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哪怕远在钱塘,人尽皆知,但凡皇帝差西厂办案,贵如亲王,也要血流成河。

    厂督周大人,是个冷面狠毒的修罗。

    周大人是个阉人,如寻常的阉人一样,喜欢在女人身上找存在感,府里姬妾众多。

    十三年前,棣州武定的案子已经由监察院重新审理,贺知州开采私矿是真,周同知被诬陷为同谋也是真。

    沉冤得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心潮澎湃。

    我坐在镜前,心平如水,看到镜中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柳叶细眉,眉眼弯弯,却是那么陌生。

    夜间又做了个梦,旧时棣州,廊下一窝燕子衔泥,我茫然的走过,看到李妈妈和周伯母坐在院中闲聊,二人笑的开怀。

    我唤了她们一声,回头是熟悉的面容,眼眸含笑,开口却道:「姑娘,你找谁?」

    我焦急道:「我是俭俭,秦俭,你们怎么不认识我了?」

    李妈妈一脸诧异,周伯母同样狐疑:「俭俭?我们俭俭才十岁,是个孩子呢。」

    院里有风吹过,夹杂着桂花香,蓦然惊醒,才发现脸上冰凉一片。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

    往迹如烟觅已难,唯有人,泪也干。

    窈娘无数次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和凤柏年成亲了。

    她说:「是凤柏年亲口说的,若你愿意,他随时娶你。」

    我摇头叹息:「我跟他不可能的。」

    窈娘翻了翻白眼:「我就知道,是他自作多情,不过秦俭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你都二十四了,难不成真的像那些修女士一样,一辈子不嫁人了。」

    二十四,对女子来说属实不再年轻。

    但嫁人这种事,真的没考虑过。

    我很忙,五月与卫离去了一趟扬州。

    扬州素产丝绸,番客袍锦、半臂锦、独窠绫名闻天下,连东渡的和尚返回故土,都要带不少丝绸制品回去。

    去年苏州织造局的人主动找到了我,看了中绣庄的刺绣手艺,想洽谈一下为宫廷供应绣品一事。

    这等天大的好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实不相瞒,自我的绣品铺子越开越大,养的人口多了,实则账目一直是亏空的。

    做皇商是每个生意人的梦想。

    俭俭师娘的绣品,在钱塘自然是有些名气的,但我也知道,能吸引苏州织造主动找上门,根本不可能。

    为此卫离也没瞒我,道是苏州织造局的曹大人,不知怎么听闻了我是宦官周大人的妹妹,立刻提着礼物上门来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为苏州织造提供绣品,属实解决了我的钱财窘迫问题。

    渐渐的,我已经不满足于单单提供绣品了,此番来扬州,自然是考察的。

    扬州的栽桑、养蚕、繅丝、织绸技术,一向是出了名的。

    我与窈娘等人商议后,决定自个在钱塘买个农庄养蚕织绸,如此一来绣品正本降低了,将来也可以同苏州织造商议丝绸的买卖。

    我的财力有限,窈娘等人听闻此事,果然大感兴趣,纷纷提议要入股投商。

    谁也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娼妓。

    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养蚕农庄投入之后,养家糊口的任务更重了,如今很多人在我手里讨饭吃。

    好在有窈娘卫离等人帮忙,我初来钱塘时收的女徒中,如阿彩、颦儿等,也都是极聪明的,管理起绣庄和织坊都很有能力。

    后来连棣州武定的苏掌柜也来指点过我这边的生意,留了两个手艺极佳的绣娘师傅在这边。

    明德五年,冬,国丧。

    陶皇后薨,谥号孝安皇后,皇帝悲痛,数日不朝。

    消息传到钱塘,我正在绣品铺子指导新收的小学徒盘针,一个恍惚,尖细绣针刺破了手指。

    冒出一滴血,染在绣品上。

    抬头看去,窗外已经下雪了,纷纷扬扬,不多时,院中银装素裹。

    我起了身,去关那窗子,同时听到自己问了卫离一句:「怎么死的?」

    卫离脸色凝重,轻叹:「自戕。」

    大宁朝规,嫔妃自戕是大罪,更何况是皇后。

    自戕的后妃会被褫夺封号,入不了皇家陵园,还会有抄家之祸。

    但是这些陶皇后都不怕,因为她的家早就没了。

    陶皇后出身世家之女,祖父为九州刺史,为燕山一带大族。

    萧瑾瑜登基后,陶父官至中丞,业峻鸿绩。

    三年,节节高升,在朝中威望风头,一时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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