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什么时候说和你有关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两秒:“啊,难道你——”

    她瞬间气得涨红了脸:“你思想真龌龊!我哥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女人!”

    好问题。

    “大概是因为我火一般没脸没皮的热情,烧坏了他孤寂的心窝,”我顺嘴接道,然后在这把火要把她点炸之前掏出一根棒棒糖,开始撕糖纸,“废话就少说吧,咱要不然开门见山一点。”

    她一顿掐头去尾的支支吾吾,绕了三遍总算把前因后果给我绕明白了。

    这事说起来算祁苏雅弄出来的幺蛾子,祁叙和姜家小姐的婚约拖了这么些年,是她一块不能祓除的陈年心病,她成天琢磨着怎么把他俩处一块堆,早日把事给办了,但有些事就是这么经不起琢磨,一琢磨就琢磨出事情来。

    我早就觉得这女人行事疯疯癫癫的,丧心病狂,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无所不用其极,强逼的手段乌七八糟,利用药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腌臜手段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说,挺——下三滥的。

    可她万万没料到性情温和的儿子这回是铁了心不买她的账,为此不惜闹到出走的地步。

    “所以你真的没有一点线索?”

    我也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这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我管。人都说最好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轮到我这倒是时不时的诈尸一番。

    我冲她摊了摊手,走了两步,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里:“言小姐,你看我脑门上像是写了爱管闲事这几个字?”

    她固执地扒着车门嚷嚷:“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不清楚,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我将车窗摇下一个隙,说:“只要你稍微了解你哥一点,就应该知道他一定不会来找我。”

    她油盐不进不依不饶:“一定是你,要不就是言川,你们联手把他害成这样。”

    我被她这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脑回路打败,将墨镜从鼻梁上摘下,揉一揉眉心:“讲点道理成不?你的脑袋瓜里除了那些害来害去的阳谋阴谋能不能装点其他东西?有这时间和我耗着不如去找未来嫂子处好妯娌关系。”

    “我哥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她满含愤恨地怒瞪我,大有纠缠到底的架势,我被她吵得脑壳疼,又挪不了车,和人耗在这里实在有碍观瞻。

    将头支在方向盘上和童画确认完下一场品牌活动的rundown后,我按下中控仪打开副驾驶的门,说:“闭嘴,麻溜点上车。”

    “你干什么?”她气冲冲地向副驾驶走去。

    我踩下油门:“自证一下清白,顺便带迷路的小蝌蚪找一找妈妈。”

    车子一路从跨城高架向外驶去,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周围人车渐稀。

    多年未曾涉足,这些年由于城市规划,这一带已经被划入了危房区,摇摇欲坠让人疑心不定什么时候就该塌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提到出走,这里是我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地方。

    祁叙这人和言川那种成了精的道行相比走得是另一个极端路子,心思浅到一眼便能望见底,一举一动简直不能更好猜。

    路边野猫嗖地一下越过砖瓦穿墙而过,言姗姗惊叫一声,抱着胸惊魂未定地说:“你确定我哥会在这里?你是不是在蒙我。”

    我扶了下墨镜,冲她露出一个痞里痞气的假笑:“我当然是随便猜的,瞎猫还能撞上死耗子呢,要不要跟不是由你自己决定?”

    她嚷嚷:“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要是我哥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一口一个我哥长我哥短的,让我差点上手去捂她的嘴,“大小姐,你声音叫得再响一点,你哥要让你吓跑了。”

    “你怎么知道我哥会到这种地方来?”

    她简直有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的趋势,我简洁回答:“不是说了嘛,猜的。”

    言珊珊满脸狐疑。

    我意味深长地说:“一看你就是整天围着你哥打转,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经历,你看所有私奔逃家的故事里是不是都得有一个漏风漏雨的避风港?”

    她眼睛瞪得极圆,不用她开口我也知道她心里肯定在腹诽你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之类的东西。

    我无谓地耸耸肩,刚准备抬步向前,就听见背后一道有些苍老的呼唤声,音量不大,却接连响了好几遍,我反应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那似乎是冲我来的,回头看去,糖糕摊前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阿婆正摇着扇子冲我笑。

    我不大确定地把墨镜挪下一些,“您是在叫我?”

    “不记得我啦,姑娘家大了十八变,记忆力倒是不如我这个老婆子,”那老阿婆语气带着温和的嗔怪,笑意藏在皱纹里,慈祥可亲,“我这双眼识人的本事可从来没出过岔子,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来来去去的每一个人都是记着的。”

    我还在愣神。

    她提醒道:“当初你和那个俊俏的男娃娃手挽着手肩靠着肩,标标致致的一对站我摊前,笑嘻嘻说要用我这里熬出来的蜜糕派喜糖呢,”说得越发眉开眼笑,“我活了这么些年,应下过的事可是一件没忘……”

    学表演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自我代入,经人这样一提,过于久远的记忆被掀开一个模糊的角,呼啦啦灌进骤凉的风,吹的我整个人都发僵,我心思不在焉,勉强附和着说,“那时候,还是太年轻,您担待了……”

    老阿婆笑得合不拢嘴,“哎呦,这是闹矛盾了吧?年轻人总是气盛一些,谁也不让着谁,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两个人走到一处不容易,怄气都是一时的……”

    我垂着眼默默接:“是不那么容易。”

    “人嘛,图的就是这么个不容易……”她边说边笑眯眯递了两块油纸包的糕糖过来,“那男娃娃我记得,是个面柔心地儿软的,拿着去哄一哄,保准人又和你好了。”

    啊这……我心里想好是没可能好的,这辈子都没可能,但到底没推辞她的好意。

    言珊珊双手环胸作壁上观,临了嗤地一声笑,“你当初还真跟我哥闹过这么一出男贞女烈?没那个命就别学别人演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自不量力。”

    我凉凉地说,“这不是要撞出一头包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剧本?”

    言珊珊将头一昂,“知道就行。”

    我和言珊珊半推让着挤进积了尘灰的狭窄楼道,踩着吱呀老旧的梯板上楼,剥落的墙皮纸坑坑洼洼,空气里弥散的粉尘气息烧的肺管发痒,铜丝绕的电灯泡在头顶一闪一闪地发挥余热。

    漏风漏雨的避风港,这话真没形容错。

    童画从前说,像祁叙这种学生时代的校园男神大都会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气息,就好比武侠里的的天山雪莲,远在云端天际,普通人一生也不可见,徒留下一地传说。

    她一直很佩服我当初究竟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顶着多少红眼才冲这么朵雪顶莲下手,把胜利的小红旗插上喜马拉雅的山巅,快狠准的操作简直酷得没边。

    面对她的肯定,我非常认真地澄清:天山雪莲什么的都是瞎传,天山芙蓉还差不多,我们刚交往那阵牵个小手他都会脸红,更别提深入交流。

    但就是这样一个温和干净到没有一丝杂欲的人,当初能想出私奔这种孤注一掷的法子,我有时候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把他带歪了。

    往事着实不堪回首。

    Chapter

    5

    逆插玫瑰

    非要说我对祁叙究竟有多少余情未了倒也不尽然,时至今日那点少女绮思随着雪顶莲飘啊转啊早就已经如过眼浮云那样消散殆尽,但无论如何,他都是我最冲动的年纪里喜欢上的第一个人。

    没什么心思跟人回忆往昔,我和言珊珊向周边的人打听了一圈,一左一右宛如哼哈二将鬼鬼祟祟蹲踞在门道边守株待兔,好巧不巧就同拎着一袋速冻食品的祁叙撞了个三面相对,空气里的尴尬就像往冰上掷了块石头那样层层裂开。

    这到底算什么,打麻将三缺一?

    我正寻思着要不用“surprise”和人打个招呼问个好,袋子里的瓶瓶罐罐顷刻间已经滚了一地,他的脸色堪比刷了层石灰漆,肉眼可见变得惨白。

    这下可好,惊喜彻底变成了惊吓。抠qun23灵六9﹀二﹕39%六?

    半个小时后,我和言珊珊两个人手忙脚乱跟随着急救车,站在看护病房的走廊里大眼瞪小眼地两厢对峙,谁也没料到最后会是这种展开,我深觉自己从一开始就做了一个不太英明的决定。

    急诊室的灯由红转绿,医生推门走出来,看看我们俩,“谁是家属?”

    我摆正墨镜,自觉退开靠在墙壁上双手环抱,盯着自己衣上的袖扣不接茬,言珊珊迎上去问:“我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药流失败大出血,刚刚做完清宫,现在麻醉药效还没过去,”那女医生面无表情地叙述,又带上几分厉色:“你们有没有常识,那种药是能胡乱吃的?再晚来一点生育都得受影响,以后就做好没孩子的准备吧。”

    言珊珊闭紧了唇没有说话。

    莫名其妙挨了一通痛批我的大脑有点过载,只隐约捕捉到一个词,抬起头问道:“他吃了什么药?”

    我这样一出声,那女医生瞬间犹如找到突破口,上下扫了我一圈。

    大概我这通身不痛不痒的气质落人眼里是一副始乱终弃的渣女相,她饱含批判的目光顿时就冲着我射过来,“你就是孩子母亲?”她又扫了眼病例单,“真这么不想要就给人安排个手术,非得瞎吃药糟蹋人,左转瞧瞧不孕不育科门口排了多少人,现在半点不把身体当回事,后头又哭天抢地的后悔求医生……”

    我按按青筋直蹦的太阳穴,一个头顿觉变作两个大。

    当我从楼下打好清粥小菜上来时,言珊珊就跟个守门的门神一样横在病房门前,掐紧手中的鳄鱼纹皮包,眼睛里简直要冒出滋滋火星。

    我全做视而不见,推门直接走进去。

    祁叙人此时已经清醒了,正一言不发倚靠在床头,一只清瘦的手捂着腹部,那里原本有个十周半的孩子,现在已经不复存在。

    我将粥放在一旁,看着他几乎和白色窗帘布一个色的面容,说:“吃点东西吧。”

    他抬起眼睛,眼底是未褪的血丝,一对漆黑的眼瞳望过来,安静的没有半分生气。

    我想了想说辞,“我听医生讲……”

    “药是我自己吃的,”祁叙先一步回答,却立刻转头望向窗外,我只能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我考虑过,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留下它……从前的事已经没法挽回,这次她不能再左右控制我的选择……”

    百科里说流产会对心理造成一定影响,至少他目前还没有拒绝交流,不算太糟。

    祁叙会做这个决定我丝毫不意外,言家的人都这幅德性,眼中半点揉不得沙,说白了就是总想不开容易走极端,驴追胡萝卜一样死磕到底,从言川到言珊珊再到他一例的毛病。

    “你当然有这个决定的权利,但也要稍微顾及一下身体,这种方式太……”我斟酌了一下委婉的用词,还没开口他就又说:“晞宁,看到你在那里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瞬间在想,你是为我而来的,是不是很可笑?”

    我叹了口气,点头:“我确实是来找你的。”

    “不一样的……”他笑了笑,那个笑容惨淡到好像下一瞬就要碎裂,“有些东西,是不是一旦错过就只能过了?”

    我隐约皱起眉:“以前的事,你……”

    “别说……”他悲戚的语气几乎带上了祈求,“别说下去……好么?”

    我依言住嘴。

    他轻咳了一声,垂眸沉吟着轻声说:“你和言川……我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会为了孩子妥协的人。”

    我说:“我当然不是为了孩子妥协,我做出妥协只会因为我想要妥协。”

    我们曾经陪伴过彼此不短的时间,这意味着他对我的认知不浅,所以我认为我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足够清晰。

    祁叙的眉宇间凝出深深的褶,低低地说,“你不明白,晞宁,他于你不会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我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的和坏的选择,只有我想要的选择。”

    “你真是一点没变,”他的眼里依稀泛起波澜似的水泽,微微扯出一丝笑:“就是还这样容易心软,所以我总是担心你会吃亏,可是我知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远比我想的要果断坚决的多,想要什么从来不会傻傻等在原地……”

    “你其实没有必要来看我的,不要淌进这趟浑水里,也不要再理会这些事,”他深深吸气,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般启齿:“过去的都过去了,别让那些困住你。”

    我看着他,他脸上的笑那样温柔真切,我极力从这个真切的笑容里去回想多年以前那个拥有清澈笑靥的少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

    我忽然怀疑我当年爱上的究竟是不是祁叙,亦或者只是一个纯白模糊的幻影。

    时间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久到旧梦里少年的身影,在光阴汹涌的波涛里就像浪沫一样淘尽了。

    话已至此,我端过碗递给他,打开油纸将糖糕放进去半块:“行,我看着你把粥喝完,然后我就离开。”

    祁叙听话地用手将粥碗捧起,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抖:“晞宁,如果……”

    我认真地唤他的名字将他打断:“祁叙,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东西就是如果。”

    他垂着头,最后那个字就像是千钧石沉闷地砸在地上,“好。”

    这碗粥喝得不太容易,麻醉药效过后,他连呼吸都好像扯着疼,小腹一阵又一阵发冷的痉挛,蔓延的血色层层叠叠地浸透身下的褥垫,辗转着喝了一半,吐了一半,最后好磨歹磨地睡过去。

    走出病房时,言珊珊还搁那里杵成一朵蘑菇,手里皮包上的皮简直快被她薅秃一块,冲我横眉冷道:“你倒是有脸去见我哥,惺惺作态。”

    我抄手靠着墙连开口的欲望都快丧失:“言小姐,你就算要怪也得分清楚对象,要不你去问问祁苏雅为什么要把人逼到这个地步?”

    她阴阴地说:“我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哥好,我哥这样究竟是为了谁?”

    我把人往边上一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你大概还没断奶吧,道德绑架这套对我不管用。”

    她旁若无人接着嚷嚷:“我哥变成这幅样子,你们都是害人凶手。”

    “请你注意一下言辞就事论事,别牵扯进无关的人。”

    “无关?言川就是最不可能无关的那个,”她冷笑一声,“盼着我哥不好过的人,首当其冲就是言川,他是刽子手,你就是他手里的刀,你们俩就是一路货色……”

    被批成一路货色的我睨她一眼:“言小姐,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哥那样容忍你的口不择言。”

    “怎么,是戳中你哪根肺管子了?”她高深莫测地笑起来,“说实在的,你真觉得以我哥的性格,当年真的会不管不顾随手把你打发了,自己去国外逍遥快活?”

    没想到她会翻出这茬旧账,我眉心跳了跳:“你什么意思?”

    当初祁苏雅为了拆散我和祁叙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她最开始觉得我们只是小打小闹,从没拿正眼瞧过我,直到祁叙把希望毕业后就能与我结婚的打算告诉她,她才真正受了刺激一般歇斯底里大闹特闹,毫无体面可言。

    理由显而易见,她几乎倾注了所有期望在这个儿子身上,将他一步步雕琢成自己符合自己心意的样子,祁叙也确实一直没有辜负她的企盼,一直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可遇上我后却像是被激发了所有反骨非要往岔路上撞。

    祁苏雅哪里想得到这样乖顺懂事让她引以为傲的孩子,有一天会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拐跑。

    我那时候也处于人生中最叛逆中二的年纪,为Jack和Rose之间You

    Jump

    I

    Jump的爱情感动得狼血沸腾无以复加,恨不得找块大石头撞上去来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和祁苏雅叫板时气势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但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现实很快就给我们的热血来了一记狠狠的耳刮子,这个故事结局是他被遣送出国,音信全无。

    无疾而终且乏善可陈,放在青春疼痛版面都无人问津的俗套。

    “你和言川拉拉扯扯了这么些年,居然都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真是有够蠢的,”言珊珊一脸洋洋得意,压低点声音,特别故作神秘地说,“看到你这样被蒙在鼓里的样子真有意思,我哥心地好,生怕你有心理负担没告诉你,不过我猜你既然能心安理得跟那个祸害厮混在一起,就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当初我统共就没和言川打上过几次照面,这逻辑怎么想都不通,我克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这里面又有他什么事,言小姐喜欢信口雌黄也得有个度。”

    “信口雌黄?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为什么要信口雌黄,他从来看我们不顺眼,凡事都要使绊子插上一脚,而你就在这种时候好巧不巧撞上来,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幽暗地笑了,有种报复般的快意。

    “他想要整治一个人,总有千万个阴损法子,你怎么不亲自去问问言川,当初封掉你们俩所有路子,逼得你们走投无路求助无门的人究竟是谁,转脸就改头换面演起了救世主。哦,也不对,说不定你们两个狗男女早就勾搭上了,狼狈为奸一道拖我哥下水,我真是替我哥不值,为你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人搭上这么多年,他现在成了这样,你倒是要害人凶手玩和和和美美一家亲了?”

    我霎时间放冷语气:“奉劝你嘴巴放干净点,其他的疯话我可以暂且看在你哥的份上不计较,”又讽刺地勾起唇角,“不过,你有什么资格替祁叙指责,也没有资格替他不值。就算如你所说言川有什么不光彩的手段,你也不用偷换概念,我和祁叙的事在其中出力最多就是你们母女,这些年真正把祁叙逼的最狠的又是谁。”

    我话音还没落,言珊珊好似很吃惊地捂住嘴:“我没听错吧,你居然开始为他辩解开脱了?看样子言川真的把你养成了一条好狗,原本多有心性的一个人,都学会忠心护主了。”

    “言小姐,你看,连狗都知道要看主人的脸色,可是人一旦不识趣,却连狗都不如,”我的耐心早已见了底,连跟她纠缠扯皮的心思都没有,冷冷地迈步过去。

    Chapter

    6

    尼罗河花园

    我倚坐在露天回廊边点了根烟,脑海中一会闪过祁叙惨白到没有半分颜色的面容,一会儿闪过他身下蔓延开来的刺目鲜红,那冲击力极强的画面一遍遍仿佛在眼前重播一般。

    事情是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我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只是一根根地抽烟好像要把肺里焦灼的空气全部吐尽才肯罢休,可事实证明人一旦烦闷起来,连尼古丁也起不到任何舒缓作用。

    言珊珊那些话就像一记闷棍向我敲过来,当头把我敲了个半醒。

    我向来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不是什么才智过人的天才,也不大喜欢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谁还没个中二叛逆一根筋的时候,就算这根筋一通到底撞了回南墙,也可放可收没什么好怨怼的,况且时隔近十年最初的那些情绪早已被消化干净。

    其实我并不怀疑言川对我的感情,也许是喜欢的,往深点论,有几分爱意也说不准,究竟算什么他自己大抵都不太能分得清。

    怀孕生子于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我从前一直觉得就算某天他心血来潮想造个人也会用上试管培育这种现代医学手段,而不必自担风险。

    只是任何感情在绝对的权位压制中都轻如鸿毛,上位者对待自己的爱宠会极尽包容,百依百顺,面对爱的人却会畏怯不前。

    言川自然是个很高明的猎手,面对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几乎稳操胜券游刃有余,偶尔以退为进示弱引虚,再一击必杀教人分不清南北东西,迄今为止,从没有一件事超出他的控制之外。

    听说过一种驯养宠物的方法,最开始为宠物带上镣铐时,它会不断地尝试挣脱,可一旦时间久了,明白挣扎无用,即使松开锁链,它也不会再有想要逃跑的想法,可见潜移默化的习惯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物。

    我不太擅长琢磨,也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太执着于答案,最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破不说破,动辄要求一个水落石出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得过且过更自在轻松。

    不过事实证明,越是讨厌麻烦,麻烦越喜欢光顾。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惯例,无论做什么重大决定前都先干一杯老白干。

    后半夜我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时,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靠在露台透明玻璃栏前,被夜风吹了一宿,整片手臂肌肉麻木僵冷的几乎没有知觉,这场面有点惊悚,要是让人看到估计得误以为我是搞行为艺术的。

    我艰难地挪挪身子将压在枕垫底下一个劲震动的手机摸出来。

    来电人是童画。

    才一接通她的声音就噼里啪啦一通灌进耳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晞宁,你怎么忽然又和祁叙搭上关系,还给人整产科去了?这事被人拍到已经闹到网上,压都压不住,他未婚妻那边的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趁着风波都快把你给扒皮抽筋了……”

    我悠悠点了根卷烟,顺着她的话慢腾腾地拉开手机界面,果然有几条鲜红的头条挂在公共论坛榜首,最高的那条名叫《扒一扒圈内第一妖艳贱货不为人知的阴暗上位史》,细数我自出道以来如何借裙带关系,前后脚无缝连接依靠男人往上爬,唾沫横飞罗列出数十大罪状,娱乐圈权色交易搭上豪门狗血绯闻,配图加文字齐飞,挂在热度榜首各种讨论已经闹翻了天。

    出道以来从各个方面搜刮我黑历史的其实一直都没有断过,吹毛求疵到连上红毯先迈哪只脚都要被单拎出来审判一番,不过都没有这种洋洋洒洒的极尽笔墨,跌宕起伏跟追连载似的。

    我从迷迷糊糊的脑海中抠出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文采斐然……没人写出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经历这么精彩……”

    童画气不打一处来:“你喝大了吧……”她的语气听上去十足的很铁不成钢,“不是,祁叙那茬子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现在又往里面淌?还跟人也搞了个孩子出来?你……你越活越回去了?”

    这多少有些魔幻,我鞠一把泪朝她苦诉清白:“这年头好人难当,难得想展现一回古道热肠结果不知道遭了哪路奸人构害。”

    “这还差不多,你要是真的还想不开往这滩浑水里钻,我非得冲过去拿酒瓶敲醒你,”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絮絮地说:“看这种阵仗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蓄意设计,好在照片清晰度有限,公关有回旋空间,大多数吃瓜网民也就图乐子凑个热闹,你别急着发声,让公司来料理……”

    我打断她的念叨,“小童儿,你还记得,我和欣娱的合约有多久来着?”

    她的声音足足静了十秒才响起,“你脑子真喝坏了?”

    “没呢,我只是想,有时候压下舆论的最好方法就是以毒攻毒用一个更劲爆的舆论来盖掉,”我注视着衣袖上那片压出来的褶,唇角压下一个很淡的弧度:“你说,如果言川看见这些东西,又会相信多少?”

    六个小时的时差,波尔多那边该是凌晨。孕期嗜睡,按照之前叮嘱的作息,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入睡。

    天上那轮圆月隐没在云层里,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朦胧,也从没有如今天这般遥远,耳边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像海潮般退至杳杳。

    十年前我找上言川,也是在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那时我借着星光小姐大赛冠军的东风入圈,一年后拍摄的第一支低成本微电影意外走红,冠了个天降紫薇星的名头,风头正盛。我年轻骄傲,自命不凡以为前路坦荡,结果转头就栽进道泥沟里。

    新签下的工作室老板悄无声息卷款跑路,协议里的法律漏洞让人钻上空子,转眼成了加在我身上的天价赔付金,将人砸的昏头转向。

    饭局上打水漂的出资人当桌指着我鼻子放狠话,说就算是脱光衣服当婊子也得把坑填平,否则这辈子都没得清净。

    出师不利牵连进这样利益脉络纵横的大坑里,有位早入圈的前辈语重心长替我指明路:圈子里混的谁都不清白,美貌也从不是稀缺资本,想要走得出头,不如豁出去找个靠山,年月不等人,晚一步都是磋磨,年轻就是资本。

    和祁叙的联络早已被阻断,我手里攥着私人包厢暗金纹的门卡,左思右想,左磨右待,直到电话被轮番监听打爆,防盗门被恶意泼了黑漆。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前十九个年头里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无依无助,前路茫茫,如临深渊。

    留给我的选择并不多,在有过数面之缘的言川身上碰碰运气成了最后的权宜之计。

    诚然他没有任何投身纯利他慈善事业的打算,也没有菩萨再世的慈悲为怀。

    这场交易的结果是我出卖了自己的十年。

    两个月后,他高调挽着我笑吟吟出席私人商业酒会,先前趾高气昂的出资人殷勤地过来敬酒,堆着褶子的脸笑得一抖一抖,点头哈腰恨不得替我提鞋撑裙摆。

    我承认我有对赌的成分,舍得一身剐,不成功,则成仁。

    原以为一切都是祁苏雅的雷霆手段,却忘记了一直藏于幕后的黄雀。

    挂了电话,我头脑又有些发晕,没什么顾虑地倚着透明的玻璃栏向下望,这个高度下地面上的一切都如此渺小,宛如微缩玩具模型,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走在彼此的轨道上,多像一出早已排练好的戏剧,拿着既定的脚本粉墨登场,出演一幕幕嬉笑怒骂。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但既然是戏剧就总有散场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演戏的一旦退场,看戏的人是否尽兴。

    Chapter

    7

    永不复返

    生活果真如戏剧不假,有时候我不就山,山也会来就我,该来的一样也逃不掉。

    我前脚才走下楼,便看见门廊前车道上停着一辆气场不俗的黑色宾利欧陆,车前站着的人打扮气度同样不俗,黑西装黑领带酷的像《真实的谎言》里的施瓦辛格。

    “施瓦辛格”十分恭谨地朝我欠身,“盛小姐,言先生有请。”

    我平生最怕应付这类邀请,看上去礼数周到实则有备而来并不容人拒绝,正打算搪塞回去:“如果是言川找我,不会浪费别人的口舌替他传话。”

    “施瓦辛格”先生耐心为我解释:“除了那位之外,言家还有一位言先生。”

    诨话被人堵回来,我一阵语塞,这些年来言氏都是由言川掌舵,倒快叫人淡忘那传言中处于半隐退状态的言氏前任当家人,言氏集团的执行董事,论话语权这对父子几乎处于分庭抗礼的位置。

    如今这事闹得连这尊神隐幕后的大佛都被惊动,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指教。

    来者不善,我试探和人对暗号:“这位先生,我出双倍,您就当今天没看见我成不?”

    那没什么表情的“施瓦辛格”淡淡回我:“言先生交待务必请盛小姐到邸上一叙。”

    连强买强卖都说得这么文雅动听,张弛有度,实在是给足了我面子,要是不接反而显得我不识抬举。

    安排会面的地点是一所地点隐秘环境幽雅的私人茶室,建筑风格也是别致秀雅的园林水榭式,假山曲水,古意盎然,为确保私密性据说这周围甚至安上了信号屏蔽器。

    我打量着手机屏右上角那个鲜红叉号冒了点寒颤,深知自己一旦踏入这龙潭虎穴,出来前少不得掉一层皮。

    跟随引路的侍者一直走进耳室,穿过银杏木雕的屏风,这位言先生正一身中式盘扣衫坐在紫檀木的茶案前,举止稳重气质儒雅像个文人,倒是看不出半点商场风云里的凌厉杀伐。

    但只单论他同言川之间相持多年势同水火的父子关系,就知道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池中物。吃﹑肉群二三灵六<九︰二﹔三﹀九〉六︿

    他一边往墨底白瓷碗里盛茶水,一边细细打量着我,“百闻不如一见,盛……晞宁小姐,”思索半晌,露出一丝了悟的神情,“你姓盛,看来盛明欢该是令堂?”

    听见我妈的大名从一个见所未见的人口中道出来,足以确定她老人家年轻时走江湖朵儿踩得啪啪响,花名远扬到连眼前这位人物都有所耳闻。

    身为女儿的我倍感惭愧,坐在软垫上不免后心一凉,“言先生,我们家无名小户和您八竿子打不着,没仇没怨的,这个旧就没必要续了吧。”

    他用木镊捻着茶末,眼神显出几分深沉:“有句古话叫有其母必有其女,盛小姐何必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张了张嘴还没接话,他便又道:“难不成盛小姐是个绝情人,想撇开和小川腹中孩子的关系?还是说,小叙和他母亲闹到如今这种地步与你没有半分干系?”

    听上去我怎么像是立了个扰得人家事不宁的祸水人设,我把话咽回去,礼貌性笑笑:“祁叙的事始作俑者不在我,我为什么要无端往自己身上揽,至于孩子,是或不是您都未免管得太宽,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盛小姐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想到请你过来吧?我也是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貌似十分无可奈何地一叹,“小川手段了得,一直以来把你藏得滴水不漏,还费尽心思制造了不少混淆视听的烟雾弹,如果不是这次他偏偏要留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我恐怕还无法借此查到你头上,更加不会知道我的儿子们可以因为一个女人愚不可及到这种地步。”

    我亦随之遗憾慨叹:“如果您真的是位关心儿子的慈父,或许应该更早了解他的动向一点。”

    他将一只茶碗摆至我面前:“他母亲早逝,言某对他自小疏于管教,将他纵得行径放肆轻狂骄横偏激,一直以来行事多有冒犯,让盛小姐见笑。”

    放肆轻狂骄横偏激这两个词在脑海中转了好几圈,我狠狠抽了下嘴角:“既然疏于管教,您现在冒出来又是为了……”

    他慢悠悠饮了一口茶水,“小叙和他母亲的闹剧我暂且不迁过于你,可我统共只有这两个孩子,总不能看着他们在同一条歧路上一而再再而三栽倒两次,我这样说,盛小姐总该明白我的苦心。”

    我语气平平:“那依您的意思是?”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