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朱贺霖想起,开国太祖皇帝的孝陵正是在南京城东郊的钟山。

    孝陵在太祖皇帝生前就动工了,依钟山南麓的山势而建,宫殿巍峨,亭阁相接,十分宏壮。太祖又下旨在松涛林海间养鹿千头,山中时闻鹿鸣呦呦。

    莫非其中真有一头异化成了金角白鹿?

    无论是不是祥瑞,如若有机会看到、捕捉住,送去京城的东西苑养起来也挺好看。而且,父皇不是时常头疾发作?鹿茸本就有生精益血、补髓健骨的疗效,这白鹿的金角,或许真有奇效,能治好父皇的头疾也说不定!

    朱贺霖越想越觉值得一试,就连刚做的那个梦,都透出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天意的味道。

    “几更天了?”他问。

    桃铃看了看更漏,答:“回小爷,四更天了。”

    朱贺霖道:“左右睡不了一个时辰就要出宫,去钟山举行祭陵大典。不睡了,叫人进来替小爷梳洗、更衣,弄点早膳……要小笼汤包。”

    “可是……斋戒期间不能沾荤腥,”桃铃犹豫道,“小爷……”

    朱贺霖悻悻然:“知道了知道了,只能茹素!那就素馅儿汤包总行了罢?多备几笼,今日可有的辛苦。”

    桃铃领了旨,出殿招呼更衣內侍——顺手带走了被太子厌弃的安息香连同香炉。

    她抱着这尊神兽甪端形状的青玉香炉,来到一处偏僻无人的井旁,先把炉内剩余的香料倒进预先挖好的深坑里,用土填埋结实,再洒些草梗枯叶,掩饰地面挖掘过的痕迹。

    接着打了井水,将香炉彻底擦洗干净,然后抱走了。

    -

    苏晏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陪祀的官员祭服。

    祭服的款式是青罗衣、赤罗裳,在苏晏看来,就是深蓝色的交领袍子,下身再围一条朱红色长裙……不是,是“纁裳”。

    头戴乌纱金线的梁冠,腰系大带,腰侧悬挂绶、玉佩、牙牌等,比平日上朝穿的常服要隆重和肃穆得多。

    等到太子的仪驾出了皇宫,祭陵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外城东的钟山。

    香烟缭绕的享殿前,主祀的太子站在最前端,其余陪祀官员皆排列整齐,包括南京礼部、南京太常寺、孝陵神宫监、孝陵祠祭署等部门的大小官员,不下数百人。

    祭祀之物由各地进贡,五牲、香、蜡、酒、果等等,丰隆至极。

    祭祀大典的流程相当繁缛,沉闷又冗长。以至于南京礼部的鲁尚书全程悬着一颗心,唯恐太子像排演时那样,折腾到一半,发脾气说不干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殿下在这个重大时刻一反常态,表现出了与年龄、性情大相径庭的沉稳庄重,全程不出一丝差错,连最苛刻的礼官也挑不出毛病来。

    就连祝文,也诵读得四平八稳、气势浑然:

    “气序流迈,时维冬至,追念深恩,伏增哀感,谨用祭告,伏惟尚享……”

    从出宫算起,祭祀大典整整持续了四个时辰,直到未时才告尾声。

    太子顺利完成了最后的上香八拜,去旁边的具服殿更衣时,示意身边的成胜公公,从人群中偷偷把苏侍郎叫过来。

    苏晏猜测太子又想打什么主意,笑了笑,随成胜走进广场旁侧的具服殿。

    朱贺霖边更衣,边唤他近前,略带得意地问:“小爷今日表现得如何?”

    苏晏笑着给了个评价:“完美。”就打一百分,不怕你骄傲。

    朱贺霖忍不住嘴角上扬,说道:“天色还早,等会儿小爷带去你后山寻鹿。”

    “寻鹿?”苏晏想了想,“陵园松涛苑内都是鹿,还寻什么,直接摸就是,可亲人了。”

    朱贺霖道:“不是那些寻常的鹿,是钟山瑞兽,一只头生金角、通体雪白的大鹿!”

    苏晏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是白化的梅花鹿,至于金角……也许是基因变异?

    不过在这个时代,的确称得上是“祥瑞”了,其政治意义、象征意义大过于生物学意义。如若真能被太子找到,说明他是受上天眷顾的有福之人,对他的民间声望也有大好处。

    “倘若找到那头白鹿,小爷准备怎么做?”

    “想法子设个陷阱,捉住它呀!传说以这白鹿的金角入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我就想着给父皇送去。”

    无论如何,孝心可嘉。苏晏也对这头传说中的白鹿颇有些好奇,可也有所顾忌:

    大铭律规定,凡亲王、皇子等宗室路过南京,甚至官员以公事入城,都必须来这里谒陵。如果谁过陵犯禁或是失礼,就会受到严厉的惩处。若是有人偷盗祭器、盗伐陵木,为大不敬,是砍头的重罪。

    这钟山虽大,毕竟是太祖皇帝的皇陵所在,太子带队去林野间搜寻白鹿,会不会犯禁?

    苏晏把顾虑说了。太子早有准备,答道:“陵园外墙二十里是禁区,二十里外就无妨了。只是捉头鹿,又不滥杀、不毁林,不会犯禁的。”

    苏晏赶鸭子上架当的礼部侍郎,仪轨还没有完全读熟,唯恐被太子忽悠,便找个出恭的借口出殿,拐着弯去问了鲁尚书。

    鲁尚书拈须回答:“的确如此。你问这个做甚?”

    苏晏随便找个说头搪塞过去,又回到具服殿内。

    朱贺霖仿佛知道他去求证了,一脸不高兴:“怎么,怕小爷惹事,连累你?”

    苏晏笑道:“怕小爷走不惯山路,我让人去找些精明的守陵內侍,给小爷当向导。”

    朱贺霖听了转怒为喜:“这才对。小爷听一个曾经在神宫监办差的小宫女说,她见到白鹿的地点,就在孝陵圜丘再往后的山头,于一条溪瀑旁的林地出没,不难找。”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黑了。”苏晏道。

    朱贺霖道:“来回一趟,顶多一个时辰。没看见白鹿,我们就折回来,下次再来找也行。”

    苏晏左思右想,觉得去瞧瞧也没什么,就当野外徒步。再说,这几日天气晴好,还能走走山路,等下了雪,再上山可就难了。

    于是他也脱去祭服,换上方便行动的曳撒。

    朱贺霖点了百名身强力壮的侍从,带上绳索、砍刀、弓箭等,在从神宫监找来的向导带领下,出了孝陵,继续往北边的山坡去。

    山坡上有些羊肠小道可供行走,也就脚下得稍微注意些,倒也不用手攀足蹬。

    一行人走了小半时辰,隐隐看见前方的林间飞瀑。向导禀道:“太子殿下,这里便是传说中白鹿经常出没之地。”

    第276章

    快跑啊快跑啊

    朱贺霖听了,从怀中掏出个窥筩。

    苏晏一看,好家伙,单筒望远镜都带了,有备而来啊这是。他小声嘀咕:“这年头都有望远镜了?”

    朱贺霖小声答:“西夷人带过来的,当稀罕物进献给我父皇,说是能摄数里外之物如在目前。父皇说,若是军队能大量配备就好了,可惜就两个,只能玩赏,于是出京前我偷偷带走了一个。”

    苏晏默默记住,想着回头给天工院的生产名单上再加一样。

    斜阳照山林,窥筩镜片内的视野缓缓移动,最后在反射出的一点金色光芒上停住。

    朱贺霖把手一举,众侍从当即噤声停步。窥筩递到苏晏眼前,朱贺霖朝某个方向努努嘴,示意他看。

    苏晏托住窥筩,眯起单只眼,定睛看去——在溪流旁的大麻栎树下,果真有一头低头吃草的大鹿,毛色雪白、体型优美,头上鹿角犹如金色珊瑚丛,余晖中微微泛光。

    朱贺霖有点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是那头金角白鹿!”

    苏晏也觉得不可思议,多看了几眼,思索后问:“小爷真的要抓它?如何抓?”

    朱贺霖道:“我先叫几个会布置捕鹿陷阱的,绕到后面去,设好一排陷阱。其他人随我扇形包围过去,将白鹿往陷阱方向赶。”

    苏晏点头,又补充一句:“别动用刀枪弓箭。既是所谓‘瑞兽’,万一误杀了不好,再说这是皇陵附近,见血不祥。”

    “我知道。我自家的陵园,还能胡来不成?”

    苏晏:……好吧,知道你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孝陵神宫监的那几名向导说自己常在林野间来去,会布置陷阱。朱贺霖便让他们绕去树林后方,布置完毕,爬到树梢举旗为号。

    收到信号后,这边百名侍卫分为三队,拉网式地向前包抄,意图将白鹿往“口袋”里赶。

    朱贺霖把苏晏拉在自己身边,近到三十丈外,那鹿便有了警觉,抬头左右顾盼。见包围圈已成型,侍卫们故意用佩刀拨动枝叶惊吓白鹿,一边慢慢围了上去。

    白鹿惊得跃起,眼见要从树下蹿向后方,可不知为何,又落回原地。再三跃蹿后,不但没能离开,反而跌倒在地,发出惊恐急促的鸣叫声。

    朱贺霖觉得不对劲。待到再挨近些,他眼尖地发现,白鹿的后腿上系着一根粗长的铁链,另一段牢牢固定在麻栎树干上。

    此刻,一干侍卫已冲了过去,将不停挣扎的白鹿按住四肢。

    斜阳余晖照在那鹿的身上,周围飞舞着金色微光,好像谁将金粉洒向了半空。

    除了锁链与金粉,苏晏又注意到了按住鹿身的侍卫,手心被染白了。他脑中“嗡”的一声,变色道:“那白鹿恐是个陷阱!大家快往后退,远离那头鹿,以防万一!”

    高喝声尚未落地,朱贺霖便与他同时反应过来,下令道:“先撤远点!”说着一把捞起身旁的苏晏,面朝下扛在肩头,转身就跑。

    众人听见示警,错愕了一瞬,随即迅速后撤。

    就在此刻,一声巨响震彻山野,紧接着又是一连串轰响,土石崩塌、林木摇晃,所有人站立不稳,都摔在了地上。

    朱贺霖抱着苏晏滚了好几圈,后背砸在树干上,方才停了下来。

    他忍痛望向方才的震响传来的方向,咬了咬牙:“那是我们布置陷阱的位置,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发生爆炸?”

    苏晏捂着嗡鸣的耳朵,张大嘴不停吸气。缓过这一下后,他喘道:“是火药。”

    朱贺霖:“是那些神宫监的內侍?这次捕鹿连弓箭都不许用,他们怎么会用火药……”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握住了苏晏的手腕。

    苏晏抬头与他对视一眼,皆读出了对方的眼神:这几个向导有问题!之前验过身份无误,不是冒充,而是神宫监里出了内鬼!

    包括那头白鹿,也被动过手脚。皮毛是染色的,所以在侍卫的手上沾出了白印子;鹿角则刷了一层金漆,故而在阳光下飘落点点金粉。

    朱贺霖喃喃:“那个把白鹿传说告诉我的宫女,也有问题……他们想做什么,刺杀小爷?”

    苏晏觉得蹊跷:如果是要刺杀太子,应该把大量火药埋在白鹿脚下,等他们接近后引爆,将方圆几丈炸成焦灰才对。为何听声响,爆炸似乎发生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不远处传来一种更加沉闷的异响,连绵不断,夹杂着扑通扑通的声音,像无数石块落水。苏晏将耳朵贴在地面听,朱贺霖捡起落在草丛间的窥筩,纵身跃上一根高枝。

    没过几秒,他又猛地跳下来,继续扛起苏晏倒挂在肩头,放声大喊:“上游的潭岩被炸开,溪瀑成了泥石流,跑啊——快跑!”

    被爆炸气浪掀翻的侍卫们,闻声纷纷连滚带爬地起身,边跑边朝太子所在的方向围拢。

    一只被惊飞的黄鹄,在钟山上空盘旋。

    从它的视角往下鸟瞰,只见山林间星星点点的衣衫影子,沿着被兽群踩踏出的林间小道,向着南边孝陵的方向移动。而在这些人影的后方,溪流泄洪似的冲出两岸,一路卷过无数林木、岩石、走兽,由北向南顺着山势轰然倾泻。

    苏晏头朝下颠来颠去,快被甩吐了,敲着朱贺霖的后背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朱贺霖边跑边骂:“闭嘴!指望你这几条细胳膊细腿?不如老实趴着,心里感谢小爷我天天练武、体力过人就够了!”

    “小爷,你能……快得过……泥石流吗?”苏晏的问话都被抖散了。

    朱贺霖在风声掠耳中回道:“快得过快不过,都得豁出命来跑!不然可就真没命了!”

    羊肠小道崎岖,两人一路跌了好几跤,朱贺霖死死拽着苏晏,以防对方滚下坡去。

    他也知道溪瀑南泄,最好朝东、西两面跑,可惜两面都是走投无路的密林和山崖,只能祈祷经过层层林木的阻拦,泥石流能在追上他们之前就力竭而止。

    东宫侍卫们大部分都追上了朱贺霖,但不敢超过他,以殿后拱卫的阵型跑在他身后几丈远。

    一行人跑得精疲力尽、摔得鼻青脸肿,终于看见了孝陵朱红色的外墙。

    众人皆以为得救,朱贺霖却变了脸色:若是让溪瀑冲毁外墙,直接淹到孝陵的最北端——那圜丘下面,便是埋葬太祖皇帝和皇后的墓室!

    皇陵被淹,那可是损及龙脉、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铭律规定,谋毁山陵者,以大逆罪论处,属不赦之“十恶”,主犯、从犯皆凌迟处死,斩其三族。

    一旦沾上这罪名,哪怕十个东宫之位也保不住!

    朱贺霖把苏晏往两丈多高的孝陵外墙上一抛。

    苏晏惊呼一声,两手扒拉住墙顶,奋力爬了上去。

    “你就坐在上面,帮我看着水势!”朱贺霖吩咐他,转头拔出佩剑,对侍卫们喝道,“都随我回头!砍伐林木,堵塞水流!”

    苏晏急忙提醒:“砍不得!这是陵木,砍了犯禁的!”

    朱贺霖断然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万一冲垮了外墙,水淹圜丘,在场所有人都得死!就算我能免一死,也当不得这个太子了!”

    “砍树去!”他朝侍卫们大喝。

    东宫侍卫明知此举犯禁,事后清算起来,或杖责、或枷号、或发边远充军。但为了所侍奉的太子,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听命行事,纷纷拔出佩刀,齐声喝道:“砍树——”

    苏晏见他们原路返回,选择地势狭窄的山道,砍断两侧树木,堵塞隘口,试图将倾泻的溪瀑分流至各个方向,化整为零。他心急如焚,一面担忧朱贺霖的安全,一面频频回首南望,希望陪同祭陵的那些官员与仪仗队们能听见动静,前来帮忙。

    可惜,孝陵的规模实在太大,最北端的圜丘与最南端的陵宫门,距离足足有大半座山,中间还隔着三条御河,以及神道、广场和许多楼台宫殿。

    此时百官们皆在前朝区域,等候太子的仪驾。就算听见动静,圜丘所在的孝陵后寝也是禁区,未奉皇命不得擅入,想要援助他们,也得从陵园外侧绕墙过来,如何赶得上这燃眉之急?

    苏晏又望向北——朱贺霖与侍卫们的身影已然隐没于林中,看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坐在陵园外墙的墙顶,就算能观望到水势,也没法告知太子一行人。这分明是朱贺霖为了让他留在安全地带,所编造出的借口。

    ……不行!我不能撇开他们独善其身,好歹得帮上点忙。苏晏这么想着,尝试着从墙顶往下溜,最后从中间三米多高的地方跳下来,落地时向侧方打了个滚,没摔伤。

    他喘口气,朝着朱贺霖离开的方向狂奔,还没跑出几百米,就见前方折返回来的满身污泥、狼狈不堪的一群人。

    为首的太子冠帽都掉了,却仍手提长剑、面色沉毅,从神情中透出前所未有的肃穆威烈。其余侍卫紧紧跟着他,像追随着主心骨。

    朱贺霖见到苏晏,皱眉喝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苏晏说:“不行,我坐不住。”

    朱贺霖:“坐不住?是墙太高让你恐高,还是墙顶凹凸不平硌屁股?”

    苏晏:“……我没那么废柴!坐不住,是因为怕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苏清河得拿脑袋撞在陵宫门外乌龟驮着的石碑上,以死谢罪!”

    他声色俱厉,朱贺霖反倒笑了。

    苏晏气呼呼地问:“泥石流止住了?”

    朱贺霖道:“砍了不少树,堵了好几处隘角——尽完人事,接下来就是听天命了。”他上前握住了苏晏的手,并肩一同往回走。

    身后的侍卫们早见识过两人间的亲密举动,权当眼瞎看不见。

    一行人回到外墙处,紧张地向北观望。过了片刻,遥遥见坡顶有水流下来,都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那水越流越近,逐渐式微,最后到了眼前,渗入土层不见了。

    所有人心弦骤然一松。有侍卫手脚脱力,一下子瘫软在地。

    朱贺霖回过身,摸了摸朱红色的陵园外墙,长叹道:“老祖宗保佑啊!”

    苏晏也叹了口气,说:“不幸中的万幸。”

    再次转身时,朱贺霖的脸笼上了一层锋芒逼人的冷意,咬牙道:“今日这事,小爷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涉事人等,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晏则在琢磨:从爆炸声响的间隔时间上判断,最后一次才炸了溪瀑水潭。而之前的几声爆炸,并非为了刺驾,那么究竟是在炸什么?

    ————

    第277章

    你不要脸我要

    陵园的围墙外,听到动静的陪祀官员们姗姗来迟,见到掉了冠帽、衣袍撕破、一身泥水的太子,脸都吓绿了,纷纷跪地请罪。

    太子道:“起身罢,与诸位大人无关。是北峰山石坍塌、溪瀑骤泻,险些冲击了陵园。所幸孤带侍卫们砍树塞道,进行分流,将水引开了。”

    众官闻言,一阵哗然,个个都感到心惊后怕,在逃过一劫的庆幸中,对太子的当机立断、奋勇护陵很是钦佩与感激。

    太子谦辞:“非孤之功,是太祖皇帝显圣,庇佑我大铭龙脉雄盛,国祚恒长。”

    苏晏对朱贺霖的这番话暗中点了个赞:没有因护驾不力责罚在场官员,也撇开了自己去捕鹿的事,为避免打草惊蛇甚至连火药爆炸都没有提到,单说因为山石崩塌引发了泥石流,并着重强调了自己的护陵之举,最后又把功劳归于祖宗庇佑。

    这一番话趋利避害、进退有度,比起在京城当面顶撞皇爷的时候,可谓是进步巨大。

    在场官员中,南京礼部尚书、南京太常寺寺卿等几位官阶高的老大人商量了几句,决定先护送太子回皇宫,同时向南京兵部调卫所军队过来,清理北峰上被冲毁的林木。再请堪舆大师重新规划这条溪瀑,该堵的堵,该改道的改道,以后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今日这件险些殃及皇陵的大事,按律要立刻上报京师朝廷。鲁尚书打算亲自执笔写这份报告,便对太子道:“明日老臣再去叩见殿下,询问详细情况,好如实上报朝廷。”

    太子同意了,回具服殿重新洗漱更衣。起驾之前,他忽然转头望向人群,问:“孝陵神宫监的管事太监何在?”

    人群中一名中年白胖太监连忙出列,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奴婢贱名姚铨,小爷有何吩咐?”

    太子站在马车的踏凳上,居高临下打量他:“神宫监那几名充当向导的內侍,可有安全回来?”

    姚太监答:“并未见回来,也许被水流冲走,凶多吉少了。唉,也是他们的命。”

    太子不动声色地说:“他们毕竟是因差事而丧生,理应抚恤。你将这几个人的姓名、籍贯、家属等相关情况提供给……礼部左侍郎苏大人,由他负责后续事宜。”

    姚太监领命,说明日就办。

    太子这才登车,启程回南京皇城。

    官员们各自离开午门回家时,一名內侍传太子口谕,将苏晏召进了宫。

    苏晏刚踏进殿内,便听见太子在责骂管事的宫人与守备侍卫:“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你们莫说找不着,连她如何出的宫、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

    管事宫人与侍卫首领被他骂得灰溜溜,低头认错,说这就再去找,一定要将人挖出来。

    苏晏出声道:“小爷,消消气。累了一整天,饭也没吃好,不如让厨子煮些夜宵?”

    朱贺霖一见他,气消了大半,挥手把这些人打发走后,拉着苏晏盘腿坐在了罗汉榻上。

    成胜与富宝不在,左右服侍的內侍不够有眼力见儿,未得太子之命,没有立刻退出殿去。朱贺霖转头瞪他们:“一个个杵在这里当木头?没听见苏侍郎说的,去叫厨子煮夜宵!花样做多点,别又尽整些豆腐青菜,祭陵结束了。”

    內侍们嚅嚅而退,终于机灵起来,把殿门也一并关上了。

    苏晏笑着拍了拍朱贺霖的手背:“好啦,一股子邪火要发到什么时候,差不多就行了。”

    朱贺霖悻悻然:“小爷和你今日险些把命交代在钟山,偏对谁都不能说,查也只能暗中查,真要憋屈死!”

    苏晏倒是很淡定:“有什么好憋屈的,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有句话怎么说的……看谁笑到最后。”

    朱贺霖还抿着个嘴角。苏晏眯起眼,目光不善地看他:“要说憋屈,我才憋屈好伐?刚回京,莫名其妙地背了个处罚,把我撵来南京。听说,是因为给某位专画翰林风月的大手当了回人体模特?”

    “人体模特”没听懂,但“翰林风月”这四个字秒懂,朱贺霖脸上顿时涌起窘色,连耳根也泛红了。

    他尴尬地打起了磕巴:“小爷没、没想……谁知道会突然被父皇抓包……小爷就是……”他用力握住苏晏的手,委屈道,“你去陕西半年,回到京城没两个月,又一去半年,小爷就是太想你了。”

    苏晏板着脸:“那就可以乱画我的黄图?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东西万一流到太后手上,或是被有心人传出宫,在朝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办?

    “我苏清河脸皮厚,能当官就继续当,当不了就卷包袱回家,继续做我的官二代。而你呢?太子的名誉还要不要?前面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就算付诸东流也一点不心疼?

    “你是不是以为,卫家倒了大半个台,卫氏被打入冷宫,危机就解除了,你身为太子就可以高枕无忧?”

    连着几个尖锐追问,把朱贺霖逼得鼻尖冒汗,脸色难堪至极。

    他紧紧捏着苏晏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清河,别说了!”

    手被捏得生疼,苏晏没有挣脱,目露失望地叹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太、子、殿、下。”

    这道眼神并不凌厉,甚至显得有些忧愁,对朱贺霖而言却仿佛利箭穿心,最后的称呼更是让他差点掉下泪来。

    他腹中烧着一团烈火,胸口梗着一口浊气,想大发雷霆——从小到大,这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法宝。

    但他知道,现时不同往日,他该控制自己的脾气,该承担起属于“太子殿下”的责任——他该长大了。

    朱贺霖垂下脑袋,闷声道:“……是小爷错了。”

    苏晏对春宫画之事是有些生气,但他与朱贺霖感情深厚,又熟知对方性情,本来并不想算这笔账。但既然说到了,不借机敲打敲打,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反面教材?

    于是哪怕对面再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他也不能立刻心软地去揉毛。

    “做任何一件事,都要预先设想后果,能承担才去做。承担不了……又实在想做,那也该先谋后路,以免翻船时连个木板都够不着。小爷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苏晏说。

    朱贺霖点点头。忽然发现自己捏得重了,赶紧松手,又心疼地摸了摸对方满是指痕的手背。

    苏晏就用这只手,食指沾着茶水,在炕桌上划出一条长线,接着画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圈,串在线上。

    什么意思?朱贺霖用眼神问。

    苏晏指着长线:“这是你要走的路。”又指向三个圈,“这是你为了走到线的终点,必须解决的几个问题。

    “最小的圈,是太后的偏见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卫家。”

    “中等的圈,代表朝臣的支持与否与天下人心向背。”

    “最大的圈,是那只始终藏身于幕后,兴风作浪的黑手。”

    前两个,朱贺霖没有疑议。关于最后一个大圈,他问:“真空教不是已经被铲除?仓皇而逃的鹤先生,现在正被全国通缉。”

    苏晏道:“那只是京城,还有像南京这样一些大的府城,朝廷取缔真空教的诏令能得到比较好的落实。可在更广大的乡野地区呢?全国一千多个县,你知道哪些已被真空教渗透?别忘了,真空教最擅长愚弄百姓,在民间秘密结社,暗中吸纳信徒。”

    朱贺霖皱起了眉:“照你这么说,朝廷得下旨,在所有州县发动卫所官兵逐家逐户盘查、追杀余孽,才能将真空教彻底剿灭。”

    苏晏摇头:“太过严厉的盘剿政策,恐会激起民变,引发社稷动荡。我的意思是,要解决最大的这个圈,关键在两点——第一,要师出有名;第二,要擒贼先擒王。

    “我们在京城,能把真空教连根拔起,就是因为将白纸坊大爆炸一案作为切入点,这叫‘师出有名’。针对性地包围两个侯府,搜捕鹤先生和七杀营主,就是‘擒贼先擒王’。可惜的是,贼王跑了一个。”

    朱贺霖边思索边颔首:“倘若能再次抓住鹤先生,解决他,就能给予真空教致命一击?”

    苏晏答:“真空教的大权,基本集中在教主手上,铲除鹤先生的确势在必行。但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总觉得背后另有玄机……”

    “是什么事?”

    “鹤先生……真的就是‘弈者’吗?”

    朱贺霖一怔:“怎么不是他?”

    苏晏反问:“你肯定是他?就因为他爱耍阴谋诡计,爱下棋,甚至连被捕时,手里都抓着黑白子?”

    朱贺霖陷入沉思。

    苏晏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鹤先生是‘弈者’,是发号施令的人,那七杀营主为何不与他一同上囚车?劫囚车是他们事先策划好的,七杀营主明明可以活着逃走,为何会被堵在密道口,最后死在锦衣卫与豫王的包围圈中?”

    朱贺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因为……七杀营主并不听命于鹤先生?所以鹤先生逃走时,压根就没有管他?”

    苏晏赞许地点头:“如果鹤先生真是‘弈者’,像营主这么一颗得力棋子,怎么会轻易抛弃。由此看来,鹤先生未必就是最高主宰,而且对方的势力也不是铁板一块。”

    朱贺霖越想,越觉得这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仿佛是话本中的万年树妖,不止树身参天,还将庞大的根系在黑暗地下延伸至四面八方。

    “……钟山白鹿之事,会不会也与‘弈者’有关?”他喃喃道。

    苏晏说:“有这个可能。今日我们死里逃生,看似安全了,可对方最擅长连环计,想必还有后手。我们要尽快找到突破点,破除对方的阴谋,反将一军。”

    朱贺霖道:“爆炸过后,去布置陷阱的几名向导失踪,也许死在泥石流中,也许已逃之夭夭。线索只剩那个叫桃铃的宫女,我方才一回宫就命人捉拿她,结果她也不知所踪,所以我才朝管事太监和侍卫发脾气。小爷……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苏晏露出理解与安慰的表情,忍不住还是伸手揉了揉大狗的脑袋毛:“小爷安全回宫,那个宫女自知罪行暴露,应该是逃去找指使者了。”

    朱贺霖叹道:“可惜仅剩的线索也断了。”

    “谁说只有这一条线索?”苏晏忽然笑了笑,“小爷之前在陵园,向神宫监的姚太监索要那几名充当向导的內侍的名单,这不就是线索?

    “我还发现,百官在午门散去时,有一些东宫侍卫悄悄尾随而去。是不是小爷派去盯梢姚太监的?小爷可比自己认为的要厉害多了。”

    朱贺霖听了他的称赞,又看他脸上胸有成竹般的笑意,便也笑了起来:“那些向导是神宫监的內侍,桃铃也是三个月前从神宫监调来皇宫的,神宫监里要么有内鬼,要么它整个儿就是鬼。姚太监作为掌印太监,小爷能不派人盯着他?”

    苏晏又表扬了他几句,见狗尾巴也翘起来了,忍不住笑道:“我也贡献一个线索吧。明日我们微服再去一趟钟山北峰——不走孝陵那边的山道,从另一侧爬上去,查看爆炸现场。”

    朱贺霖眼珠一转,当即反应过来:“引发泥石流的是后面那串声音响亮的爆炸。那么之前声音沉闷、但地面震感最强的两声,是在炸什么?”

    苏晏见他问到点子上,正要开口,殿门外有內侍叩问:“夜宵煮好了,小爷是否现在用?”

    两人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发出饥肠辘辘的声响,不由相视一笑。朱贺霖起身,拉着苏晏往餐桌去:“先吃夜宵,吃完再聊。”

    苏晏道:“吃完我得出宫了。虽不比京城严格,但这边的皇宫也是有门禁的。”

    “迟了就留宿宫中,没什么大不了,小爷说了算。”

    “这可不行,万一被人说闲话。”

    “怎么不行。不睡一个宫殿,还有什么闲话说?”

    “还是不行,万一小爷画兴大发,又想拿我当人体模特。”

    “……”

    朱贺霖气呼呼道:“不画了!以后都不画了,行了吧?”

    苏晏哂笑:“将来画一画妃子们未尝不可,闺房之乐嘛。就是要藏好了,可别流传到后世,被人指着博物馆里的藏品画儿说,‘哎呀真没想到,人家宋太宗还是叫的画师,画他和小周后的黄图。这位铭武……这位大铭皇帝更厉害,居然亲自动手,产自己的粮’——如何,丢不丢脸?”

    朱贺霖恼羞成怒极了,扑过去狠狠挠苏晏的痒痒肉。苏晏扭来扭去地躲闪,被挠得眼泪都笑出来。

    朱贺霖咬牙道:“将来——小爷想怎么画怎么画,你敢管!”

    “不敢不敢。小爷将来是要成为一代明君的,千秋功过皆由后人评说,当然也包括了这个画小黄图的私人爱好,哈哈哈!”

    “后人……”朱贺霖愤懑又无力地呸了一口,“管他们如何嚼舌根,反正小爷也听不到。”

    苏晏正色道:“你不要脸面,我要。还画了多少?赶紧给烧掉,但凡有一张流出去,我把你笔杆全折了!”

    朱贺霖十分泄气地说:“知道了……你不是刚还自称脸皮厚,不怕人骂?”

    苏晏斜乜他:“这种场面话你也信?当年我(原主)乡试第一,考完出来,别个考生问我感觉如何,我红着脸回答说‘弟不才,治学不精,愧对恩师与父母,只待三年后再试’。他们还真信了,纷纷安慰我。回头一放榜……一个个就都是你这个表情。”

    第278章

    冤家甚是想念

    深夜,巷道幽暗僻静,一名仆役打扮、身材瘦弱的少年敲开了巷子里的一道木门。

    进房后,这人摘下头巾,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污渍,露出了属于少女的清秀眉目。正是藏在运水车里逃出南京皇宫的小宫女桃铃。

    从帘后的内室走出了一个身穿锦袍、颌下三绺须的五旬男子,生得慈眉善目,红光满面,看起来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往上首的太师椅上一坐。

    桃铃上前行礼,脆生生唤道:“义父。”

    富家翁面上没什么表情,端起茶杯,道:“这事没成。”

    桃铃略一犹豫,柔声答:“此事不成,错不在女儿。”

    祭陵大典前夜,她用掺和了曼陀罗粉的安息香,使太子陷入半梦半醒、意识混乱的浅睡,而后不断在他耳边重复“山林中有一只神兽白鹿,头生金角”,直到这句话彻底进入太子的脑海,成为梦境的一部分。

    故而太子醒来后咽干喉痛,便是吸入那迷香的后遗症。为了不留痕迹,她一出殿就立刻将香料深埋,香炉清洗干净。

    祭祀大典刚结束,神宫监那边传回消息,说太子果然微服带侍卫前去北峰寻鹿,他们的人已经顺利自荐为向导。

    到这里,她的任务已经达成了。至于后续,该是那几名神宫监內侍的任务,就算没有成功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你说得不错。”富家翁颔首,“他们业已按计划引爆火药,炸开北峰溪潭,水流却未冲及陵园。听说是被太子带着侍卫们砍树堵塞水道,分流而走。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桃铃问:“接着该怎么办?”

    富家翁拈须道:“后面的事你不必操心。女儿,且在此处好生歇息,这阵子不要抛头露面,以免被人察觉。有需要还会再唤你来。”

    桃铃顺从地点头,福身道了声“爹爹安寝”,便悄然离开了房间。

    富家翁放下茶杯,把三缕长须在手指间绕来绕去,仿佛十分珍爱似的,不时摸摸须根与皮肉的连接处。

    他沉吟片刻,遗憾地叹了声:“上策不成,便取中策。”

    -

    翌日一早,鲁尚书依照约定来求见,太子避重就轻地将当时情况形容了一通,就把他打发回去写上报给朝廷的奏本。

    鲁尚书前脚刚走,太子与苏晏两人后脚就出了宫,带着十几名侍卫,为了不引人注目,还乔装改扮成去北峰清理林木的卫所士兵的模样。

    一行人绕开孝陵所在的南坡,来到钟山东面的山麓。

    东面山麓有一座寺庙叫做灵谷寺,僧人为了上山采药方便,开辟出好几条山路,大多是压实的土路,有的陡峭处还砌了石阶,围上围栏。

    朱贺霖与苏晏他们从“僧人路”攀上了北峰,边走边拿着罗盘,寻找当日捕鹿、布置陷阱的位置。

    找了大约两个时辰,他们终于见到密林间的一处塌方点,岩层被炸成巨大的陷坑,满地土石凌乱,看不出原貌。

    “按照爆炸声响与距离推测,这应该就是第一发火药爆炸的地点。”探路的侍卫说,“因为就在前方不远处,卑职看到了那棵大麻栎树,并未被水流冲倒,栓鹿的铁链还系在树干上。”

    朱贺霖点点头,吩咐众人:“就以这大陷坑为中心,四散搜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侍卫们仔细搜寻。

    朱贺霖拉着苏晏坐在一旁的岩石上歇脚、喝水。

    苏晏边喝水,边神情不属地思索着什么,连水流到了衣领上都没发觉。

    朱贺霖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打湿的下颌,问:“想什么呢?”

    “……你说,僧人们修山路做什么用?”苏晏问。

    朱贺霖怔了怔,答:“采药?”

    “采药,需要那么宽的路面?”苏晏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八尺宽,够通过一辆推车了。”

    朱贺霖想想也觉得蹊跷:上山采药的多数是背药篓,哪怕山上有药田也没必要修那么宽的路,除非亩产万斤?

    苏晏把水囊一收,往陡峭的岩石顶上爬。朱贺霖吓得一把拉住他的衣摆:“做什么?!”

    “爬上去看看。”

    “别,要看什么,小爷上去。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打住!”苏晏打断了他的话,“再让我听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几个字,当心我呲你们一脸水!”

    朱贺霖吞回“书生”两个字,改问:“什么叫‘你们’?除了小爷还有谁敢这么贬损你,小爷赏他嘴板子!”

    “哦,合着只能你欺负我,别人不行,是这意思?”苏晏用白眼翻他。

    朱贺霖嘴里说着“小爷才没有欺负你”,一边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手按岩面,纵身跃上顶端,伸手将苏晏也拉了上来,拦腰搂紧:“想看什么看罢,小心点。”

    苏晏居高临下眺望了一圈,指着山谷中悬空的两道铁链:“看那个,是不是滑索?”

    朱贺霖歪着脑袋看,问:“什么叫滑索?”

    好吧,宫里长大的,当我没问。

    苏晏解释:“两道铁链之间可以挂滑车,用来运送重物。”

    朱贺霖点头:“我明白了。倘若只是草药,还需要用滑车运?其中必有蹊跷。”

    两人下了岩顶,一名侍卫走过来,禀道:“小爷,苏大人,卑职捡到个带黄斑的石头,用水冲干净后,在日头下看,似有星点金光。”

    朱贺霖接过拳头大的石块,完全看不出明堂,递给苏晏。

    苏晏翻来翻去,见深青色岩层里夹杂着絮状、点状的黄色,有点怀疑是什么重金属的原矿。但他前世并非地质专业,只在矿石博物馆见过一些常见的原矿类型,根本判断不出是什么。

    “硫?铜?金?不知道……也许就只是普通的黄色杂质。”他放弃了瞎琢磨。

    朱贺霖将石头抛回侍卫手上:“带回去,去南京工部找个熟悉矿冶的官吏瞧一瞧。”

    苏晏纠正:“等等,不要去工部。你去市井打听,有没有矿工居住的村落,去那里问。行事隐秘些。”

    朱贺霖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担心南京工部也……”

    “有备无患。”苏晏说,“还有山麓那个灵谷寺,也让人悄悄打听,看是谁捐资修建的寺庙与山路。”

    朱贺霖把这两个任务交代给几个机敏的侍卫。

    眼见日头西斜,一行人原路下山,还有意避开了山路上偶尔出现的采药僧人。

    回到南京皇城,苏晏不想进宫,朱贺霖就厚着脸皮随他回家蹭饭。

    “明日什么打算?”他问苏晏。

    苏晏:“明日……休息?这两天爬多了山,累。”

    朱贺霖:“去汤山泡温泉,解乏。”

    苏晏:“又是山?”

    朱贺霖:“你答应过小爷的!祭陵大典结束后,逛街、泡温泉。”

    苏晏:“……行吧。”

    “这么勉强?我警告你苏清河,这可是东宫的恩典,不要给脸不要脸。”

    “嚯,翅膀硬了啊,会仗势欺人了。”

    “跟硬不硬什么关系?小爷一直都仗势欺人。倒是你,什么时候胆儿变得这么大,敢以下犯上,违抗太子爷的命令?”

    苏晏把袖子一撸:“说我以下犯上?老子就犯给你看!”

    他自不量力地去越级挑战,结果因为这次朱贺霖不让着他了,被压在榻面上挠了个涕泪交加,就差没有喵喵叫着求饶。

    苏小北在房门外听了,摇摇头,把端过来的消食茶又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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