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然后……

    然后他又失眠了。

    微微的月光映在窗棂子上,屋里黑漆漆的,又下雪了,簌簌的雪声让深夜里显得格外安寂。

    床已经换了,是他从小睡的那张八柱盘蟒千工拔步紫檀木大床。床品也换回来了,杏黄色的绡纱帐子柔软的衾枕被褥,都是他用惯了的,熟悉的触感和味道,让他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

    可他还是睡不着。

    裴月明的存在感太强了。

    今夜她没有小呼噜了,睡得非常安静,可萧迟还是能听见她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每当夜里,萧迟的感官就会变得格外灵敏,他甚至可以很清晰听到帐子外蚊子飞过时振翅的声音。

    他烦躁,坐起身从床里侧的多宝阁摸了一张丝帕,撕下两个小布条团团把耳朵堵上。

    嗯,安静了,可他还是没能睡着。

    眼睁睁到了半夜,然后,裴月明就开始滚来滚去了。

    ……难怪她不愿意睡榻,这小丫头片子睡觉也太不老实了吧?

    首先,她往床外沿滚,滚了一圈被床围子卡住,总算才没有掉下去。

    他唾弃,这还是个姑娘家吗?

    然后她滚过来了,被叠了几层的楚河汉界挡住,然后萧迟眼睁睁看着她趴在上面,一条腿伸过来,压在他的大腿上。

    “……”

    这真在睡觉吗?

    怎么就能睡到别人的地盘上去了呢?他十分嫌弃给推回去。

    然而没一会,她又伸过来了。

    “……”

    萧迟生气了,他坐起身,推了她肩膀一把,把她整个人给推了回去。

    这劲儿有点大,裴月明翻了一个身,然后萧迟眼睁睁看着她咕噜噜翻了几下,一头撞到门围子上。

    “砰”结结实实一下,在寂静的夜里非常清晰。

    “……”

    这真不关他的事,他劲儿没这么大,是她自己滚过去的!

    萧迟瞄了一眼,然后发现,她居然还没醒。

    这真是……

    一阵无语,萧迟躺下,背过身去。

    久久,他又翻回来,斜了眼又趴在楚河汉界上的裴月明,真又烦又妒,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就这么能睡?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睡着啊?

    ……

    大冬天的雪夜里,烧得暖烘烘的火墙,高床软枕,拥被睡一觉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裴月明一夜无梦。

    直到寅时左右,才听到王鉴压得低低的轻唤:“殿下,殿下该起了。”

    大晋朝皇子婚假少得可怜,一共三日,亲迎前一日,亲迎当天一日,然后再一日,这就完了。

    一大清早王鉴轻手轻脚进了内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钻进围栏里头叫人,而是站在拔步床在外面,隔着两层帘帐低声轻唤。

    然后裴月明就被他唤醒了。

    睁开眼睛床帐内还黑着,隐隐约约能看见身边是床最里侧的多宝阁,慢了半拍她才醒过来,嗯,她和萧迟换过来了。

    应了王鉴一声,让他别喊了,裴月明睡眼惺忪爬起来,忍不住瞄了床外侧一眼。

    ‘自己’在那睡着呢,这第一次见有点怪怪的。

    不过她也没看见什么,萧迟这家伙拉被子蒙住头,只露出半边发顶,她绕过他下床的时候说声,“喂,萧迟我上值去了。”

    萧迟伸出一只手,赶蚊子似挥了挥,然后缩回去了。

    “……”

    好吧,那她上班去了,真是不人.道的古代,结婚都不多给两天假。

    大冬天的三更半夜起,甭提多难受了。

    裴月明半闭眼睛把耳朵里两小布团掏了出来,拖拖拉拉穿好衣服,套上皮毛大斗篷拉起兜帽,在马车上颠到快到户部大院,人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接着就是上朝,今日朝会没有什么需要争议的大事,卯末就结束了,满朝文武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上来恭贺萧迟新婚大喜,裴月明微笑颔首致意。

    还有段家两位舅舅,段至诚和段志信红光满面,乐呵呵道:“老太太昨日还念叨呢,想着来拜见娘娘。”

    裴月明:“诶,这大冷天老太太可莫出门了,过几日我和王妃过府给老太太问安就是。”

    段至诚显然也担心老母亲年纪大冷,闻言喜得胡须都抖动:“好,好极!我回家就给母亲说。”

    段志信也笑:“那老太太怕是晚饭都要多添半碗了。”

    几人哈哈大笑。

    这边舅甥融洽,那边萧遇冷眼看,暗哼了一声,领着朱伯谦杨睢和陈国公薛璠甩袖走了。

    裴月明没理,就当没看见。

    萧迟和永城伯府汇合后,气候已成。双方表面平静,实际渐渐剑拔弩张。朝上大小官员其实个个都是心知肚明的,除非在皇帝跟前,否则萧遇不会再刻意上前去装兄友弟恭。

    这样更好,裴月明乐得轻松。

    不过到底是白日上值的时间,还有公务,言笑一阵后,就各自回去。

    裴月明回到户部大院,蒋弘冯瑞,还有葛贤戚信已经在他值房等着他来。

    葛贤戚信分别是户部郎中和员外郎,都是段家在户部经营的多年的人手,如今正好辅助萧迟。

    四人见裴月明回,齐齐躬身见礼,裴月明颔首叫起了,又让都坐下。

    寒暄两句,她翻出昨日和萧迟一起的劳动成果:“账目我昨日有些闲暇,便核对过了,太仓库的储粮不足以调拨西北军饷。”

    萧迟新领的这个差事是调配西北军的军粮。

    每年两拨,现在调配好,一开春就能运过去了。

    不过由于去年黄河大决调了很多粮食去赈灾,这太仓库的储粮就不足了,还得上折皇帝请旨开京通仓。

    蒋弘四人闻言惊讶:“殿下勤勉。”

    这些琐碎账可是很耗时的,三殿下这是新婚第二天就熬夜处理公务了?他们翻了翻账目,还十分清晰明了。

    一时十分钦佩。

    裴月明点点头,萧迟这家伙现在是很勤勉的。

    葛贤就说:“既然如此,殿下具折请旨即可。”

    等旨意下来了,他们再行调配就是。

    裴月明点点头,也不耽误,提笔写了一封折子,让王鉴送去陈尚书那里一起递上去。

    应该午后就有结果了。

    裴月明便先和蒋弘四人商议了一下其他琐事,而后让他们各自安排下去。

    完事以后,都中午了。

    裴月明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吃了午饭,本来打算去外面逛一圈消消食的,一开门发现风雪大了,呼呼北风夹着雪咆哮。

    她赶紧缩了回来。

    算了,在屋子里走走得了。

    在值房里头来回踱了几圈,刚躺下正准备午睡,便觉额角有点点熟悉鼓胀,得,萧迟那家伙回来了。

    很好,这么大冷的天,就该让他干活去。

    ……

    裴月明很愉快地回去了。

    美美睡了一个午觉,睡醒后在暖烘烘的大殿里遛了几个弯,花匠进上暖房精心栽培的花卉,牡丹山茶蔷薇甚至昙花都有,千姿百态,争妍斗艳。

    果然是亲王妃的待遇啊,爽!裴月明兴致勃勃指挥摆盘,赏了大半个时辰的花后,然后躺在藤编的摇椅上,喝茶吃点心,闲适看书。

    她挺惬意的,也不担心差事,毕竟简单,太仓库不够,等皇帝批复后从京通仓挪就是了,反正就是核实一下然后调配的事。

    她这么想,萧迟也是这么想的,但谁知事情最后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萧迟当日夜归。

    很夜,差不多宵禁了还未见人,裴月明皱眉,正要打发小文子去户部问问的时候,萧迟才夹风带雪回来,还带了葛贤戚信二人。

    外书房大门一开,风卷着雪呼啸扑进,裴月明早得了讯避入稍间,萧迟带着寒气大步进来,她急问:“怎么了?”

    萧迟身上的雪还没拍干净,他蹙着眉头,随手扯下斗篷,一看就是遇上什么棘手事情了。

    “可是差事出了什么岔子?”

    萧迟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她早上递上的那封折子,裴月明接过翻开,一看朱批,她就怔了怔:“怎么可能?”

    萧迟说:“京通仓储粮也不足。”

    裴月明看到了,她目瞪口呆,这不可能吧?

    需知地方征收了粮税,按规定留下本地区需用以后,余下的即起运至京城。这也是中央财政的主要来源。

    京城核收粮税以后,就会存储在户部下辖的多个京仓里头。这京仓分两种,就是太仓库和京通仓。

    现在说太仓库和京通仓都储粮不足,那代表中央粮备有缺了。

    这可不是小事啊,裴月明当然惊讶。

    “我刚才去舅舅府里了。”萧迟皱眉,他这才知道,去年的黄灾比京中所知,甚至朝中大部分官员所知的都要大得多。

    镇灾抚民耗费银粮甚巨,京畿大半储粮都填进去了,又由于今年南边收成不算太好,所以没有补充到太多。

    裴月明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皇帝这么大决心修改黄河大堤啊!要知道,之前核算出来河工预算足足共九百万两银子。

    九百万两什么概念?

    大晋年财政收入在二千万两白银上下浮动,且多是一千八一千九,很少超过二千。

    这足足占了大晋一年赋税的一半,这可不容易攒。财政收入巨,支出也同样大,军费河工驿站官员俸禄等等接近持平,碰上灾年还会出现赤字,攒了许久的家底子掏出去一大块,陈尚书那老头当时那割肉般的表情她还记得真真的。

    “这就难怪了。”

    萧迟点点头:“父皇让我从地方粮仓调征,定下数额后悄悄发下去,动静小些。”

    裴月明秒懂,这是为防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这桩本来很简单的差事就变得很麻烦了。

    裴月明皱了皱眉:“那岂不是又要和那个吕侍郎打交道?”

    作者有话要说:  锁死一间房,话说都同居了,还怕木有jian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午好啊宝宝们,么么啾!我们明天见啦~~

    (づ ̄3 ̄)づ

    第45章

    萧迟这桩差事的麻烦,一在于事涉机密,

    二在于牵扯多面十分复杂。

    说起机密,

    户部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涉密的部门。

    全国疆土赋税,漕运转运,

    中央粮储,

    国库库银,全都是国家最重要的机密,牵一发而动全身。

    户部尚书非当今信重心腹不可委任也,

    除此之外,还专门外置了兼管和监督的官员,

    比如内阁颜阁老,

    参知政事杨睢,

    等人。

    除了分权和监督,

    皇帝还时不时增减调整户部官员,

    让户部各方势力并存,

    保证不会出现一言堂。

    户部一举一动都需要上折请旨,

    皇帝允许了才可以进行下一步,

    不少差事哪怕是户部内部也不可以轻易透露,涉及绝密比如京仓储粮之类的,更是除了经手者,

    哪怕一品大员皇太子都不能知道的,更不能打听。

    就譬如段家舅舅,段至诚身居高位,去年黄灾多大他知道,

    他心里是有猜测的,但他表面不能知道,不能好奇,更不能去了解。

    萧迟找上门来,他就隐晦将前情告知并把差事关窍分析明白,再指点萧迟该怎么去下手,怎样办才能把这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并不挑明,更不能插手。

    “父皇让我从淮南道和山南东道调粮,大舅舅说,我们先去度支部调出存档,查看今年两道诸州报上来的储粮数目。”

    从地方调粮,看就一句话很简单,可实际涉及的方面很多,需要精准把握住其中的分寸。

    一方面要考虑车船运输等明面问题,另一方面还有考虑地方官员的反应。

    淮南道山南东道合共几十个州,有大有小有贫有富,拿谁的?谁拿得多一点?谁拿得少一点?

    这地方粮仓和中央粮仓是两套体系,地方粮仓由州刺史直接管辖。中央粮仓是朝廷底气,那么地方粮仓就是刺史的底气,一旦出现什么变故拿不出粮来应对,这直接关乎他头顶上的乌纱帽。

    就算没变故,你掏人家底子掏超了人家心理预期,哪怕有旨意那也是结怨。

    怎么拿捏好这一个度?

    这对于进朝堂未满一年,对地方官员还非常陌生的萧迟而言,是个很大的考验。

    “舅舅让我拿到存档后,得先估摸一下里头的水分。”

    这又是一个坑,没人指点的话,恐怕得摸索多年才能明白其中关窍。

    你以为存档上的数字,就等于地方仓真实的储粮量了吗?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谨慎的官员少报一些,临时把粮袋努力多填,应付完户部核查官员后,再把粮食均回来。那他要承受的风险就小些,万一将来突发什么意外,他也有腾挪的余地。

    也有些去年年景不好,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反正收缴赋粮缩水的,但他又不想如实上报带累考评影响升迁,于是送完给转运中央的粮赋后,他自己的留存就不足了。

    扣扣索索挨过去一年,至于户部核查,可以采用富户借粮之类的法子先应付过去。

    上述这些操作挺常见的,未必就是贪。

    当然也有贪的,这些就更需要慎重了,征多点就是掏他命.根子,再征多点露了馅就直接要他的小命了。

    说到这里,萧迟不大高兴:“大舅舅特地叮嘱了我,说贪官不是不能揭,但不能在这差事上揭。”

    裴月明秒懂,官场也有潜.规则,除非你目的就是打倒一大片,否则在绝大多数人都有猫腻的情况下,并不合适从这角度把弄人丢官抄家。

    如果真想,可以选择事后另找个由头动他。

    这不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么?火候最重要,该翻的时候翻翻,不该翻的时候就先压一压,否则硬翻的话,这个烹饪结果往往会不如人意的。

    这道理吧,萧迟也不是听不懂,但这也不妨碍他不高兴就是了。

    裴月明瞄一眼,见他拉着个脸,有些好笑:“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有贪官了?”

    这家伙近来鸡血上头一心为公的,都有点嫉恶如仇的味道了,只是还没影子的事,就先气上了,亏不亏啊?

    “万一没有呢?”

    这倒也是。

    裴月明斜睨了他一眼:“你还是先设法把这差事办好吧。”

    这会是萧迟入朝以来最复杂的一件差事。

    差事不小,难度颇大,偏又牵扯众多,如何才能在不得罪人,又不过分显露朝廷家底的情况下,拿出一个最节省人力物力的最佳方案?

    各种评估忖度摸索人心,各种平衡兼顾,在这个过程中还得深入了解不少地方上的情况。

    说起这个,萧迟变得跃跃欲试:“舅舅说,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

    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莫说段至诚不能碰触,就算能他不会过多插手。

    还别说,这教导方法裴月明一贯评价都挺高的。

    萧迟说:“那行,那咱们明儿一早就去度支部调存档。”

    谁上值就谁去。

    裴月明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不过她撇撇嘴,希望不是她,她最不喜欢和那吕侍郎打交道了。

    ……

    裴月明觉得自己有点亏了。

    说是她来了王府有多么多么方便,神马交流消息商量事情再不需要扣着时间躲躲闪闪。

    还能享受王妃待遇,钱随便花。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才大婚后的第一天上值,一上来就这么大一单子。

    她没享受钱也没花到半分,就先让她干活了。

    简直亏大发了。

    还有那个吕侍郎,貌似不拘言笑一本正经实际最能在大事小事上使绊子膈应人,偏度支部是他直管的,绕谁也不能绕过他。

    想想要和他扯皮就头疼,裴月明摆摆手,“行了,先睡吧,具体的等明天调了存档再说。”

    现在上火也没用。

    萧迟“嗯”了一声。

    于是等裴月明问了问王鉴,得知葛贤二人的已安排客院休息后,他便和她折返嘉禧堂。

    天色不早了,好好养精储锐,准备明天的正事,这点萧迟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不过等梳洗完毕站在帐前,他脸色却难看下来了。

    连续失眠,一见床他就烦了。

    这样确实不是办法。

    裴月明问他:“你两天没睡了?”

    萧迟拉着脸:“三天。”

    大婚前一天很折腾,他几乎没怎么睡过。

    萧迟脸色很差,烛光映照下,他眼下青痕很明显,甚至有些发黑,目泛红丝,肤色黯淡人很憔悴。

    裴月明今早过去的时候,也很明显感觉到精力远不如平时,身体很疲惫。

    这样不行啊。

    继续下去不说调粮,人就先熬不住了。

    其实从这个问题吧,萧迟搬回嘉乐堂睡就能立马解决了,可他自己没有提出走,她也不会去打淡人心。

    于是她就苦思冥想,看能不能想出个解决的法子。

    “要不……”撑着下巴想了又想,灵光一现,裴月明问他:“那你去我那边呢?能不能睡?”

    说的是拢翠轩,那床什么的更陌生的,裴月明回忆一下,之前自己换回去后感觉一切正常,并没有特别疲惫。

    “这倒能睡的。”

    略慢一些,但总体问题不大,甚至睡着以后,这个睡眠质量比他本人还要高。以前他还有点奇怪的,现在明白了,想来应是她身体的惯性。

    萧瞄了她一眼,这小丫头片子忒能睡,他真还没见过比她更能睡的人。

    这什么眼神儿?

    裴月明白了他一眼,说:“诶,要不把我的帐子挂起来试试?还有被铺衾枕。”

    她两辈子睡眠质量都十分高,所以不是很了解失眠这个问题,但粗略的,还是能知道一些的。失眠吧,精神心理躯体原因都可能有,在不涉及药物的情况下,惯性或能减轻一些。

    就譬如萧迟,他入睡就很需要惯性,熟悉到一成不变的环境他才能较好入睡。

    那能不能把拢翠轩的环境搬过来?

    裴月明用过的,不管床还是帐子被铺,陈国公府就添进嫁妆里给她陪过来了,要拿开库房就行。

    这个环境,会不会让萧迟有自己就在拢翠轩的错觉?

    “……行不行啊?”

    萧迟一脸狐疑。

    “试一试啊,不行再说呗。”

    是不是都有个办法,总比干扛着好。

    要是还不行的话,那,那大不了她就睡榻吧,也只能这样了。

    当然,裴月明没说,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睡榻的。

    萧迟想了想,同意了。

    王鉴赶紧指挥人跟着桃红去开库房取东西,把旧的床铺衾枕全部取了出来。拢翠轩的床小帐子不合适,没关系,赶紧叫绣娘来临时改,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一半杏红一半水红还拼了点浅橙的帐子很快挂上八柱拔步大床。

    裴月明和萧迟对视一眼。

    “……”

    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难道她就是那个睡榻的命?

    裴月明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爬上床,萧迟一言难尽地看一眼十分伤眼睛的帐子,站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裴月明说:“睡吧。”

    她躺下去卷了卷被子,然后就睡着了。

    萧迟:“……”

    他也躺了下去。

    外头王鉴吹了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殿门“咿呀”一声掩上了,帐内彻底黑暗下来。

    黑黢黢的,很安静,已不能分辨出帐子上接驳的几种颜色了,只隐隐约约看到一片暖色杏红,鼻端不再是他惯用的松柏气息的冷香,而是裴月明闺房淡淡的暖香。

    有熏的白檀清香,但更多的她身上那种独有的气息,有点像桃花香,又不完全是,很淡很淡,睡得久了,已浸染进衾枕床帐的每一寸。

    这种气息笼罩下,她本人的存在也就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拢翠轩。

    萧迟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的,怕没用又睡不着,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居然有了些许朦胧睡意。

    他心里一喜,更努力去忽视裴月明,全神贯注想着自己就在拢翠轩。

    想着想着,睡意似乎多了一点,他困疲久了,心神一松,朦胧一会很快失去意识。

    ……

    在萧迟的不懈努力下,他最后终于成功睡过去了。

    一大清早得知这个消息,裴月明差点喜极而泣,嗯很好,看来她不是睡榻的命。

    而终于成功睡了一觉的萧迟精神头十足,隔着屏风一边梳洗一边说:“你等我下晌,我把存档搬回来。”

    “……”

    裴月明:“……不行的吧?”

    这些卷宗可不能出户部大院的。

    萧迟已梳洗穿衣后,一身赤红滚黑边的亲王朝服,人高肩宽骨架子撑开厚重冬装,英气勃勃还挺养眼的,“我想着给父皇请个旨。”

    裴月明想了想:“还是算了,要不你把总数抄一抄先用着吧。”

    以免招人侧目了,皇帝想来是许的,但独立专行终归不好。

    萧迟啧了一声,不过他想想也行,“那行。”

    时间不早了,匆匆塞了两口点心,呼啦啦一行人就出去了。

    裴月明打了哈欠,躺了回去,行,不是她上最好,她多睡儿。

    ……

    萧迟骑马去上朝的,难得他也不嫌冷,一下朝回到户部大院,他就领着葛贤几人直奔度支部。

    他将皇帝朱批回复的折子和陈尚书的批条扔到小案牍房小吏的怀里,“叫人开案牍房吧。”

    “是,是!”

    小吏战战兢兢,赶紧去叫主事,主事也没权开启,赶紧打发人去叫吕侍郎。

    吕侍郎很快来了,他看过折子和批条,这两样都不是假的,也不需要什么时间去验,他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取钥匙,给三殿下开门罢。”

    吕侍郎还是那个不拘言笑刚正不阿的模样,将批条交给主事的同时,瞥了对方一眼。

    接着他就转身离去了。

    小吏打开押了三重大锁的门,主事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萧迟自便。

    萧迟冷哼一声,直接领人进去。

    ……

    吕侍郎开了案牍房后,回值房继续处理公务。

    将刚才安排的事情交代下去,他拿起一份涉外的公文,往中书省大院去了。

    中书省左右丞相被皇帝裁撤了,不过好些官职还留着,吕侍郎交接公文的正是时任参知政事的长信侯杨睢。

    杨睢兼管户部,人虽在外,在户部影响力却不小,吕侍郎就是他的人,两人还是姨表兄弟,这关系亲近说话也少了避讳。

    “刚去的案牍室。”

    吕侍郎将公文递过去,随意坐下,说了两句,便提起刚才的事的。

    “我给张荣说过了,让他们自己找。”

    张荣就是那个主事,吕侍郎今早就吩咐过了,他避开让守门小吏盯着就行。

    案牍室这么大,历年存档这么多,但凡生疏点的,能不能顺利把存档找出来都是个问题呢。

    腊月十五前,这调配方案怎么都得出来了,看他有多少时间耗。

    杨睢冷哼一声:“即便让他找到了,凭着底下这几个人,我倒要看他能不能顺利把军饷调配好?”

    地方粮仓存量,可是机密,位置不到,哪怕坐穿户部,该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

    譬如蒋弘。

    葛贤戚信也不知道,他们去年核查的并不是淮南道和山南东道。

    杨睢叮嘱吕侍郎多多盯着萧迟,吕侍郎点头应了,二人再说了一阵户部的事,吕侍郎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起身前,他望一眼表兄脸色,低声安慰两句:“你且放宽心些,大侄女膝下有嫡子,薛氏即便进了东宫也不能如何的。”

    说是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安慰。

    杨睢撑起一抹笑送了表弟出门,一掩上门,脸就无法抑制地阴下来了。

    他最近心情都很不好。

    杨睢嫡长女嫁入东宫有七个年头了,可惜直到二年前才诞下嫡子,前头已有两个庶的。庶长嫡幼,这本来就很麻烦,偏偏如今又再添一个陈国公薛氏。

    一旦薛氏生子,只怕是前狼后虎之势。

    杨睢怎能不气。

    这么些年来,他为东宫付出了多少?

    他供养东宫多久了?其中冒了多大的险?这些,陈国公府能吗?他薛家能做得到吗?

    杨睢重重一拂,将书房上两个茶盏的都“噼啪”拂落在地,余光瞥见吕侍郎方才带来的公文,更气。

    宁王,三皇子!

    要不是他,就根本没这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嗅着月月的味道,小迟同学你终于成功入睡了吗哈哈哈哈哈

    萧迟:“……”

    不是这样的,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Σ(⊙▽⊙

    第46章

    吕侍郎的不配合,

    早就在萧迟的预料之中,

    不过他现在也早不是那个初入户部两眼一抹黑孤掌难鸣只得一个名头的三皇子了。

    他上朝之前,

    就命葛贤戚信去找了人。找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文书。不过这个文书原先是整理仓部案牍室的小吏,

    干了很多年才升职调出来的。

    户部四部,

    户部、度支部、金部、仓部。四部的案牍室都是连在一起的,

    这人虽不是度支部的,

    但待得久了很多关窍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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