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林镜冷笑:“哦。”

    竹筏也不知道要飘向何处。

    林镜问:“你叫什么名字。”

    楚非欢看他一眼,慢慢道:“萍水相逢,名字就不必互相告知了。我叫你夫人即可。”他轻轻一笑:“在冥宫的地盘上,还是要对少宫主的未婚妻尊敬点好。”

    林镜:“.......”

    我根本就没看出你的尊敬来。而且,你知道你在对谁的未婚妻说话吗臭小子?你自己的!

    竹筏飘向月亮的方向,岸边离他越来越远。

    林镜这才看清对岸的全貌。

    河边荒草横生荆棘肆虐,往东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艳红的曼珠沙华。血一般铺成长路,延向一座白骨搭成的桥。桥的对岸是一座在黑雾中森冷威严的宫殿。上方盘踞着一条粗大的黑蛇,金色竖瞳,远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林镜:“那就是幽河冥宫?”

    楚非欢:“嗯。”

    林镜喃喃:“长的可真像阴曹地府。”

    楚非欢笑:“它里面挺漂亮的。”

    林镜:“你去过?”

    楚非欢:“有幸见过一眼。”

    林镜:“怎样的?”

    楚非欢想了想,慢慢说:“冥宫有个莲池,我去时正逢花开。池下万条毒蛇,莲花却是冰蓝色的,极恶之地开出极纯的花,倒也有趣。”

    林镜:“......”他亲眼去里面看过,那场景只让他起鸡皮疙瘩,你觉得有趣?

    楚非欢又说:“有点像夫人的眼睛。”

    林镜:“恩?”

    楚非欢笑笑,却不再说话了。

    竹筏已经到了冥宫的正对面,楚非欢伸出手指向那边:“现在两大正派和魔宫打得不可开交,暂时应该没人会追寻你到岸上。”

    林镜抬眸望过去。冥宫的正面更加恐怖,上方巨蟒沉睡,城门仿若一张深渊巨口,底下腐肉成堆、枯骨无数。

    门前细碎熹微的光,是尸蛆破茧化成的蝶。

    静海没有涛声,风过动的只有衣袖和发丝。

    楚非欢说:“上岸后,我会前往九阳剑宗,夫人去哪?”

    林镜深呼口气:“回家。”

    楚非欢:“需要我相送吗?”

    林镜冷冰冰:“不用。”

    从头到尾,他连一句谢谢都不曾说过。

    楚非欢倒也不曾在意这些。他年少成名,见过了太多风花雪月,道心却一直很稳。经过夜哭城知晓除魔之事,碰巧又撞见林镜才会出手相助。

    竹筏上的凡人少女一看就是出生人间名门贵,也不知道被魔修从那里抢来的,有些不讨喜的脾气也正常。

    林镜闭嘴不说话。

    他在楚非欢面前的每一个人设都是古怪讨人厌的。

    无论是乞老三,还是现在被误会身份的上官晚。

    林镜在山洞里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如今不想增加楚非欢的任何爱恨。

    竹筏上岸。

    “夫人,再会。”楚非欢朝他一笑,握剑转身,黑色衣袂绣洁白鹤翎风流潇洒,不曾停留一瞬间。

    竹筏上岸后是个小渔村。

    林镜等他走后,才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低头从裙子上解下一只千纸鹤来。

    他用小拇指沾了些忘川水,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地址,然后重新折好,让它飞到了绿绮手中。

    在等待绿绮救援的过程中,林镜跟系统说话。

    “楚非欢为什么会经过这里呢。”

    系统道:“他在外游历,收到宗门消息,赶着回去刚好经过夜哭城而已。”

    林镜:“他认出我没。”

    系统:“上官晚的样貌整个修真界就没几人见过。而且楚非欢现在还不知道和上官晚的婚事。”

    林镜:“哦。”

    绿绮赤红着眼和一干凌霄派弟子御剑飞过来找到他,见到就齐刷刷跪了一排。

    林镜让他们起身,经过此事,他是一点都不想去九阳剑宗了。

    跟领头弟子说了声,第二天马上有人过来接他回凌霄派。

    修真界风起云涌,而林镜这里却是安静的很。

    因为竹筏上和他的一番交涉,让林镜好几天都懒得去看楚非欢发生了什么事。楚非欢现在是天之骄子,恶人想欺辱他都得偷偷摸摸,有什么好看的。

    林镜有时就跟系统聊天:“顾相思应该也是金牌吧。”

    系统死鸭子嘴硬:“她不是玩家。”

    林镜折千纸鹤,嗤笑:“不是玩家?”他眼神幽黑冰冷:“你骗谁呢,我猜她就是玩家,还是恶人阵营的。”这是他十年来越观察越肯定的结论。

    系统:“......你别乱猜好吧,她对主角那么好。”

    林镜坐在璎珞殿,放飞手里的千纸鹤,勾唇:“对主角好就不是坏人了?”

    他用朱笔给千纸鹤上色,吊儿郎当,嘴中轻哼:“莲花落,莲花落,看爷娘不是亲...”

    林镜知道楚非欢这一生注定跌宕起伏,但没想到第一个变故会来的那么快。

    破天暴雨,打碎了一地的夹竹桃。

    他飘到九阳剑宗的戒律堂,那里已经占满了人。

    而楚非欢就跪在正中央,旁边是一脸焦急的顾相思和他最好的朋友——九阳剑宗的少主薛问情。说是少主其实也名不符实,他是掌门已故妹妹的唯一儿子,修为低下,掌门多年闭关不闻不问,在门派里身份也尴尬。人人敬他三分,却也没把他当回事。

    执事长老震怒:“尸体就在他脚下,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顾相思急得跪了下来:“不,长老,肯定事有蹊跷,非欢不是这样的人。”

    执事长老:“我只相信证据。”

    林镜安静站在人群中央,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宗门大比还没结束,突然就出了一桩血案。

    死的是四大门派之一长虹殿的首席弟子桑天宇,爆尸在楚非欢门前,丹田尽碎死状极为恐怖。桑天宇是金丹修为,又有各种宗门法宝,搁在同龄人里也是皎皎者,能够有能力杀死他的,只有楚非欢了。

    九阳剑宗里他的仇人不少,压抑了很久的气现在一股脑喷了出来。

    “就是他!顾师姐,你就别掺和了吧。当初你带他进来我就知道是个祸患。”

    “这小子看起来就不是好人长相。”

    长虹殿的长老痛失爱徒眦目欲裂,说:“九阳剑宗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要他血债血偿!”

    而楚非欢遇到这种事,他的师尊玄隐尊人却来都懒得来。只剩他一个小辈立在无数大能面前,握剑沉默不言。

    薛问情咳嗽了两声,虚弱开口:“长老,我觉得还是调查清楚在下结论比较好。”

    执事长老:“现在事情还不清楚吗?除了楚非欢还有谁能做到这样残忍杀害一名金丹弟子。如今各大门派都在我剑宗,要是传出去包庇弟子杀人的名声,今后我们怎么在修真界立足。”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楚非欢,目无法纪,滥杀无辜,按照门规,当诛!”

    “长老!”顾相思霍然抬起头眼眸赤红。

    “哈哈哈哈痛快!”

    “爽!”

    人群有人拍掌大笑,也有人焦急出声。

    “长老不可!”

    “长老!”

    林镜一眨不眨看着楚非欢。外面的喧嚣丝毫影响不了他,就像他的任何举动也影响不了外界一样。

    楚非欢半跪地上,春水剑插入地中,背脊挺拔如松柏。

    当诛。

    可是主人公怎么可能死呢。

    大雨磅礴,有人握剑走了进来,声音很淡却让四周都安静下来:“楚非欢不该死。”

    青色的衣袍,腰间系着仙盟的令牌。

    付清风。

    “付清风?”

    满座皆惊。

    当今天下的出窍期大能只有五位,四大门派深居简出神魔莫测的掌门人和前任仙盟盟主封无尘。

    而付清风是封无尘生前挚友,又是仙盟的人。

    他一出现,瞬间所有人鸦雀无声。

    小辈间的打打杀杀,一般都不会惊动掌门人,现在全场就他的辈分最高。

    “付清风,纵你是仙盟的人也不可以这样草菅人命吧!”长虹殿的长老理智全失,赤红着眼怒吼。

    付清风只说:“人不是他杀的。”

    长虹殿长老:“那是谁杀的!你给我在场随便指出一个人来!”

    付清风沉默不语。

    突然一声轻笑传来。

    “我观这小孩,倒是有些意思。”

    斜风暴雨里,慢慢走出个坐轮椅上、黑绫覆眼的青年来。

    黑发黑袍,皮肤苍白,嘴唇如血。

    本来就鸦雀无声的戒律堂瞬间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了。

    这是......占星楼的人?

    唯有长虹殿长老已经气疯了:“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打算包庇这个贱人是吗!”

    八方齐聚,热闹的很。

    占星楼少楼主笑说:“谁说我要包庇他的,只是真相水落石出前,还是不要妄断人命为好。破霞长老若是觉得不解气,大可先把他关押到九阳剑宗剑潭之下的幽绝之狱,诸位意下如何?”

    剑潭之下幽绝之狱。

    所有人都愣住了。

    幽绝之狱......那跟死刑也没什么两样了吧。

    顾相思抬头,眼睛要滴出血来:“不可,长老,幽绝之狱是关押十恶不赦至邪之人的地方,楚师弟罪不至此。”

    “你闭嘴!”

    有仙盟和占星楼横在期间,长虹殿长老也不好发作取人性命,只能脸色阴沉,勉强默认。

    外面暴雨哗啦啦不过现在,估计也只有林镜有心情听雨声了。

    他看着众人百态。

    看着顾相思各种求情。

    看着薛问情甚至自动请缨要随楚非欢一起下去。

    多么感天动地的少年情谊。

    百人百相。

    而春水剑插地,早在幼年的经历里直到解释无用的青年,垂下眼帘,暗青的瞳孔静静看着剑柄上的穗子,看它静静摇摆,丝绦拂过隐藏其间的那只千纸鹤。

    楚非欢最后还是被关到了幽绝之狱。

    为了平息长虹殿长老的怒火,他还被废了修为,夺了剑。

    这里是宗门禁地,隔绝了一切,任何传音、任何术法都不能穿过,哪怕你是出窍期大能。

    林镜轻飘飘随他下来。

    幽绝之狱就是个四面都是石墙的密室。

    光都找不进来,也没有任何灵气。

    漆黑冰寒的水淹没一具具白骨。

    楚非欢一个人在里面,手指安静描摹着墙壁。

    当初竹筏上风流意气的青年,如今落魄至此,眼眸却也不见恨意。

    这里安静到可以把人逼疯。

    林镜呆了两天就彻底受不了了,跑出去乱玩,玩累了还是回到楚非欢身边。

    他看着楚非欢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数石块,从南到北从上到下,手指数来数去,一共三百零四块。

    他枯坐那里,像是要坐到死去老去。

    林镜崩溃。

    “三百零二,三百零三,三百零四......别数了,你无不无聊啊。”

    幽绝之狱没有光、甚至没有声音,林镜一个五行之外的虚拟魂体自然不能和楚非欢聊天。

    太寂寞了,寂寞到仿佛精神都要被逼疯。怎么会有一个人在一间石室里能呆那么久呢?他怀疑春秋交替,楚非欢连石壁上的纹路都一清二楚了。日复一日摩挲,日复一日沉默。

    林镜回到璎珞殿,终于受不了,扯开了桌上的一只千纸鹤。

    写到:“你换面墙数行不行!”

    但是马上他就撕了,被自己逗笑。

    幽绝之狱是飞升大能打造,无视一切传音没错。可是他的纸鹤...同样无视一切啊。

    林镜叹口气,掩去内心的心疼。

    重新用朱笔写下一行字,模仿着少女的语气。

    “见字如面,楚非欢。”

    “能猜到我是谁吗?”

    他在案前将纸鹤折好,看着它起飞,绕过香炉上的烟,穿越千山万水,到那间与世隔绝的密室里。

    第88章

    挽风挽月(六)

    从一数到三百零四。指腹在石壁上移动的每一步摸到的纹路和缝隙,

    楚非欢都一清二楚。

    漫长无涯的岁月足以把人逼疯。

    被囿于这寸漆黑死寂的石室,上方是剑潭翻涌的寒泉。

    他只能一日日地数着石块,让自己思维冷静下来,

    不去胡思乱想,不被这压抑绝望的环境逼疯。

    于是当那只千纸鹤飞到指尖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多么疯狂。

    楚非欢静静静看着它,

    青眸半藏在阴影里。

    “见字如面。”

    “能猜到我是谁吗?”

    楚非欢垂眸,

    神情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似半神半魔。

    “猜不到就对了。”

    “我是来写信骂你的。”

    “我听说你现在被关在幽绝之狱,

    估计也骂不回来,好惨啊。哈哈哈哈。”

    千纸鹤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是某种名贵至千金难求的灵药。

    楚非欢缓慢摸索着上面的字,

    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

    “暂时想不到骂什么,先欠着吧。”

    “我这屋里的千纸鹤太多了,

    在折下去估计就放不下了,先在你这里消耗点。”

    “你一个人呆在一间屋子是不是很无聊。巧了,

    我也是。不过我一个人呆着的时间比你久多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数蚂蚁,

    啊,幽绝之狱有蚂蚁吗?如果没有蚂蚁,那我猜你就是在数墙壁的石头,

    或者走来走去,

    看屋子从南到北多少步,对不对?哈,

    这些都是我玩腻的。

    ”

    林镜前面还打算装模作样,

    后面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璎珞殿里的千纸鹤从上到下都铺天盖地,

    多的用不完。

    林镜压根不需要他的回信,把这当做树洞一样,

    吐槽着自己观察到的一切。

    人间十年,以上帝视角看过那么地方,那么多或高端或低级的算计,林镜想吐槽的根本说不玩。

    岁月流转。

    “你看过断空谷的‘椿’吗?我一直听说它很厉害,结果我去过那么多次断空谷也没找到那虚无缥缈的树。骗人的吧。”

    “还有,楚非欢。那么久了,你猜出我是谁了吗?”

    林镜在最后一只千纸鹤上停笔很久,本来玩心起,想写“其实我是你爹”的,但最后又转笔摇头,勾起唇角,意味深长高深莫测的写下了另一行字。

    “我是你闭上眼就能感知的存在。”

    懂吗?臭小子,我是一步一步看你长大的无名神。某种意义上也是你爹了。

    楚非欢收到这最后一张纸的时候,对时间已经没什么概念了。

    千纸鹤照常落在他的指尖。

    在他展开后的一分钟后,这些千纸鹤就会化为烟云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一切是场梦。

    手指轻轻划过上面的字迹。

    ——闭上眼就能感知的存在是什么呢。

    楚非欢缓慢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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