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江春年怒道:“事、事到如今,你还、还占嘴上便宜!”

    “是不是嘴上便宜,到时就知道了。”苏晏转身朝朱贺霖拱手,“还请皇上做个见证。”

    朱贺霖与他目光交汇。

    贺霖,你信不信我?苏晏用眼神问。

    朱贺霖面上怒容渐渐淡去,深吸口气,高声道:“好!”

    侍立在旁的富宝一甩拂尘:“天子金口玉言,绝无更改,众臣领命。”

    满朝臣子跪地俯首,哪怕再不甘心,也只得答道:“臣遵旨!”

    苏晏起身掸了掸袍摆,转身离开群臣,一步步走向广场前方的金水桥。

    御座上的朱贺霖心下一紧:“你去哪里?”

    苏晏边走,边曼声答:“戴罪——停职——”

    在战况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方便再上朝入衙,最适合的就是先停职在家,等待最终的结果决定他是去是留。

    朱贺霖眉头紧皱,大喝一声:“退朝!”御驾匆匆离开奉天门。

    御史楚丘快步追上,唤道:“清河!清河!”

    苏晏脚步暂停,转头见楚丘清雅的面容上透出焦急忧虑之色,笑了笑:“灵川唤我何事?”

    楚丘道:“我等都在极力为你洗刷污名,你为何要当众立誓,如今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唉……”

    “怎么,灵川也觉得戚敬塘败局已定?”

    “我只是相信,于阁老的军情不会作假。”

    “是啊。”苏晏感慨,“那可是于彻之!”史书上有“耿直忠烈”之评语,名气不输给戚敬塘的文臣儒将。

    “可你依然还是立下了那般誓言……”楚丘沉默片刻,叹道,“罢了,是我看不开。”

    苏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就停个几天职,在家休息休息,回头还是要坐着两位阁老所扶的官轿,回内阁去劳心劳力的。”

    楚丘只当他以说笑掩饰心情,便安慰道:“只要皇上仍信重你,就算你离开朝堂,将来也必有起复的一日。”

    苏晏知道现在谁也不相信戚敬塘之事还有转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怀抱某种推测狠狠赌一把而已。

    两人告别后,苏晏想起挨了二十廷杖的崔锦屏,连忙过桥出午门,见早已行刑完毕,人也不知被带去哪里了,现场只剩几名锦衣卫校尉在收拾工具。

    校尉们见到他,纷纷行礼。

    苏晏问:“崔通政怎样了,没打出什么三长两短吧?”

    校尉甲忙答:“哪儿能呢!既没‘着实打’,也没‘用心打’,兄弟们都知道他是苏阁老的好友。”

    校尉乙补充道:“苏相请放心,要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我们还不得被指挥使大人扒了——”

    校尉甲用力干咳一声,校尉乙立刻闭了嘴。几名校尉一同朝苏晏傻笑。

    苏晏失笑拱手:“有劳诸位兄弟了。”

    校尉们连声说不敢不敢,应该应该。

    苏晏觉得这些底层的兵丁,要比朝堂上某些个饱读诗书的文官可爱多了。

    不可爱的谢阁老正与江阁老低声交谈:

    “苏十二当众立誓,是虚张声势,还是另有图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管、管他卖什么药,都救、救不了他的仕途。”

    “也是。我在于彻之身边的下人中埋有眼线,昨夜那边消息也传了过来,确认军情无误。苏十二就像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挨完一顿廷杖后,崔锦屏被下了刑部大牢,至少得关二十日。苏晏知道他性命无碍后,也不急于一时去看望,准备坐着荆红追驾驶的马车,先回北镇抚司找沈柒。

    是夜,在大名府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匹递送六百里加急塘报的驿马正在飞驰。马背上的塘兵怀中揣着最新的奏本,系在背上的包袱里,裹着个装人头的匣子。

    是夜,苏小京驾驶苏府马车,怀揣着包裹严实的天潢玉牒,离开了太庙,却不知身后暗处尾随着三个暗探。而锦衣卫指挥使沈柒,正朝他所奔赴的方向披星戴月地赶来。

    是夜,一身夜行衣的褚渊离开皇城,回到风荷别院。半个多时辰后,当他再度离开风荷别院时,贴身藏着一张字迹有些生涩歪曲的纸条。

    第339章

    沈大人请三思

    四更天,夜色依旧深沉,一辆马车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每当被巡夜的兵丁拦下,驾车的小厮就掏出代表自家主人身份的腰牌,换取一片告罪声与通行无阻。

    眼见马车出了内城,继续驶往外城的城门,在暗处潜行追踪的锦衣卫探子有点着急,担心马车出城后就不好尾随了。

    “——情况如何?”身后响起人声。

    暗探吓一跳,捏着武器回头看清来人后,忙抱拳行礼:“指挥使大人。”

    沈柒微微颔首。

    暗探道:“苏家小厮驾车进了太庙,两刻钟后出来,就一路奔着城门去。”

    沈柒盯着不远处,被外城铺兵拦下盘问的苏府马车,问:“车厢微沉,里面坐了个人,是谁?”

    暗探道:“之前在太庙门口,听那小厮说是苏相坐在车里。”

    “不可能。”沈柒当即反驳。

    清河今夜来北镇抚司,与他一同研究戚敬塘的过往战例,眼下正起身前往午门准备参朝,哪来的分身术?车厢里那人冒充苏晏,必有所图……难道又是鹤先生的阴谋?

    沈柒还未想清楚太庙里究竟有何可图,那辆马车又开动了。他朝暗探们一挥手:“跟上去。”

    马车到了城门口,正好五更钟响,城门在拂晓深蓝色天光中缓缓开启。

    上了官道,马车开始提速疾驰,很快出了京畿五里驿。穿过一片树林时,苏小京忽然听车厢内的人叫了声:“——停车。”

    这人是鹤先生派来配合他行动的,据说是个武功高手,且身形与苏晏相仿,连脸部轮廓也粗略地像了两三分。夜里穿着斗篷,头戴风帽时,在不熟悉苏晏的人面前颇能以假乱真。

    苏小京吁停了马车,转头问道:“什么事?”

    车内人道:“把东西给我。”

    苏小京警惕地捂住前胸:“鹤先生之前说了,这东西是我的。”

    那人道:“我们被人跟踪了,东西放你身上不安全。”

    跟踪?苏小京一惊,四下张望:谁?在哪儿?

    车内人沉默了一下:“来不及了。”他走下车厢,对苏小京抬了抬下颌。

    苏小京反应过来,连忙撒了缰绳,钻进车厢里去。

    尾随马车的锦衣卫探子们见状,当即从暗中现身,包围上去。

    “就你们这几个?”那人的语调似乎有些不屑,一对雪亮的分水刺从袖管中滑出来。紧接着,林木间又现出了一个人影,身穿藏青色飞鱼服曳撒,手握绣春刀,像头黑暗中蓄势待发的凶兽。那人风帽下的脸色微变,“……沈柒!”

    沈柒本想顺藤摸瓜,跟踪马车找到与苏小京接头的鹤先生,乃至背后的弈者。可惜车中人功力了得,被他察觉出了尾随的暗探的气息。

    双方杀气凛凛,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那人却忽然说道:“沈大人上次提交的证据,可不怎么令我家主人满意啊。”

    沈柒猜到此人与鹤先生或弈者有关,却不意对方这般明目张胆地抖落出私下那些交易,不由眉头一皱,从眼底放出寒光来。

    “一团不明来历的臭肉,如何能证明沈大人的功劳?但我家主人说了,只要这次沈大人愿意放苏小京一条生路,让他把东西带回来,就彻底相信沈大人的诚意,而守门人身后的那扇门,也将向大人敞开。”

    意思是,弈者终于决定要见他了。

    沈柒不顾身边暗探们惊诧疑惑的眼神,冷冷道:“你们从太庙里取走了什么,有何用意?”

    那人低笑一声:“沈大人若是成了自己人,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在场的这些探子,大人不先料理一下么?人多嘴杂呀。”

    暗探们这下反应过来,上官似乎与幕后之人有勾连,眼下他们陷入了或将被灭口的境地,不禁叫道:“大人!”“指挥使大人!”

    出于长年累月的信服与根深蒂固的忠诚,这三名暗探没有立刻抵抗或逃离,而是恳求沈柒:“大人请三思!”“奸人巧舌如簧,大人切勿受其蛊惑。”“三思啊,大人!”

    沈柒垂目,手指在刀柄上摩挲。

    那人见他动摇,继续诱迫道:“几个喽啰而已,沈大人在犹豫什么?当初大人对景隆帝身边的两个御前侍卫下手,投名状交得那可是斩钉截铁。”

    暗探们听了最后一句,方才霍然变色,抽身向京城方向逃去。

    沈柒咬了咬牙,弹出扣在手中的三粒石子,在半空正中风池穴,那些暗探顿时摔落地面,一个个昏死过去。

    戴风帽之人笑道:“这才是我家主人赞赏有加的沈七郎。”

    沈柒沉着脸,一步步接近车厢,掀开了帘子。

    苏小京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被他身上浓郁的杀气刺得不由自主地打颤,但仍紧紧抱住了怀中之物。

    绣春刀的刀尖伸入他的衣襟,挑出一个包裹。锋利冰冷的刀尖在胸口皮肤上划过,把苏小京吓得面如土色。

    沈柒拨开包袱皮,发现内中是一册厚厚的硬皮本子,封面五色龙章,上书“天潢玉牒”四个墨字,内页用的是柔韧的黄帛,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皇族宗室的谱系,以帝系为统,包括其余宗室的宗支、房次、封职、名字、生卒、母族姓氏、婚嫁时间、配偶姓氏……均详细罗列其上。

    ——这是最具权威性的皇室族谱,也是宗室子弟们最确凿的身份证明。

    天潢玉牒平日里存放于文渊阁附近一座名为“皇史宬”的石宫,锁在金匮之中。眼下到了十五年一修的时候,故而从石宫中请出来,暂时放于太庙中,由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后,着史官进行增补修订。

    这玉牒只有皇家宗室才能阅览,连沈柒也只闻其名。他随手翻过几十页,停在纸页中夹了一根红绳的景隆三年——

    “信王朱檀礼三子四女,第一子……第四女……是岁,妾室柳氏有孕,未产逢难而失,不知男女。”

    沈柒抬眼看苏小京,他手腕上常系的红绳不见了。

    特意在这一页做了书签,为什么?

    卖身为奴的苏小京、常挂在嘴边的倾家之案、鹤先生与弈者异乎寻常的收买……沈柒将线索与蹊跷全部串起来,化作了一个更为清晰的猜测:“你是……十五年前谋逆案中,走脱的柳氏所生?”

    苏小京忽然不抖了。他深深吸着气,用前所未有的胆量与声量,对沈柒大声说道:“我是信王之子,朱贤!”

    风帽人在沈柒背后幽幽道:“我家主人早就说过,朱槿隚与朱贺霖并非正朔龙种……他才是。”

    苏小京……朱贤……才是?

    沈柒终于明白了冯去恶临死前吐露的秘密,与妖书案背后深藏的另一重秘密的全貌,明白了弈者手上最“师出有名”的依仗。

    苏小京说:“沈大人,这些年我是亲眼见着你和苏大人两情相悦,但中间总有人横刀夺爱,死活不肯放过你们。好容易熬到先帝归天,他儿子却更不讲理,前些日子入夜将苏大人召到奉先殿,到了第二日散衙时分,才由我驾着马车接回来。你知道,苏大人那时在车上说了什么?”

    沈柒把指节攥得蜡白,牙关咬出了铁锈味。从高朔手中拿到的那件撕烂的红纱衣,像一汪噬人的血泊,要把他的神智全吞进去。

    苏小京不等他问,径自答:“苏大人很懊恼,说‘昨夜不该冲撞皇帝,反正最后也没逃过,何必多受折磨,他眼下还肯给我点脸面,日后就未必了。’”

    没逃过。受折磨。

    沈柒猛地伸手扼住苏小京的脖颈,一双眼睛寒光凌厉、凶戾难当:“闭嘴——”

    苏小京被掐得直翻白眼,颈骨咯咯作响。

    一支分水刺往沈柒手腕上拨去,戴风帽那人劝道:“沈大人息怒。冤有头,债有主。”

    沈柒如野兽般喘着气,慢慢松了手。苏小京面色发紫,趴在车厢地板上咳得死去活来,好容易缓过气来,断断续续道:“拿我泄愤……又有什么用呢……你想跟皇帝抢人,抢得过么?除非……除非换一个,不打苏大人主意,还愿意成全你们的……皇帝……”

    “谁?你?”沈柒一脸不屑。

    苏小京暗中恨得咬牙,嘴上却服软道:“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所以需要依靠那些有本事的人,譬如鹤先生,譬如……沈大人你。我只想要回应得的身份,至于江山怎么治理,我不懂,就让懂的人去做。”

    戴风帽那人接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指挥使大人,随车前去见我家主人,如何?”

    沈柒不吭声。

    沉默许久,他嘶哑地开了口:“我是要见他,但不在今日。你们走罢!”

    苏小京还想再说什么,风帽人朝他摇了摇头后,跳上车辕抓住缰绳。

    “我家主人尊重沈大人的意思,等大人什么时候做好准备了,再来联系守门人。”

    马车在熹微的晨光中扬尘而去。

    沈柒静立片刻,提着霜雪一样的绣春刀,低头看地面上昏迷的三名暗探。

    苏晏曾经说过话萦绕耳畔:

    “只要这件事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权衡过利害关系,最终能承担起后果,那么这就是你心中认定,必须去做的事。对此无论我知不知情,都不会去阻碍你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但是七郎,我是真的想与你厮守终生。所以如果有些情感成了我们在一起的阻碍,我会尽力去消弭。同样的,如果有些决定会造成我们信念上的分歧,也请你三思而后行。”

    在他身后的林子里,一身夜行衣的褚渊悄无声息地远遁,藏在怀中的那张纸条已然不见。

    第340章

    你非要护着他

    离开午门后,苏晏坐着荆红追驾驶的马车来到北镇抚司,却听说沈柒还未回来。

    “是什么急案,需要你们指挥使大人半夜出面?”他问掌刑千户石檐霜。

    石檐霜并不清楚,只说高朔近来频繁参见沈大人,也许知道内情。但对方身为探子,神出鬼没的,这会儿也不知去哪儿了。

    既如此就没必要枯等了,苏晏托石檐霜告诉沈柒,近几日自己都会待在家中休息,若有事可以去苏府找他,便带着荆红追回去。

    刚进家门,就听庭院中仆婢们叽叽喳喳地叫唤,苏晏问:“什么事,慌成这样?”

    一名仆役禀道:“大人可回来了!我们正要去请大夫呢,小北哥晕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

    苏晏连忙赶到苏小北房中,见人正昏在榻上,旁边婢女用冷水给他擦脸。

    荆红追上前搭脉门,真气一探,说:“不用擦了,他这是被下了蒙汗药。剂量大了些,我先用内力为他化解,再给喂点甘草解毒汤便可无碍。”

    苏晏松口气,旋即喝道:“苏小京呢?你们谁见到他了?”

    仆婢相顾摇头:“一大早就没见着,不知小京哥去哪儿了,也没有交代我们。”

    “去马厩看看。”

    片刻后仆人回禀:“大人惯坐的那辆马车不见了,马也少了两匹。”

    这时荆红追正好收了功,苏晏示意他来主屋,把门一关,说:“阿追,这事儿不对劲。苏小京走得太突兀,他不担心暴露叛徒的身份了?”

    苏小京暗中投靠鹤先生,却依然若无其事地留在苏府。苏晏、沈柒与荆红追都怀疑他是想趁机刺探消息,便将计就计,利用他传递假消息与钓鱼。如今人突然消失,的确不正常。

    荆红追道:“沈柒说是派了暗探,一天十二时辰轮流盯他。锦衣卫再废物,也不至于连个不懂武功的少年都盯不住。大人只管问沈柒要人。”

    “昨夜出的急案,会不会与苏小京有关?可七郎当时为何不告诉我?”苏晏有些琢磨不定,只能等沈柒回来再问清情况。

    荆红追刚给他倒了一杯安神茶,就听门外有小仆急声禀道:“大人,皇上来了!正朝主屋过来呢!”

    朱贺霖登基后,碍于规矩鲜少再微服私访,此番忽然驾临臣邸,苏晏知道定是为了今日朝会上他被弹劾与停职之事。

    他连忙整了整衣冠,准备出门接驾。

    朱贺霖径自推门进来,一身大红织金龙纱曳撒,头戴黑毡直檐帽,帽顶的金钑花镶了红宝石,是威赫又不失英气的打扮。

    他觌面便对苏晏说道:“今日早朝后,史官前往太庙取天潢玉牒进行修订,却被奉祀署的掌印太监告知——‘苏阁老昨夜亲至太庙,将玉牒取走了,说是要在早朝时亲自上呈御前’。”

    苏晏一怔:“昨夜?我没去太庙……莫非是苏小京偷驾了我的马车,冒名去拿的?他盗取玉牒做什么?”

    朱贺霖皱眉道:“玉牒十分重要,又恰逢十五年一度的大纂修,失窃之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我担心你被牵扯进去,所以来找你想对策。”

    苏晏拉着他坐下,把刚沏好的安神茶转而递过去:“你放心,苏小京叛主投敌,我们几人事先已经知晓,顺藤摸瓜之际也让锦衣卫暗探一直盯着他。他盗了玉牒也跑不掉,有七郎在呢。”

    朱贺霖听不得他如此信赖沈柒,便追问:“沈柒人呢?既然时刻盯着,怎么还没把犯人缉拿归案?”

    苏晏打圆场:“他办案尚未归来,想必就是为了这事,咱们再耐心等等?”

    “那他最好快些。否则此事叫礼部那些老头子知道,又要纷纷上疏,找你我的麻烦。”朱贺霖喝了几口茶,心情好转,脸上也有了笑意,“清河泡的茶真好喝,于茶香中别有花草清香,凝神定气。”

    苏晏:“呃,其实是阿追泡的。”

    荆红追:“是我。泡给大人喝的。”

    朱贺霖:“……”

    朱贺霖嫌弃地把茶杯一搁:“一股子树皮草根味儿,喝药似的。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批今年新上的贡茶,比这个好。”

    苏晏一边以眼神安抚冷气直冒的贴身侍卫,一边笑眯眯地谢过皇恩,把岔开了的酸话转回正题:“今日朝会上,皇上不觉得那几名提塘官有些奇怪么?”

    说起这事,朱贺霖还在生气:“如何不是?一路跑一路喊,生怕整个朝堂听不见军情,这分明是故意把你架上火堆。散朝后,我就命锦衣卫把那几个提塘拿住审问了。”

    “结果呢?”

    “说是通政司的意思——就你那个好友崔状元。你说他这厢在朝会上撒酒疯,那厢在背地里阴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苏晏叹口气:“我感觉崔锦屏像是有苦衷。而且今日朝会上他也悬崖勒马,借着醉酒规避了对我的弹劾。如今挨完二十廷杖还关在刑部大牢里,还请皇上手下留情,让我与他再好好沟通沟通。”

    “既然你求情,我就暂时放过他。先在牢里关一阵,醒醒脑子再说。”朱贺霖想了想,又道:“要说他崔锦屏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必有人挑唆,清河知道是谁?”

    苏晏笑了笑:“皇上明知故问。怎么,我说出对方的名字,皇上就会把他们一撸到底,为我主持公道?”

    朱贺霖有点尴尬。

    看早朝上那番情形,他也猜到此事与谢时燕、江春年两个阁臣脱不了干系,搞不好正在剿匪的于彻之也卷入其中。

    这是一场打压政敌的阁臣争斗战,如果真要一撸到底,整个内阁成了个空壳,只剩下杨亭与苏晏两个光杆司令。离上次内阁换血才过了半年多,若是频繁换人,不仅使朝廷政令沦为笑谈,更会令天下人认为苏晏没有容人之量,谁与他竞争就排挤谁。

    就算要整顿内阁,也不宜在当下。

    苏晏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皇上放心,我心中有数。所以我没想让谢、江二人辞职,给我扶扶轿杆,丢个老脸,将来在我面前抬不起头,也就罢了。”

    朱贺霖担心道:“你真有把握?”

    苏晏道:“没有。”

    朱贺霖:“……”

    “那你还敢当众立誓!”朱贺霖怒而起身,“苏清河,你想气死小爷呀!什么引咎辞职,小爷看你是嫌当阁臣太累,想撂挑子不干了,带着两个野汉子去风流快活!”

    苏晏一拍桌面:“皇上这话说的,吃定我要给你们老朱家卖一辈子命?就当我受不得累好吧,这天下有求官儿当的,还有不准人辞官的?”

    朱贺霖气得要命,怀疑他借口太累是假,因为奉先殿那夜之事,生怕自己又来纠缠是真。苏清河——他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小爷对他还不够好,还不够赤忱吗,为何他就是不肯敞开身心,接纳这份情意?

    苏晏看朱贺霖额角青筋都快爆出来了,还强忍着不发飚,只拿一副恼火又难过的眼神看他,看得他心虚连同心疼一并发作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真想辞,这是与皇爷在高楼上并肩共瞰的江山,也是许诺与小爷永不相负的江山,就算再累,他也要咬牙撑下去。关键还是被朱贺霖方才那句“带野汉子去风流快活”气到了,有种“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还要骂我冤枉我”的委屈。

    朱贺霖也委屈,咬牙道:“为你呕心几多,还抵不上一句气话!”

    苏晏心软投降了,上前去拉朱贺霖的手。

    朱贺霖气呼呼地甩开。

    苏晏又去拉,低声道:“皇上……小爷嗳,是我不识好歹。”

    他一服软,朱贺霖就觉着自己过分了,嘴里嘟囔:“是我口不择言……算了算了,翻篇儿了。”一边捉紧苏晏的手,把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

    君臣和解的气氛挺好,苏晏没拒绝这个拥抱。

    旁边荆红追全程冷着一张脸,觉得这副小夫妻拌嘴的场景实在扎心又辣眼,但是……也罢,大人高兴就好。

    但很快,苏大人就高兴不起来了。

    ——回到北镇抚司的沈柒,在石檐霜那里得知了苏晏的留言,又在苏府前院的仆婢处得知皇帝微服私访,就在此刻推门进入主屋。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

    苏晏一脸错愕,朱贺霖紧拥不放,沈柒杀气骤起,荆红追冷眼作壁上观——无论这两人中哪个倒霉都无所谓,只要苏大人好好的就行。

    苏晏努力挣脱天子怀抱,打起了小磕巴:“七、七郎……”

    朱贺霖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对沈柒道:“沈指挥使见驾不拜,是想犯上?”

    沈柒咬牙,咽下肺腑间翻涌的气血,跪地行礼:“臣沈柒……叩见皇上。”

    朱贺霖故意不叫他平身,硬拉着苏晏同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淡淡道:“听闻你昨夜去追缉盗走玉牒的奸人,结果如何,审问出幕后指使者了么?玉牒何在?”

    沈柒心底一凛,脑中瞬间千回百转,俯首道:“臣追缉时一时失手,叫犯人被一群黑衣死士劫走了。玉牒……也被对方带走。”

    “劫走了?”朱贺霖剑眉扬起,一脸不悦,“你沈柒何等人物,要武功有武功,要谋略有谋略,怎么连个小厮都拿不住?”

    “是臣办案不力,请皇上责罚。”

    朱贺霖冷笑:“究竟是力有不逮,还是心思歪了?你莫不是以为——”

    苏晏连忙开口打断:“一群黑衣死士?难道又是血瞳刺客?七郎你没受伤罢?”

    朱贺霖转头看他,暗恼不已。

    荆红追盯着沈柒,目露审视意味:“七杀营已被我尽数诛灭,短时间内培养不出第二批血瞳。”

    沈柒道:“不是血瞳刺客。为首之人风帽遮脸,看不出路数,也许是鹤先生手下……”

    “朝廷颁发了悬赏令,各地民众争相举报真空教隐匿的窝点。鹤先生因此自顾不暇,哪来的余力与人手?”朱贺霖反问。

    沈柒道:“臣尚未说完——也许是弈者派来的。”

    “那么盗走天潢玉牒,为的又是什么?”朱贺霖步步紧逼,“对了,朕还想起一件事——当初在卫家抓住鹤先生,由你负责押解,从侯府到北镇抚司短短一段路,竟也叫他半路脱逃了。如今想想真是奇怪,这么机敏能干的沈指挥使,为何却屡次三番地在关键时刻失手,让鹤先生与弈者的人轻易走脱?”

    这话明显就是问罪了。

    苏晏心下一震,反握住朱贺霖的手,劝道:“小爷……你、我、七郎与阿追都是过命的交情,多少刀光剑影里一同闯过来的。小爷可还记得咱们从南京千里奔赴京城,是沈柒豁出性命,护送了你最后一程。我在这里不是替他邀功,而是求小爷再想想,他怎么可能背叛朝廷、背叛小爷你呢?他图什么?”

    朱贺霖从短暂的追忆中回过神,眼里寒意淡了些,但仍不快:“谁知道他图什么!玉牒没追回来,犯人又是苏府的小厮,若是有人拿着这一点做筏子攻击清河,都是他沈柒的错。”

    苏晏笑了笑,说:“我府上是出了叛徒,回头我亲自清理门户。别人说我治下不严,我也就认了,没皇上说得那么严重。再说,我这都戴罪停职了,还怕再添个无关痛痒的罪名不成?”

    沈柒垂在身侧的手,一只拳头紧攥,另一只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从朱贺霖曳撒裙摆的龙纹一路缓缓移动,丹田、心口、咽喉……

    一股突来的威压,将沈柒的真气牢牢缄制在体内,犹如山峦压顶。沈柒闷哼一声,蓦然转头看荆红追。

    荆红追回以冷漠眼神:你想在大人面前做什么?

    沈柒看着他,眼中幽光闪动:所以你介意的并非我想“做什么”,而是“在大人面前”?

    朱贺霖正对苏晏吐酸水:“你就非要护着他?瞧瞧他这副目无君上的嘴脸——”

    屋外忽然喧哗起来,奔行声与说话声由远而近。

    “皇上!皇上——大名府六百里塘报!驿马在午门外力竭而死,那名塘兵也因日夜赶路,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是御前侍卫长魏良子的声音。

    于彻之的又一封军情?朱贺霖霍然起身,道:“起驾,去午门!”

    第341章

    给朕可劲地作

    苏晏将手从朱贺霖掌中抽出,说道:“臣正停职,就不去午门了。恭送皇上。”

    朱贺霖体谅他此时不想见谢、江等人,便颔首道:“那你在家好好休息,回头有什么情况,朕命人来告知你。”

    圣驾离开后,苏晏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沈柒:“七郎,你真的没受伤?”

    沈柒面无表情:“你信我方才所说?”

    “当然。若非遇到劲敌,苏小京怎么可能从七郎刀下走脱。我知道你一定也很遗憾,但不必太在意,日后还有机会。”

    “可皇帝不信我。”

    苏晏从中斡旋:“皇上还年轻,处理事务有时候意气与个人好恶占了上风……”

    沈柒道:“先帝不年轻、不意气用事,也不信我。”

    苏晏噎了一下,嘀咕了声“不许叫‘先帝’”,又努力解释:“他那是与你性情不投。其实皇爷有时打压归打压,还是挺重用你的……”

    沈柒微微冷笑。

    苏晏无奈又心疼:“纵然他们不信,世人皆不信,还有我——我信七郎。”

    沈柒猛地伸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苏晏摸了摸沈柒的后背:“好啦,别生小朱的气了。相识数年,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么,事情过后就好了。”他想了想,岔开话头道,“我虽不去午门,却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帮我去瞧瞧。顺道从东市带些鹤觞酒回来,今晚我们聚餐一顿,喝醉了也无妨,反正我从明日开始就不用早起坐衙了。”

    “行。你在家好好休息。”沈柒亲了亲他的额头,松开手,转身离开。

    刚出了屋门,便听耳边一线传音入密:“——我也不信你。”

    是荆红追的声音。沈柒脚步微滞,头也不回地走了。

    黛蓝色飞鱼服的背影消失在庭院中。苏晏扶着桌角坐下,脸色有点苍白,喃喃道:“阿追,我这会儿心很乱……”

    荆红追将手掌贴在他背心,缓缓输入真气,帮助调理体内浮动的气血,低声问:“大人在想什么?”

    “……我不能去想,也不愿去想。”苏晏忽然端起桌面上早已冷却的半杯安神茶,一口灌下,长吐了口气,“我信他。”

    -

    朱贺霖带着御前侍卫,匆匆赶到午门外。

    在广场上扎堆围观的官员与皇城守卫见圣驾到来,连忙跪地行礼,口称“皇上万安”。

    朱贺霖挥挥袖子让他们平身,亲自走进场中去看。

    驿马倒在一旁没了气息,口鼻处满是白沫,显然是过度驱策,耗尽马力而亡。塘兵坐在地面,被人扶着灌参汤。一名医官正将银针从他头脸上拔下来,见到皇帝亲至,连忙收针行礼。

    朱贺霖问:“救过来了?”

    医官道:“禀皇上,救过来了,这便可以开口说话。”

    塘兵从脱力中缓过气来,慌忙叩头。朱贺霖道:“免礼,直接说。”

    “小、小的……奉于阁老之命,从大名府送一份重要塘报抵京,上呈朝廷……六百里急递,日夜兼程,一刻不敢耽搁……”塘兵说着,解下身上的背包,从中取出一个密闭的方匣放在地面,又掏出一个带火漆的信筒,低头双手奉上,“这是于阁老亲书的奏报,请皇上御览。”

    朱贺霖坐在內侍端来的矮凳上,拆开信筒,取出一份奏章细看,片刻后从眉梢眼角放出惊喜的热光来。

    “匣子,快,打开!”

    御前侍卫领命,立刻上前打开匣子,一股腥臭味顿时飘出。

    朱贺霖吩咐:“提起来,让朕看清楚。”

    侍卫长魏良子一把抓住发髻提起来,竟是颗用石灰腌过的人头。这人头乱发蓬蓬,双目紧闭,眉头位置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色肉瘤子,面上肌肉扭曲,脖颈处被利刃砍断,显得很有些狰狞。

    朱贺霖歪着头仔细打量后,大声笑道:“召集百官,奉天殿议事!”

    朝臣们接到传令,纷纷从官署出来,即刻赶往奉天殿,不到半个时辰就聚齐了,见皇帝早就在龙椅上落了座,纵然满腹疑惑也不敢四下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日两朝。

    跪拜行礼后,只听皇帝在御座上直接发了话,声音清越:“朕刚刚收到一颗人头,你们猜猜,是谁的?”

    众臣吃惊,面面相觑,低声猜测。

    “给皇上送人头?”

    “刑部,还是北镇抚司……”

    “听说,又有一份塘报抵京,就在方才……”

    “大名府送来的?莫非是……戚敬塘的人头?于阁老抓到他,把他按军法处置了?”

    沈柒站在奉天殿的角落,冷眼望着殿中私语的朝臣们,一声不吭。

    朱贺霖起身,将匣子里的人头猛地往玉阶下一扔。人头带着血腥气与石灰粉,在青黑色的金砖地面骨碌碌地翻滚,挨到哪个大臣的脚边,那人便失声惊呼着,向后退避开去。

    人头翻滚着,撞到金柱,停下不动了。眼皮被地面蹭开,一双浑浊的眼珠斜向上,盯着满朝文武,仿佛临死前满怀怨恨。朝臣们吓得纷纷后退,腾出好大一圈空地。

    朱贺霖环视众臣,扬声道:“——这是廖疯子的人头!”

    廖疯子……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哗然了!那个率领几万贼匪,在河南、山西、山东、北直隶等地流窜五六年,杀官劫粮、抢夺军械,朝廷几次派兵围剿都未竟全功,从于彻之手中数度逃出生天的乱军头领——廖疯子?!

    “朝廷心腹之患,一夕剪除,于阁老这是立了大功啊!”兵部一名官员忍不住高声称道。

    “是啊,不愧是名将,文可安邦,武可平乱。”

    “此头一落,中原腹地之乱,至少平定了大半。”

    “……”

    谢时燕与江春年彼此相视一眼,面色都不是很好看,但还算平静。于彻之经此一役,功劳大涨,但比起其他政务,他更擅长军务,故而在内阁议事时也不怎么抢风头。更重要的是,于彻之已年近五旬,身上因征战而落下的旧伤也逐渐开始发作,还能再干几年?

    所以目前,他们最有分量也最危险的政敌,应是年仅二十岁、政绩过人且深得圣眷的苏晏。

    等到群臣激动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朱贺霖忽然“嗤”地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军情还未公示,诸位就认定这是于阁老的功劳?”

    ……不是于彻之,还能是谁?群臣一脸不解。

    朱贺霖朝富宝点点头:“念!”

    富宝展开于彻之上呈的奏本,抑扬顿挫地高声念诵起来。

    群臣们听着听着,不少人面色惊变,有涨得通红,有刷的煞白,还有的好似万花筒。

    于彻之的奏本里,把这件事的始末说得一清二楚——

    原来,戚敬塘建议于彻之擒贼先擒王时,得知廖疯子最擅长打游击战与狡兔三窟,以至于朝廷几次发兵都难以斩草除根,心中便有了计策。

    为了麻痹敌方奸细,他故意不服军令与于彻之大吵一场,继而率领两万左军擅自奔袭,深入敌后。之后与乱军的几次交锋,也是佯败溃逃,引诱敌方追击。

    由于戚敬塘为人机警到近乎狡狯,又擅长布局,以自身为饵终于削弱了廖疯子的戒心。廖疯子亲自领兵追击“败军”,最终落入彀中,被戚敬塘半夜摸营砍掉了脑袋。

    戚敬塘带着人头与余部回来,知道免不了军法处置,便主动效那廉颇负荆请罪之举,脱光了衣物跪在于彻之帐前领罪。

    于彻之怒他自作主张,可又爱他的军事才华,故而从轻处罚,只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百军棍,以儆效尤。

    之前三份军情,是于彻之真以为他失联与败亡时写的,后来真相大白,就立即写了第四封奏报,急送京城。

    戚敬塘虽然挨了军棍,趴在床上七八日动弹不得,但得知于彻之并没有像他曾经的上司一样抢占功劳,而是据实上报朝廷,对其人品十分钦佩。如今两人就跟那高山流水似的一拍即合,成了性情相投的忘年交。

    “是戚敬塘……于万人军中斩首敌酋,立下大功的,竟然是那个藉藉无名的登州小子……”

    “战场之上双方争利,常用诱敌之计。但如何因势利导,使敌不辨利之真伪、不虞利中厉害,飞蛾扑火般投入死亡陷阱,这其中的门道可就深了。戚敬塘这一招示利诱敌,用得好哇!”

    “此子年仅二十余,如此用兵老道,后生可畏。”

    “这、这谁能想得到啊!”

    “谁能想得到?当然是苏阁老啊,否则当初又怎会一意提拔他。这叫什么,慧眼识英才!”

    “林大人,之前你不是还说‘苏十二识人不明,以至有此大败,理当负责’?”

    “不是我!我没有!你可别瞎说啊!”

    “我也没说过……谁说的?反正不是我说的。”

    有人拿眼神示意他们看两位阁老,只见谢时燕与江春年一张脸白里透青,青里泛紫,恼丧与窘迫到无以复加。

    之前在朝会上大肆弹劾苏晏,被他用“败了我辞职,胜了你们辞职”的赌誓与皇帝旨意所裹挟的十几名官员,更是一个个面无人色。

    朱贺霖看着这些人的脸色,比自己赢了还解气,哂笑着挤兑道:“朕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这几个是不是该为自己无端攻讦阁臣、搅乱朝堂而引咎辞职了?”

    有官员脸皮厚,试图挽回:“是臣有眼无珠,不识苏阁老的高明之处,实在羞愧难当!臣等亦可效仿戚镇抚,负荆请罪——”

    朱贺霖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即怒而拍案:“你们效仿个屁!怎么,一通狂吠乱咬之后,还想脱了衣服去趴清河家的门?滚你们的蛋!”

    天子金口玉言,要他们滚蛋,那就不能不滚。锦衣卫当即上前,将那十几名官员的乌纱帽摘下,在地面滚了一滚,然后叉出奉天殿。

    旁观的官员,有的扬眉吐气,有的噤若寒蝉,有的暗自庆幸。

    谢时燕在心底沉重而绝望地一声叹息,知道从此以后,再想在这满朝官员中寻找愿意出面弹劾苏晏的盟友,是比登天还难了。

    朱贺霖有点上瘾,又把目光转向谢时燕与江春年:“二位阁老,朕这里有个任务,要劳烦二位。”

    谢时燕与江春年心知不妙,没奈何只能躬身道:“不敢当‘劳烦’二字,但请皇上吩咐,臣必竭力完成。”

    “是这样,”朱贺霖斜乜着他们,似笑非笑,“吏部左侍郎、文华殿大学士苏清河受了莫须有的指谪与弹劾,含冤抱屈,如今仍停职在家。劳烦谢阁老与江阁老三顾茅庐,用一片拳拳之心,把朕的苏爱卿给请回朝来,如何?”

    三顾茅庐……拳拳之心……

    皇帝这话一放出来,不就明摆着告诉苏十二:你给朕可劲儿地作!可劲儿地折腾他们两个,折腾到心满意足了再回朝!

    谢时燕与江春年气得要呕血,可事到如今又能怎样呢?圣命还是要奉的,任务还是要接的,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也只好舍弃一张老脸了……

    沈柒嘲弄地扯了扯嘴角,悄然退出奉天殿。

    第342章

    阁老轿阁老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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