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言川的脸色几乎立刻就沉了一个度,随手将刊物合上放在一边,我相当识趣地自顾自转移话题:“对了,你晚饭吃了没?”

    他抬头看了眼时钟,站起身时眉心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用手隐隐抵了抵腰,脸笑眼不笑:“有心了,要不要提醒你一下,现在是晚上十点半。”

    “这么晚了?”我差点跳起来。

    问完我也不等他接口就立刻自告奋勇地走向厨房,“我帮你热杯核桃牛奶当夜宵,你困的话就回房间等着哈,马上就好。”

    我将牛奶放进微波炉里过了一圈,把料理机里捣碎的核桃仁倒进去,按照百科食谱上说的依样画葫芦。

    老人们的说法是核桃似脑,多吃些生下来的宝宝健康聪明,正所谓以形补形。

    不是我盲目自信,就我们俩基因的排列组合,这孩子应该是笨不到哪里去,不过多补补也没什么坏处,就是不知道长得会更像谁,我一边用工具轧核桃一边漫无边际地想。

    如果是个小男孩,私心里我希望更像言川一些,最好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团子版言川——我还从未见过言川小时候的模样。

    他少时似乎极度排斥照相,少数几张留影基本都不知道丢在何处生蠹了。

    不许美人见年少,想想真挺可惜。

    端着牛奶走入卧房时,言川正靠在床头阖眼假寐,他的脸色还是不好,颊边几乎瘦出了阴影,一只手搭放在腹前,膝上还摊着公司的投资项目文书。

    之前看到百科里说这个时期极易犯困,我没叫他,兀自坐了一会,见他仍然没有醒过来,就决定先把牛奶拿去保温。还没来得及动身一只手攀上我的腕际将我扯了回来,他蓦地睁开眼睛灼灼地望过来:“去哪?”

    原来他没睡着。

    “不去哪,”我摇头,拨拨他面前的文件,“睡前一杯有助睡眠,对你和宝宝有好处哦。”

    言川放开那些文书,神色昏沉地按揉着紧锁的眉心,看起来是一副百般不愿的模样。

    这人居然在这种时候犯小孩子脾气,我也不催促,故技重施用一种哄小朋友的态度献宝似的地将牛奶递过去:“就试一口好不好?”

    僵持几秒之后,他妥协地接过玻璃杯,闷头饮泥浆似的就往嘴里灌。

    我想拦,却慢了一步,呆然见他吞咽了一口就捂着嘴唇匆匆起身踉跄地走向洗手间。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出师不利,我后知后觉地放下玻璃杯跟上去。

    水流声哗哗作响,言川整个人伏在洗手池边缘呛得眼眶晕红,他咳得很急,苍白的颈上青筋显露。

    我连脚伤都忘记就快步蹦上前扶住他,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替他顺气,柔声安慰道:“别急别急,我们慢慢来,这种口味的你喝不惯,下次我换个味道试试。”

    言川面带恍惚地抬起头,嘴唇颤动着吐了个不字,到底还是没克制住愈演愈烈的呕意,俯身时呕到像要背过气去,其实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抑制不住地应激性干呕。

    我扶起他吐到簌簌发抖的背脊,试图让他借力靠在我身上,一只手伸进他的衣物里,贴着肌理微微起伏的弧度向上摸索,他抽痛地抖了下,冰冰凉凉的腹心满是冷汗,摸到上腹能感觉到掌下的器官一阵冰冷的痉挛。

    看来先前想的还是太乐观了,他今天恐怕根本就没怎么正常用过餐。

    我用手心小心翼翼地替他捂着胃部,“你的药放在哪里了?”

    言川一顿吃力地喘息,却再吐不出来什么,随手将领口解散,惨白无色的唇扯了个不算笑的笑,“现在都不能用,已经扔了。”

    这下我连叹气都叹不出来,几乎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遽然扫过来的慑人目光冻结在喉间,“不该?”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马上闭嘴,心里暗骂自己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不该什么?”他低声喃喃着重复问了一遍。

    我彻底沉默收声。

    “你又要出尔反尔?”

    他漱过口,用水淋了把脸,又急促地咳喘了两声,忽然不管不顾地回身一把扳过我的肩将我扣进怀里,埋在我耳边的声调喑哑得不成样子:“那时候……你念念叨叨的是在说什么?”

    我的脑中一团乱麻,冷不丁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有些懵圈,嘴上也没个把门:“我有叫过谁?什么时候?”

    他低而哑的声音像冰面下滞涩的暗流,“刚才,梦里……你笑成那副样子是在叫什么?”

    果真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就说他刚刚那副阴晴不定的态度不对头,原来是搁这候着呢。

    我极力回想自己是否露了什么奇怪的把柄叫他抓到,也许和那个没头没脑的梦有关,可我实在不知如何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只好贴上他沾着水珠的湿凉面颊,迷茫地歪了歪脑袋:“我不记得我有讲梦话的习惯……你是不是听错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除了祁叙恐怕也没有别人,”言川轻咳一声,充满讽刺地勾了勾唇,苍白的指尖柔柔滑过我的面颊,“看着没心没肝满不在乎的样子,想不到对他倒是情深意重的很,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对于祁苏雅母子三人他向来吝于启口,像这样主动搬出旧事还真是直接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当下愣在那里。

    见我不出声,他更加笃定地露出一个玩味似的笑,“难怪发现孩子的存在时反应那么大,也是因为祁叙了?”

    我差点被他这离奇发散的脑回路绕进去,急急将人打断:“等等,这跟祁叙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之间的事,祁叙又没有牵扯在其中。”

    “这不是还挺护着的么?”言川垂眸轻声笑了笑,“你心里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专横无理强人所难,妄图用孩子威逼你、胁迫你,恶毒地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简直罪不可赦。”

    他这么长一段剖析说出来,用词之犀利,自我定位之明确让人叹服,我绝对想不到他对自己的认知居然如此清晰深刻,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轮,言辞谨慎地开口,“这也不算强人所难嘛,孩子这事我确实没想到,但既然出现这种意外……我这不是得补救……”

    他毫不客气将我打断:“你把它当做是一个意外?”

    “应该也……不是?”我嘴上一个磕巴,眨眨眼睛冒出一丝不确定的征询,这时候再说错一个字他会不会直接动手把我就地埋了。

    言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指尖轻轻插入我的发间,“就这么喜欢他?还等着他来接你?可惜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像这些年他一次也没有直接出面带你走,”他的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柔情款款,声音却是凉溶溶的,月色下流淌过冰凉透明的积水:“由此可见这种喜欢是多么的无用。”

    我厌恶极了他这副轻轻飘飘高高挂起下判决样子,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沉下来,“那什么算是有用的东西?”

    他安静地看着我不语。

    我将手伸进他的衣物里,在腹部那处微微隆起的弧度上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嘴上轻笑,“像你这样,替人怀个孩子,就是有用的了?”

    言川的瞳孔遽然缩紧,冷的像枚碎成四分五裂的冰。

    Chapter

    18

    无情粉(一丢丢h)

    他嗤然冷笑一声,突然间大力将我推至大理石台前,高挑的阴影随即覆下,双唇重重地压了上来。

    言川吻得极重,或者是并不像吻,反而像是带着狠意的咬,呼吸间冰冷而沉重的吐息也如倾压的海潮压得人透不过气,瞬间将我压制得动弹不得,近乎本能仰头地同他掠夺着空气。

    粗暴的接近同归于尽的吻法,甜腥的气息充斥着口腔激发出原始的侵占欲。

    浑身的血液上涌至天灵盖像要将人煮沸,我抓扯着他的领口,施力推开他,从掣肘中挣脱出来。

    失去支撑言川身体不稳,靠着身后的砖台大口喘气,身子微弓紧蹙着眉急促地闷吟了一声,我猛然反应过来他还怀着孩子,动作迟钝一瞬,手臂反射性地护住他的腰腹。

    他的外衣被扯开了一半,领夹歪扭,衣襟凌乱,没有吹干的发尾上湿凉的水渍滴滴哒哒沾湿锁骨,滑入领沿,如荷叶边闪动发亮的露珠。

    大脑一瞬间过电般闪逝一股酥麻的错觉,我的手臂还圈着他的脖颈,最靠近颈动脉的位置,手心里的热度烫如烧灼。

    他那对冷冰冰的眼珠盯着我,灯光在湿凌凌的瞳孔里流转,带着咬痕的唇泛出一点湿润的血色。

    我猛的扯开他的衣带,扒鸡蛋壳那样三下两下剥开那件睡袍,不着寸缕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我的指尖顺着流畅的肌理线条向下勾画,“是不是在你这里,这样最有用?”

    他不说话。

    浓黑的发被蜿蜒的光流造出深深的阴影,光晕淌过他的眉骨及鼻梁雪脊般秀挺的轮廓。

    言川这样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神情会显得有点冷,让人想起隐匿在北冰洋夜雾下的蓝色冰川。

    我在他冰冷的侧颊上咬了一口,“也没毛病,确实有用,至少玩起来很有用,对不对?”

    他有些不甘心地闭了闭眼,垂下双目再度不管不顾地吻上来。

    嘴唇湿润且凉,仿佛自幽蓝海底下的透明水母,遍体剧毒磷光。

    舌尖被吮至麻痹,凌乱的衣物褪了一地,言川被我抵按在凉如冰的大理石台面上,纤直的双腿敞的极开,他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撩拨着浴顶渗落的水帘。

    “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在那因怀孕而略微鼓起一些的腹肌旁戳按了一圈,“你这样搞得我像在强奸你……”

    他的呼吸慢了一拍,一条手臂顺势搭勾住我的肩,踢开凉拖没骨头似的靠着光净的水纹玻璃镜面,依然一言不发。

    言川的腰身纤劲却不瘦弱,仅有薄薄一层的浴衣被水浸湿,透明的衣料紧贴包裹着身体的曲线,裸露出跟腱纤长的双腿,绷紧的足背白如冷瓷。

    我扶着那条修长的腿,白皙柔滑的臀肉被分开,手指推动着振动的跳蛋塞挤入狭窄湿润的穴里。

    他咬紧的嘴唇在轻轻颤抖,身体本能地排斥着被打开倾占,肌肉绷得发僵,额头上遍布汗珠。

    顶入的东西弹动着一寸寸碾过内壁的黏膜,涌出一小股水痕洇湿了浴衣,言川的腿根反射性绞紧,那处柔软的皮肤磨出浅浅的红,喉结艰涩地吞咽着,说话时只有气声:“不能……再深了……”

    “为什么不行?”

    他费力地将七零八碎的呻吟咽回去,微微开合的唇淡而透明,被水汽润湿,是雨水淋过的樱花瓣,“会流产的……”

    “知道你还故意招惹我?反正你也无所谓,正好帮你省了手术,”我的手轻轻摸到他的腹下,在那处微微凸起的位置弹了弹,卡在里头的球状物扭转着向内蹂躏,他抖得厉害,短促的喘息声听上去像要被碾碎了。

    我依旧不紧不慢地在他的下腹处挤按着,跳蛋的前端直直顶到宫口,绞弄吸吮着那瓣软滑的嫩肉。

    他被逼出一声悚急的惊喘,眼眶立刻红了一圈,透明的水意几乎从睫毛下溢出来,捂着抽动的小腹说不出话来,齿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要流出来了……”

    “流了也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怀一个,”我将手轻轻搭放在他的腹部似有似无地摩挲,“怀念那种被弄大肚子的感觉吗?这里……越灌越满……”

    他微微睁大眼睛。

    嵌在里头的东西被送的更深,每一次都顶的他腰身绷紧,一波波快感潮水般从尾椎逐节攀升。

    言川被迫抬高的腿蛇一般缠着我的腰,滑腻的肌肤相贴,好像能听见鳞片鼓瑟出又湿又凉的沙沙声。

    他好似已经彻底放开,完全顺着本能,眼角的绯色生动得像画布上晕开的砂红颜料,呻吟越发低靡浪肆,犹如受困在滩涂里甩尾挣扎的鱼,剖干净鳞去掉脏腑,打碎了净白瓷瓶,从中倒出污黑的血。

    我在镜中对上他抬起的双眸,隔着镜面,那对眼瞳似眯非眯,宛如蒙了雾气的冷玻璃。

    温凉的、湿润的、若隐若现的。

    从墨西拿海雾里浮潜出水面的海妖,不顾死活慑住人的要害,要将人拖入冰冷幽暗的深蓝海底。

    我伸手拂开他颊边散乱潮湿的黑发,他的脸色苍白没有半点生气,双腿无力地张开,那双眼睛如同切割了亮面的黑陨星,迷乱和情欲溶解在里头冰凉一片,沾了水珠的睫毛漆黑而浓重。

    我尝试揉按着他的下腹,将里面的跳蛋抠弄出来,他的腹部微微痉挛抽搐着,从穴里淌出一股湿液,那只纤白冰冷的手无力地搭在隆起的小腹处,那里格外的鼓胀。

    我知道我这次彻底把言川得罪狠了。

    他的小心眼我从前就深有体会,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这人踉踉跄跄浑身虚浮地裹埋进被子里,任凭我如何好声好色地劝哄都一副闭目塞听的态度。

    硬气也是真硬气,后背的冷汗都浸透了一层衣物愣是能犟到一声不发。

    他难受了接近一整夜,来回翻覆不停,又起身吐了数次,到最后几乎是半死不活的虚脱状,倚在砖壁旁昏昏沉沉小憩了一会儿,没等天亮就收整好出了门。

    整挺好。

    这一磕就是两三天,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确切的说,照面都没打过一个,他每天不知道折腾什么昏天黑地把屋子住成即时旅馆,最后干脆连影子都揪不到一片。

    我百无聊赖且无计可施,开了罐百威,靠在吧台前打电话跟章恙吐槽。

    她戏言我们这是在提前适应结婚多年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相看还两厌的中年婚姻生活。

    我义愤填膺地朝她控诉:“我原来居然没发现言川这么不讲道理,在梦话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上面做文章,脑回路跳跃能力比过山车还跌宕起伏,费劲扒拉把我储在这里,又不理不睬,一言不合就开启冷宫模式,让我有冤没处诉。你说,是不是怀孕能导致人性格突变走极端?”

    章恙被我的说法逗得扑哧直乐,笑音顺着电流传来:“特殊时期嘛,多正常呀,哄也很好哄,顺着他,要什么都依不就得了?”吃︿肉群二三灵六九﹔二三九六?

    她一席话顺溜得跟过来人似的,我不满地撇嘴:“都不提前给点提示对下剧本,我怎么知道他要什么,况且我真的已经很顺着他来,底线都急剧骤降到马里亚纳海沟了,谁知道他突然就翻脸,这要是搁其他人,任他是天王老子佛祖再世姑奶奶我都绝不伺候,老早撂挑子走人。”

    章恙说:“那你为什么没走?”

    “我……”我卡住,顿了顿,灰溜溜鬼扯了个理由:“做人还是要有点契约精神,得罪言川以后日子估计不大好过。”

    她揶揄:“真的是怕得罪他?我可不知道你是个守规则条框的人,怎么这次犯了傻?”

    我强笑两声:“这不是看他怀着孩子不好受,我决定发扬一下人道主义情怀,其他的怎么着也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章恙好一顿惊叹:“晞宁,你确实变了不少,如果换成从前……我可不信你会这么老实听话。”

    我妈从前也告诉我:道德责任感是一条线,你得将它捏在手心里,而不是被它所操纵着不断妥协求全。

    我深以为然。

    童画说我看上去是个听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实际上心肠硬的很,总有自己的一番主意。

    如果换成以前,我估计早在知道孩子存在的那一刻就不声不响地溜之大吉,不带一点犹豫徘徊,更加不会对之后发生的任何事负责。

    真是匹夫不提当年勇。

    我整个人向后仰倒在靠椅上,大脑放空呆滞地注视着天花板,喃喃地问:“你觉得我这样是在犯傻吗?”

    这回那头沉默了一阵,背景音里响起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模模糊糊喊了声“妈咪”,我的头皮都要炸起来了,撕心裂肺一通猛咳。

    章恙的声音离听筒远了一些,似乎是同那小萝卜头说了几句安抚的软话,我鸡皮疙瘩瞬间密密匝匝掉了一地,“这这……啥情况啊,章小恙,你真是出息了你,闷声不响背叛革命给人当起妈妈来了,难怪教育人一套一套的。”

    她立刻冲我嘘了一声:“淡定点,好不容易才把混世小魔星哄睡,你可别一惊一乍的给我招起来兴风作浪。”

    我差点气短:“这才多久,你就已经把哄孩子睡觉和唠嗑紧密结合成这样了?不对,你啥时候冒出来个孩子的?”

    这女人,速度恐怖如斯。

    她轻描淡写,“谁还没点犯傻的时候了?说实话,任何问题都得先问问你自己是不是?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对自己足够坦诚的人。”

    我真是一个对自己坦诚的人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人有时候必须杀死自己才能成为自己,如果这是一条真理,那么我早已杀死自己无数回。

    有些东西只适合作为收藏,深深藏进匣中,不能想却也不能忘,一旦想了个头,剩下的所有部分都会纷至沓来。

    锡罐里的酒见了底,我拿在手中发了半天的呆,大脑却越发的清明起来。

    醒和醉其实并不泾渭分明,有的人明明醒着却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有人成日醉生梦死却无比清醒自在,所以只好寄托酒精这种东西的存在,给疯狂增添一个足够欲盖弥彰的理由。

    Chapter

    19

    夜鸢尾

    我第二次见到言川,其实距第一次那场生日宴至少隔了大半年时间。

    是在一个偶然闯入soleil的VIP包厢。

    我在这家私人酒廊里兼了个调度配酒的副业,唯一缺点是工作性质复杂,容易碰上牛鬼蛇神拦路,但这些和它钱多工时短还不限假的优点比起来显得不足为道。

    一言以蔽之,我在攒钱。

    那时酒廊里有个纨绔二世祖缠我缠的很紧,此狗皮膏药臭名昭着,在床上有些特殊癖好,专挑陪酒小妹下手,人送外号“七日七夜郎”,号称但凡遭他看上的,从看人下菜到去皮抽骨端上桌最多七天。

    下场最糟糕的一个被下药拍了不雅照,声名俱毁精神恍惚,险些割腕寻死,奈何人家家权大一阶压死人,草草赔付了一笔补偿费就不了了之。

    这混不吝某日起了兴端杯气泡香啤,甩了张支票在我面前,扬言要我邀在座的一位吃皮杯,吃一口给一张,碰上钉子不肯陪就自罚三杯,不然以后让我在这一带混不下去。

    又是个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的矛盾选项。

    照理这时候我应该学习电视剧里小言女主都会喊的口号:有钱又怎么样,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云云,让人见识我的清高气节,可我这人偏偏有点虎逼喜欢和人对着杠,接下支票,捞过酒杯,雄赳赳气昂昂就推门闯进去。

    那包厢里也不知道是谁组的局,小姐女郎公子哥分列几厢,围着挤着地玩闹,舞池里氛围正浓,灯光摇曳迷离,酒水朵沫升腾,气氛整得暧昧火热跟妖精盘踞的洞窟似的。

    镁光灯魔障般的射线下,我第一眼就看到主位上的言川。

    他实在是醒目得有些鹤入鸡群,长腿交叠倚靠在红梨木丝绒环形沙发上,看上去一把懒散骨头,却又给人一种坐拥一切的从容,惹眼的像个微服巡访的国王,周边陪了一片丫头小厮的那种。

    传说中这位神龙总不见首尾的言公子新晋回国便横遭无数垂涎,作风看似翩翩多情,却实在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不少慕名沾上去的野蜂狂蝶都被不近人情地碾过去无一幸存。

    可能是传闻过于凶恶,几个女郎小姐在周边矜持的翘首以盼却愣是没一个敢凑上去,但谁让我脸皮厚心眼直,找准目标几乎是没多少犹豫,端着酒杯就朝那个方向走去,身上跟了一众热衷看好戏的视线。

    我站在他跟前,停下,用最平稳无波的口吻问道:“这位先生,能请您喝杯酒吗?”

    鉴于我顶着个特前卫的浓朋克妆,眼睛都藏在了黑烟熏眼影里,我觉得他未必能认出我是哪路小鱼小虾,因为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最多停留了三秒,无波无澜,就像随心扫过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的唇是浅淡的薄粉色,线条优美,天然上翘,从中吐出优美干脆的拒绝:“不胜酒力。”

    意料之中。

    四周的声音似乎都安静了一瞬,我得以从这种安静中看清他轮廓明晰的眉眼,他和祁叙分明从伦理角度来看有血缘关系,却从相貌到气质走的路线基本是两个极端。

    譬如同是穿白衬衫,就非得骚包地解开几个扣,露出两道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直晃得人眼睛疼,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若说这里是个妖精洞窟,这货活生生该是个妖精头目。

    我按了按酸胀的眼皮,咽下一口酒,微微倾身,这个距离有一点近,他身上确实没半分酒气,反而有一丝令人目眩神迷的沉香木气息钻入鼻尖,我知道这支香调的名字叫KISS

    ME

    IF

    YOU

    ,于是我再接再厉接着询问:“请问我能给你一个吻吗?”

    这是个失礼的要求,他终于正眼扫过来,瞳孔微眯,看好戏似的托着下巴,语调依然悠悠慢慢:“不好意思,不行。”

    铩羽而归。

    我在一众男男女女吃瓜看戏的嘘声里自若地笑了笑:“看来冒犯了,我照规矩自罚,”说完就拿起酒杯准备灌,还没入口就先被一只手拦下。

    那只指骨细白修长的手抽去我手里的酒杯,换过一只郁金香杯,用细天鹅颈醒酒器往里面倒了三分之一的威士忌又推给我,抬手示意:“用这个,一杯就好。”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那等着预备看好戏的二世祖上前来扯了我的胳膊要走,转头夹着尾巴腆着脸将一旁的香啤干了,冲言川道,“不好意思,言少,手里的人没规矩,随意冲撞人。”

    言川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托起杯子晃了晃,望着我怡然含笑:“请你的酒,喝么?”

    身旁那道视线几乎要喷出火,我礼貌推辞:“有人请我酒,答应了三杯,少一杯都要让大家见怪。”

    他不紧不慢扫视了一圈四下,视线所及几时一片鸦雀无声,那双眼睛渐渐弯起,比速写笔尖下的弧形还要美好流畅,咬字轻徐却不拖沓:“这是你跟我喝的。”

    懂了,在这里他言公子的面子就是免死金牌。

    我从善如流也不跟人客气:“行。”随即接过杯子仰头咕咚咕咚将烈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心想:酒精真是个能壮人胆的好东西,因为喝完我就胆大十足地把手一抽用支票糊在那个一开始就挂着不怀好意笑容现在却脸沉如锅底的二世祖脸上,“要求满足你,酒算姑奶奶请,剩下的不用找。”

    周围又是一阵吸气声。

    那人气急败坏还想发作,言川抚掌轻笑,“喝了我的酒,看来今天人我是说什么也要留下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教硬拽着我的那只手顷刻间松开,这顽劣难驯的混不吝愣是在他面前服帖地收了势。

    事后我跟言川沾沾自得,问他当初该不是被我这不为五斗金折腰的气势给酷到心肝直颤,觉得我特清新脱俗特不做作和一般的庸脂俗粉不一样,然后按照一贯的套路里: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熟料反被他刺回来:酷没看出来,但确实是被你愣得心肝直颤,别人递什么给你都敢接,真不怕死。

    我淡定看了眼手表,算算看差不多到时间了,“怕,怎么不怕,要是这大少爷今晚不够快活,那可就背离了我们的服务宗旨。”

    他愣了一秒,而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看上去颇为诧异:“怪不得,你是把酒杯里的料掉包了。”

    我无辜地瞪大眼睛指出他话里的漏洞,“这怎么是掉包,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明明只是把他加的料如数奉还而已。”

    言川盯着我看了一阵,颜色浅淡的瞳仁显出积雪般的冷意,“亏你在人眼皮子底下来这一手,是当这里的人都能供你耍着玩?”

    我比了个刀人的手势:反正到这里都是玩,玩不起耍无赖那我只好先礼后兵,再不安分就断其根本没收作案工具。

    他微微发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我天真不自量,又问:“一屋子人怎么就想到选了我解围?”

    满屋子我也只眼熟他一个,不找他找谁,但这个理由显然不够充分,我咽咽口水开始给人筑道德高台:“这不是一眼就相中言少爷您身上超凡脱俗的气质,不与他人同流合污的善良品格,救人于水火的高尚情操。”

    他理所当然接受了夸赞,十分矜持地扬起眉毛,“我也听说过你的‘美名’,祁叙一鸣惊人的小女朋友,盛晞宁小姐。”

    我心道我居然还能有啥美名呢,祁苏雅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估计就差把我这个鼓动带坏祁叙的罪魁祸首生吞活剥了,但嘴上还是得和他虚与委蛇,“感谢夸赞,用正义战胜邪恶是古往今来致胜的法典。”

    “用正义战胜邪恶?”他的唇角翘起一点,那看上去是一个隐秘的微笑,但因为略微垂着头而不那么明显,像一朵欲开还闭的蝶状鸢尾。

    “你想想看,西天取经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王子要拯救公主不也得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打败恶龙才能修成正果,可见这是场持久保卫战,我和祁叙这点挫折才哪跟哪呢,现在打退堂鼓像话吗?再说,没有对手的无情阻挠,没有暴风雨的邪恶摧残,怎么能反衬出我们俩情比金坚的决心呢?”

    他抬起下巴,眼瞳映着酒液深红的波光,晶亮绮丽,像个诱人堕落的恶魔,“在你看来,我算是代表正义?”

    我自然不会脸大到误以为自己魅力无边,能引动这种端坐高台的人物破例维护,又或者他好心泛滥到开始体察俗人疾苦,但坊间传闻他和祁苏雅一家王不见王,势同水火已久,令祁苏雅膈应的事他要掺,令祁苏雅膈应的人他会护,所言居然不虚。

    敌人的敌人算半个朋友,我把头点得十分用力。

    巴卡拉水晶杯透明纤长的细颈在他的手指尖打了个小旋,“你相信我,不怕我图谋不轨?”

    我略带惊讶地看着他,手抖往莫吉托里多投了一枚冰块,“图谋我?论财论貌,怎么看都是我图谋你都比你图谋我更有说服力吧。”

    他像是被噎住,不明意味地扯了扯嘴角,半晌,点点头表示赞同,“说得对,对付无赖,是该用正义的方法。”

    差点忘记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肉食系,我结巴了一下,“正、正义的办法?”

    他又是讳莫如深地笑了笑,眼睛弯的格外温柔良善,朝我一举杯,“敬你可嘉的勇气。”

    那件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倒是真没瞧见那混不吝的跋扈影子,似乎是家里项目出了什么大岔子,资金流水断裂,愁得眉毛胡子一把抓,如今人老实如脱了水的鱼再没有胡乱蹦跶的兴致,再细思一番言川当时意味深长的话语,不免让人有些胆颤。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言川令人望而生畏的手段,这圈子里的玩法多种多样,无非东风压倒西风,有无数种法子踩灭一个人的心高气傲,明珠蒙尘。

    人生的无奈大都很简单,想得到的得不到或是想得到的得到了,我不是圣贤,也参不透,只知道有些人和有些事不能多看,不能多说也不能多想。

    在最无知无畏的年纪里,我曾信奉想要的都要弄到手这样简单粗暴的信条,可随着年纪渐长,却又渐渐放下了一些执念。

    圣经里说,你应该选择那道窄门,它才能通向永生。

    我现在能真实地体会到什么叫走进了窄门,永不永生不知道,但肯定距离白日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早知道自己喝醉之后走的是百无禁忌的狂野情人路数,我绝对会早早给自己添一道严防过量饮酒的禁令,但很可惜我不具备穿越时空的本领,这就显得我的行为很具备始乱终弃的流氓潜质。

    敢对言川始乱终弃,装乖卖傻一连几个月将人晾在一边,说出去别人可能会觉得我精神失常。

    之前吐槽人小心眼可能算我冤枉了他,按理说他应该很清醒,第二天没就地将我扬了,而是任我轻描淡写用酒喝多了意识断片这种糊弄鬼都不信的理由揭过,放我无知无觉在眼皮子底下蹦跶了这么久,实在是心胸开阔的很。

    于是当我提着保温饭盒乘上言氏公司大楼的电梯时,心情就像纪录片频道里预知到死期降临离群赶赴坟场的大象。

    大楼里明亮而冰冷的大理石壁和贝格尔式廊架是言川最为偏好的建筑风格,他学生时期远赴重洋留学期间辅修过建筑设计,艺术方面的品味很高且眼光毒辣挑剔,尤其偏爱结构表现主义冰冷而美丽的金属质感。

    在十八岁那年的生日上言川继承了这里的一切,到现在为止十一年的时间,从最初的群狼环伺,一路杀出重围至今,将它亲手打造成现在这座属于自己的商业版图,据传大厦顶楼的露天花园有着整个CBD中心最独一无二的夜景。

    只是现在我没任何心情思考哪里的夜景最佳,电梯外的玻璃窗锃亮反光,映出我那副视死如归般的肃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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