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沉默了半晌,劝他道:“你醉了,现在没想清楚,明天会后悔的。我带你去空房休息,随我来。”

    云奚却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加重了些语气重复道:“雪儿,同他解亲。”

    我试图抽手,可他却攥得很紧,完全抽不开,我冷下脸道:“你身上酒气很臭,恶心,在你洗干净、清醒前,我不想跟你说话。”

    云奚眼睫蓦地垂下,垂得很低,这回放开了手,退开了几步,离我远了些才低低道:“附近可有浴池?”

    “后院就是。”

    “好,我这便去。”他轻声应下,却站着没动。

    我在这一瞬间好似福至心灵,补了句,“我不走,这是我房间,我能走到哪去。”

    我话音落下,他便消失在了房间内。

    我松了口气,连忙开窗通风,待通风通得差不多,云奚也重新踏入房间,衣衫换为了竹月色,虽面色依然苍白,但已是朗朗端雅,比起先前不人不鬼的模样好了太多。

    我请他坐下,他便沉默不语地落了座。

    我给他倒了杯茶,取出醒酒丸溶入了水中递给他,他目光落在茶水上,捏着茶杯说了句,“我并未酒醉……”

    他说完半句顿住了,捏紧了茶杯,似乎言之未尽,静了片刻却并未往下说,沉默着把茶水饮尽了。

    我见他喝了,如今状态看着正常许多,便问他道:“你心魔是不是严重了?”

    他都分不清真人还是心魔了……

    他没回应,静默半晌,又说起之前的事,“那句话,你可否忘了……”

    我大概猜到了哪句,确认道:“‘山水不相逢’那句?”

    他眼睫垂得极低,好似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叹息道:“忘不忘的,我们之间都过去了,也没要见面了,但要真见了,我也不会刻意避开,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罢。”

    他闭紧了眼,轻轻摇了下头,“不行。”

    他一开口,眼泪便又滴落下来。

    我盯着水曲柳桌面上晕湿的暗痕,难以忍受地将袖口蹭过去,搓了两下收回手,水渍没了,可暗痕却依然在。

    我不得不承认,那眼泪像是砸在了我心上,令我心情格外复杂——

    这样心思深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沉溺感情的人,居然也会走不出来。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也许我不该撒谎,而该将原原本本的真相告知他,除去他的心魔,将一切是非黑白说清楚了,如此才是真正意义的两清。

    到时他要报仇还是如何,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我提了口气,看向他,认真道——

    “云奚,我有两件事要同你说。”

    01:32:39

    044

    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对上了云奚看过来的目光,问他道:“你的心魔是叫简文若吗?同我唯一的区别便是眼角没有红痣?”

    云奚怔视着我,眉心微蹙起,“……我何时说过?”

    我垂下眼,“不是你说过,是我本就知晓,因为我就是简文若。我不知你同那心魔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能告诉你我同你曾发生过什么。”

    桌对面毫无动静,我便继续道:“简文若是我的上一世,孟婆汤没起作用,因而我仍记得一切。那时我住在一个远离村庄的竹林中,某日砍柴回来,在青溪畔将受伤昏迷的你捡回了家。后来你伤好了,却失忆了,因不知去处,便留了下来。你有着天人之姿,同柴米油盐的农村生活格格不入,即便你总说要陪着我,但我心里清楚,金麟岂是池中物,你总有一日会走的。我有自知之明,不想对你动情,但这样的你,天天陪伴在我身旁,与我同进同出,即便不愿,我仍是无法自持地迷了心。后来也许是我看你眼神太过暴露令你感到可怜,也可能你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又或许那时你身边只有我,因而对我产生了那么一点喜欢,总之你亲了我,之后我们的关系便心照不宣地发生了改变。”

    本以为这些事已经久远到记不清,可说起来时却发现,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似发生于昨日般清晰,“之后过去了几年,你说要同我成亲。小村庄中人虽善良朴实,却也民风守旧,断袖一事于他们而言便是叛经离道,无人愿意参加你我的喜宴,甚至连一位见证之人都找不到。你后来便离开一日,翻山去了邻村,花了许多钱请来了一位喜婆——”

    我骤然住了口,根本没必要讲这么细,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要说我那时有多高兴,因而他背弃我后我有多难以接受吗……

    太过矫情,好似怨妇。

    人本来就是相互难以共感的生物,我说了他也无法体悟,何必引人发笑。

    我给为自己倒了杯茶,掩饰般喝了口,看着桌面继续道:“之后我们便拜堂了,不过并未拜完你便想起了过去,原是有人加害于你,令你丧失了记忆。那时岚云宗便已深陷魔道的阴谋。加害于你之人本以为摆脱了你,后来见你回去,便故技重施,令你丧失了先前的记忆,忘记自己曾窥破过魔道的种种计谋,令你以为岚云宗和自己都一切正常。直到后来我在岚云宗寻着那魔道之人而去,他方才说出真相,那人我并不知名讳,但便是那披着陆离面皮之人,岚云宗和你都一定程度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若想报仇,可以去寻他——”

    我正兀自说着话,捏着茶杯的手忽然被一把攥住了,手中的茶杯歪倒在一旁,冷下的茶水洒落一桌。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诧异地发现他不知何时眼中已一片赤红,暴起的血管交织如网,极是骇人。

    他怔怔盯着我,艰涩地从嗓子眼挤出了一句话——

    “你后来如何了?”

    我难以面对地别开了眼,尽量平静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后来自然是死了。”

    手腕被攥得更紧了,腕骨已在发出悲鸣,他却好似没意识到,将我拽向他,惶厉逼问道:“如何死的?”

    不知是否是他那一拽激发了我早已放下的恨意,那一刻,不知怎么的,我瞬息间怒上心头,蓦然抬眸对上了他的眼,望进那双瞳孔颤栗的黑眸,一字一句,凉凉道:“摔死的。从云界之涯,摔落九州,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随着我话音落下,眼前人的一双墨瞳中光华熄去,像是枯萎的花,彻底失了颜色,单薄的眼皮脱力垂下,攥着我手腕的手指也松开了,上半身缓缓歪倒在桌上,再没了任何动静。

    我把手抽出来,一边活动手腕,一边低喘着,皱眉盯着他看了会,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如此,过去的事了,何必再动怒。

    我用起法诀,将他抬去了我床上,落下床帷,这才出了口气。

    -

    当晚我并未睡觉,修炼了一整夜。

    次日巳正之时,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开门见着辛夷,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在他问我是不是最近揣摩剑意太累了时,我方才意识到我误了平常去主岛寻他的点。

    房中之人还未离开,第二件事我还未曾来得及说,此时还没法同辛夷前去主岛修行,我抱歉地顺着他的话道:“是有些累,想休息一日,行吗?”

    辛夷温柔地看着我,“行,可要今晚去新林走走,放松一下?”

    我冲他笑了笑,打趣道:“辛夷师兄这是哪里话,怎可如此带坏师弟?”

    辛夷伸出手拂过我额角的碎发,“师弟该当严厉,但未婚妻还需宠着,雪见以为呢?”

    我笑着朝他歪了下,答应道:“雪见深以为然,那便酉时左右在天川见?”

    辛夷“嗯”了声,踏剑而起,转眼便消失于云端。

    目送他离去后,我走入屋内,却见先前还毫无动静的床帷已被掀起,云奚已经起身,正背对着门端坐着,动也不动,不知所想。

    我一边朝他走,一边招呼他道:“云奚师兄,你感觉如何了?”

    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我走到床边才发现他正闭紧了双目,单手扶着床边帷柱,将黄花梨木硬生生按出了指印,陷于其中的指节泛着青白的颜色。

    我愣了下,他是听见我同辛夷的对话了吗?

    “云奚?”我在他身旁又叫了他一声,可他依然置若罔闻。

    直到我动手拍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般睁眼,怔忡地抬首看我,我有些受不了他这样的视线,便偏过头道:“你昨晚昏了过去,现在感觉如何了?”

    他静了片时,好似平复了心绪,低声回答道:“那竹林中发生过的种种,我已全然想起。”

    全都想起了?

    我愣了下,正欲回头看,身侧传来了窸窣的动静,紧接着一双手便从身后抱了上来,并不用力,只是拥住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颈侧,倏忽间便贴上了那片变得格外敏感的皮肤,那双唇烫似烙铁,仅是轻轻贴着,便已有种亲在我灵魂上的错觉。

    过了半晌我才回过神,当即挣扎道:“放开!”

    原本还轻拥着我的手臂一下便收紧了,热气顺着我的颈部向上,亲在了我耳根,他低喃道:“文若……”

    听他用这种语气如此唤我,我瞬间有种时空错位之感,仿佛我依然是上一世那个一无所有、蹉跎痴傻的简文若。

    我受刺激般怒道:“简文若已经死了,我是雪见!”

    箍在我腰间的手顺着我的胳膊向下找到了我的手,从手背覆住,手指挤入我指缝间,他抱歉地亲我耳垂,“雪儿,是我失言,不生气了可好。”

    “……”我咬紧了牙关,低喘着试图平复心情。

    他引着我的手,更深地拥紧了我,抱着我左右轻晃,低声在我耳边轻轻诉说:“无论是对哪个你,云奚心意始终如一,唯愿同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的呼吸烘得我耳廓发烫,惹得我越发烦躁,不愿继续听地打断他,“放手!我还没跟你说第二件事,你先放开!等你听完就不会如此说了。”

    他却仍是不放手,执拗地同我抱持着这样亲密的姿势,我拿手肘用力顶他,寒声道:“我已有婚约在身,云奚师兄请自重!”

    这句话起了作用,落在腰间的手臂终是松开了。

    我松了口气,朝桌边走去,待坐下回头方才发现他仍在原处,低垂着眼睫,木雕泥塑似的站着,好似失了魂。

    我抿了抿唇,扬声唤他道:“云奚?”

    他缓慢地朝我的方向偏了下头,回醒似的抬步走过来坐下,却依旧垂着眼,哑声道:“何事?”

    我为他倒了杯茶,“你先喝点水罢,你好像发烧了。”

    他接过茶杯,捏在手里却不喝,问我道:“雪儿是出于礼节,还是当真在乎我是否难受?”

    我不知他想得到何种答案,当下冷了脸,“你说的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云奚垂首哂笑,问我,“第二件事是何事?”

    我不含情绪道:“你先前怀疑过我罢,陆离为何救我,又如何能除去魔种、安然无恙地放我回来。你其实猜的没错,我同他达成了一个交易。”我看着他,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我向他保证,岚云宗出事时,珀元阁不会出手相助。你知道的罢,珀元阁封闭三月,令岚云宗求救之人无法入内。如今岚云宗沦落到这般田地,我也是罪人之一。”

    我想在他脸上看到恨,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仅淡声道:“好,我了解了。”

    这不是我预料中的反应,我皱眉道:“我同陆离联手搞垮了岚云宗,我同他一样,是你的仇人。”

    他这才抬眼看我,手探过了桌面,覆在了我手上,缓声道:“我向你刀剑相向,逼你做了此事,错的是我,雪儿不必自责。”

    我一把将手抽了出来,瞪着他不言不语。

    云奚轻扯了下唇角,似乎想让表情变得柔和些,“你要说的便是此事?”

    “……”我起身道,“对,说完了。你既然恢复了记忆,想必心魔已除,我告诉你了你的仇人都有谁,我们之间已是清清楚楚。你要是不杀我的话,便走罢。”

    云奚也跟着起身,却不是朝外走,而是来到了我面前,似乎想朝我伸手,但仅抬起稍许便又收了回去。

    他视线停在我脸上,望进我的双目,轻缓道:“雪儿,我欠你良多,让我一件件弥补可好?”

    “用不着,你背弃我一回,我也背弃你一回,你背叛我,我也背叛你,我们已是两清了。”

    他却道:“但凡雪儿心中对我还有恨,你我便无法两清。”

    我想说我已经放下了,不恨了,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说起了正事,问我道:“你离开秘境后可曾再见过那眉心有红痕的魔道?”

    我只好答道:“未曾见过。”

    他又道:“我先前在秘境内见过他,那时我同裳蓉师妹法力已几近耗尽,他现身偷袭,被我打伤逃走,许是回了天地教,天地教教派之所在我已有了些眉目。”他声音放软了些,问我道,“我便找到他,为你我报仇,如此可好?”

    我皱眉道:“那是你的事,同我何干?我并不想找他报仇。”

    云奚定视我片刻,轻声道:“雪儿不想找他报仇,只想找我报仇,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他的话令我醍醐灌顶——

    他不会以为我对他还有情罢?

    我看向他,认真道:“云奚,我已放下了,你也并不欠我什么。我跟你不可能,不是因为我心里有怨、有恨,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在你心中排在首位。岚云宗于你太过重要,你为了岚云宗,离开我一回,向我拔剑相向一回,但凡未来有一天我再次站在了岚云宗的对立面,你还是会果断地舍我而选岚云宗,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回这样的事了。”

    “醉后方知酒浓,失去方知情重。倘若再让我选,一回、两回还是数回,我皆会选你。”云奚双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向来光滑的嘴唇也因发烧而起了皮,明明生着病,一双瞳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缓慢道,“若是宗门比你重要,我为何对你没有半分怨责,你如此站在我面前,我脑中便只有一个想法——”

    他这么说着,上前一步,目光定在了我唇上,痴了似的垂首靠近......

    我当即偏头躲开,退开几步怒目而视:“够了!出去!”

    云奚隔着几步距离注视着我,“雪儿口口声声说放下,为何昨夜依然会被前尘往事牵动心绪,为何先前无法面对‘文若’这一称谓,又为何会在意我得知真相后的反应?雪儿想在我眼中看到什么?恨、自责、懊恼,还是痛不欲生?我弃你而去,令你苦等,绝望到跳落天涯,重来一世,我落井下石,逼你同魔道联手,令你自责不已……”

    他的话语宛如魔音入耳,在我体内引发了山崩海啸。

    我急促喘息着,想要自控,可过往之事、番番种种却不随我意,自顾自在眼前翻涌不休——

    ……

    “待一切尘埃落定,危机化解,我便将我们之事禀报宗主,之后便来接你,带你去岚云宗。此后朝夕作伴,白首不相离。”

    ……

    从九州的大地绵延至云界的雪色天梯,长得绝望,白得刺目……

    ……

    “你杀了我就不怕道心不稳?”

    “那我便认了,世有岚云宗,而后有云奚。”

    ……

    我咬紧牙关,眼眶湿热,怒视着他,“住嘴!”

    他眼睑也早已泛了红,泪水挂在眼睫上将坠未坠,却还在说:“……而雪儿不过是未对岚云宗出手相助,离我而去,可我仍好好站在你面前,岚云宗也已恢复秩序,雪儿当真不恨?”

    我眼泪滴滴滚落,一把抽出练习用的仙剑,以剑尖对着他,抵在他的心口,怒吼道:“我让你住嘴!”

    他终是笑了,眸光柔和地望着我,“让我弥补你,待斩杀了那魔道,便还雪儿一条命,如此可好?”

    还我一条命?

    他当真舍得自己、舍得岚云宗?

    我怒极反笑,“好啊,这是你说的,我等着你实现诺言。若是你死了,我便给你收尸,做你的未亡人!”

    泪水砸落在剑尖之上,他怔忡地看着我,重复道:“未亡人……此话当真?你会同他解亲?”

    “会,可你敢舍弃一切去死吗?”我冷笑不已,将剑尖用力往他心口捅入,顷刻间赤红的血线流下,斑驳了他的仙袍。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朝我伸出手,迎着剑刃靠近我,好似想碰我的脸。我一把拔出剑,任由他胸口血流如注,挑起剑尖抵在他咽喉,不许他再向前。

    他停住了脚步,却不退让分毫,黑眸着了火似的望着我,轻声道:“倒时雪儿便知,你在我心中有多少份量。”

    01:32:41

    045

    我心悄悄

    云奚离去后,我一人坐在床上苦恼,全因他走之前向我提出的一件事——

    “在那之前,雪儿可否同他保持距离?”

    这话令我感到啼笑皆非,我嘲道:“我从未让你同云裳蓉保持距离。”

    他静默片晌,低哑道:“我可为你同任何于我有意之人保持距离,也可为你去接近任何我所厌恶之人,你让我如何,我便甘愿如何。我别无所求,只求雪儿允诺此事。”

    “……你说得倒好,可我并不会如此要求你。”我心里发恨,反问道,“我若不答应,你又当如何?”

    他声音有些低,语气却平静,“不如何,我仍是待你好。”

    他这样反而令我心中五味杂陈,稍微收敛了恶劣的态度,试图平心静气地同他解释,“我同他本就没有多亲密,拥抱仅是偶尔,牵手也未曾有过几回,哪有什么距离需要保持?”

    “剑意我可教你体悟,剑诀亦然。他乃是剑意天成,因而不懂如何教你,其实催生剑意同练习术法一般,同样有方法及经验可以遵循。我来教你可好?无需苦练,几月便可生出剑意,你便无需再见他。”

    原来他口中的“保持距离”,就是连面也不要见才好。

    虽然我不想理会他这样无理的请求,但“无需苦练,几月便可生出剑意”几个字在我心中来回过了两遍,实在令我动心。

    反应过来之前,身体里疲懒的本性便催促我说了“好”。

    云奚紧接着又道:“今晚便开始罢。”

    我愣道:“今晚?”

    今晚我得同辛夷去新竹……

    我看着他胸前的伤和衰败的脸色,劝他道:“你先养好身体再说罢。”

    他却道:“不必,酉正我来找你。”

    我不知他是随口提出“酉正”这个时间,还是听到了我同辛夷约定的时间故意令我无法赴约,一时怔愣当场,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云奚也没等我回应,令胸前的伤须臾间结出蓝冰,抬步便出了房门,待我反应过来追出去时,他已不见了踪影。

    他走得倒快,可我该如何同辛夷说啊!

    -

    酉初时,我在天川旁见到了准时现身的辛夷。

    天川直泻而下,雷奔海中,此处人声会被声势浩大的瀑布声掩盖,因而辛夷见到我便冲我颔首,并未开口,示意我一起走。

    我连忙拉住他衣袖,带着他往回飞,直到来到声音小些之处,我方才垂首道歉,“辛夷,对不起,我又不想去了。”

    辛夷当即便道:“那便不去了,你无需道歉。”

    他抚了下我的发顶示意我抬头,我这才抬眼看他,踌躇道:“还有一事……”

    他等了片刻见我不继续,便道:“雪见,你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我再次垂下了头,一股脑道:“我同师父说剑意催生不出来,师父便让我先回来修炼术法,所以明日我便不去主岛了,待我催生出剑意再去同你一道修炼。”

    辛夷并未答这句话,而是牵住了我手,唤我道:“雪见。”

    我只好抬头看他。

    辛夷静默地看了我一会,问我道:“可是我逼你太狠,因而——”

    我忙打断他道:“没有啊,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剑意强求不来,还需要很多时间,而我的心法都有些荒废了,毕竟术法才是我的强项,搁下这么久我也挺难受的。”

    辛夷沉吟片时,应声道:“我明白了,只是剑诀不可荒废,若是连续不挥剑,过去些时日便会失了先前积累的手感,不如你每日早晨来同我练一至两个时辰,之后便回去练习术法,这样如何?”

    他言之有理,我不好再拒绝,便答应道:“好,听你的。”

    -

    辞别辛夷后我径直回了住所,待时间刚至酉正,房门便被轻轻敲响了。

    打开门便看见了身披暮色的云奚,亭亭而立,眉目如画,见着我便柔声唤了句,“雪儿。”

    他已换了衣裳,是少有人穿的雪青色,胸口的伤不知如何了,温病亦然,但依那惨淡的唇色看,此刻状态大抵不会好到哪去。

    我侧身让他进门,同他道:“要不今晚还是算了,你伤势未愈,不差这一日。”

    云奚却坚持,轻声回道:“已无大碍,雪儿无需担心。”

    我只好对他不正常的面色视而不见,切入正题道:“剑意该如何催生?”

    他静默绕至我身后,我便要扭头看他,刚一动便被他制止了,一只手控住了我手,缓缓抬起向前,作出了基本剑斩的起手式,紧接着流云剑出现在了我手心。流云剑剑柄冰冷,而覆着我手的掌心却在发热,一冷一热地刺激,令我不由得有点走神。

    “专心。”

    近处响起的声音清淡疏冷,扑在我耳尖的呼吸却发着烫,一来二去,我脖后根都不知何时起了鸡皮。

    学剑便学剑,为何要离这般近?

    我闪躲地偏开了些头,眉心蹙起,不快道:“你至少先告诉我要做什么,不然我怎知朝哪个方向专心?”

    我话音刚落,便忽然感到身体中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气息被调动了,从体内各个穴位溢散而出,汇集至右手,攀爬上了剑身,虽然无形无状,剑身却悄然发沉,我骤然间产生了一种无坚不摧的笃定——

    此刻我手中剑,但凡斩下便无人可挡,破空断水,所向皆靡。

    我顷刻间便痴迷于这种人剑合一的状态,正欲斩下,覆在我手的那只手便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凝在剑刃上的无形气息也在同时溃散不见,我斩是斩了,可就像辛夷曾经说过我的那样,虚有其表,什么也没发生。

    我扭头瞪向云奚,“你故意看我笑话?”

    云奚对上我的视线,平静道:“若是我不松手,只怕此屋已仅剩些断壁残垣,雪儿便又会怪我为何不松手了。”

    我向来说不过他,便干脆沉着脸换话题道:“这便是剑意?”

    云奚“嗯”了声,问我道:“雪儿有何体悟?”

    我便跟他说了我先前所感,说起来便有些兴奋,举着他的流云剑憋着气想再催发剑意,却好似深陷迷雾,想要追本溯源回到来处,却全然无可寻觅。

    我试了两下便有些不快,“我为什么自己不行?它就不出来。”

    云奚缓声道:“雪儿莫急,你先前所感并非是果,而是因,你需先有摧金断玉之心,方生所向披靡之意。肯定手中剑,以势不可挡之心挥剑,方为剑意之源。”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我却无法按他说的相信自己和手中的剑,我信的是剑本身的锋利,而非我本人的能力,因而挥下剑时也并不坚定。

    虽明了了问题根源所在,可我仍不得其法。

    又尝试半晌未果后,我便将流云剑放在了桌上,负气道:“不练了,明日再说罢。”

    云奚走上前去,手轻抚过流云剑,剑身便泛起了流光,他眉眼柔和了些,将剑收回了体内,回首看我,不接我的话,而是问道:“雪儿可否取出金铜伞借我一观?”

    我好久未曾碰过此法宝了,由纳虚戒内取出扔给了他。

    云奚接在手中,定视片刻,问我道:“上回我交还你后,你可曾将此法宝置于丹田之中温养?”

    我摇头道:“没,怎的?”

    云奚又道:“为何不愿?”

    我如今同他话都摊开说尽了,也不必再虚与委蛇,便坦言道:“那时你一心想杀我,我怎知你是否在金铜伞上动了手脚,丹田可是命门,我警惕一下不为过罢。”

    云奚垂了下眼,仅片刻复又抬眼,上前两步,端着伞递给我,望进我的眼睛道:“我并未动过手脚,雪儿如今可愿信我?”

    我从他手中接过金铜伞,默然凝视着这件已陪伴我数百年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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