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过也不妨碍她爽一把就是了。

    心里爽快了,

    午觉睡得就格外香,

    小睡半个时辰精神奕奕的,

    下午继续逛还没逛完的王府。

    宁王府很大,

    各处一一去逛大概得逛几天才逛得完,于是院落看几处就够了,

    反正大同小异,

    专心逛园子。

    一个下午又累又爽,不过总算完成了目标,

    裴月明累成狗,往凉亭石凳上一坐都不想动了。

    萧迟照例要挑剔她几句,裴月明已生出免疫力了,

    直接装没听见,端着茶盏啜了半杯,倚在坐凳栏杆上的靠背往下眺望。

    这山丘凉亭是整个园子乃至内院的制高点,俯瞰下去,碧水粼粼,湖光山色,层层叠叠的重檐飞脊,一眼望不尽头,很美,很大。

    裴月明平心而论:“陛下真费心了。”

    王府都是王府,可彼此之间差别还是能很大的。位置大小,布局景观,还有各种各样的细节,匠人用不用心真差很远的,光看王府竣工效果,就能知道这几年皇帝肯定有时时垂询。

    她叹,皇帝也有真用了心啊。

    萧迟沉默。

    明旨下后,他和萧逸去延英殿谢恩。皇帝留下他,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对他说,先前是父皇想岔了,好好干,为父皇分忧。

    回忆起当时皇帝的神态语气,沉默片刻,他问:“那日如何了?”

    问的就是裴月明去延英殿那日,这经过并不好写在纸上,萧迟一直到今天才遇上合适询问的机会。

    裴月明自不会隐瞒,于是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自己怎么情感酝酿一句带过,其余的从登辇到上台阶入殿,再到她行至皇帝面前说的每一句话,她自己的语气情状,还有听到察觉到的皇帝语言动作情绪变化,等等,都事无巨细说了出来。

    傍晚的徐徐林风穿亭而过,枝叶哗哗衣摆拂动,萧迟听完神色复杂。

    他没说什么。

    半晌,他站起,远眺重重叠叠庑顶屋脊,又俯瞰亭下碧波台榭。

    不管怎么样,他先前打算都不会变。

    ……

    萧迟静静站着。

    裴月明没说话打搅,就安静坐在一边。

    久久,他才转过身来,坐回圆桌一侧。

    裴月明等久了有点无聊,随手夹几颗坚果在小瓷碟子里排排坐成个品字,他有点嫌弃:“你多大了?”什么恶趣味。

    啧,我这不是不打断你么?

    裴月明没好气,这么体贴还有意见?你太难伺候了大哥!

    瞪了他一眼:“你管我呢?”

    算了吧,她人好,就不提些敏感话题戳他心窝子了。

    萧迟免不了又哼一声,两人斗了两句嘴,直到王鉴换了两盏新茶上来才算停下。

    喝了两口温茶润润嗓子,既然萧迟恢复正常,那两人就接着说正事儿。

    裴月明问他:“你什么时候出宫?”

    王府建好了,也没有需要重新收拾的,那下一步就该搬出来了吧?

    萧迟说:“不急,长则一季,短则一两月吧。”

    还要细节要调整安排,另外还得钦天监卜算好日子,皇帝再下了旨,才开始往外搬。

    “反正年末前。”

    裴月明了然点头,皇家就是麻烦,“那近日,差事会下来了吧?”

    萧迟奉旨协理户部,只这户部大了去了,具体差事还得皇帝点。王府也看过了,估计这几天差事该下来了吧?

    裴月明猜,皇帝很可能会籍此警告太子。

    瑶花台既让皇帝生疑,事有两面性,忧心萧迟的日后境况促使皇帝最终改变主意让他入六部接触政务,萧迟这边完事了,可朱皇后和太子那边还没有呢?

    ……

    事情果然如裴月明料想一般。

    看罢王府的翌日,皇帝下旨,二皇子协理送赐千秋节来贺的诸属臣外使离京事宜;三皇子协户部核算河工银子。

    所谓河工银子,即是用于修整河道、防治水患一系列工程的银子。

    河水难驯,黄河基本年年修,年年决,让满朝皇帝加文武费尽心思。但决也有大决小决之分,修还是必须得修的,一般小决口无甚影响的现在已不当决了,就争取这样。

    去年河堤决口颇大,灾及十数县,修补过后,皇帝遣工部几次巡检两岸河堤,得出结果,河段坝体陈旧待加固者众多,另外还有不少已到了需要重建的地步。

    核实了情况,皇帝已下旨修建,大致章程都已商量出来了,户部正在加急算计需要调拨的银子。

    听王鉴说完,裴月明挑了挑眉:“这事一直都是太子负责的啊。”

    从核实情况估算待修河堤长度开始,皇帝一直都有让东宫的人参与进去,尤其是核算银子这一截,基本是太子把总的。河工之事,利在千秋,皇帝这是有意给储君加政治砝码以稳固朝纲呢。

    萧遇也很明白,上书房课业结束以后,他基本是一头栽进去了。

    现在最后一个收尾阶段,皇帝直接把萧迟塞进去,明摆就是要分功劳啊。

    可见皇帝是真生气了。

    当然,现在更生气的肯定是皇太子萧遇。

    ……

    梁国公府,萧遇暴怒。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萧遇气得都顾不上储君仪态和这不是在东宫了,直接整个大书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萧迟!萧迟!!”

    日前,他最忌惮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父皇果然还是无法真对那对母子彻底冷硬下心肠,最终还是松口让萧迟入朝触政。

    但他真没想到,萧迟一上来就是河工银子!

    这桩事从去年开始,前前后后他废了多少心思,从选人遣出到各种具体情况,不管归不归他理的,他全部不敢松懈轻忽,白天上书房上课,晚上回来拆信挑灯夜战!

    他废了多少心力!萧迟轻飘飘过来就要分他功劳!!

    萧遇出奇愤怒了,气得他清隽的面庞一阵涨红扭曲。

    “他凭什么!啊?!”就凭会投胎有个好亲娘吗?!

    “殿下。”

    端坐在一边的梁国公朱伯谦同样一脸阴沉,平了平气,他站起身拍了拍萧遇肩膀:“陛下这是因为瑶花台之事不悦,在敲打长秋宫和东宫。”

    这个萧遇知道,他也有心理准备,但他真没想到一上来就是河工银子。

    后宫多少倾辄之事,过去皇帝可一点都没在意过,他对萧迟的偏爱简直无人能及。

    也让萧遇忌惮得无以复加。

    “殿下,您切不可失了冷静。”

    朱伯谦语重心长:“国赖嫡长,立嫡立长乃祖训礼法,即便是陛下也不能无故轻动。您已正位东宫,没犯错即是对的,要稳住。”

    太子就是太子,本就不需要如寻常皇子般争抢功劳,政绩徐徐图之不迟。

    稳住了,不慌不乱不躁动,不露出破绽让人有可趁之机,即站于不败之地。

    “外祖父说的是。”

    萧遇深呼吸几次,将情绪平复下来,“孤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让皇帝认为他心存不忿。

    只不过,萧迟要想就这么白白分走功劳,不可能!

    皇帝将人塞进来,能不能把功劳拿走还要看本事,户部的大人们可不是重华宫的太监宫女。

    萧遇冷笑:“想分功劳,没那么容易!”

    要是皇帝把塞人进去他却连功劳都没本事分到,那就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发射完毕!!

    第26章

    能打击萧遇,

    萧迟只怕是自带干粮上火线都是肯的,

    他这会肯定畅快得很。

    裴月明也高兴,这头开得不错啊,若顺利完成差事,

    这河工政绩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皇帝这回很给力啊。

    高兴了一阵,

    又有点担心,主要担心萧迟那狗脾气。

    裴月明虽没亲眼见,但萧遇的反应并不难猜,

    毫无疑问他会不遗余力给萧迟下绊子。

    分功劳是好,但这样横插一竿子进人家项目里头,

    受的掣肘却很大的。萧迟就算是皇子那也是个朝堂新人,根基经验一应俱无,

    保管一绊一个准。

    问题是朝政官场和宫里可不一样,皇帝都得耐着性子斡旋平衡。

    “应该不会吧。”

    王鉴给裴月明打开一卷长纸,

    是户部大小官员及六部主要人物的姓名职务等基本信息,他忙说:“陛下手谕后,就召见了户部陈尚书了。”

    这明显是要让关照萧迟了。

    王鉴说:“陈尚书总不敢阳奉阴违吧?”

    裴月明却摇了摇头,她还是不看好。

    阳奉阴违不敢,但和稀泥肯定有的。一边是东宫储君,

    一边是得宠皇子,陈尚书都六十多的人,

    官场浸淫几十年,哪可能让自己陷进去?

    且他两朝元老,素来勤勉,

    皇帝也不可能真怎样他。退一万步皇帝真怎么样了,陈尚书告老致仕的面子还是有的。

    且看着吧。

    ……

    翌日,萧迟正式赴户部走马上任。

    自崇明门而出,穿过含庆门,即是外朝。外朝东西朝房外有一高达三丈的朱红宫墙,宫墙之外,集中了现今所有中央衙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御史台翰林院等等。

    整个大晋朝的政治核心,大起大落几经不易,如今萧迟终于要踏进来了。

    不过他运气没裴月明好,头天晚上两人换过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换回来,所以这第一次归裴月明。

    她心里暗笑,那家伙这会肯定在生闷气。

    不过这也不一定就是运气不好,这头天来,裴月明估计是不大顺利的。

    绯色飞龙纹帷幕的轿辇在户部大院前落下,王鉴撩帘,裴月明微微低头而出。她抬起头,提前等在门前的小吏已迎了上来:“小的请殿下安,殿下请。”

    裴月明颔首,王鉴示意小太监打赏。

    小吏将裴月明迎了进去,须发皆白有点颤巍巍的陈尚书已带着两个侍郎在堂前等着,见三皇子立即上前相迎见礼。

    “不必多礼,诸位请起。”

    这态度把握并不容易,不能崩了萧迟人设,更不能得罪人,裴月明矜持点了点头,抬了抬下巴让王鉴去扶人。

    她又说不必过于客气拘礼,往后日子还长着。陈尚捋须应了。

    这般你来我往客气一番,陈尚书就说:“不敢耽误殿下办差,”他转头看了左侧一个吕姓侍郎,“河工银子核算一贯由吕侍郎具体负责,在甲乙号院。”

    半句不提是由皇太子领头的,将吕侍郎推出来后,这老头咳嗽几声:“不如先由吕侍郎和殿下过去?先熟悉一下情况?”

    吕侍郎四旬上下,脸瘦削看着不拘言笑,此时已上前一步拱手。

    她就说:“劳驾。”

    吕侍郎转身,抬手虚虚指引往里而去,两人也没什么交谈。裴月明瞅了眼他背影,不用怀疑,皇太子底下具体总领差事的,肯定是萧遇的人。

    甲乙两院都很大,里面二三十间值房,大大小小的官员近百,都在埋头噼里啪啦忙着核算。

    粗粗看过二院,吕侍郎领裴月明到一见朝向最好最大,明显是刚刚仔细收拾过的值房,十分恭敬拱手一礼,“请殿下恕罪,河工银子调拨在即,期限很紧,这……”

    裴月明秒懂:“本王正是奉陛下之命协理此事的,既时间紧迫,那更不能耽搁。”

    吕侍郎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出招了:“如今糯米和芦杆尚未开始算计,还请殿下多多辛劳。”

    如今建造城墙堤坝,用的糯米石灰浆。糯米浓汤掺进石灰砂浆当中,再拌以碾碎的芦杆和桐油,用这种复合浆垒砖石非常坚固,强度并不亚于混凝土。

    户部目前要做的,就是根据丈量数据算计总共需要的材料用量,再折合成银子,在限期内得出总数上奏皇帝。等皇帝批复后,后面再具体出库。

    现在分给萧迟的任务就是算计糯米和芦杆的用量,吕侍郎道:“殿下十四前算清即可。”

    萧迟将结果交上去,再留一天合算总数。皇帝有旨,十五前核算完毕。

    吕侍郎指了指书案上的几部册子,还有侧边的一口大箱,表示丈量数据都在这里了,拱拱手:“下官不敢耽误殿下。”

    干脆利落走人。

    “殿下,他这是……”

    王鉴从未接触过一时还有点云里雾里,裴月明却一看就明白了,她翻了翻案上的这几本厚厚的册子,再瞄一眼那口半人高朱漆大箱。

    人家都不和你废话,一上来就动真格啊!

    萧迟来协理算计,那肯定得分出一块给他的,猫腻就是分出的这一块了。

    本来吧,要是不为难人的,该单独截出一段堤坝让萧迟算计的。砖石糯米芦杆石灰人力,反正这一段的,都归他。顺便把前期算计好的基础也一并送来,毕竟这差事已开始了好些天了。

    这样的话,就非常好入手了。

    可吕侍郎不是这样分,他按材料种类分,让萧迟算计整个工程所需的糯米和芦杆。

    这样分其实也没问题的,问题是得联动整个甲乙号院,大家一起配合才行的。

    而不是仅外头配来的一个主事两个文书小吏,孤零零三号人。

    量太大,水文情况也极其复杂,今天初八,还有六天,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于她,神马“列宿严岁盈……从百里余三,遥垣下广三十丈许,月垣矢百九十二丈,中周……”

    脑仁儿一阵疼,这么多,她光翻译都赶不及啊。

    这更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活。

    裴月明头疼,揉了揉眉心她立即去找陈尚书。

    陈尚书倒是非常爽快的,一听说人手欠缺没法算计,满口答应,回头他送来七八号人,小吏哈腰点头:“这是陈尚书好不容易腾出的人手,都叫送过来了。”

    “……”

    看似殷勤实则装傻充楞,再一问,这老头回家了。皇帝体恤他年老有功,特地恩旨过他提前二刻下值,可以回家午膳休歇。

    裴月明深呼吸,叫人把吕侍郎找来。

    问出他在乙号院,王鉴过去,他又跑工部问询情况去了;王鉴再跑去工部,他又去了都水监;王鉴再赶去都水监,他又回了户部;……

    大夏天的,把王鉴溜得一额大汗气喘如牛。

    已经中午了。

    有些困倦,额角隐隐的钝晕,非常熟悉的感觉。互换虽然还是毫无规律,但裴月明也渐渐摸到些许前兆了。

    萧迟要回来了。

    可眼前还一头乱麻,她赶紧提笔,匆匆将自己的判断写下来交给王鉴。

    ……

    萧迟回来了。

    王鉴低声说今早发生的事,也不用看裴月明写的判断,他一听就明了,脸登时一黑。

    王鉴忙转述裴月明的话:“殿下,裴姑娘说宜先找陈尚书,设法让陈尚书压那吕侍郎。”

    “还用她说。”

    萧迟哼一声,直接往陈尚书值房去了。

    但谁知陈尚书直接没来,他称旧疾复发,使家人来报了病假。

    萧迟的脸当即阴了下来。

    老尚书滑不溜手,可不能干等。问吕侍郎,那吕侍郎跑了一上午还没跑够,又去了都水监。

    不过萧迟可不是裴月明,他直接步出大院,冷声吩咐守户部的禁军去叫人。

    这活驻六部禁军就从来没干过,面面相觑,迟疑一阵,最后看一眼神色不佳的萧迟,还是去了。

    于是吕侍郎就被叫了回来。

    萧迟就立在甲院院中,扫一眼问安的吕侍郎。

    吕侍郎倒是一点没见心虚,仍旧一脸严肃板正,拱手道:“青砖石料,沙土石灰等等,俱已在算计。还未曾算计的,如今只剩糯米和芦杆。”

    一点不悚,一句话就把萧迟可能有的责问给堵回去了。言下之意,之前也是这样分工模式也是这样,反正现在就剩这俩。

    之前是不是这么分工不得而知,但吕侍郎敢这么说就肯定已经处理好了。

    这两样,萧迟不接也得接。

    黄玉把件转动的“哒哒”骤一停,吕侍郎感觉两道视线钢刀般扎在他脸上,他不动也不惧。

    若是平时,萧迟手上的黄玉把件肯定已掷到对方脸上,他勉强按下怒火,冷冷道:“吕侍郎难道不知这些许人手不足以算计吗?”

    “殿下何出此言?”

    吕侍郎一脸惊诧:“陈主事三人不过专为殿下讲解而已,这甲乙两处院子的百余号人,俱可为殿下取用啊!”

    他指了指两边一间接一间的大值房,状似恍然大悟解释:“是这样的,先头我们是一人负责一两项,视算计量叫人。哪些人手里空下来了,我们即再指派他们。”

    重点是“空”。

    太子下绊子自然不可能叫萧迟反咬一口的。反正底下的主事和文书小吏们都是公用的,只要你顺利叫动。

    萧迟脸色已很难看,吕侍郎却仍自顾自领路,他随意入了一间值房,并吩咐人把各值房的主事都叫过来。

    吕侍郎问:“哪一房能腾出人手?如今糯米和芦杆都还未曾开始算计。”又拱拱手,示意人给萧迟回话。

    有一人上前一步,恭敬拱手,却摇了摇头:“我们房刚领了砂浆的事,人手不够还想着添。”

    “我也是,郝州那边的青砖出了点岔子,得重头开始了,唉……”

    “不是吧?之前说好你算了砖来帮我,这可怎么办?!……”

    七嘴八舌,一律完全无办法抽身。当然,也有没说话的,但这些人缩在人群后嘴如蚌壳,完全不往前面凑。

    萧迟脸色越来越黑,两枚黄玉把件是捏得咯咯响,“都给本王把嘴巴闭上!”

    鸦雀无声,他冷冷道:“既然你们无暇,那本王就自寻些有暇的。”

    他懒得和这群人多说半句,直接看向值房内低头边算计,边不时偷偷往上望的文书小吏们。

    这些掌固检校及文书等等的小吏们,才是真正干活的人。

    萧迟微抬下颌环视一圈,问:“你们谁手中不忙?分些人手出来。”

    回应他的是稍顿了顿,然后“噼里啪啦”更加急促的算盘声和沙沙写字声。

    文书小吏们个个低头,没人敢应,也没人敢有动作。

    忽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我们正算澄阳段坝体,明日前得出结果,只怕无暇分.身!”

    声音高亢响亮,骤不及防从值房左边角落传出,循声望去,却没见人抬头。

    大值房内更加安静了,鸦雀无声,文书小吏们很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只当自己不存在。

    萧迟勃然大怒:“哪个说话?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也没人再吭声。

    萧迟怒哼一声,见没人应和,他就直接点人,抬手直接点了最前排第一个:“你,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过来先算糯米和芦杆!”

    被点中小文书吓得面无人色:“殿下,殿下,……小的正算坝体啊,这个,这个梁大人下了死命令,务必明日日落前算好的,我,我……”

    他竟直接吓晕了过去,“哐当”一声连人带凳砸翻,几声急呼,同事们慌忙奔上来扶起。

    “殿下,殿下您这是……唉!赶紧,赶紧去找太医!”吕侍郎气急的声音。

    瞬间乱了,一屋子的文书小吏一拥而上,抬的抬扶的扶,呼啦啦趁机全走了个干净。

    空荡荡的大值房,就剩萧迟粗重的呼吸声,他真被气得手都抖了。

    王鉴赶紧吩咐小太监追出去。

    “没空就没空,殿下不过问问你,也不是非得要你过去,你怕什么。还吓晕了。不知还以为殿下怎么了你呢?……”

    边说边硬按那人人中,生生把人按醒,“好了好了,没事了,抬去歇歇吧。”

    “我们真没空,手上的事很多,不是故意违逆殿下之意的!”又是先头那个高亢声音。

    小太监一噎,立即接话:“事多就事多,都说殿下不是非得要你们过去了,……”

    这是小文子,平日也是贴身伺候的一个机灵人。

    和宫里不同,六部是连在一起的,第一日就让人横着抬出来叫太医,他家主子的名声不用要的。万万不行的。他死活掐醒那个小文书,硬将事情圆给回来。

    外面的声音很清晰,那个高亢的嗓门还在一句接着一句嚷着,萧迟捏拳指关节咯咯作响。王鉴扑上来,赶紧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

    这纸,是裴月明先前写给王鉴以防万一的,上面就四个字。

    “来之不易”。

    萧迟将小纸条捏成一团,掐在掌心死死扣着。

    头一回,他生生把盈胸怒火忍下了。

    ……

    这口恶气萧迟忍得辛苦,他长得这么大,除了皇帝,还真是第一次有人敢给他这种瘪吃。哪怕是皇后,也不敢明面为难他!

    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他甚至没有摔门就走,最后回了自己的值房,一直等到下值时间到了才离开。

    一阵风般冲出户部大院,直接打马而出,他没有回重华宫,而是去了城东小院。

    裴月明正等着他。

    他怒火冲冲奔进来,一脚踹翻了门,怒声大骂萧遇陈尚书吕侍郎一干人等。

    “不知所谓!枉为人臣!就如同那阴沟里面的老鼠,一天到晚只懂得耍些鬼祟伎俩……!!”

    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户部上上下下连带皇后太子梁国公都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裴月明就在一边听着,没带身份人名就好。

    她悄声问了王鉴,得知萧迟下午死活忍住了,那行,总得让他泄泄火气。

    很好,其实算有进步了。

    今儿她一整天在担心萧迟那狗脾气按不住。

    萧迟想往上走,这脾气必须学着收敛,吃个瘪其实挺好的,社会经历容易促使人成长。

    萧迟气得狠了,骂了一通还不够,见裴月明剥花生喝茶在一边看他,像看猴戏似的,他恼道:“你这是在看戏呢?”

    这家伙!算了,裴月明也知他不是真冲自己,懒得计较,她没好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记得不?”

    “太.祖还征战一十七年,才从平乡辗转到京城呢。”

    裴月明白了他一眼,即便是皇帝,还得斡旋平衡朝堂呢,一个皇子算什么?

    “想蹦得越高,那身体久必须弯得更低。”见过直挺挺跳高的吗?没有吧。

    她顺便激他一句:“还是你想回宫去,像从前那样?”

    “不!”

    萧迟立即反驳了,他绝不!

    驳出这一句,那口恶气就泄了,虽面色仍有些不渝,但心绪平静了许多,他深呼吸两下,在炕几另一侧坐了下来。

    裴月明就笑:“那不得了。”

    “我们学啊,慢慢学,”她笑道:“我也是第一次。”

    无奈被拉下水,她上辈子也没碰过政。

    “好!”

    其实萧迟心里也明白,他也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否则王鉴递什么纸条也没用。

    得到裴月明赞同,他心里舒服了很多,更觉得自己没做错,不过嘴上不服输,见裴月明赞笑,他从鼻子哼了一声:“还用你个小丫头教么?”

    他都懂。

    裴月明翻了个白眼,“是是,你什么都懂。”

    行了吧?满意了没?

    真服了他了。

    裴月明随手倒了杯茶推过去,萧迟一口闷了,骂得口干舌燥喝,他自己又斟一杯。

    裴月明索性把茶壶推过去,等他喝够了:“那咱们得想想该怎么办了?”

    务必尽快讨论出解决方法,萧迟入朝第一个差事,头炮得漂漂亮亮给打响了。

    否则皇帝铺路到这份上,你还拿不下?一个无能的标签妥妥贴上以后就很难摘下去了。绊子又如何?满朝文武一路走来谁没遇上过几个绊子?

    这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裴月明皱了皱眉:“时间不多了。”

    就六天,还得至少剩三四天出来算数,那么他们三天内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今天过了一天,还剩两天。

    今儿她都在琢磨这事,要说萧遇这个绊子吧,很难它算不上。毕竟皇帝盯着,他不敢搞大动作也不敢明目张胆的。

    但落在萧迟头上,还是难。

    因为他没人没根基,乍入朝两眼一抹黑。

    说到这里,裴月明不免想起萧迟的母家永城伯府。

    永城伯府一直在朝的。

    她含蓄问:“下晌有人寻你没有?”

    萧迟脸黑了黑:“没有。”

    裴月明不敢再问,怕里头还有什么故事揭他伤疤,“哦”一声忙闭上嘴巴。

    一看就知这小丫头想什么,萧迟斜了她一眼,“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顿了顿,他算解释一句:“我未曾私下见过永城伯府的人。”

    长得这么大,他见母家人寥寥。他养于深宫,而段贵妃长居洛山,永城伯府没有递牌子进宫请见的缘由,这些年也就在宫廷大宴上远远望过几眼。

    裴月明秒懂,据她所知永城伯府一直很低调的,而萧迟身份高脾气又傲,母家人不主动联系,他就算长大能出宫了,也不可能找上门认亲。

    现在萧迟入朝,段家还没来联系,可能是在观望。

    这是裴月明自己猜的,不过看萧迟这会脸色,他心里肯定是不渝的。

    好吧,外援指望不上了,现在只能靠自己。

    “我想,咱们还得从文书小吏里头找人吧?”

    萧迟点了点头,他和裴月明想法一样。

    其实这局说易不易,说难不难,找准一个突破口就可以了。

    就是那群真正干活的文书小吏们。

    萧遇再是皇太子,他也不可能将半个户部握在手里的,不然皇帝第一个就容不下了。

    那群文书小吏绝大部分不是萧遇的人,但他们和陈尚书一样,避而唯恐不及,没人会肯冒头。

    所以才有今日下午一出。

    当时萧迟怒归怒,这突破口还是找得非常精准的,可惜的是,被那个吓晕的文书给破坏了。

    “这样啊。”

    听完王鉴转述,裴月明皱起了眉头,有那个高嗓门迫着小太监一说一和,萧迟已不能再采取今日这种强硬的要人手段。

    想好的路被堵上了。

    萧迟裴月明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斜阳从大开的槛窗照入,半边屋子橙黄半边发暗,裴月明盯着夕阳一阵:“……要不,咱们查一查掌固文书们的家境吧?”

    不能强硬,那就迂回。

    这群人不想得罪太子,同样也不会想得罪三皇子。

    关键是第一个人。

    只要能成功撬动第一个,后面的就会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整片动起来。

    问题也是这第一个。

    到现在都还不能确定吓晕那个是不是萧遇的人,反正,他们接下来找的这个人绝对不能再出问题,时间不多,必须一举中的。

    所以裴月明提议去了解文书们的家庭背景。

    因为他们手上刚好有一份户部大小官员基本情况,包括姓名职位家庭住址,本是用来打个底,现在恰好派上其他用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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