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言川抬眼望过来,冰冰凉凉的瞳仁像枚无机质的深晶岩,一点光也没有反射出来。

    “你想不明白是不是?它是你带给我的小宝贝,是活生生的你的另一部分,因为你我才会想要全心全意地去爱它,同样也是因为你我才想避它避得远远的,”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有多害怕你就有多害怕他,那不是厌恶,而是恐惧,我怕我不能完完整整地给予他作为母亲能给的一切,更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产生亲密的交集。”

    “现在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他那对晶砂石般流光的瞳孔剔透而深刻,微微颤抖着,就那么凝视着我,仿佛已经告诉我所有答案,“这不是你把我们抛下的理由,无论如何,都不行……”

    我有种想要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事实上我也这么要求了:

    “给我三十秒好不好?不要动,让我抱一下。”

    言川的眼睫轻微地一颤,撇过头果真很顺从地没动。

    “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抛下你们从来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根本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对你永远也不能……”

    “怎么可能没什么关系呢?我努力尝试过那么多回,尝试不去在意,可我还是舍不得,我做不到,”我用手臂紧紧地将他圈住,手掌轻轻贴放在他的小腹上:“现在你可以实话告诉我,不要考虑我的决定,你真的能毫不在意地舍掉它吗?”

    我感受到他呼吸陡然一紧,身子一点点僵直,最后如同放弃挣扎般颓然开口:“我……不能,”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所以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宁宁,唯独你不能……不可以不要它……”

    “我明白了,”我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安慰地轻抚着他清瘦的背脊,“你必须要好好的,你们都是,”想到方才的情形我心有余悸地低喃:“你刚刚那样,真的……要吓死我了……”

    他的手指拢着我的后脑勺,散淡的语气好似带笑:“混蛋你也敢信?说不定我是故意装给你看的呢?”

    “没办法啊,就算是混蛋了点,架不住我喜欢,我对喜欢的人向来宽容没底线,要怪就怪我无可救药偏偏对这样一个可爱的混蛋动心,”我轻声嘟哝:“你要是真能演到这么出神入化,我甘愿认栽。”

    言川安静地任我圈紧,虚柔的吐息低而缓地落在我的耳际,像停栖了一只蝴蝶柔软轻盈的触翼:“只是一点小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毛病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我微微收紧些力道,贴在他的颈侧亲了亲,“从现在起,我会守着你们的。”

    数着第三十秒的尾声,我点到为止地撒手挪挪身子将人捞起来,在他满是促狭的注视下欲盖弥彰地替他打理好散乱不堪的领口,也不知道这一激动就喜欢摧残人衣领的毛病是啥时候养成的,教他的衬衫领带们深受其害。

    顾忌到言川的身体情况,最后还是叫来池景给他做了个检查。

    池景最后给出的说法是他这毛病会复发大概率和孕期心肺功能负担增加有关,无法进行干预或根除,只能做观察处理,出现任何异状都需要立刻就医。

    我正听得出神,闻言不由的浑身僵直:“那不是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危险?”

    池景估计早就被我们反复横跳一来一回的主意折腾得心力交瘁,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难道我之前说的他不适合要孩子是在开玩笑吗?你们没一个听进去了?”

    我僵了僵,挺直身板整个人正襟危坐,下意识转脸看向言川。

    他似乎有些走神,撑着下巴神色十分散漫,面容苍白含倦,闻言也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睛,脸上居然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这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我们刚才谈论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

    见我们没人说话,他身侧的手攀过来轻巧地搭上我的指尖,笑着出言调侃道:“池医生为什么总是这么严肃,逮到一个看上去老实些的就吓唬。”

    池景看上去很想给他一记白眼,但还是保持了涵养,冷着脸扯起唇角刺道:“没办法,你心态好,人又不老实,说也说不听,吓也吓不到,进ICU都能跟体验生活一样闹着玩,”说着又向我点点头嘱咐,“只能请盛小姐上点心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人根本没长心,我颔首表示深有同感,在心里又记上一笔。

    我夸下海口说要看住他倒真不是一句空话,池景一离开就首当其冲取来他的日程开刀,当着他的面逐一盘问。

    “一日三餐全都不能落下,我每天中午会打电话监督,叶酸和黄体酮也要定期补充,还有酒会、签约式、洽谈会……”

    提到这玩意我就来气,用恶狠狠的力道在那长长的没完没了的一串名单上多划了好几笔,才解气地将纸单往茶几上一按,十分威风地拍板道:“能停的尽量都停了,营养针不准再用,酒精更要禁止,一点点都不准沾,哪里不舒服了也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扛……”

    言川任由我将一份完好的日程单改得七零八落,表情特平静泰然地往嘴里送了一颗葡萄,完全是一副听凭发落的乖顺态度,惹得我狐疑地多瞄了他好几眼。

    感受到我频频投来的视线,他也歪头看过来,眼尾戏狭地一弯,欠嗖嗖地冲我翘起下巴,用眼神示意我将手边的葡萄剥好给他。

    刚送来的青葡萄过了早霜,个个水灵甜里泛酸,可能是恰好合了他的口味,一口不停居然直接消灭了小半盒。

    我抬手将鲜滑多汁的果肉吊在他眼前,逗猫似的同他打商量,“我刚刚说的都记住了吧?”

    言川不答话,盯着我一晃一晃的动作眯了眯眼睛,压住我的手,仰头快狠准地把葡萄咬入口中。

    “就这么馋?你这本领从哪里学来的,”这回我真没憋住,在他因咀嚼而微微鼓动的腮帮上戳了一下,不可自制地笑倒在沙发上。

    “是他很想吃,我代他张嘴而已,”他有理有据地反驳,指指肚子面无愧色把自己推脱了个干净。

    行吧,他也就欺负肚子里那个小的还不能开口理论。

    传说中上帝创世纪耗时七天,其中尚且要空出两天周末补充元气。

    言川一直有心要和这种经天纬地的大拿一较高下,奈何身体状况不允许,前一天晚上看文书看到昏沉沉倒我肩上睡死过去,第二天闹钟响过三轮也没能把人闹醒。

    窗帘遮光性极好,即使外头天光大亮屋内还是一室昏暗,床头睡眠灯的光线将这隅照得仿佛静海里飘摇的一叶泊舟。

    我放轻呼吸靠近,言川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安静地熟睡着,比起我时不时左右开弓四仰八叉的豪迈,他的睡相永远规矩文雅,像一只会自行梳理好毛发,将头窝埋在爪子里眯过去的长毛森林猫,连睫毛的颤弧都好像羊毫温柔的触笔。

    四个月开始是孩子发育最快速的阶段,他的孕期反应好一阵子歹一阵子,时不时秀两下存在感把人折腾得够呛,好不容易熬过昏昏冥冥的暑热,人瞧着没长几两肉,唯有腹部似乎圆润了一小圈,看上去就很好摸。

    这么想着我就出动了自己罪恶的前爪在上面挠了挠。

    我怂,真怂。摸自己的崽摸得跟做贼似的,怨不得言川在惺忪间朝我投来的眼神中透着些许鄙视。

    贴上去蹭了蹭他的额头,我冲他比了个你奈我何的鬼脸,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看了眼电子钟,距离第四轮闹钟还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已经足够我与鸡蛋卷饼战斗到底。

    在我百八十般武艺轮流上阵的磋磨之下,言川最终还是象征性给自己休了个假。

    司机载他回来把人交接到我手上那天,裴语感动得泪眼汪汪跟个吾儿叛逆的老母亲似的同我哭叨,“我就知道晞宁姐能有办法看住人,就言总先前根本不把自己当人使的折腾劲,开个会底下人都担心他随时能撅过去。”

    给人家小姑娘整出这么严重的PTSD,真服了这个磨人的作精。

    我不由得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无形之中拿了把妖妃体验卡,这才短短多少天就勾得励精图治的君王从此不早朝,要是搁古代不得被哪个刚正不阿的史官记进史册里供后人批判。

    在我把第三个炸糊了的面粉胚丢进废料桶里后,终于领悟到这个世界上果然有些东西是没法过分强求的,其中就包括洗手作羹汤这种厨艺天赋点,这辈子我必然和贤妻良母四个字沾不上边。

    认清楚这个事实,我毫不犹豫临时启动B计划,拨通了内线服务电话。

    言川推开卧房的门,从悬浮式阶梯走下来时,我正在和电话那边的餐饮师激情讨论西芹的营养价值,一转头就看见他半眯不眯倦色明显地半倚在玻璃护栏旁。

    这人身上的睡袍还没换,衣领被压出不规则的褶皱,脑后乱发翘起,额发也被水珠润湿了几缕。

    说实话,这画面对我的冲击不小。

    毕竟言川对自个形象的要求比我这个实打实仰赖皮相吃饭的讲究多了,能精磨细捡绝不邋遢敷衍,执着程度堪比我读书时表演院系宿舍里某位出门领外卖都要全副武装的女同学。

    被他这样一打岔我思维噼里啪啦一阵短路,恰逢其时电话那头还在继续跟我探讨“不行啊盛小姐,言先生他闻都闻不得这种东西的味。”

    我捧着听筒主意说来就来:“你看,有没有可能我们把这种东西捣碎了拌进牛奶里打成奶昔让他适应适应?”

    言川这人本身就有挑食的毛病,饮食忌口细枝末节一大摞,不吃生食,不吃凉拌,不碰动物内脏,和一切连骨带皮的肉类绝缘,伺候起来跟扫雷没啥区别。

    那边的人大概被我短路的天才火花震住,诚恳地表示他们会尝试一下西芹拌牛奶这种开创性的做法。

    挂下电话,我上前几步将言川搀住,“困成这样怎么不多睡一会?”

    他步子里还带着些睡醒不久的飘忽,扶在护栏上一只手按住胸口,似乎是已经吐过一轮,脸色刷白,说话都是瓮声瓮气的,“不躺,越躺越想吐。”

    搁从前他必定是要端着点架子风度不肯轻易示弱,但这会儿前前后后几番折腾下来,身体虚耗的太厉害,实在没了跟我造作的能耐,“你在和人嘀嘀咕咕捣鼓些什么东西?”

    我将他按进靠背椅里,给他递了杯温水,又往他身上塞了两个胖乎乎的企鹅抱枕,态度诚恳地作答:“我可是在认认真真为你的口粮操心。”

    言川没什么气力掀起眼皮扫我一眼,哼声轻笑,“我听着你是想给我喂毒。”

    我伤心欲绝地捂着胸口哭嚎:“冤枉啊陛下,臣妾对您一片真心天地可鉴,陛下居然疑我虑我,看来这些年的情爱时光究竟是错付了。”

    他抻了抻腰,揽着抱枕盘好腿静静看我飚足戏瘾,十分高贵冷艳地赏了我一个脑瓜崩。

    Chapter

    1

    黑莓缪斯

    天气晴好,云絮柔软,太阳将柔软的光屑铺洒撒向人间,像一场温暖的细雪,给玻璃天顶镀上一层灿灿的金光。

    这时候有一句话很合宜,叫做你看起来真像好天气,但言川显然没什么心思欣赏好天气。

    这工作狂一遇上公事就把无情无欲无外物的本色发挥得很彻底,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平板里的新企案文件上,屏幕上还连接着各部门的述职会议。

    倚在原木桌前的人面色似沉似凝,指间的凯兰帝轻划打转。

    其实言川浸在工作状态时气势称不上多么锋锐迫人,相反还时常给人一种不经心的风趣促狭,但几乎所有经他手锤炼过的下级都清楚此人本性,不敢随意怠慢这位不好糊弄的主。

    下属发言期间他不常插话,偶尔冒出几句一针见血的辛辣评点却往往唬得人头皮发麻汗流浃背,小九九无所遁形,用裴语的话说,场面堪比小考作弊被班主任抓包,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有幸目睹这种班主任抓包的现场当然不能错过,我很有眼力见地凑过去当人形靠枕,在他的腰侧卖力地捏按起来。

    身上的酸麻得到些许缓解,会议的画面也终止,言川将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一只手拢在隆起明显的腹上,姿态疏懒地闭起眼。

    看着那张明显缺少血色的面庞,我没忍住在旁边小声叨叨,“什么项目这么火急火燎的,都这种时候了,也不用拼成这样吧,只听过耕不坏的地,就没听说过累不倒的牛……”

    他的能量条似乎彻底耗空,没什么力气回话,只是按了按凝着倦意的眉心,用下巴抵着我的肩窝。

    随心一瞥恰好瞄到屏幕上战投部发送给他的跨境收购要约函,要约对象似乎什么能源板块新兴崛起的龙头。

    我眼睛一亮:“哟呵,咱们英明神武的言总下一步这是计划着偷电瓶换奶粉钱了?”

    “电瓶估计养不起,好几张嘴指靠着吃饭呢,”他点点嘴唇,眼睛没睁开,嘴角隐约有笑意,“偷个电箱吧。”吃﹕肉.群?⑦?﹒零⑤⑧⑧⑤%⑨零

    过分,居然用我的话来噎我。

    由于脚伤加之陪着言川居家养胎,给了我一段不短的赋闲时光,没成想大半个月过去,该养胖的人没怎么胖起来,倒先给我养出一圈膘。

    面对常年BMI控制在18以内的业内美体标准,我在穿衣镜前挺胸收腹,非常愧对职业精神地多吸了两口气。

    “别费劲收了,现在有个审美新潮流叫肉感,心宽体胖也是种福气,”言川抽了骨头似的靠在门框边说风凉话。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摸着看笑话,我从镜子里狠狠冲他龇牙咧嘴,“这福气给你怎么没见你要?”

    不知道是不是胎位比较靠后,四个月以前言川的孕相始终不算显眼,直到近期才有了些凸显的迹象。

    这人对自个形象有点臭屁的强迫症,特纠结身材走样这件事,本身没几两肉还煞费心机地挑挑拣拣,衬衫要挺括遮肚子,外衣要修身有型,势把潇洒骚包的风范维系到底。

    我日日盯着他不太显怀的肚子犯嘀咕,心道补也补得不少了,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见大。

    他走上前来替我扣拉上后背明显比从前紧了几分的拉链,垂头隐去嘴角的笑弧,这副低眉的神态给了我一种纯良的错觉,又变本加厉抬手挑挑他的下巴,“小言哥哥,你吃了我的米这样光长肚子不长其他肉,人家该怀疑我是在虐待你了。”

    言川微微怔住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诧异闪过,也没挪开下巴,就这么由我勾着默默看着我。

    这举动好像那个调戏良家少男,我不信邪又在他凸起的腰腹间戳了两下,“你不对劲啊,按道理你应该吐槽一下我奇怪的称呼才对。”

    “不吐槽你,叫的挺好听,”他眼里的诧异流转成点点高深莫测的笑意,替我拢上差点惊掉的下巴,“下次再接再厉,让我见识一下你到底能开发出多少个不同的称呼。”

    我从善如流,腻腻地拉长调子:“孩子他爹——”

    他眼睫轻轻一抬,“嗯?”

    我真心实意地忧心这个魔幻的世界和他总有一天要先疯一个。

    新的时尚广告大片摄制组计划飞往维罗纳取景,外景拍摄地点定在维罗纳的半圆中心广场,摄制组直接就在景点边造棚搭景。

    我坐在棚边生无可恋地啃小黄瓜,手机新消息里是章恙拍给我她家闺女的翻身照,胖乎乎白嫩嫩的小不点,比那小不点更吸引人视线的是同时入镜托在那小不点背上的一只手,长指净白修匀,冷生生像是瓷做的,食指指根处一枚素戒要多晃眼有多晃眼。

    按照我妈相看男人品相从手看起的标准,堪称极品。

    这姐们昭然若揭的炫耀之心都快溢出屏幕了。

    谁能想到前些年还在跟我夜半拼酒,一口一个“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的世外神人,才短短几年就与世俗同流合乌,过上了秀娃晒男人的生活。

    另一边的造型师过来示意我妆造已经搭好。

    呵!谁还没个给生娃的男人了,我收掉手机走向更衣室里,把牙齿磨得咯咯响,决定卧薪尝胆几个月,等瓜熟蒂落之后再翻身农奴把歌唱,和人中门对狙。

    这个系列的成衣,传言是某位商界巨擘耗费重金为自己早早罹患重病离世的设计师未婚妻手工定制的,完全照着她生前的原稿复现。

    原设计稿有十二套之多,这次拍摄所选的LOOK为其中十一套副纱,而主纱的面貌至今无人得见。

    趁着啃小黄瓜的间隙我已经从八卦百宝箱童画那里听完整个故事的始末,无非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横遭命运无情戏弄从此天人永隔,憾恨终生。

    可见自古有情皆孽,无情皆苦。

    她替我解开发网,往发鬈上抹弹力素定型,不忘苦心孤诣地指点我,“听完这个扼腕惋惜的故事有没有感觉受到了一点启发?”

    我尝试启发了自己几秒:“昼长苦夜短,该行乐时及时行乐。”

    她骂道:“行个屁的乐,你可长点心吧,到手的鸭子都能给你整飞了,我是问你有没想过抓紧机会顺水推舟和人赶紧把事给定了?”

    “定,怎么没定,”说起这个,我立刻受教的把手机屏给她看,“你看这几套亲子居家服我该定哪套?是这套恐龙一家的可爱还是这套三只熊的可爱?我个人更喜欢三只熊,尤其是熊爸爸这件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就是不知道孩子他爹乐不乐意穿,你等我发给他问问看哈……”

    其实言川的日常根本轮不上我操持,按惯例他们这个圈层大多都有私人手工作坊,从商务西装、宴会礼服到休闲私服一应俱全。

    我甚至在脑海中构想了一下私人手工作坊定制亲子毛绒居家服的可行性,但很快就把这个饱受资本主义荼毒侵害的想法剔除出去。

    那头童画看上去很想勒紧手中的细链:“我们在讨论的是这个定法吗?”

    我一拍脑袋,“啊其他的那都不急,随缘就好,不就一个小红本本的事,别太拘泥于形式主义。”

    她咬着牙怒其不争地提醒:“你是不是飘了,知不知道你们这种同居行为在法律上是要归道德调整的,就连孩子出生之后都没名没分,说更难听点就是招人非议的私生子。”

    我还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被她问的沉默了一下,在我的认知里,言川是个计划与目的性极强的人,走一步算三步,所以在他选择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不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了想说:“这确实是个严肃的问题。”

    童画将我的头发拨拢至一边,倾泻的宝石蓝衣裙搭着刺绣头纱,额前垂着珍珠细链,看着像个落跑新娘。

    “知道就行,晞宁,临门一脚可不能大意,别告诉我你打算在这个不见光的位置上一辈子陪人玩下去,先想想看自己耗不耗得起。”

    搭景的时间点卡的刚刚好,正值午后四点,哥特式钟楼建筑典雅精巧的尖顶,街角灯光亮起缀在黄昏古旧的底片上,在水纹波动里铺陈开一片暖色调的印象画作。

    我提着裙摆回头,越过四散的白鸽,缤纷的飘带、摄像机雪亮的反光,以我裸眼5.0的视力看到那个一身卡其色风衣,坐在喷泉池边垂头看画报的熟悉人影时,脚下轻快奔跑的步伐差点踩了个踉跄。

    谁来告诉我不久前才在电子设备里通讯息的人是怎么做到眨眼就出现在眼前的,他是真的有什么魔法传送技能在身上不成?

    吃惊归吃惊,镜头前还是要保持从容。

    真正结束已经临近傍晚,我从拍摄中脱身出来,推拒了摄制组一起check

    in海滩寓所的邀请,提起裙角磨磨蹭蹭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暮钟回荡,许愿喷泉池的水花在暮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璨金色,喷涌而出的水雾迎着日光投映出道道七彩的虹。

    他从画报中抬头看过来,眼睛因迎着金线般的夕光微微眯起,透明的瞳孔色散出璨亮的火彩。

    我虽然不是学绘画摄影出身,但好歹是个文艺工作者,那一瞬间我文艺细胞丰富的大脑自动按下播放键开始念诗: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自动播放的抒情诗播到半途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你怎么又在犯呆?”

    我用手蹭蹭眼睛确认不是幻觉。

    那个声音带着谑意又响起来,“再蹭就把眼线蹭掉了。”

    我急急地伸手挡眼睛,意识到这是句玩笑之后又瞪眼朝他看过去:“干嘛,觉得好看就多看看,美貌是种公共财富,不能这么小气把它划进私人领域。”

    其实犯呆的绝对不止我一个,刚才不少逗留拍照的外国小姑娘都在偷眼看他,我只不过是看得比较明目张胆,不过心虚是不可能心虚的。

    “那现在看够了?”

    我眼巴巴地点头。

    他收起画报站起身,抬腿向前迈开步伐,“看够了就走吧。”

    我完全丧失思考能力,没头没脑跟在他身后化身安了发条的点头机器,又想起出来时只随手捞了件坎肩,刚要说去换身行头就被言川叫住:

    “不用换,这身裙子的使用权暂时归你所有。”

    “这么隆重,你确定?”这玩意套身上好比套了层金缕衣,我捞着裙摆上层层的叠纱晃了晃,感觉自己随时可以上舞池里转两圈。

    “尺码和你相近,就借出来先让你试试,”他伸手摘去我肩头的枯黄落叶,上下打量了一阵,有模有样地评赏道,“腰线收低了点,要是改成拖尾裙撑应该更适合你。”

    咱也不知道他替人选裙子的眼光是不是小时候背着大人扮SD娃娃攒出来的,能这么假公济私,想必他是早已和人打好招呼,这种永远面面俱到的作风实在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Chapter

    2

    杜桑

    晚餐订在山顶露台的玻璃餐厅,灰色的夜雾里泳池闪烁的蓝光隐隐绰绰,再远一些能看见小花园里婆娑摇曳的树影,加尔达湖碧色的水波粼粼。

    开胃菜、主食和甜点被依次摆上来,食材丰盛得令人食指大动。

    言川还在翻动手里的画报头也没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内容,让他眼睛都长在了画报上,我伸脖子想瞄上一眼却被他灵巧地避了过去。

    我挫败地捂心,做出中箭受伤的表情,“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你却折断了我的翅膀。”

    “只是暂时保密,”他淡淡一笑,将手边裹好芝士的奶酪鸡转到我眼前。

    我迅速变脸,在桌子下面不安分地蹭了蹭他的小腿,恶声恶气威胁他,“我不吃这套,有什么秘密快点从实招来。”

    他依旧摇头,嘴角抿着点神秘的笑,浓黑的睫毛下那对漂亮的瞳孔轻轻一眨,朦朦胧胧的像有星光在摇曳,“会让你知道的。”

    一言不合就使用美色攻击,能不能讲点武德。

    对于自己这番大变活人的操作,他只给出了顺路这两个字作为解释。

    我往嘴里塞了根虾卷含混地嘀咕,“怎么忽然吃个晚饭还要顺路拐个弯,吃得这么有仪式感。”

    他悠哉悠哉摇摇头,“看来你还是没养成看日历的习惯。”

    这是句肯定句。

    坏了,我的脑海里迅速把各类纪念日通通过了一遍,没有半点头绪。

    最近这几天过得人事不知,我悄摸翻看了一眼藏在桌下的手机,嚯,居然正值中秋。

    我对这些节日的概念稀薄,往年的这个时候是怎么过的早已经印象模糊,也许是在赶某个通告的途中,也许是在某个明亮堂皇的晚宴上和人推杯换盏,至于言川那恨不得全年24小时无休的作息想也和我无差。

    我盯着他被画报遮住的那小半张面容,心中忽然间升起一个有点荒谬又有点合理的念头,“你该不会是为了过个节,专程带着这个小家伙拐一趟来见我吧。”

    他手里的瓷匙和碗壁碰出脆响。

    看来真给我猜中了,我啧啧称奇,“我们这才分开了没到三天,人家董永和七仙女一年才一会呢,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一刻都离不得人的黏糊性子呢。”

    言川摸了摸肚子欲盖弥彰地清咳一声,“忽然就想来了,应该是激素起的作用。”

    我恍然大悟,“原来激素可以指使你理性的大脑做出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决定。”

    他不露声色地笑笑,钳出红虾把虾壳剥得咔嚓咔嚓响。

    看破不应该说破,我麻溜地替他找挡箭牌甩锅:“那一定是咱们的小宝贝想我想的厉害,才会给你这种暗示。”

    异国他乡的月亮算不得团圆,我将庭灯熄灭,又点上香薰石灯,那个香薰灯的倒影镂成了爱心状,在湖水荡漾的波光里和月色交相辉映。

    天上的月影倒映着石灯幽亮的一点灯星,柔暧的灯光映出他鼻梁至下颌线那段线条舒雅的轮廓,浪漫的一塌糊涂,我盯着这轮人工爱心月亮看了又看,突发奇想伸出手捧出一个心将灯火框在其中,问他:“有没有一种脸颊燥热,心跳过速的感觉?”

    在这种浪漫氤氲的氛围里言川煞有介事地评价,“是有点,这里空调开得太闷。”

    我差点将一口蘑菇汤吸进肺里:“咳,该你解风情的时候能不能解点风情。”

    他撑着腮,特无辜地眯眼笑:“哦,什么风情?”

    我用手指捂住眼睛疯狂摆头,“别别别,咱可不是二八小姑娘,这套攻击只有一次效果。”

    他无声扯了下唇角附和,“月亮很亮,这条裙子和你也很衬。”

    这么敷衍不大像他的风格,我偷偷拉开个指缝又看见言川额角和鼻尖果然冒了片细汗。

    我脑子里那什么月亮蜡烛之类的玩意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噌”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拿过保暖的羊绒围巾往他脖子上圈了两圈,“要不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得了,出了汗禁不得风的。”

    言川随我摆弄了一阵就草草挡开我的手,“吃你的。又不是豆腐,吹吹就坏了。”

    话说得这么有底气,他拢在腹前的手就没放下来过。

    自从怀上这个孩子,他本就乏善可陈的底子基本被消磨的所剩无几,一点风吹草动都足够我草木皆兵。

    “肚子疼不疼?胸口闷不闷?会不会想吐啊?”我紧张兮兮地将他风衣的前襟掀开一角,伸手捂盖上那团微凸的弧度,线衫底下微凉带汗的皮肤一阵阵绷得发紧。

    言川将脸半埋进围脖里轻轻唔了一声,收拢的五指揪着我的袖口,没多少血色的唇抿出一丝浅笑,“你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

    “那就请你一个一个认真回答,”我一看他这么跟我摆笑脸糊弄就特想动手敲打他的笑容,勒令他务必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不是什么坏事,孩子开始发育得越来越快了而已,”又补加上一句,“它还是挺坚强的。”

    要是不坚强还真留不到现在。

    之前池景一直跟我强调他这孩子保的艰难,几乎到了一天一支黄体酮和HCG注射剂的地步,又总是被副作用激得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全靠葡萄糖营养针维系,晚餐这么多样菜品放上来也没见他多吃几口。

    我十分怀疑这人是饮丹泉喝露水长大的,人间的烟火沾不得,照这样下去没准哪天就该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可能是我心里想的东西有点外露,他捏了捏我的手指,“宁宁,我也不是没常识的三岁小孩子。”

    我急道:“别污蔑三岁小孩,我看你的进食功能已经退化到连三岁小孩都不如了。”

    他一副看似乖乖听训但下次还敢的模样,“嗯,吃不下。”

    怎么还带卖萌的呢?看着他裸露的那一小截后颈上晶凉成片的冷汗,我硬下心肠冷酷地说:“你可比三岁小孩愁人多了,所以萌混过关也不顶用。”

    最后好歹一勺勺磨得他喝了半碗汤才算团吧团吧把人带回套房。

    我将坎肩拉至臂弯迈着造作的步子走出室内时,言川正盖着毯子身形懒散地窝进露台花房的扶手椅里,耗尽精力大老远地拐这趟弯,眼睛都困成了缝,椅侧晃悠悠地垂搭下一条修长的手臂。

    面前银白电子放映屏上播放的纪录片在描述宇宙模型超新星爆炸与气球理论,太阳黑子的活动与远在太平洋中某岛国次贷危机的内在关联。

    夜风从天顶的窗格里溜进几缕,我把天窗的顶隙调小了一些,走近过去靠在言川身旁,银灰色居家服柔软的料子下,腹部的显怀已经遮掩不住,起伏时圆润的弧度温柔如浪。

    我在他腰后垫上鹅绒软枕,无意中触碰到他的手,还是凉凉的没什么温度,我又折回去取了个暖水袋搭他腹上替他捂着手和肚子。

    他一言不发,轻轻拽着我的手不放,呼吸声有些焦灼发紧。

    花房里没有顶灯,只有一轮月亮状的拟态光源,暖淡的光晕落下来,将他的眉眼浸出浓墨般延伸的印迹,睫毛在眼睛下那一小片皮肤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宛如郁郁青青的森林,淡色的唇随呼吸微微开合。

    我心脏怦然回响,手指已经随冲动戳上他的脸颊,还挺有弹性,像白水豆腐捏的,正这么想着就迎上那对乌沉沉的瞳孔,我讪讪冲他一笑,把爪子往回缩:“我手抖……手抖……”

    他神色懒怠,眼神一扫我缩回去的手,“我没有误会你是想要对人行凶。”

    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当下把嘴一撇,“那我可不一定就会手软。”

    “就知道你情难自禁,”言川未置可否地叹了口气,随意摊展开双臂,“还想捏哪?我大方点,让你速战速决,给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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