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该怎么办?”

    “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石檐霜与高朔同时开口问。

    沈柒想了想,吩咐石檐霜:“北镇抚司有缇骑一千余人,挑选其中六百名忠勇精锐,明日起在城外林野中扎营待命。这事交给你,记住行踪务必隐秘,连宫里都不能知道。”

    又吩咐高朔:“你带一队暗哨盯着宫中,尤其是养心殿与慈宁宫,一旦发现不寻常的动静,立刻来报我。我已买通仪仗营的汪佥事,他会掩护你。”

    仪仗营这些负责站殿的“大汉将军们”在编制上亦是属于锦衣卫,却没有什么实权,其佥事会抱沈柒大腿也就不足为奇了。

    两人应诺后,各自去安排。

    大堂内只剩下沈柒一人,继续心不在焉地把玩刑锥,也不知是失手还是有意,锥尖扎进了指腹,鲜血渗出。

    他蘸着血珠,在桌面铺开的公文纸上,涂抹出两个字:“清河。”

    歪着头看了看,觉得写得不太好,换了种字体又继续写——

    清河。清河。清河……写到后面变成狂草,笔锋张扬癫狂,像一群在极度的饥饿与忍耐中终于暴动的野兽。

    一年别离,一页血书,透着频婆果的相思意,也透着无法排遣的血腥气。沈柒将纸张揉成团,慢慢地、一点点地嚼碎,咽下肚去。

    -

    “啊——”

    太后惊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守夜的宫女连忙上前问安,被她随手抓起玉枕,砸在脸上:“琼姑!琼姑!”

    琼姑闻讯,匆忙着衣进殿,示意那些跪地求饶的宫女们都出去。

    太后身穿白色中衣,披散着鸦翅般乌黑的长发,一把抓住了床前的琼姑的手腕,眼神中还带着尚未褪尽的惊惶,声音干涩而沙哑:“我又梦见她了……她出现在皇宫里,比我年轻,穿着皇后的翟衣。翟纹十二等、九龙四凤冠,多么华丽,我被册封为皇后时也穿过……可她嘲笑我!她说我再怎么机关算尽,最后也难逃众叛亲离的下场!”

    “太后,那只是个梦。”琼姑紧紧握住她的手,“莫氏已经死了,死了三十年,连骨头都烂成了灰。她是死有余辜,太后就把对她残余的记忆像灰烬一样扬了罢。”

    太后深吸着气,喃喃道:“三十年?怎么觉得只是一晃呢……她那张脸,那么真实地在我面前,是莫氏的脸,还是章氏的脸,我有点分不清了……”

    琼姑倒了杯茶递过去:“章氏也死了十六七年了,且是难产后落下月子病死的,却与太后无关。太后放宽心,彻底忘了她们,就不会再梦见了。”

    太后倚靠在琼姑身上,喝了几口热茶,感觉好多了,有点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的,这都多少年没有梦到她了,怎么突然又——”

    她蓦地消了声。

    茶杯从指间陡然落地,在床前的砖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琼姑忙起身跪地,掏出手帕给她擦拭,关切地问:“太后没有烫着罢?”

    太后脸色泛白,咬牙道:“我记起来,她在梦中说——‘我儿子要回来了’!”

    琼姑擦拭的动作停住,抬头看她:“太后……”

    太后低头,把手掌覆盖在琼姑逐渐老去的脸颊上,像隔着三十年时光,再次抚上了忠心耿耿的贴身婢女的脸:“是莫氏,也是章氏。她回来嫁给我儿子,向我复仇没有成功,又让她儿子来讨债……不行,我绝不能让她的儿子……让朱贺霖回京!”

    “太后?”琼姑难掩惊色,“可皇爷已下诏书,召太子回朝……”

    “发出去多少日了?”太后急促地问。

    “六日,不,七日了。”

    “……走漕河的话,还不到徐州;走陆路的话,那就更慢了。”

    “太后莫非是想——”琼姑伸手覆住脸颊上她的手背,用力摇头,“这可太冒险了,万一被皇爷发现……”

    太后眼中忽然涌出泪水:“我儿已病入膏肓,犹惦念着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人人都道皇帝至孝,可他却从未把我这些年来内心所受的折磨看在眼里,也从未真正缅怀过他的另一个弟弟!

    “朱槿轩,那个被莫氏害死的、我的第二子,小时候就像昭儿一样聪明、一样可爱!看着昭儿,就好像看到他,好像他还在我膝下,亲亲热热地喊着‘阿娘’……皇帝怎么就不能立昭儿为太子呢?!

    “立昭儿为太子多好啊!隚儿、轩儿、城儿,我们母子四人这才算真正地团聚。”

    太后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掀开被子下床。

    琼姑仍在失神:原来太后最爱的是她失去的那个儿子、那个记忆中永远幼童模样的三殿下。或许这也不能算是纯粹的母爱,而是一种对自己“拥有过后又失去”的念念不忘,是对自己曾经所受过的伤害的弥补……

    太后咳嗽几声,琼姑才从怔忡中惊醒,连忙起身拿起外衣给她披上。

    “太后打算怎么做?”琼姑低声问。

    太后沉默片刻,说道:“不能直接派人去追,皇帝一定防着我出手。只能拦住、拖住,别让章氏子顺利回京。等我把昭儿扶上太子位,一切尘埃落定,他就算回到京城,也是立刻被打发去封地就藩的命。”

    琼姑今夜格外大胆,问:“皇爷会同意废太子,改立二皇子么?”

    太后今夜对她也格外宽容有耐心,却答非所问:“太医来我这里告陈实毓的状,说他开的是虎狼之药,虽使皇帝看起来精气旺盛,实际上却是在透支余力,请求我下旨驱逐这个民间大夫出宫。

    “我知道太医是出于嫉妒,也知道陈实毓的药方是在皇帝授意下开的……为了章氏子,皇帝连自己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都能损害,我还能说什么!”

    琼姑惊道:“皇爷吃这种药,会不会——”

    太后泪流满面:“太医说,服这药犹如在浅塘中开渠放水,一旦身体元气干涸,或许皇帝前一刻还健壮如常,后一刻就会突然昏迷,甚至再也……再也醒不过来……我的儿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

    琼姑犹豫后,又问:“太后还有豫王殿下。四殿下孝顺又机敏,这么大的事,要不要叫他来给太后分忧?”

    太后微怔:“城儿……他倒是从不争抢那把椅子,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上,对皇帝也憋着股气。但你别忘了,城儿与苏十二关系暧昧。苏十二是太子党首席,皇帝待他也不一般,我担心城儿会因为那个奸猾刁钻的小子,在这事中坐歪了屁股,没的横生枝节……还是先别告诉他为好。”

    琼姑点头:“太后考虑得在理。那又该如何拦住太……拦住章氏子,不让他回京呢?”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泪水,道:“我妹妹最近如何?”

    琼姑实话实说:“听说过得很不好,自从卫家出事,昭妃娘娘又进了冷宫,他们两夫妻就整天愁云惨雾缩在府内,生怕又惹恼皇爷,连一世的侯爵都保不住。”

    太后叹道:“我可怜的妹子。你去联系她,就说我知道卫家当年带来的最后一支庆州军并未真正卸甲归田,而是隐居在天津,如今虽说只剩数百人,倒也勉强可用。

    “你就问她:是把这支人马交给我,还是眼睁睁看着章氏子回朝,让她的女儿永远待在冷宫,外孙再无继位的机会?且看她如何选择!”

    -

    深夜,养心殿。

    蜡烛燃尽,景隆帝仍在批阅内阁上呈的奏本。

    蓝喜进来更换蜡烛,再次劝:“皇爷,不早了,歇息罢。”

    皇帝头也不抬,淡淡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蓝喜又忍不住要落泪,无声叹息着,退到一旁替他研墨。

    皇帝执笔批红后,又翻开另一本来自边关的军报,眉头微微皱起:“北漠……瓦剌与鞑靼又打起来了?”

    “这不好么,”蓝喜小声道,“奴婢还以为他们打得越狠,越无暇顾及来我大铭打秋风,边陲也便安宁多了。”

    皇帝仔细看那份军报,“任何事都不能单看一面。朕虽希望北漠内斗,但这内斗只能是消耗性的,而不能任由其中一方碾压了另一方,否则等到这种混乱局面结束,将会迎来空前的统一。”

    蓝喜问:“上次朝堂上诸位大人们争执,奴婢听着感觉那个瓦剌王子昆勒突袭鞑靼王庭,也没从鞑靼太师脱火台手上讨到多少好处?”

    皇帝摇头道:“瓦剌王子昆勒,如今已是‘圣汗’阿勒坦,这一年来他率领瓦剌骑兵与鞑靼多次交战,逐渐占了上风。此人智勇双全,不可小觑……你知道脱火台不久前被鞑靼王室宣布为叛臣,加以讨伐?”

    蓝喜吃惊:“这、这不是自毁长城么?脱火台虽然擅权专断,但的确是鞑靼的顶梁柱,若不是他,鞑靼那个几岁的小汗王早被贵族们吃了!”

    “正是因为脱火台以太师之名,行摄政之事,才导致王室忌惮。鞑靼小汗王虽年幼无知,他的母亲却是鞑靼大贵族之女,人称‘雌狮可敦’,可见其悍。

    “阿勒坦正是抓住这一点,采用攻心之计,让小汗王的母亲对太师脱火台越发不满,疑其意图弑汗篡位,逼得脱火台不反也得反,最后坐实了叛臣贼子的罪名。

    “不费一兵一卒,就从内部瓦解了鞑靼的统治层,好谋略!”皇帝击节而叹,转而语调又沉了下来,“这个阿勒坦,今年才二十一岁,只比贺霖大五岁而已,将来……”

    他深深拧起了眉。

    蓝喜知道皇帝心中担忧什么,连忙劝慰:“小爷天资卓越,将来必有大成就,区区北漠蛮夷也只合向我天朝俯首称臣,皇爷就放宽心看着罢。”

    皇帝不以为然,但没有出言责备他,只在心里默默道:好在,还有苏晏。贺霖若能凡事多与他商议,多听听他的意见,想必在政策上不会有太大偏差。

    但眼下,他不能任由瓦剌坐大,得挽一挽鞑靼这种节节败退的局面,或许可以考虑与小汗王的母亲临时结盟……

    皇帝迅速思索,心中计策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他执笔沾了沾朱砂,正待批复,笔忽然从指间滑落,在内阁的票拟上点出了一团残艳红痕。

    “——皇爷!”蓝喜惊呼一声,甩了墨条,扑过去搀扶。

    皇帝向前倾身,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像个累极了的人终于睡着了似的。

    蓝喜大声叫:“来人!快来人!”

    -

    拂晓时分才再度躺下入睡的太后,被宫人们的脚步声惊醒,猛地坐起身,带着突来的紊乱的心跳,厉声问:“出了何事?!”

    琼姑急匆匆进殿,跪在她床前,低声禀道:“皇爷又昏迷了。太医们都在养心殿会诊,陈大夫一套金针下去,也不见醒。”

    太后既惊且悲,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立即掀被起身:“快,起驾去养心殿!”

    皇帝这次昏迷的时间比上次长得多,直到十个时辰后,才渐渐清醒过来。

    睁眼只见太后坐在他床前,握着他的手,垂泪不已。

    皇帝醒后显得十分疲累,似乎这长达十个时辰的睡眠补充,对他长久的夙兴夜寐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母后,别哭了,朕还活着。”皇帝用疲惫却冷静的声音说,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令他动容失态,就连生死也不能,“蓝喜,把药拿过来。”

    蓝喜跪地哽咽道:“皇爷,别服那药了……”

    太后也连连摇头。皇帝却说:“服药还能保持清醒,不服又要昏睡过去,饮鸩止渴也要止,拿来。”

    两头拉锯再三,最后谁也拗不过皇帝,只得让他服了药。

    休息片刻后,皇帝的气色好了些,看着又像个正常模样了。太后不准他起床,立下规矩:“从今日起,朝会暂停,政事先由内阁辅臣们代为打理,不准再劳累龙体。等皇帝的病情好转,再理政不迟。”

    她走出养心殿时,又吩咐琼姑:“将养心殿的宫人们全部集中过来,你负责训诫,让他们知道何为守口如瓶。今日情形若是走漏出去一丝半毫,我不仅割了他们所有人的舌头,连他们的家人也要受牵连!”

    皇帝没有阻止太后,他也不希望今日之事传到臣子们的耳中,引发朝堂动荡。

    但是,在天亮宫门开启后,皇帝吩咐蓝喜:“召杨亭、严兴,来御书房见朕。”

    杨亭是新任内阁首辅,严兴是礼部尚书,两人在御书房与皇帝密谈了约一炷香工夫,脸色凝重地出了宫。

    随后,皇帝又传召了沈柒。

    这次面圣的时间更短,皇帝只说了几句话:

    “你是朕手里的刀,刀刃上染透了官员与勋贵们的血,朕若不在了,你必死无疑。你与你的追随者,甚至所有与你过从密切的人,都会被千万只复仇的手撕成碎片。”

    沈柒单膝下跪,低头道:“臣知道。”

    “当然,你也可能连那些复仇都等不到,就会被朕亲手拗断,免除后患。”

    “臣知道。”

    “朕为何现在还留着你?”

    “为了……太子殿下。”

    “还有。”

    沈柒说不出那个名字。他像被火器射出的一颗子弹击中胸口,火药在体内爆炸,将他的心炸得千疮百孔。

    他抬头直视皇帝,咬着牙,屈辱又无奈地说:“因为苏……为我向皇爷求过情。”

    皇帝亦审视着他,这道目光从擢升他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君臣情分,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筹谋与利用。

    沈柒知道,这辈子皇帝与他都不可能君臣相知,永远不能,皇帝不屑,他也毫无兴趣。

    但此时此刻,他们只能互相托付。

    皇帝说:“去南京,把太子平安带回来。”

    沈柒问:“那他呢?”

    是啊,他呢?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皇帝沉默片刻,最后叹道:“他放不下太子,一定会跟着回来。”

    是放不下太子,还是放不下皇帝?沈柒沉默片刻,咬牙道:“臣……遵旨!”

    预备在城外的缇骑派上了用场,沈柒甚至没有惊动城门口的守军,就带着这批精锐人马疾驰出了京畿,直奔南京。

    他把高朔和暗探小队留在了京城,通过沿途各个锦衣卫所的飞鸽传递消息。

    四日后,沈柒经漕河南下抵达德州,高朔传来密报:

    皇爷数日未露面,朝会也暂停了,臣子们心中惊疑忧虑。不过蓝喜传了圣谕,说龙体抱恙,少歇几日,让朝臣们不必慌张,各尽其职。

    八日后,沈柒抵达徐州,高朔传来密报:

    皇爷仍未露面,群臣开始议论纷纷,担心圣上的病情。太后传懿旨,说圣上无大碍,只是病后体虚,尚需调养。

    十二日后,沈柒日夜兼程抵达扬州,高朔传来密报:

    据宫中暗探传出的可靠情报,皇爷每日昏睡的时间超过了清醒的时间。朝政目前由内阁代理,凡需圣裁之事发往宫中,阁老们都会拿到皇帝的批复,但并非御笔亲书,而是由司礼监蓝太监代笔。

    十四日后,沈柒终于抵达南京,收到了高朔传来的最后一封密报:

    皇爷病危!太后担心朝野人心动荡,极力隐瞒。皇爷清醒时曾手书传位诏书,按礼制一份发往内阁,一份留给太后。太后拦截了发往内阁的诏书,连同自己手上的一份,如今诏书不知所在。

    卑职恐寰宇将倾,身处敏感,不好再传飞鸽,大人斟酌、保重!

    沈柒将密报烧成灰烬,遥遥望着狮子山上的阅江楼,吩咐石檐霜:“先不进南京城,去钟山陵庐见太子。”

    第293章

    敢问信物何在

    屋外风雨交加,闪电不时将夜空撕出雪亮的伤口,然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后又归于黑暗。

    苏晏被这场大雨困在钟山东南山麓的陵庐中。雷声太响,左右没法睡,便披着外衣与太子玩“十三水”,用的是他改良后的叶子牌。

    梨花被雷声吵醒后似乎有些惧怕,一直蹭苏晏的腿,苏晏笑了笑,放下牌,把猫抱在怀里撸。

    太子佯怒瞪猫:“叛徒!平时谁给你喂小鱼干,谁给你梳毛?结果他一来,你就投敌了!”

    “你说谁是敌?”苏晏反问。

    太子振振有词:“牌桌之上无父子,也没有情儿。”

    苏晏感觉被调戏,顿时拉下了脸,把猫往牌桌一放:“怎么没有,你的情儿在这呢!”

    两人正在斗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叫喊声,被雨声、雷声裹挟着,几乎听不清。

    “小爷……小爷!”

    太子听出是东宫侍卫统领魏良子的声音,便下榻趿着鞋,走到外间去开门。

    魏统领湿漉漉地站在门口,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小爷,宫中来信使了!”

    “什么宫,南京皇宫没人住了啊……啊!”太子蓦然反应过来,脸上涌起惊喜之色,“你是说京城皇宫,是我父皇派人来了!信呢,在哪里?”

    魏良子示意他看门外走廊。

    太子迈出房门,转头见走廊上站立着一队锦衣卫,约有三四十人,为首的手中捧着个密封防水的盒子,表面描金绘龙,正是装诏书的盒子。

    “请太子殿下接旨。”为首的锦衣卫说道。

    终于……父皇要召我回京了!太子按捺着满心激动,深深吸口气,才接过盒子,亲手打开。

    盒中躺着一卷黄帛,太子含泪带笑,拿起帛书展阅。

    苏晏肩披外袍,怀中抱猫,懒洋洋地从屋内走出,正看见太子的侧面与颤抖的手。

    这阵颤抖从手指传递到手臂,最后几乎全身都震动起来。朱贺霖猛地把帛书揉成团掷在地上,发出濒死困兽般的一声咆哮:“不!我不信!”

    苏晏与猫同时一惊。梨花蹿下怀抱,逃回了内室,他忙过去拾起帛书,一目十行匆匆扫过文字,脸色刷白。

    ——是废太子诏!

    不仅废太子为庶人,流放岭南,还赐他一瓶送行的御酒。

    但凡看过几部古装剧的都知道,这种情况下的赐酒十有八九不是什么佳酿,而是毒药。苏晏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把盒底的那个黄金小酒瓶抢过来,二话不说拔掉瓶盖,想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廊外的雨水中。

    一系列动作堪称迅雷不及掩耳。但捧着盒子的锦衣卫十分警觉,身手也敏捷,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厉喝道:“大胆!御赐之物,你敢损毁?!”

    苏晏的腕骨快被他拧碎了,咬牙用另一只手抢过瓶子,狠狠扔进了庭中的泥水地里,同时大喝:“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冒充锦衣卫假传圣旨,以伪诏谋害储一声霹雳在众人头顶炸响,如天之怒。苏晏的怒吼声压过了惊雷:“东宫侍卫——拿下他们,反抗者杀无赦!”

    诏书究竟是真是假,单凭苏大人一句话,就要拿下传旨的锦衣卫?侍卫们震惊地望向太子。

    太子望着苏晏,面上肌肉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而不自觉地抽动,从眼中放出的烈光有如锻打台上烧得通红的锋刃。

    他用力握了一下拳头,嘶声道:“听苏侍郎的!万一有误……小爷一力承当!”

    有了太子这句话,东宫侍卫才敢动手。

    虽说太子被贬到陵庐后,随行的侍卫只剩下二三十人,但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太子一声令下,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拔出武器冲了上去。

    锦衣卫头目甩开苏晏的手腕,抽出腰侧的绣春刀:“抗旨、杀传令官,我看你们是统统不想活了!”

    苏晏抱着手腕,蹬蹬后退几步,后背撞进朱贺霖怀中。

    朱贺霖拉着他脱离战圈,问:“手怎样?”

    “没事。”苏晏弯腰捡起那张黄帛,借着屋内灯光细看,“不是皇爷的笔迹!‘天子之宝’印……倒像是真的。”

    朱贺霖忍住激荡的情绪,也仔细看:“父皇有时也叫司礼监的太监们拟旨,不是亲笔,也证明不了什么。”

    苏晏咬牙道:“这不是皇爷的意思!我说不是就不是!”

    “——好,我信你。”朱贺霖从衣摆撕下布条,包扎他青肿起来的手腕,“那么这假诏书是谁的手笔?鹤先生?弈者?”

    苏晏摇头:“倘若所盖玉玺是真的,必是宫中人所为,且是人上人。”

    ……太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再往深里想,似皇爷这般深谋善断之人,又将君权握得紧紧,太后能从他手中拿到玉玺、伪造诏书,说明什么?

    苏晏抓住了朱贺霖的衣袖,低声说:“小爷,这事不对,宫中恐有变故。安全起见,你先尽快离开陵庐。”

    “我已无处可去。”朱贺霖望向紧闭的房门,外面的兵戈相击声、叫喊声与雨声雷声搅成一片,分不清谁胜谁负,“离开陵庐就是抗旨,抗旨是死罪;不离开有性命之虞,就算杀了这批人,还有下一批,也是个死。”

    “小爷我……”他喃喃自问,“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

    苏晏忽然心头一动,把手伸进怀里摸索。没摸着,急了,上上下下地摸找,问道:“小爷,你见没见到我贴身带的一个锦囊?”

    “锦囊?”朱贺霖摇头,“没见过。你不是贴身带的么,我又没扒过你衣服。”

    苏晏瞪了他一眼,怀疑是不是刚才打牌的时候动作太大,掉在床上了。

    他连忙跑回内间床前一看——唷,在猫的爪子上摆弄着呢。大狸花好奇地嗅着锦囊,似乎很感兴趣。

    “梨花姑奶奶!”苏晏急叫,“别咬,千万别咬!松个嘴,给爸爸,乖,松手……”

    好容易才从梨花嘴里抢下了那个锦囊,苏晏小心翼翼地将封口拆开。朱贺霖把头探过来看。

    锦囊内有一张叠起来的黄帛,背面写着“唯付储君”四个字。

    另外还有一枚奇形怪状的金属小物件,看着像奔虎形状,从须到尾栩栩如生,身上遍布错金铭文,却是空心的,且只有右半片。

    苏晏正研究这半片金属奔虎,琢磨着是不是传闻中的“虎符”,朱贺霖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黄帛上的字。

    “……怎么了?”苏晏见朱贺霖神情奇异,竟分不清是悲是喜,不免有些担心,“这张黄帛是皇爷给小爷的诏书吗,上面写了什么?”

    朱贺霖缓缓摇头:“不是诏书,是——”

    他咬了咬牙,将黄帛重新叠好放入锦囊,连同苏晏手里的半枚虎符也一起放进去,然后将锦囊塞进了自己怀里。

    “清河,”朱贺霖握住了苏晏的肩膀,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跟我回京。”

    “回京?不担心抗旨了?”苏晏看着他,疑虑地眨了眨眼。

    “虽然我还不知道京城皇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是父皇会将这个——”朱贺霖隔着衣物摸了摸锦囊,“交到我手上,就说明要出大事了!”

    他语焉不详,苏晏听得云里雾里。

    屋外的厮杀打斗消失了,房门被人拍响,传来魏统领喘着粗气的声音:“小爷,外头安全了!”

    朱贺霖走过去,打开房门,见雨水冲刷着一地锦衣卫的尸体,将半个庭院染成了猩红色。

    东宫侍卫牺牲了约三分之一,还有不少负了伤。魏良子一脸溅射上去的血水,拄着剑说道:“他们不肯束手就擒,被我等杀灭三十余人,逃走了七八个。”

    朱贺霖扶了他一把:“大家辛苦了。但我们还不能歇息,因为敌人的援军随时会赶到。都包扎一下伤口,备马,随我立刻出发!”

    “小爷打算去哪儿,南京……还是回京城?”魏良子问。

    朱贺霖道:“去孝陵!”

    孝陵在钟山南麓,离他们所居住的陵庐不远,但夜黑、雨大、路滑,野径山路极为难走。

    一行人身披蓑衣,手持几乎被浇熄的松明火把,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孝陵的神宫门外时,拂晓的天光已经亮起。

    雨过天晴,朝阳初升。

    朱贺霖带着苏晏来到陵园的配殿旁,一座外形像瞭望台的高楼上。他命侍卫砸开一处薄薄的砖面,掏出好几大桶黑色的驳杂块状物,堆放在台顶,用火点燃。

    黑色浓烟渐起,虽有风却吹之不斜,如柱如聚,笔直地冲上云霄,数十里外尤可见。

    苏晏仰头看,喃喃道:“狼烟……”

    他在陕西边关见过狼烟,是守军发现敌情、向同袍示警所用,在烽火台之间传递。太子在孝陵燃烧狼烟,能招来什么?

    -

    夜雨涨渠,农夫们三两结伴,荷着锄头准备下田,其中一人回首时,蓦然望见钟山上升起一道狼烟。

    晨鸟啁啾,夫子在院中授课,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坐在石凳上,摇头晃脑跟着读《笠翁对韵》。“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快看!有好大股黑烟升上天宫啦!”一个孩童惊奇地指向不远处的山峰。

    农夫们撂下了锄头。

    夫子放下了书本。

    走村窜户的货郎搁下了担子。

    树下垂钓的渔翁把竿一甩,连鱼带篓踢下了河。

    ……

    仿佛接到一个浩大又无声的指令,在钟山周围的这片土地上,从事各行各业的青壮们立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赶回家中。

    进家门前,他们是农民、渔夫、小贩、瓦匠、木工……

    出家门时,他们统一成了战士,头戴帽盔、身披甲胄、手执刀枪、腰悬弓箭,只留下一句“君主有召,我今赴命”,有些人身后还追着瞠目结舌的妻儿。

    在星速急行中,一个个战士汇成一支支小队,一支支小队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狼烟升起的方向、向沉眠着太祖皇帝的钟山孝陵——行进!行进!

    山门的守卫与神宫监的內侍们惊呆了,甚至连阻拦这股洪流的勇气都没有。

    朱贺霖拉着苏晏下了瞭望台,快步走到神宫门口,迎向这支凛然肃杀的军队。

    为首的将领,青色战袍与战裙之外罩着银盔银甲,背后一袭青莲色斗篷,在风中猎猎飞扬。他大步走到朱贺霖面前,正色道:“敢问信物何在?”

    朱贺霖与苏晏看着这人的面容,怔了一下,失声道:“——梅仔?”

    将领厉声又问:“敢问信物何在?!”

    朱贺霖从怀中掏出锦囊打开,将那半枚虎符递了过去。

    将领从怀中掏出另外半枚虎符,两相凑对,严丝合缝。奔虎身上的错金铭文,环绕行成了小篆体的五个字:

    大铭孝陵卫。

    将领抱拳,单膝下跪:“大铭孝陵卫,第七任指挥使——梅长溪,参见君主!”

    -

    夜雨初歇,荆红追提着水桶去漕河边打水,远远见到河岸上趴着几具尸体。

    落水淹死的?他放下桶,走过去把人翻过来。

    其中一人还有微弱的气息,被他拳面压在腹部,呕出了几大口浊水,又被真气逼入经脉,剧烈呛咳着苏醒过来。

    衣物布料上好、做工细致,绝非寻常百姓穿得起。虎口有茧。身怀武功又有公门气息。荆红追迅速判断,问:“你们是什么人?”

    “……是从京城来的官家信使。”那人趴在地上,边咳边说,“有劳小哥报个官,让衙门来护送。”

    荆红追背起他,沿着村道朝镇子里走去。

    那人十分感激,解释道:“连日暴雨,我们乘坐的漕船出了事故,船翻了,同伴都淹死了,只剩我一个。”

    荆红追道:“我送你去县衙,你自己和县太爷说。他若不信,你就得去蹲大牢。”

    那人回答:“你们县太爷最好会信,会派人马护送我,否则他担不起耽误的后果。”

    荆红追觉得这人有趣,又落魄,又傲气,像曾经的自己,于是多问了一句:“什么后果,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那人伸手摸了摸藏在怀中的诏书,喃喃道:“就算没全塌,也差不多塌一半了。”

    十二日后,此人离南京尚有小段路程,而一队携带着伪诏的“锦衣卫”先他一步,赶到了钟山陵庐。

    第294章

    把我当什么人

    钟山孝陵,神宫门前。

    朱贺霖看着面前应召而来、跪地效忠的将领,还没从意外中回过神来。

    苏晏上前托了一把梅长溪的手肘,对方顺势起身。

    “没想到啊,挽着裤腿插秧的农夫,一晃变成了卫指挥使,梅大人这是在捉弄我们么?”苏晏笑问。

    梅长溪有些尴尬地答:“下官绝无此意。孝陵卫与别的亲军二十六卫不同,平时隐于市野,囤田自耕,百余年来代代相承,一贯如是,那日并非我等捉弄小爷与苏大人,万望恕罪。”

    朱贺霖摆手道:“无罪无罪,是小爷自愿要下田帮你们插秧的。”

    苏晏招呼他们进旁边的具服殿详谈。

    三人落座后,苏晏叹道:“看来只有我是最被蒙在鼓里的一个。锦囊明明在我怀中揣了一整年,结果我却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朱贺霖忙解释:“不是小爷不愿将那张密旨给你看,实在是……哎,反正都到这份上了,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开国初,太祖皇帝建立亲军二十六卫,负责护驾左右、宿卫宫禁。这二十六卫只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与兵部无权调动。

    后来,内阁相权逐渐坐大,历任皇帝在与文官体系的博弈中,兵权逐渐流失。尤其是金吾、羽林等十九卫,因为掌的是皇城的值守巡警,由五军都督府接管。

    到今上继位时,由皇帝直接统领的、比较灵活机动的,也只有锦衣卫与腾骧四卫了。

    其中锦衣卫约八千人,腾骧四卫有四万余兵马。

    这些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朝堂上下皆以为,锦衣卫与腾骧卫是皇帝的利器,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皇帝手里其实还藏有一张真正的底牌。

    那便是平时隐、乱时出的孝陵卫。

    这张底牌是只属于皇帝的秘密武器,只有当储君以正当手段继承帝位时,才会从上一任皇帝口中得知启动的方法。

    苏晏听到这里,诧异道:“既然新君继位时才会传授,皇爷为何在一年前就将锦囊交予我?莫非那时就料到了小爷会有今日之困境?”

    朱贺霖也百思不得其解:“父皇春秋鼎盛,传承之事远在数十年后,我也想不通,为何父皇会突然将孝陵卫的秘密告诉我。或许……他在京城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不好调动明面上的锦衣卫与腾骧卫,所以才打算出动孝陵卫?”

    苏晏立刻想到了昨夜接到的“废太子诏书”,更加怀疑那是一封伪诏。

    京城一定出了大变故,足以翻天覆地的那种。而皇爷早在一年前,就有所预感和布置,所以才未雨绸缪。

    朱贺霖赞同他的这个推论。

    梅长溪则说:“何等绸缪都与孝陵卫无关。我身为指挥使,只认天家信物。无论是哪位皇子,只要能召唤出孝陵卫,梅某就奉他为下一任的君主——除非君主不信我、不用我,那就另当别论。”

    朱贺霖对他颔首:“小爷当然信你。父皇密旨上说了,南京梅家,自开国起就担任孝陵卫指挥使。第一任梅指挥使是大铭开国长公主的儿子,如此说来,你我虽不算同气连枝,亦是血脉相通,将来也必能君臣相得。”

    苏晏为太子的这番话暗暗点头:小朱待人处事越发成熟圆融,懂得收服人心了。

    果然,梅长溪深受感动,起身抱拳:“太子殿下信重梅某,不以为外人,梅某必报以赤诚忠心。”

    朱贺霖反问:“有多忠心?”

    梅长溪被问得一怔。

    朱贺霖紧盯着他,脸色微妙:“跟着小爷造反呢,敢不敢?”

    苏晏:“……”

    刚夸的你什么?啊?你就给我胡说八道!这不让人省心的崽儿!

    他正要开口救场,朱贺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于是苏晏闭了嘴,静观其变。

    梅长溪错愕过后,一脸惊疑不定,纠结片刻后,忽然云开雾散地笑起来:“小爷险些将我绕进去了!能拿到孝陵卫的虎符,就说明小爷是皇爷认定的继位者,那么跟着小爷能造谁的反?自己的反么?”

    朱贺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全因我未接到回京的诏命,又担心京城出事,想要冒着抗旨的罪名回北京,只不知你愿不愿助我,故而有此一问。”

    抗旨回京?梅长溪心中有些踌躇。

    这是掉脑袋的大罪。倘若只是自己一人,跟着太子出了事也认命。可他身后是三千名孝陵卫的战士,他们有家,有父母妻儿,自己如何能以一念定他们的生死?

    “……小爷可想过,派人去京城打探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建议,“非我惜命,是为了小爷的回京之举不被朝野上下质疑。”

    “来不及了。”朱贺霖道,“你可知,昨夜有人冒充锦衣卫来传伪诏,意图刺杀我。”

    梅长溪大惊。

    -

    夜雨初歇,屋顶上的积水从檐角沥沥而下,滴在走廊外的大缸中。

    在拂晓的熹微天光中,沈柒用刀鞘拨开半掩的院门,踏进了钟山陵庐。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连地面雨水都被染红,血海一般。

    整个庭院一片死寂,如同废墟。

    他身后的石檐霜惊道:“如何死了这么多锦衣卫?太子呢?”

    沈柒皱了皱眉,用刀鞘将脚下一具尸体翻过来,吩咐:“搜身,找出腰牌。”

    两名缇骑上前,将尸体内外搜了个遍,回禀:“没有腰牌。”

    “看此人衣着打扮,至少是个千户,外出办事,不可能不带腰牌。除非……”沈柒眯起了眼,“他们不是真的锦衣卫。”

    石檐霜接连问:“不是锦衣卫?冒充的?所以这是被太子的侍卫杀了?”

    沈柒吩咐:“一个个搜过去,看能不能找出这些人真实身份的线索。”

    北镇抚司中最精于侦缉的探子们当即开始对尸体逐个搜查,片刻后,果然发现了线索——其中一具尸体身上,戴着形状奇特的木牌子,上面有雷击烧焦的痕迹。

    还有曾经装过诏书的空盒子、细颈黄金小酒瓶,也在泥水中被找到,一并呈给了沈柒。

    沈柒嗅了嗅瓶中酒气,很肯定地说:“酒里掺了鹤顶红。”

    石檐霜翻看着那个空盒子:“像是宫中用来传诏的盒子……里面的诏书呢?”

    “诏书可能在太子手上。”

    “太子……接完诏书,把传令的锦衣卫杀光了?”石檐霜大惊失色,“这是想造——”他猛地将最后一个字咽回去,为此打了个响亮的逆嗝。

    沈柒冷笑:“未必。你看这个。”他给石檐霜看那枚系着细麻绳的木牌子,“这是雷击木,上面刻着保佑平安的咒文。据我所知,只有庆州一带的人,会佩带这种雷击木作为护身符。”

    “庆州?”石檐霜边打嗝,边道,“塞外啊,这也离得太远了罢。而且庆州不是早就沦陷在鞑靼手里了,庆州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柒只回答了两个字:“卫家。”

    石檐霜恍然大悟:卫家的庆州军!

    ——没想到,卫家投奔大铭二十年,竟还私藏了一支庆州军!

    ——派人冒充锦衣卫传诏,还带着毒酒,卫家这是狗胆包天,想谋害太子?

    ——谁给卫家的胆子,谁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石檐霜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深想,将求告的眼神投向拿主意的上官。

    沈柒眼下担心的不是太子,而是苏晏。

    陵庐与南京城离得这么近,苏晏又与太子亲厚,这次的刺杀,会不会殃及到他?

    沈柒握紧了拳头,下令:“你们以陵庐为中心,向周围搜寻太子的行踪。如遇敌袭,立即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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