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彼时我灌了自己两杯甜白壮胆,硬是风风火火趁着酒胆将他赌截在soleil

    cout的私人包厢里。

    红梨木丝绒沙发上的人听见动静纹丝没动,随心撑着腮翻看一本外文财经期刊,耳上一枚黄宝石耳钉火彩剔透,亮的有点几分邪气。

    黄宝石,锁财,资本家本色淋漓尽致。

    这样的气定神闲,反衬着我像一只狼狈挣逃最后却误入陷阱的麋鹿。

    在我道明来意后,他手心一抬示意我落座在侧,像是早有预判的胜券,等候猎物投网的猎人,姿态从容老练。

    在他身后是一整幅油彩立体的印象主义画作,把他的眼睛衬成罗斯利夫斯星光宝石。

    瞧瞧,这身段,这气度,好酷好邪好狂狷。反观我自己就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更坏一点的说法,一只称斤待宰的羔羊,竭力装点自己才能求得高抬贵手的垂怜。

    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这种无名小卒拼尽全力的挣扎,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吹灰之力的弹指。

    梦到这里我狠狠犯了下怵,仿佛他手底下捏着的不是红梨木制扶手,而是我苟延残喘的小命。

    一惊一乍之下我立时惊醒过来,两眼发懵瞪着天花板,以我一贯的经验来看,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心有余悸地翻了个身想摸水杯,却不小心按到遥控器上,吱哇乱叫的电视里没有预兆地播放起深夜古早狗血档,女主角正满眼热泪地说着台词:他还没有在几百米高的热气球上强吻我没有给我送南非惊世巨钻说非我不娶没有对着星星月亮天空大海发誓此生只爱我一个,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玷污我们之间坚贞纯洁的感情……”

    真是一个好清新好脱俗好坚贞不屈的奇女子。

    我在长长一大串没有中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把头埋在凉毯里。

    可能是受到这清新脱俗剧情的影响,我一连做了好几个混乱不堪的怪梦。

    其中最无厘头的那个梦里,言川这厮百无禁忌地沐浴在一片粉红花哨的钞票堆中,把毛爷爷哗哗洒得跟散财童子似的。满天花花绿绿里,他仰头冲我勾了一个特别邪魅狂狷的笑:女人,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好怪,但是再看一眼。

    满目铜臭,活色生香。罪恶,实在是太罪恶了。

    这一看我直接用手捂住眼睛:佛祖说四大皆空,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玷污我空灵纯洁的内心。

    那妖精盯着我像盯着块唐僧肉,嘴里还在恶魔低语:佛说四大皆空,你却不敢睁眼看我,你要是睁眼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好家伙,剧本都让他演歪了。

    默念了好几遍诛邪退散无果,我开始极力思索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得罪言川的事情,又或是欠他什么债没还,要叫他三番四次扰人清梦。

    想来想去不过是先前放了他某场酒会的鸽子,把这个一起抛头露面的机会让给了最近他那位风头正盛的“新欢”郝露薇。

    说起来我们已经有挺久没有打过照面,平日里基本处于有事宣召无事退朝的状态,再说言公子身边群芳环簇,也不差我这一朵。

    以至于大约五天前他大清早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翻我牌子的时候,我一个心颤手抖直接扯坏一张刚铺好的面膜纸,想也没想就麻溜推脱。

    脱口而出的理由是外头下了一整天的雨路上湿滑,我打算焊在脚上的缀鸵鸟毛高跟鞋不能泡水,让他另觅佳人相陪。

    这理由听上去就很扯淡,说完之后我们一阵默契而诡异的安静,几秒过去我终于反应过来想要为自己找补,可话已经说出去自然不能收回。

    他大概率也对我的那点小九九门儿清,只是看破不说破,这男人妖的很,心眼儿多到与蜂窝煤不相上下,就不是个能轻易打发的善茬。

    还好他只是沉默一会,就出乎意料爽快接受了我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并在挂断前十分友好贴心地建议我在天晴时好好晾晾和高跟鞋一起泡了水的脑子。

    后来我再得到他的消息时,他揽着郝露薇在娱乐刊头条上冲镜头笑得志得意满,丝毫不避及舆论公众的目光,一对相携男女的大头照夸张高调的堪比贴大字报宣传画,生怕别人眼盲心瞎,瞧不出有多如胶似漆。

    意气风发,美人在怀。隔着张纸面都让人看得想戳烂他那张败絮其中的金玉面皮。

    看到照片,我那点敷衍打发人的心虚顿时拨云见日,想想也是,我从来不是他唯一的那个选择,即使我拒绝在前,在我之后还有无数的pn

    B一直排列下去。他借机给新宠增加曝光度,我识相地退居人后,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

    算算看我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同他一起出现在镜头前,各种八卦媒体已经开始放出一些我“失宠”的传言,曾经的欣娱一姐马上将要面临公司的雪藏,各类捕风捉影的阴谋论四起。

    公众人物就是这点不好,芝麻粒绿豆大的事也能引得各家八卦社闻风而动,囫囵编排。

    我从不在意这些传言,入圈这些年奖杯捧了多少,争议话题就缠了多少,黑红均沾,脸皮厚如三尺城墙,有时候甚至将这些编排当作下饭的佐料,看得食指大动,能多吃两大碗。

    当然,这话如果让童画知道,她绝对会在我耳根子旁唠叨半天,做卖笑这行的皮相就是本钱,她一贯劝我严格控制饮食,保持身材管理,担心我还未步入三十就提前发福长膘,砸了自己的饭碗。

    今天难得没有什么通告任务,我挣扎着从沙发床上爬起来梳洗,对着镜子里睡得有些浮肿的脸狂拍化妆水,用粉底液遮掉眼下的青黑,简单描个淡妆后,又从储备贫瘠的冰箱里捞了瓶无糖酸奶,才刚拧开瓶盖,手机铃就响了起来。

    给金主大人的特殊待遇,当初被言川盯着设下的专属铃声——不用看来电显示就知道那边是谁。

    接通电话,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车在楼下,你还有十分钟。”

    非常言川式的单刀直入。

    有时候我感觉我面对言川的心态就像游戏里面对副本BOSS,只是这BOSS血条未知、招数技能未知,连攻略也无法照搬,更不知道一不留神走错哪一步就可能进入狂化锁血模式,极其难缠。

    和他猫捉老鼠式相持多年,我也只学会了见招拆招这一个路数。千防万防,没想到这人居然玩起了奇袭这一招亲自上门堵人,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避无可避。

    我拿出接驾般诚惶诚恐的态度,干脆地回了个好字,挂断电话,抓起酸奶瓶匆匆喝了几口,披上外衣就走出门。

    楼下一辆从未见过款式的新车等在那里,Alfa

    Romeo车标辨识度极高,特别定制的金属感贝拉多娜紫喷漆简直把炫酷拉风写在脑门上,真是半点不嫌招摇。

    言川有个收藏车的爱好,他换车的速度与换女人的速度形成显着的正比,各色型态款式的车排列组合可以开展览,我合理猜测他和不同女人约会时都要先挑拣一下开哪辆车出门,所谓香车配美人,风骚又讲究。

    我驾轻就熟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下后,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左摸摸右看看,四下打量着车内崭新的装潢。

    新定制的皮具托背锃然发亮,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靠上去柔软舒适,木质调扩香晶石气息安宁,这人真挺懂享受。

    “这是又添了新座驾?之前那辆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么快就退居二线了?”我趁手摸了把新皮具,摆出乐呵呵的笑容恭维他。

    “宝贝所以要换着溜,它也会累,”言川抬头瞧我一眼,随意回给我个冷笑话。老A銕缒更群〝七一灵舞′吧吧舞酒灵

    瞧瞧,资本主义果然奢靡腐朽,薅羊毛都薅得这么雨露均沾。

    他整整衣襟,抬抬腿又换了一个更惬意的姿势斜倚着,浑不经意地随口道:“最近很忙?千呼万唤始出来,十乘大轿才能挪动尊腿?”

    距离上次亲身相对已经过去至少两个月,他还是风度不减,衣装打理得笔挺精致连半丝褶印都没有,脸上挂着那副天杀的叫人牙痒痒的笑。

    这就是要兴师问罪了。

    我打起精神,也回以一个微笑,试图冲淡这来者不善的气氛:“也就接接戏四处跑跑通告什么的小case,哪里比得上言总英明神武日理万机,上下都等着您的决策吃饭呢。”

    这种奉承他听着耳朵都要起茧,象征性扯了扯嘴角,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顺手拉开储物横格将化妆包递过来。

    那双手生得极好,肌骨苍白,浮起的青筋明晰如碧流,涓涓淌着青髓玉质地的色泽,指甲盖上捎着一点透明的粉,像件摆置在玻璃柜里的展览艺术品。

    我眼尖地发现他手背上居然有片留置针的痕迹,淤青挺深,和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颇有些骇人。

    嚯!看来他最近是身体抱恙?不应该啊,前几天还活蹦乱跳地和美女相拥甜蜜合影呢,我再一瞧他脸色,倒还是如常的样子,只是没骨头似的枕着座背半睐不睐,整个人懒洋洋的好像有点提不起劲。

    Chapter

    2

    白女巫

    言川身体底子不好这事我是知道的,先天落下的不足再加上处理公事总是昏天黑地如老牛耕地,请医生是家常便饭,最严重的时候泡在药罐子里,吃药频率比喝水还勤。

    在言川之前,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变着法糟蹋自己身子骨的人,仿佛和修身养性这四个字有仇,怎么折寿怎么来,咖啡因与安眠药不要命的交替摄入,把医院住得轻车熟路跟自家似的,就这种折腾法生动诠释什么叫身若浮云外物,自己倒是潇洒了得,旁人看着糟心切齿。

    可能是我半天没答话,让他误会我对他的新车动了心思,言川接着说:“喜欢吗?喜欢就让你开?”

    他那轻飘飘的口气仿佛递出去的是张无足轻重的纸片,我忙不迭摇头,“别,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对您的爱车起非分之想。”

    一边说,我一面打开化妆包,随意捞了一支口红,正红的丝绒质地——他果然很懂我的偏好。

    我喜欢红,最好是正红,越正越好。

    那时我刚看了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白红三部曲》,影片色调阴暗,大晚上边看边做梦,梦里都是铺天盖地要将人吞噬的色彩,头一次将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告诉言川时我以为他会笑话我,笑我莫名其妙的矫情,但他没有。

    隔着下降的车窗玻璃,他凑过来吻在我的唇上。

    我才结束一场杂志封面拍摄,主题是复古港风,红裙皮衣大波浪配金属圆环耳坠,眉眼扫得浓烈如墨。

    那是我们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气氛整得挺像那么回事。

    等我意识到一切开始乱套时,言川的衬衫扣已经崩坏了两颗,不能水洗的昂贵衣料被扯得松松垮垮,露出两道珠光贝似的精致锁骨。

    窗玻璃上贴过私密防窥膜,七座式SUV空间宽敞,车载香薰制造出的果浆树香调甜美沁人。

    世家豪门讲究礼仪教养,松弛却不能散漫,站姿坐姿不分场合要修得合体得宜,而现在那白石膏般修匀光洁的长腿十分不得体地绞勾着放倒一半的座椅靠背,一条无力而随性地搭垂。

    本该端正打在衣领上的领带拧系住清瘦的腕骨,漂亮绷直的足弓抵在暗红色手工毛毯上,衬着踝骨雪白如同盛在丝绒里的名贵冰瓷,敞开的弧度堪称色情。

    我扣着他屈起的膝窝,探过身子追寻那两片削薄的唇,鲜艳欲滴的唇彩在这个吻里晕染融化,却不是血液浓郁的腥甜,那滋味有点像通熟迸裂的车厘子。

    言川莹白的身体也融化在情欲里,被弄得狠了唇中会溢出带着哑意的轻咽,却不肯低声求饶。

    敏感的腿根在摩挲中泛起玫瑰色的裸粉,身下被戳弄至濡热的穴里淌出鲜红甘美的汁液,打湿了身下质地柔软的订制真皮座背。

    我喜欢看他不自禁的失控多于收掌一切的从容。

    可这男人床上床下两副面孔,床上纵情放浪,声色撩人,床下却手腕狠辣,摧心取命不在话下,性不过是调剂品,偷鸡不成还得留心把自己搭进去。

    视线再次扫过他包裹在笔挺西装裤下交叠的长腿。

    裤线剪裁精致笔挺,锃亮无尘的Monk鞋尖倨傲地翘起,浑然天成的优雅,衣冠楚楚找不出一丝一毫沉沦爱欲的痕迹,连座椅上手工缝制的真皮也焕然一新。

    这样的一丝不苟看着就想狠狠弄成乱七八糟的样子,譬如放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玩意把他玩到哀咽喘叫,甚至泥泞出水。

    当然,只是暂时想想。

    把多余的念头清除,我转头对着化妆镜又是一通涂抹糊弄,就听见他的声音不经意蓦地响起:“为什么不能有非分之想?”

    手上动作一滞,在唇边留下道红印,我忙用湿巾擦去。

    言川就是这样,那张贯会唬人的嘴搁女人堆里如鱼得水无往不利,用最平淡的口吻扔下惹人误会遐想的重磅炸弹,自己倒是事了拂衣去,留下别人被搅乱的小心脏哐哐地撞破胸腔,好在我已经学会如何不动声色地免疫。

    “一辆车而已,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他的手指在靠垫上敲了敲,眼睛微微弯起。

    哦,原来说的是车。

    我继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沉吟着反问:“你不是一向最反感别人跟你胡搅蛮缠贪得无厌?”

    言川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一手勾缠把玩着我的发,一手托着腮煞有介事地叹息,“可是你不一样啊,宁宁,我喜欢你贪心一点,胡闹一点,”他低柔的声音好似裹了层蜜,循循善诱地说:“只要你开口要求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他这副口气简直就像幼稚园里的老师哄小萝卜头们吃饭,吃一口发一颗糖做奖励笑眯眯说再接再厉的那种,我顿在那里半天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兀地笑了一下。

    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们都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的玩物而已,区别只在于我的“保鲜期”比别人长上一些。

    这一笑大概让他察觉出一丝嘲讽,眼眸轻轻扫过来。

    言川的眼睛颜色其实偏浅,眸光转动间仿佛攒着清凌凌的水意,眼型细长而趋于柔美,睫毛狭长浓密的弧光盖下来掩去流转的波光,又显出无端的柔情万种,让人怀疑造物主是不是吸嗨了费洛蒙,才会铸就这样一双脉脉含情的眼撩人心弦。

    我脑海中无端跳出那个古怪稀奇的梦境,梦里的他问我为什么不肯睁眼看他,难顶,这实在很难顶。好在我这么多年的米不是白吃的,我深吸一口气,嘴上严肃指正他:“说话得负责任,你把对我的标准抬得和别人不一样,我可是会误会的。”

    他好像来了点兴致:“让你误会?”

    我立刻捂紧胸口,抑扬顿挫地长叹:“我会误会你这是爱上我了,误会你非我不可,一旦失去我,心就碎成一瓣一瓣悲痛的快要死掉。”

    “说说看?”他微微蹙着眉。

    我深入地为他分析:“你看,人家说偏心是爱情的开始,你这样偏心都快偏到太平洋,一定是爱我爱得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唉,那恐怕是爱得挺无法自拔的,”言川十分配合地点头,忽然用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力道称得上温柔,好似困惑的语气里带着柔软如丝的缱绻:“所以你打算怎么回应我?”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噎个半死:“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放我一马,小的胆子小经不起吓快要承受不起了。”

    言川挑了挑眉:“真是这样吗?可是我觉得你脸不红,心不跳,接受得挺好的。”

    我做出陶醉捧心状:“这只是表象,你应该透过我平静的外表,看到我小鹿乱撞的灵魂。要是我哪天心动过速而死,一定是拜你所赐。”

    他冷不丁泼油加醋地附和:“那可不行,你要是死了,我的心岂不是也得碎成一瓣瓣的像要死掉了?”

    淦,他能不能正常点不要突然抽风,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发挥,愣愣地同他大眼瞪小眼。

    他眉梢高高挑起,笑得柔若春风:“还演不演了?”

    我惭愧万分地清清嗓子:“不演了不演了,言总您气场太强,小的接不住戏,卡壳了。”

    “我看你更像在装傻,”言川松了手,眼里的戏谑就像在看一场喜剧演出,却莫名让我心底一阵发寒。

    不知道谁说过,乐意瞧女人对自己千娇百媚地奉承是每个男人的通病,无论他们嘴上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道貌岸然,都永远拒绝不了这样的女人,地位越高的尤其,自尊让他们难以忍受他人对自己的僭越。

    言川大概也不算例外,他的心里有一条容忍的底线,在这条底线以内我的所有作弄戏语都可以视作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的情趣。

    这就好似人永远不会和顽劣难驯的小宠置气,偶尔还会好脾气地听之任之,因为这二者的层次根本就不在一个位面上,连计较都嫌跌份。

    向来是如此,我卖力表演,将一出戏推向高潮,他旁观捧场,看戏中人的嬉笑怒骂,抚掌而笑,心情好时就赏颗蜜饯甜枣。

    这么多年过去,我都有些无聊厌倦,他居然还是这么兴致盎然。

    Chapter

    3

    配枪朱丽叶

    言川要带我去的地方是某个新项目的剪彩宴会。

    宴会的过程自然是千篇一律的无聊,一路上我都挽着言川臂弯在装饰堂皇的大厅里穿梭,捧出一副笑靥如花的样子和一批批新老面孔问候寒暄,曲意逢迎。

    他倒是步履款款潇洒逢人皆笑若春风,我踩着接近十公分的恨天高跟得腿脚散架,整个人恨不得化成菟丝花挂他身上。

    言川不大沾得了酒精,中途我正尽心尽力地帮他挡酒,就看到一位妆饰秀雅的小姐眉眼含笑朝这边走来,模样有些眼熟。

    我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依稀想起来这位千金似乎姓傅,不久前和言川热热闹闹传过一阵子娃娃亲未婚夫妻的绯闻,阵仗挺轰烈,最后又不知怎么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红颜知己桃花上门,我一扯言川的衣袖,等他侧身看过来,就冲他挤挤眼睛暗示。

    他接收到讯号,垂头看了眼我脚上的高跟鞋:“走累了?”

    真是愁人,我翻了个白眼,眼见那傅小姐又目标十分明确地奔着这边而来,自个儿很有眼力见地自动松开了挽着言川的手臂。

    傅思恬一走上来,就十分大方利落地直奔主题,冲我眨巴眨巴大眼睛,露出甜甜的酒窝,连开口要求的语气也是甜甜的:“盛小姐,可不可以请你把你的男伴借给我一小会儿?”

    她这样友好的征询让我很有些不胜自禁,但凡对言川别有心思的姘头相好们,无不对我这颗铆在他身边不能拔除的钉刺存有或深或浅的不忿,这位傅小姐却是个爽快人。

    我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因而也相当爽快地退开半步,摆出随君支采的态度:“可以可以,千万别客气。”

    言川没说话,侧头似有所察地丢给我一个不明用意的眼神,我默契地心领神会,这大概是对我和傅思恬这样越过他直接交换商量,把他当包袱甩开有所不满,又或者嫌我继续待在这里碍事,无论如何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立刻善解人意地端着酒杯冲他俩一笑:“那我就先行一步?你们不用急,要慢慢叙哦。”

    说完,还没迈出半步,就听见身后的言川语气不温不火地开口:“今天宴会的糕点主厨是Pierre

    Herme。”

    我脚下一顿转身回头,作为甜品的忠实拥趸,这位殿堂级别的甜品大师我有所耳闻,有糕点界的毕加索之称,能亲口尝到他的手笔简直是三生有幸。

    “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他弯弯唇,好似无心地随口解释:“玛德琳是酒心的,吃太多容易醉,我现在可没法分出精力再去照看一个醉鬼。”

    “……”

    多年前新晋走马上任时,由于业务能力不纯熟曾闹出过这样一场笑话,替人挡酒分担火力的马前卒比正主先一步败下阵,迷迷糊糊赖着他闹了一夜,差点没把人场子掀上天,不得不劳言公子大驾守了半宿才消停。

    我无趣地撇撇嘴,忽然失了动那些小蛋糕的兴致,一个人提着裙摆退出来,悄悄溜到二楼的小露台上,将高跟鞋脱下来扔在一边,靠着大理石围栏漫无边际地发呆。

    明净的大理石镜映出一张妆容精致光彩照人的脸,珍珠纹缎面礼服是言川亲自挑的,我面对自己微笑,那个熟稔到像粘在脸上的笑容也无可挑剔,是一朵恰如其表的菟丝花,越看越令人陌生。

    “晞宁?”

    才享受了一会安静,一个清朗得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回头。

    来人慢慢朝我走近,目光中有一丝复杂的欣喜,“我刚刚看到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起身随意朝他一扬手中的酒杯,“言少,好久不见,风采不减当初。”

    他确实还和当初一样好看,宝蓝色的订制西服,领口处别着水晶领针,文雅、秀致如三月的细柳青枝,和这里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

    会在这里遇上祁叙确实是我始料未及的——无论如何我还是更习惯用这个名字称他。

    他向来对言家商场上的事务漠不关心,从不参与商务交际和应酬,今天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简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我记得祁苏雅那女人一直试图撺掇这个儿子同言川竞争言氏的继承权,奈何祁叙就跟块石头似的冥顽不灵,只对和音乐有关的那点事上心——我料想祁苏雅一定为儿子没有遗传到自己的半分上位野心而无比挫败恼恨。

    虽然没有明说过,但言川是不大待见我同祁叙凑在一处的。

    大抵是因为他每每见到我都会露出一种仿佛见到失足少女身陷泥淖亟待他人解救的痛心疾首,言川无疑就是那个引我“堕落”至此的祸首。

    他一旦开口基本十句不离一句地希望我不再依附于言川,而应该追寻自己的自由人生,锲而不舍宛如布道。

    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以及空话家。

    我的腿站着发酸,耳根也听得有些麻木,扯出一丝假笑:“说完了?”

    “晞宁,我是真的为你好,”祁叙急促地劝道:“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你怎么玩得过他,他那种人……”他停顿住,良好的涵养不允许他继续评价下去。

    哪种人?

    流连花丛女人多如衣的花花公子、风流成性阅女无数情场老手抑或是血液里沾满铜臭味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商人?

    我在心里将他没说完的话补充下去,有些好笑地嗤了一声:“你既然说他是‘那种人’,那你就该知道和他混在一起的我又是哪种人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咬着唇急欲解释。

    “他‘那种人’能给我别人给不了的东西,”我微笑着打断他,语气加重,“尤其是你,祁叙。”

    “你以前不是这样……”这话大约触及他的某些痛点,祁叙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透出浓浓的失望。

    我摇摇头,“你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人不可能永远十七岁,也许我现在既庸俗还唯利是图,比起一个人有多少真心实意更关心他的钱包身家,你觉得呢?”

    心情有些复杂又有些想笑,他永远是十年如一日的样子,连眼睛里水晶般的纯然天真都未改分毫,曾一度令我着迷的天真。

    就像是玻璃罩里安静生长的植物,被圈在无菌无浪的保护温室里,枝节修剪得亭亭标致,沐浴水露阳光,不识人间疾苦,追逐纯粹的快乐与满足,譬如音乐,譬如钢琴。

    这没有什么错误,只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只是对我失望……”祁叙语气笃定地说,眼眶有些发红,仍旧不死心地规劝:“可是晞宁,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不了解言川是个怎样的人,你想要的也许我当初给不了,他也同样不能。”

    “我有什么可失望的?”我面无表情摆弄着手里的高脚杯:“无论是从相处时间或者亲密程度来看,我对他的了解都应该比你深。”

    祁叙脸一白:“是我,明明知道那是个火坑……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更坚决地阻止你。”

    “既然当初没有,那现在也请你别管他人闲事,好吗?”我翻了个大白眼,这很令我牙酸,真的。

    路是我自己选的,又不是别人拿刀架我脖子上胁迫我这样走,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英雄主义的电影和乐诗看多了,才老抱着一种救世主的心态看人,好像有谁需要他拯救似的,无聊且无用。

    感慨完一抬头就看见门廊边不知道何时倚着一道高挑的身形,双臂好整以暇地环在胸前。

    大厅里灯光通明,漏出纺金的光线将他的侧颜描出一种铜版雕画般惊心动魄的美丽。

    “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

    见我们停下交谈,他歪过头来冲我笑笑,雕画在一瞬间鲜活起来,时间仿佛停摆了好几秒。

    我呼吸顿住,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酒杯甩出去——这人走路怎么跟猫科动物一样悄无声息的。

    Chapter

    4

    黑鸦片

    一时寂静,无人接话。追更本文川直起身,一步一步慢悠悠地晃过来,笔直的长腿将大理石地砖踏出了T台的错觉。

    “刚才还撞见姜小姐四处寻找自己的未婚夫,原来是在你这里,”他看都没看祁叙一眼,只是走近我身畔才停下脚步,语气幽幽地轻叹,“宁宁,如果让那位姜大小姐知道自己的未婚夫躲在这里和其他女人说悄悄话,你说,她会怎么想?”

    我嘴角一抽,他倒是好心提醒了我,姜家那位大小姐醋性贯来大得很,任何女人只要踏近祁叙半步都得掂量掂量是否承受得起她的火气,我安分老实的一个无名小卒还不想无缘无故沾上一身腥。

    想到这里我立马配合地往言川身边凑了凑,和祁叙划开分明的界限,嘴里也跟着劝诫他道:“是啊言少,让自己的未婚妻久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祁叙的面色阵青阵白,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在原地踟躇纠结半晌却还是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消失后,言川搂在我腰际的手臂也撤了下来,可能是我刚刚的配合取悦到了他,他没有立即发难,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溜得真快,转个头的工夫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佳人有约,我当然要为你们腾出空间,总不能留在那里听墙角煞风景吧。”

    他意有所指地笑:“真不是着急脱身和谁碰面?”

    我抬头望天:“世界就这么点大,离奇的命运总会让那么一两个旧人狭路相逢,人有时候还真得顺从它的安排。”

    言川玩味地向着门廊的方向扬起下巴示意:“你的意思是指,是坚不可摧的命运总想把你们往一处推?”

    我一笑置之,“要是命运真的这么想,早在十年前就该放人缠缠绵绵翩翩飞,现在冒出来乱点谱,谁还买他的账?”

    “原来我们宁宁的心,是石头做的,难怪这样感人至深的用心都能不为所动,”他语调幽幽暗自惋惜。

    得,这人今天可能是吃错药了。

    我费了老鼻子劲才向言川解释清楚这场偶遇的来龙去脉,一百字和祁叙撇清关系,一百字表露真心,再用一百字保证没有下次,一气呵成无比顺畅。

    我不知道言川最后信了多少,只是小心观察他的反应,他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我们的距离远看像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极淡的木质调冷香萦绕在鼻尖。

    半晌,他的眼睛柔软地弯了弯,煞有其事地评价,“戏演得不错,就是次次情节单一,这么多年了也没翻出点新花样。”

    我依旧笑意盎然,“你暗里看了这么些年,不也是没看腻?”

    他叹了口气,眼眸里窥不见一点笑意,“宁宁,你知不知道你着急辩解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光是这一点,就让人百看不厌。”

    这就是个爱看笑话的变态,我心下嘀咕着,脸上摆出一派顺从的乖巧。

    “你喜欢玩什么,和谁演情深不移,都无所谓,不过——要记得你答应我的话,”言川的语气柔和地嘱咐,轻飘飘的话语像被月光洗得透明如水的花瓣滑入过耳的夜风里,没留下什么温度就已经消散。

    我一怔,没想起来他指的具体是什么,不明所以地一味点头应了,随后脑子一抽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张口就问,“意思是找谁玩都可以?”

    他像是也怔了一怔,冷玻璃似的瞳孔里渐渐浮起谑意,“这个么,你尽可以试试看。”

    我火速揣摩出圣意,试试怕不是直接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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