那等言官们抓到错处参他们一本。可方才扶苏凝霜出来时,她又中了匕首这一幕难免会叫一两个眼尖的瞧见,此地离苏府很近了,说不定有人认出了苏凝霜与裴澈,就怕事情会传到父皇耳中,那就不好收场了。

    宁天弘脸色极差,冷声吩咐人速速去宫里请太医,又匆匆赶往苏府。

    这边事了,铁衣一回头,却发现裴澈已不知去向,就连他的贴身宝剑烈阳剑都没捡,孤零零地被扔在巷子里。

    这到底是出了多大的事啊……铁衣心下大骇,忙收好剑,焦急地四处去寻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嫌你脏得很

    时至酉时,大雨渐歇,慕府老夫人的院子口,-

    老一少相携而出,其中的老妇人蔼然可亲,穿着

    红头紫色绕襟深衣,满头银丝却只插了一支朴素

    的银玉簪子,明明年逾花甲,身子骨却瞅着很是

    硬朗。

    “湿气重,外祖母就送到这里吧,孙女儿下次再

    来看您。”言清漓向慕老夫人行了个万福。

    当初慕晚莹与嫂嫂前往嘉庆关前,曾左叮咛右嘱

    咐,叫她有空多替她去陪一-陪祖父祖母。白日送

    走裴凌后,她想起了这茬,而今慕老将军一把年

    纪又重返疆场了,偌大的慕府只剩下慕老夫人一

    人了,于是她又折返回药铺,采买了许多滋补药

    品,去慕家登门拜访。

    临时上门有些唐突,好在这是她“外祖”家,也不

    必讲究太多面上的礼数。慕老夫人独自守着大宅

    子难免孤寂,见她来了十分高兴,不仅留她用了

    午膳,还兴致勃勃与她说了一下午的话,怕言家

    担心,慕老夫人还派人特意去言府知会了一声,

    说雨太大,待雨停了再送她回去。

    -晃,就到了这个时辰。

    慕老夫人攥起她手,慈爱地看着她:“好孩子,难得你挂记我这老婆子,外祖母有句贴心窝子的话憋了许久,就与你说了罢。”

    言清漓忙应:“是,孙女儿洗耳恭听”。

    慕老夫人满意点头:“孩子,你我虽非血亲,但你记在英儿名下,与琛儿同样,我与老爷早已将你当成自家孩子看待。”慕老夫人轻叹道:“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个顶好的,是裴家那小愣头身在福中不知福,往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品貌俱佳的才俊让你挑,外祖母会给你仔细留意着!你记着,万事不怕,抬头视人,若在言家或是外头碰着了什么不顺心的,也不必忍着,只管与你哥哥说,叫他为你出气,或是来找外祖母,外祖母给你撑腰!”

    言清漓愣了半晌,心里忽然涌出了什麽,连着眼眶都热了。

    她努力忍下失态,对慕老夫人感激一笑:“外祖母放心,嘴长旁人身上,他们喜欢偷着嚼人舌根就嚼去,孙女儿才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呢!但若有那没眼色的敢舞到孙女儿面前说三道四,孙女儿定命人拿着大棒子给打走,叫他们还敢碎嘴子!”

    慕老夫人是将门虎女,这番话合了她的心,爽朗大笑道:“好!就拿大棒子给打走!打坏了外祖母给你兜底!女儿家该硬气就得硬气,断不能叫人白白欺负了去!”

    从幕府离开后,这两日因和离笼罩在她心头的轻薄愁云一扫而空。

    在今日之前,她也来过慕家几次,无论慕老将军如何叫她不必拘着,慕老夫人送她多少首饰,表嫂待她多么温柔,慕晚莹“小表妹小表妹”喊得多亲近,她在心里都始终将自己当做一个外人。

    慕老夫人显然看出了她掩藏在客气表象下的疏离,以为她是因与慕家没有血缘关系才会拘束见外,故而对她掏心窝子说出了后来那番话。

    实际上,她的灵魂是楚清,她一直认为她有她自己的家人,而今世,她只是扮演着言清漓这个身份。这具身体是容纳她灵魂的躯壳,是她行走于世的遮掩,她就像一个魂身分离的看客,从未对慕家人真诚敞开过自己的心扉。

    可今日之后,她从慕老夫人那一声声孩子、漓丫头,还有那一翻真诚的话语中,真切感受到了家人间才有的关怀,受到了感动,她这才恍然发觉,其实楚清与言清漓早已互为彼此,拆分不得了。

    言府正门前,青果率先跳下车转身扶她,余光却瞥见边上好像有个黑影走来,青果扭头看去,揉了揉眼睛,惊讶道:“小姐,那…那不是世子爷吗?”青果习惯了这么称呼,一时还改不过来。泼泼qun739*54^30^54

    言清漓也循着她视线看去,只见裴澈浑身湿透地停在了两丈遠外,看向她,她心中诧异,难道是一路淋着雨走来的?他来做什么?

    打从那日她在裴老夫人房中见过裴澈后,两人就再未见过了。猜裴澈是来见她的,她将车夫打发走,转身立在原地等着。

    裴澈慢慢走向她,到了近前,言清漓才看清他眼眶微红,神情黯然落寞,且还注意到他袍子上的暗金绣纹沾染了些许暗红血渍,也不知他是打哪来的,来之前都做了什麽。

    她眉心蹙起,也没兴趣知道。

    完成了“祸害”裴家的任务后,她也无需再色诱裴澈,此时再面对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冷漠:“你来做——”

    “什麽”二字尚卡在喉咙里,裴澈便忽然抱住她。

    他抱得极紧,铁臂沉沉将她圈在怀里,头深埋在她耳侧。她紧贴在他胸膛上,额头沾上他身上的湿气,闻到了极淡的血腥气,他胸腔里的剧烈震动带着她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甚至有些透不过气。

    她一时怔住,忘记推开他。

    青果也没想到这裴世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抱住她家小姐,不由在旁目瞪口呆。

    裴澈紧拥着她不放,仿佛溺水之人寻到了浮木,渴水之人寻到了绿洲,他咬着牙关在颤抖,慢慢抬起头,看向她的脸。

    他眼里的悔恨歉疚与疼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为复雑又痛苦的神色,言清漓没能立刻解读出这眼神背后的含义,他便已低下头覆住了她的唇。

    青果眼睁得更大,旋即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

    好在言府这条巷子不临街,没有路人经过。

    冰凉的唇瓣紧紧贴住她的,在轻颤,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与裴澈亲吻,起初的一瞬她感到有些陌生,可很快,那数不清多少次的亲吻带来的熟悉感,便自动霸占了她的呼吸,掠夺了她的大脑。那些她不愿意再记起的、与他有过的甜蜜记忆掀起一股巨大的浪潮,张牙舞爪向她扑来,将她浇淋得狼狈不堪。

    言清漓整个人僵住,仿如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捆住手脚,想要抗拒,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直到嘴角尝到一滴湿咸,她才蓦然回神,用力推开裴澈,狠狠甩了一巴掌过去。

    巴掌声不小,她手掌都在隐隐阵痛,可见用了极大的力气,裴澈微侧着头,睫毛颤抖,一语不发。

    怒火“腾”地一下在她心里窜起,那些令她有了身体感觉的熟悉记忆来自于裴澈对楚清,可她如今是言清漓!他吻的人是言清漓!

    “裴将军什么意思?”言清漓为自己感到恼羞成怒,用帕子将唇边的湿意与微花的口脂擦去,冷冷道:“不要以为我不清不醒地与你有过一回肌肤之亲,你就以为我心里有你,就可以随意轻薄我了。”

    负心薄幸,先是楚清,后是苏凝霜,如今又是言清漓,移情得比朝廷送急报的八百里快马都快。

    她恶狠狠的、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恶:“想来你是不知我有多后悔与你有过那一次,实话告诉你,我嫌你脏得很!如今我看你一眼都觉得分外恶心,以后你胆敢再碰我一下,我便豁出去名节不要,也要将你状告到御前,叫世人皆知你玷污良女!”

    第二百七十七章

    宁天麟找上裴澈(31500珠)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淬了毒的利刃,兵不血刃地将

    他剖心挖肝。

    他痛得无法呼吸,可他也知道,这是他该受的,

    是他欠她的,无论多少都不够还。

    言琛纵马入巷,他方才回来时听下人说她今日去

    了慕府,见雨快停了,没等慕府送人回来,便亲

    自过去接人,没想到扑了个空,又返回来了。见

    言清漓与裴澈正在言府门前说话,她神情上似是

    不太愉快,言琛神色-

    -暗,立即上前。

    言清漓经由青果提醒后也听到了马蹄声,立刻回

    头看,看到言琛时,心虚不已,忙不动声色地与

    裴澈拉开了两步距离。

    言琛下马,她主动迎上去挽住他手臂,向裴澈瞥

    去一眼,抢先告状:“哥哥你回来得正好,裴将

    军为了裴家老夫人的事来找我,与我起了些争

    执,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你回来了。

    ”

    她与言琛私底下做过的事更亲密,挽个手算什

    么。这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丝毫不刻意,反正

    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兄妹二人关系好而已。,

    可裴澈却是最了解她的,那无意间流露出的小女

    儿般娇嗔情态,看到言琛时亮晶晶的眸子,都与

    当年在他面前一模一-样。

    裴澈怔怔看向他们,随后苦笑起来。

    他还注意到言琛暗暗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慰她一句什麽,虽没听清,但从口型分辨出他说的是“别怕”二字。

    裴老夫人是被言清漓气死的,裴澈着恼于她,也是情有可原。言琛让她在这里等着,他独自去找裴澈。

    他们二人曾为同窗,言琛对裴澈的为人也知一二,打心里觉得他不应当是那种心胸狭隘到去难为一个弱女子的男人,待走近后瞧见他单侧面颊微红,神情颓然悲切,更不像是来特意找茬的样子,反倒像他吃了什麽亏。

    言琛生出一丝疑窦,却仍是抬手揖道:“裴将军,令堂过世,之恒也深觉惋惜,还请节哀。”

    之后他又向言清漓那边瞥去一眼,对裴澈正色道:“若是裴将军为此前来,之恒也想多说几句。此事中,舍妹固然难辞其咎,却也事出有因,前因后果裴侯都已清楚,虽并未怪罪追究,但之恒亦不敢推脱舍妹全然无错。不过,妹不教,父兄之过,若裴将军无法平息心中之怨,之恒愿代她受责,还请将军不要再难为她一介女子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不要再寻她的麻烦。

    言清漓手心沁出汗,担心裴澈会对言琛道出她曾故意勾引他,又死不认账的事,便死死盯着裴澈。这眼神在裴澈看来,充满了对他的不信任与警惕,全然将他当做了一个敵人。

    言琛注意到裴澈目光向她那边看,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裴将军觉得意下如何?”

    他多懂她啊,她怕他成为麻烦,那他便不能做她的麻烦。

    裴澈收回目光,语气也微冷起来:“言将军误会了,子阳并非要寻言姑娘的麻烦,只是家母过世,难掩悲伤,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唐突冒犯了姑娘是我的错。”顿了顿又道:“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最后那句话,也不知是对他们兄妹二人谁说的。

    言清漓的心狠跳了一下,又想起他方才抱着她吻上来的一幕,轻抿了下唇,目光冷冷淡淡地瞥向一边。

    裴澈走了,言琛回到言清漓这里,她不知在想什么,眉头轻锁着,极为入神,连言琛站到她面前了都没反应,还是青果用肘顶了她一下,她才回神。

    她赶紧调整神情,向言琛身后张望:“他走啦?”

    言琛“嗯”了一声。

    她一脸后怕的样子,抚着心口道:“还好还好,下回出门一定翻翻黄历。”又亲热地挽住他胳膊撒娇:“多谢哥哥替我解围,哥哥最好。”

    青果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言琛对她拍马屁这套早已有了抵抗力,没接她话茬,目光落在她粉润的唇瓣上,反轻飘飘地问:“今日未染口脂?”

    言清漓极快地闪了下眼,对答如流:“外祖母留我用了膳,之后便没补。”她摸了摸唇瓣,颊边浮现一只俏皮的梨涡:“怎么,哥哥是嫌我气色不好?”

    言琛没再说什麽,只轻点了她额头一下,淡笑道:“走吧。”

    ……

    裴澈这边,从言府门前离开后,暮色将近,商铺酒楼的灯盏纷纷亮起,繁华入眼,生活在皇城根下的百姓都在安稳度日,沉浸于纸醉金迷,唯他一人失魂落魄,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归途,不明前路,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身后忽然疾步走上来一人:“裴将军请留步!我们王爷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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