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先写一遍折子呢?

    其实是萧迟不大乐意去和皇帝见面。

    不但这个不乐意,所有事情他都不乐意,他就是不愿意去紫宸殿。

    萧迟十分烦躁把折子扔下。

    站起在值房团团转了几圈,他还是绷着脸出了户部大院,登辇往中朝去了。

    紫宸殿在中朝和内朝的交界处,三重大殿,前殿处理朝政,后殿皇帝起居。

    今天是阴天,厚重的乌云自东边而来,层层堆叠遮掩了整个天幕,天光有些昏沉,矗立在三层高的白玉台基上的巍峨宫殿依旧宏伟,一排排带甲禁卫执矛,气氛井肃和平时一般无二。

    萧迟下了辇,却有些不愿进去,在陛阶前徘徊一阵,见有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过见他忙躬身见礼,他就问了问。

    小太监说,陛下下朝后就召了颜阁老李尚书等人议事,正忙着。

    萧迟最后决定先回去了,小丫头那边还有些时间,反正不急,他打算明天再来。

    萧迟转身,才要登辇。

    “三殿下,三殿下!”

    却是张太监扶着帽子从阶梯顶上疾步而下,他一探头见萧迟貌似要走,匆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来,帽子都快颠脱了,忙一手扶住。

    “殿下,殿下您等了一等!”

    张太监终于赶上来,躬身一礼,气喘吁吁:“三殿下,陛下召见呢。”

    萧迟蹙眉:“父皇不是正忙么?”

    “是,是,方才是正忙着。”

    张太监笑:“这不听小太监说您来了,陛下便叫颜阁老几个先回去了。”

    是么?

    张太监边说边作请的姿势,萧迟抿了抿唇,抬步上阶。

    后面张太监跟着笑吟吟:“殿下来得正巧呢,您即便是不来,陛下这两日怕也要召的。”

    萧迟瞥了张太监一眼,这是有什么事吗?

    不用他问,张太监已笑着继续说:“殿下年岁到了,陛下记挂您婚事,昨日才又提过一回。”

    原来也是这事吗?

    萧迟敛目,那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月月于小迟而言,一个特殊位置大概类似朋友吧,他之前并没有过朋友。他会和她分享自己的见闻和情感状态,潜意识里月月和他是平等的。

    第37章

    沿着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一路往上,

    登上须弥座台基的最顶端。

    朱红色的廊柱一根接着一根,

    长长的廊道望不见尽头。秋蝉一下子就消失了,空旷旷的,

    寂静无声,萧迟的心就像这阴天,来前的诸多情绪渐渐就低沉了下来。

    他立了片刻,

    才沿着廊道慢慢往御书房行去。

    仿佛很远,

    又觉太近,

    走半盏茶到了,萧迟在殿门外停了半晌,

    才举步入内。

    宽敞大殿肃穆安静,

    御案一侧的两排隔扇窗大敞,

    甚是明亮,

    “迟儿来了?”

    皇帝看着有些疲惫,

    扔下折子正用手捏鼻梁,不过精神头倒还不错,

    见到萧迟来很高兴,

    起身招手让他过去。

    萧迟就走了过去。

    皇帝伸展了一下手臂,

    携儿子到次间的罗汉榻坐下,

    父子俩中间就隔了一个小小炕几,

    张太监忙指挥人上茶端早点。

    小巧精致的白瓷碟子放了七八样,是平时皇帝惯用的例。他并不铺张浪费。不过今日显然他觉得很不足,不待小太监放齐,就催促再添些来,

    还特地点了几样要松子酥杏仁佛手和鸳鸯卷。

    这些都是萧迟从小爱吃的。

    “近日在户部如何了?公务顺不顺?”

    茶香袅袅,皇帝给萧迟夹了一块松子酥,边问。

    萧迟瞥了眼那小块金黄糕点,不大想吃,塞进嘴里没滋没味的,他很简单“嗯”了一声作答。

    “那便好,若有不懂,多问问陈尚书,陈尚书领户部多年,虽年迈但干练。”

    “嗯。”

    半上午的御书房东稍间,这对天家父子就这么一问一答。说了一阵子话,皇帝就谈起另一件正事来。

    是萧迟的婚事。

    “左副都御史郑涛的嫡长女郑氏,年十六,德容兼备,性温恭良;太常寺卿罗信璋的嫡次女罗氏,年十五,贤良温顺,孝心可嘉;还有通议大夫梁汾嫡女梁氏,年十六,品貌上佳,温婉淑德;……”

    “你十八了,不小了,正该修身齐家,先前那事不过是恰巧,你很不必放在心上。”

    萧迟一听这话题,下意识就一阵厌烦。

    他今年十八了,才物色正妃谈及婚娶,在皇子里头是很迟的。萧逸十六容妃就给他选中了人,前两年就大婚了。

    照理皇帝这么看重萧迟,不应该啊!

    这里头说来还有一个典故,萧逸和萧迟年岁差不了多少,前者一提起,皇帝自然就要给萧迟留心,然后风传皇帝看中当时的右都御史孔箜的嫡出独女孔氏。

    这孔箜虽只是三品官,但他却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出身。他是山东曲阜孔圣人后裔,素以板正不阿闻名,养出来的女儿最尊礼法谨守女则,简单点说就是活着就是本教科书,思想行为绝不肯越雷池半步。

    要裴月明说的话就是学歪了,当然时人并不觉得她歪,反而称赞有加非常佩慕。有传言就说皇帝看中了她,就打算用她不锈钢般的出身和品行去填补三皇子的天生缺憾。

    然后这姑娘非常刚烈自尽了。

    没留下只字片言,家里对外也只说病故,可这节骨眼谁不知她是宁死也不愿与萧迟这等乱.伦常之子相配。

    哪怕萧迟是个皇子。

    不提皇帝怎么扫兴,骤不及防遭此侮辱的萧迟当时是何等暴怒,他简直深恶痛绝,从此他的婚事就耽搁下来。他本来就不想娶妻,后来更厌极了这个话题,谁提也不行。

    皇帝也想着过两年不迟,等这事淡了再说。

    于是口谕命礼部和十二监准备三皇子大婚诸物以备取用,人选却按下暂不议。

    直到今天。

    皇帝重提这事,又安慰他,做好准备好好谈话说道理的,谁知他才说第一句,萧迟就点了头:“好。”

    轮到皇帝惊讶了,他一诧,反应过来就是高兴,一连说了几个好,招手让张太监赶紧把画像都取过来。

    “迟儿你看看,你喜欢哪一个?”

    张太监领着小太监忙不迭忙着解开丝绳,精心描绘的仕女像横七竖八搁了一桌一榻,这活儿其实本该归妃母的,可皇帝都揽在身上并办得十分认真仔细。

    这些画显然他都看过了,并反复忖度过姑娘家世品貌,因而十分熟稔,一下子就拣出五幅放在萧迟面前:“父皇觉得这几个不错,你看如何?喜欢不喜欢?”

    萧迟抿着唇:“不喜欢。”

    “那看看这几张,张辅良!把左边三幅拿过来。”

    “父皇!”

    萧迟突然出声打断皇帝的动作,皇帝不解看来,他抿了抿唇,说:“我有看好人选了。”

    皇帝一愣,随即欣喜:“哦?是谁家闺秀?”

    “松江知府裴敬迁独女。”

    裴敬迁?

    这人是谁?

    皇帝愣了愣。

    他是个勤政的皇帝,朝堂京官就不提,外放的,不管文武,但凡四品以上他都亲自召见问询过,每天考评仔细过目,因此哪怕外放官员他都会有印象的。

    松江知府正四品。

    可这裴敬迁却没什么印象,不过说完全没有也不大对,皇帝念了一遍,是有那么一点点时曾相识。

    他看张太监,张太监干的是御前大总管的活,京外有名号人物和外放中上品官员的姓名职位正是他要做的功课。

    张太监也卡了壳,好一会,他终于想起来了,“啊”一声,脱口而出:“是五年前卒于任上的松江知府!”

    他偷偷瞄萧迟,表情很惊愕和一言难尽:“当时,当时陛下说裴大人勤勉克俭,还给追赠了从三品的大中大夫,赐金厚葬。”

    “……”

    皇帝想起来了,他也顿住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蹙眉,这……这裴敬迁的遗女不是该扶灵返乡吗?怎么会在京城,又怎么……

    “二年后她又母丧,亲族无靠,她赴京城投亲,现今身在陈国公府,是薛家的表姑娘。”

    好吧,很言简意赅又足够清晰明了,但皇帝眉心皱得更紧了:“这裴氏女怎堪为皇子正妃?”

    这裴敬迁的女儿区区一个孤女,也不知是怎么和他儿子认识的,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喜。

    “你若看着喜欢,抬进府就是了,正妃当择贤德之女。”

    抬进府?

    那就是妾。

    萧迟眉心当即皱起,他直觉裴月明肯定厌恶,而他嘴里虽整天嫌弃她出身不好,却从没想过侮辱她。

    所谓姬妾之流,实则就是个玩意儿,居高临下以轻蔑态度待之则可。

    他从来没想过。

    萧迟一听就不乐。

    “我和她相识并没有父皇以为的不堪!”

    萧迟顿了顿:“我在京郊遇险,幸得她冒险施与援手,一开始她并不知我是皇子!”

    至于怎么一个意外法,不管皇帝怎么大惊追问他都闭嘴不肯详谈。

    这说法吧,皇帝倒没怀疑,萧迟时常微服甩脱侍卫跑马他知道,最重要萧迟性烈骄傲,他是不会肯撒这类谎的。

    “反正我也不想聘旁人!”

    萧迟厌恶瞥一眼桌面榻上的横七竖八的仕女画,这样也好,把小丫头捞出来了,他也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萧迟也知道自己年龄到了不大婚肯定不行的,正好,他也松一口气。

    但这事要成肯定难,偏见没了但裴月明家世还是硬伤。她父亲要是活着倒问题不大,可惜现在她父母双亡。好在裴敬迁临死前还追赠了个从三品,明面上也不是不能配的,他还有坚持的余地。

    萧迟已做好心理准备一咬定了,预备要持久战。

    但谁知,很出乎了他的预料,最后皇帝居然一次同意了。

    “你是很心悦她吧?”

    萧迟顿了顿,没吭声,落在皇帝眼中就默认了。

    他轻轻一叹,果然,他这个儿子,若非上了心,岂会这般硬拗着要娶,还不肯委屈半点。

    “她是怎么样的?”

    萧迟稍顿,说:“她品行上佳,行事光风霁月,从不自怨自艾,平日甚爱读书,聪颖好学。”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为人温良恭顺,柔嘉慎淑。”

    裴月明一点都不温良,恭顺更是没有影子的事,前儿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可萧迟知此事不易,于是捡着皇帝先前每个介绍都有的词汇往她身上套。

    他微抿唇角,下意识绷直腰背握起双拳,他准备好激烈反抗并坚持,一场拉锯战的帷幕即将拉开。

    “好。”

    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萧迟,皇帝微微沉吟一阵,竟直接说了个好字。

    这是,允了?

    萧迟一愕,蓦抬起头。

    他对上皇帝一双温和的眸子。

    皇帝微微抬头,似在回忆些什么,眉目间闪过隐约一丝类似伤痛的神色,须臾他低头,一双眼角纹路细细的眸子看着他,笑容温暖又和熙:“……父皇都知道,父皇希望你能幸福。”

    他很认真地说,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因他这份郑重添上了一种说不出的重量。

    皇帝抬手,落在萧迟的发顶,他慢慢摩挲着,厚厚笔茧的碰触到皮肤,有些疼,也有些痒。

    心尖像被什么掐了一把,酸酸的,涩涩的,另一种不知名的滋味慢慢涌上心头。

    “好好过,莫让父皇担心了,可晓得了?”

    午后的御书房东次间,天光自大敞的槛窗投进来,中年男声温熙和缓,萧迟低头许久,“嗯”了一声

    ……

    从御书房出来,立在紫宸殿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天灰蒙蒙的,远远有风骤起,天边云层正急剧涌荡。

    萧迟回到户部值房,坐了很久。

    王鉴偷瞄了很多眼,主子从御书房出来后并未见露喜色,回来后又独坐不语这许久,他不禁有些担心:“殿下……殿下,可是事儿没成?”

    萧迟回神:“嗯?没事,成了。”

    他动了动回头,自己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便笺,写了两行短信,“行了,给她传信罢。”

    王鉴忙应了,将那些许疑惑撇下,接了信匆匆出去。

    ……

    紫宸宫,御书房。

    东次间静悄悄的,皇帝坐在榻梢上盯着菱花窗上的某一点。

    目送萧迟海蓝色的身影转出,他欣然又有些恍惚,儿子都这么大了,都要娶妻成家了。

    仿佛,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记忆里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还非常非常清晰。

    系着杏黄绦子的大红襁褓,一张哭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儿,他小心翼翼地从她的怀里接过来,踱步哄着。

    小婴儿努努嘴,抽抽噎噎停了哭声,他欣喜侧头,她额头系着红巾子,正微笑看着他们,……

    “陛下,陛下!”

    张太监小小声喊,皇帝怔了怔回神,侧头看过来,张太监忙禀:“禀陛下,现已是午后了,这午膳……”

    午后了吗?

    一看滴漏已经未时,皇帝发愣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午膳时辰早就过了,最后还是张太监看着不行,这才小心翼翼喊人。

    “未时了?”

    片刻皇帝站起:“那就传膳。”

    罗汉榻和圆桌上还横七竖八搁着仕女图,皇帝挥挥手,张太监赶紧指挥人收拾下去,打开提盒快手快脚布膳摆盘。

    皇帝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匆匆几口就撂了筷子,张太监赶紧吩咐收拾,他捧上一盏清茶。

    碗盖轻刮的声音,张太监垂首肃立,一般这个时候,皇帝就会吩咐下午要召见的人,然后让他传谕。

    可今日等了半晌,皇帝也未见语言,他正有些好奇,却听皇帝说:“……备辇,去洛山行宫。”

    “是!”

    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感觉,张太监反应迅速,一诧后立即应是,赶紧出去安排。

    皇帝慢慢行至东边的槛窗前,他推开窗扇,一股闷热带潮的风,他能眺望到东城门上城楼高高翘起的檐角。

    从东城门出去,继续一路往东,即是洛山行宫。

    ……

    进了秋季,白日开始变短,今天天阴,酉正时分天就黑下来了。

    洛山行宫说远不远,说近也算不得近,皇帝轻车简从出了宫门,到抵达妙法观山门下,天早黑沉了。

    他站在湖边静静仰望,良久,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娘娘,陛下来了。”

    她看到了。

    段贵妃听见脚步声,敛了念经声,缓缓回头,一抹宝蓝色帝皇常服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就立在门边,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对上,相隔的距离又似从指间漏过的时光,一瞬感觉很近又遥远。

    但很快,段贵妃睫毛颤了颤,她垂下眼睑。

    宫人扶贵妃起身,皇帝缓步入内,二人在榻上坐下,很安静,宫婢走路都仿佛没了声音,轻轻将两个茶盏搁在炕几上,无声退下。

    “你来做什么?”

    他一直凝视她,贵妃偏了偏头,微微蹙眉。

    当初他说过,不会打搅她的清净。

    “哦?是这样的。”

    皇帝立即解释:“我有要事告诉你,是迟儿要大婚了。”

    贵妃立即侧过头来,“真的吗?”

    她眉目流露出一抹欣喜,一叠声:“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年纪了?性情如何?”

    皇帝忙告诉她:“姓裴,是陈国公府的表姑娘,已故大中大夫裴敬迁家的嫡出独女,……”

    表姑娘?

    已故大中大夫?

    段贵妃脸色登时就变了,一瞬变得非常非常难看,她瞪大眼睛看皇帝,“你!”

    素来温婉的人霍地站起身,“哐当”一声茶盏被猛碰翻,“你,你……”他竟然还特地来告诉她?!

    段贵妃气得浑身哆嗦,蓦一拂袖要转身,被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不是的,你先听我说完!”

    皇帝急急解释:“不是我指的,是迟儿自己挑的,他特地来寻我给他指婚!”

    接着便把萧迟那套说辞拿出来说给贵妃听,并强调萧迟那意外没事并且孩子保证不再犯了,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清楚,贵妃这才缓和下来。

    “原来竟是他自己要的吗?”

    贵妃有些恍惚,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想要娶回家了。

    一灯如豆,静室幽寂,皇帝也叹:“是啊!”

    “这姑娘出身是有些欠缺,只是我想着迟儿这孩子倔,他亲自来开口了,必定是很欢喜很欢喜的了。”

    “我想着,他日子过得顺心便是好的,……身世差些就差些了,不妨事的……”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顺顺利利,他曾经历的苦痛不希望孩子再过一次了。

    皇帝声音渐低,最后尾音,有说不出的惆怅和遗憾。

    贵妃垂目,慢慢捻动手里的念珠。

    皇帝侧头望她,她白皙下颌在莹莹烛光下线条秀美,他轻声问:“迟儿要大婚了,你回京里观礼吗?”

    贵妃捻珠的动作一顿,她盯着一点橘黄烛火不知想什么,良久,她垂眸,继续捻动手里的珠串,“不回了。”

    “让他们夫妻来问安就是。”

    一瞬皇帝掩不住失望,她只作没看见,“夜深了,陛下请回罢。”

    素淡鹤氅摩挲,她站了起身,转身离去。

    门扉咿呀,纤细的身影随着宫灯渐行渐远,渐不见。

    空荡荡的一进大殿,空荡荡静室,余音犹在,佳人杳杳。

    皇帝怔怔的。

    幽静的宫室里,一灯如豆,他并没有走,静静坐着,等着。

    轰隆一声惊雷起,闪电划破灰霾了一阵天的阴云,哗啦啦暴雨倾斜而下。

    这一场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皇帝也整整枯坐一夜。

    直到拂晓,张太监很小很小声:“陛下,陛下,这……寅时了,……”

    这早朝。

    其实这个点已很晚了,得骑快马才能及时赶回,如果想正常早朝的话。

    皇帝如梦初醒,“……寅时了?”

    一夜未眠声音有些哑,他动了动,望向半敞的窗扉,淅沥沥沥的雨,天际隐约一小抹鱼肚白。

    他站起身,枯坐一夜动作有些缓,张太监赶紧上来揉按膝腿,“……告诉贵妃,朕先回去了。”

    皇帝抬头,从这个角度能望见二进殿正脊最顶端的鸱吻,巨大的兽首在夜雨浇灌下动也不动,庭院黑漆漆不透一丝灯火,“朕……改日再来看她。”

    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备马罢。”

    “是!”

    ……

    二进正殿。

    天黑人静,殿内仅燃了一支长烛,风夹雨吹进,烛火摇曳,老宫婢赶紧回身把门关上。

    殿内很安静,上首三清像庄严端坐,供桌前,贵妃跪坐蒲团,垂眸捻动念珠。

    老宫婢轻轻上前。

    贵妃眼睫动了动,睁开眼睛:“他走了。”

    “是。”

    雷声隐隐,夜雨淅淅沥沥,殿内重归安寂。

    贵妃没再说什么,也没其他反应,静静垂目,继续念经。

    作者有话要说:  诶,总体还是好的,事儿成了。

    第38章

    轰隆隆一夜的大雨,接着又淅沥沥断续下了两个昼夜,

    这一场瓢泼雨水把整个京城都浇了个彻底,

    秋老虎退走,拂面的风染上一丝丝秋凉。

    一大早,

    桃红就把秋衣翻出来熨直熏好,

    裴月明穿上才要夸她两句,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

    一侍女进了里间,禀:“表姑娘,

    夫人打发人叫您,

    说客人都到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正院的跑腿婆子。

    裴月明一阵不耐烦。

    在宝莲寺拖了一日,由于随行的管事嬷嬷再三催促,第三日一早她就回国公府了。

    卢夫人嘘寒问暖之余,就是给她洗脑,不单一个人洗,

    还请了一些亲朋好友来一起洗。

    基本每天都有,有时甚至上下两场。

    她简直烦不胜烦。

    现在吧,双方面上看着倒还和谐,只是许多小细节都和以前不一样,

    譬如,

    面前这个进她内室禀事的侍女。

    过去裴月明混得如鱼得水,

    下面的人也乐得清闲,她说喜静只留桃红在里屋伺候,旁的国公府侍女便不会进来。

    但一夜间,

    这些国公府侍女变得恪尽职守起来了。

    裴月明也没说什么,侍女谨守岗位你能说什么?况且这里是陈国公府,薛家的地盘不是?

    她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将人挥退。

    雨后的青石甬道湿漉漉的,道旁的垂柳随风轻轻摆动,水珠滚落下来,落在脸上沁凉沁凉的。

    裴月明到正院的时候,里头立即笑声一片,略略听,都是夸赞薛莹命好尊贵,到时要给她重重添妆的。

    卢夫人抬头见裴月明,边笑边招手:“快来,你苏家和汪家姨母。”

    薛莹对面坐了两个富态的中年贵妇,裴月明都认得,都是她亲戚,不过比卢夫人还要更远一些。

    “方才说到哪啦?”

    脸圆圆的苏家姨母哦了一声,接着再说:“……这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子嗣和娘家,子嗣出息,晚年有靠。当然了,娘家也是少不得,有娘家在,不管去哪腰杆子都硬!”

    “你说的是理儿!”卢夫人意有所指看了裴月明一眼。

    裴月明微笑。

    如她所料,话题说着说着就到了她身上了,那方脸汪姨母也发表了一番高论,接着对裴月明叹:“你啊,就是命好,虽说……好在如今还有国公府啊!”

    卢夫人拍拍她的手,看一眼左边的薛莹,又看裴月明:“两个都是我女儿。”

    “诶,你卢姨母最是个慈心人!”

    “可不是么?”

    裴月明微微笑,附和了这两位姨母的话,还颔了颔首,不管语调神态动作都极温婉,挑不出半点毛病。

    卢夫人看着,唇畔微笑却敛了敛。

    不疾不徐的言行,如沐春风的态度,看似软和得很,实际滴水不漏。从平江侯府回来都好些天了,裴月明一点软化驯服的迹象都不见。

    心下微沉,卢夫人不再信心满满,她开始感觉,或许她这甥女未必会识相。

    她心底冷哼一声,一个孤女,也敢不识相?

    想来,大约是她太温和了吧?

    今日的小聚散得格外早,巳时就散了,卢夫人扶着薛莹的手回了正房,坐下后,她刮了刮碗盖,垂眸吹着:“莽撞的孩子总是要吃亏的,譬如你汪姨母家庶女,还记得她吗?”

    卢夫人啜了口茶,抬眼看她笑了笑。

    光软的不行,那就敲打敲打。

    可是出乎卢夫人意料,裴月明未见什么惊慌,甚至连站在她身后的小丫头桃红都镇定得很。

    桃红当然镇定,王鉴递来的手书已接到了,三殿下亲笔,事儿成了。

    有了兜底的,小丫鬟一扫先前的忐忑惶惶,颇有几分气定神闲。

    这不对啊!

    卢夫人眉心微蹙,可不待她细思什么,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正院大门疾奔至廊下,她登时不悦:“这是干什么?还有没有……”

    不待她说完,来人高呼:“夫人,夫人!有圣旨到啊!大管事请夫人速速去前院接旨!”

    薛公爷在衙门,府里最大就是卢夫人。

    “什么?!”

    卢夫人一惊霍地站起,诧异又顾不上多想什么,“赶紧的!备香案,通知各院,快快去前庭接旨!!”

    圣旨降,香案跪迎,满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万万错漏不得,卢夫人顾不上多说其他,带着人呼啦啦往外去了。

    桃红握住裴月明的手,小小声:“主子,是……”

    裴月明拍拍她的手,主仆二人跟了上去。

    除了心中有数的二人,陈国公府从上到下俱是疑惑不解,圣旨是隆宠不假,可怎么会?大姑娘入东宫当侧妃娘娘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啊,且大姑娘这旨意也只是中宫懿旨。

    等赶到前庭,大管事又禀了一个消息,“是张辅良张公公。”

    张辅良是谁?

    紫宸宫御前大总管是也,一般情况下他不传圣旨的,除非是非常重要。

    卢夫人紧张又压着喜,莫不是,莫不是自家老爷得了高升大赏。

    她妇道人家又不能去套近乎,忙指挥大管事再包一个大红封过去,不想,张太监却没接,只笑眯眯摆摆手,目光往女眷一块看去。

    “大中大夫裴敬迁独女,你们府上的表姑娘何在啊?”

    尖细嗓音一落,满庭一寂。

    所有惊愕的目光突兀往一点聚去,张太监循着望去,却见沉静一身穿天青色披帛襦裙的年轻姑娘缓步站了出来,她站定,提裙摆跪在香案前。

    “大中大夫裴敬迁之女裴氏元娘,接旨。”

    鹅蛋脸,柳叶眉,肤质光洁如白玉,生得极貌美的一个女孩,气质却如春风拂柳,温婉而清新,娉婷而立,从容优雅,姿仪不逊宗室贵女。

    张太监不禁点了点头,家世差了点,但人看着出色,还好,他能向皇帝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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