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蹲下身子,打开冻疮膏,一点一点,仔细的涂抹在疮口上。

    我痒的抓心挠肺,冰冰凉凉的膏药散发着薄荷叶的香味,直钻鼻尖,奇异的让我畅快下来。

    我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眼眸弯弯:「阿彦哥哥,好舒服呀。」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勾起了嘴角:「又蠢又笨。」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嫌弃,但是又似乎不一样了。

    周彦变化太大了,从前他骂我,是少年心性,桀骜不屑。

    如今他骂我,竟有几分心疼和怜悯。

    我愣了下神,猝不及防的掉下了眼泪。

    他也愣了:「你哭什么?」

    我抽泣着说:「好久好久,没听你骂我了。」

    他沉默了:「......我以前经常骂你。」

    「是呀,你以前总是骂我,还揪我头发。」

    「以后不会了。」

    「可是,我好想你继续骂我,揪我头发。」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为何生出这么多的委屈,眼泪像泄了洪。

    「我有时做梦,梦到你在欺负我,可是一点也不想醒来,因为梦里伯母和李妈妈还在,还有伯伯,我一点也不想醒来……」

    周家没了,我掉过眼泪,但从没有像那日一样,哭的泣不成声。

    仔细想来,那些年过的太苦,太压抑,好不容易见了周彦,顿时撑不住了,委屈的像个孩子。

    周彦沉默无声,眼梢泛红,伸手抹了抹我哭花的脸,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最后,他眸光落在我的手上,恍惚道:「我记得,这是双会刺绣的手。」

    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狠厉,抹了把泪,转身离开了。

    那晚我失眠了。屋里姐姐们睡的正沉,鼾声响起,我遥遥的望向窗外。

    月色流水一般从窗户缝里透过来,树影婆娑,晃动伸展,夹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

    如鬼魅一样。

    周彦没有问我好不好,我也没有问他好不好,因为我隐约知道,我吃苦受累的时候,他一定也不好过。

    周家没落后,我只知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哥哥,是明灯,是人生走向。

    我与他,是要一路前行的。

    4

    小雅姐姐死了,死的莫名其妙。

    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早起来,她的床铺就是空的。

    后来被褥也被掀了,姜嬷嬷命人拿下去烧了。

    明明前一晚,她还在跟我说话,说她今年二十一了,再过四年,赶上王府放良,她便可以拿钱给自己赎身,回家跟父母团聚。

    说不定还可以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

    她还说:「小春华,你要好好努力,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也会熬出头的。」

    小雅姐姐怎么就死了呢?

    我拼了命的洗衣服,寻得见空看到姜嬷嬷,不知不觉已经站了起来。

    我想问问她小雅姐姐怎么死的,为何要把她的被褥烧了。

    可是芬玉姐姐拦住了我,捂着我的嘴,连连摇头。

    她眼眶通红,我便不敢问了。

    芬玉姐姐后来告诉我,吴公公那个老阉货,一早就看上了小雅姐姐。

    小雅姐姐不愿委身于他,他便将人调到了浣衣所。

    可是她还是没能逃脱魔爪,无数个夜晚,她被人带去吴公公房间,遭受凌辱。

    我醍醐灌顶,倏的想起很多个夜晚,有小太监来敲门,唤小雅姐姐出去。

    每次小雅姐姐都是脸色极白,紧抿着下巴。

    但她又会冲我笑,说她去去就回,让我先睡。

    大通铺所有的姐姐都知道,唯有我是个笨蛋,呆头呆脑。

    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大家都是一样的弱小卑微,小雅姐姐饱受折磨,一头撞死在吴公公房里的时候,谁也救不了她。

    那时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弱小的时候,谁都没得选择。

    我也后知后觉的明白,周彦更清楚这个道理,他对权利的渴望,大抵便是周家没落之时,达到了顶峰。

    那年我十四岁,浣衣三年,终于熬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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