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他看着萧综愤恨的眼神,不无快意地说:“听说你在徐州就是被一路绑回来的?既然如此,你应该很熟悉这样的滋味了。”

    褚向眼中仿佛有一把刀子,若眼神能够将人千刀万剐,萧综此刻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这一次,没有什么‘叔叔’来救你,你就好好回味吧!”

    萧综虽然剧烈反抗,但听到褚向说“保证不死”几个字时,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以马文才的机智,等大军到了潼关,他必能与之周旋,让自己重获自由。

    事已至此,还是性命要紧。

    就算丢了洛阳,大不了就跟着白袍军返回南边,夺下徐州,继续作他的徐州刺史。

    褚向从小察言观色惯了,自然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映入眼底,脑子一转就知道萧综在想什么。

    “他难道还以为马文才什么都不知情?觉得回到潼关还能继续上蹦下窜?”

    褚向意外地打量着萧综,心中难以置信。

    “这萧综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啊,怎么会被马文才忽悠的这么狠?”

    那“护送”萧综来的护卫根本就不是保护他的安全,而是为了怕萧综跑了,监视他的行踪的。

    马文才会亲自派人将他送来,根本就是故意送上的一份“大礼”,也是考验他们“结盟”的诚意。

    一想到如此自负的萧综居然要被马文才玩弄于鼓掌之间,可能接下来连最后一点底牌都要被抢夺的干干净净,褚向心中就十分痛快。

    “我偏偏就不提醒他,就让他做他称王称霸的春秋大梦去吧!”

    褚向看向萧综,在心中大笑。

    安排好萧综,褚向一刻也不敢耽误,打起“齐”和“萧”的大旗,立刻就发兵赶往潼关。

    萧宝夤这一番虽然没死,可离死也不远了,再怎么想要主持大局也不可能一起出兵,只能留在后方继续养病。

    徐之敬不愿面对旧主,谢绝了一起回潼关的建议,暂时留在长安为萧宝夤调养身体。

    徐之敬来前马文才特意嘱咐过,自然明白什么叫“既没死也活不了”,他为萧宝夤截肢时留了后手,哪怕他尽力调养,这萧宝夤的余生必然是缠绵病榻,休想再下地了。

    但即便如此,萧宝夤没死,齐臣们的主心骨就依然还在,从灵堂前拿下萧综到褚向彻底掌管兵权完全是平稳过渡,既没有之前旁人想象的内讧,也没有去质疑褚向的身份。

    核心的老臣们都知道萧宝夤没死,并非核心的中层将领听过萧宝夤曾“托孤”,再看了褚向那张脸,也没翻起几个水花。

    于是乎,一旦褚向下令“发兵”,整个齐军立刻井然有序的动作了起来。

    他们原本就数次想要东进,若不是被萧宝夤的伤势耽搁,现在都已经到了洛阳。

    这几个月,齐国全军都过的憋闷无比,现在终于能动作起来,又带着“为主复仇”的决心,军中士气大振,行军速度极快。

    为了保密,也为了麻痹陈庆之,他们发兵时没有对外宣布现在的主帅是褚向,只称迎回了齐梁皇室余脉,又打出了“萧”的旗号,无论是谁看了,都以为是萧综被找到了。

    毕竟这世上还有的“齐萧余脉”,又是萧姓的皇室,目前已知的就只有这位流落在魏国的遗腹子。

    长安大军一动,隐藏在雍州的各方势力立刻飞速的传递回这个消息,“萧宝夤已死,齐军易主,大军东进”的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传向四面八方。

    关中、河东、河北的豪族门阀,以及南朝北朝的有识之士们,都纷纷放下了对黄河边战事的关注,开始将目光投向西线,推测着萧宝夤的这支人马东进后,要几个月才能拿下潼关,又会对中原的局势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以此同时,对那位接任了“齐国基业”的所谓“遗腹子”,更是越发好奇。

    一个接受过南朝帝王熏陶和教育的皇子,在北逃魏国之后创下诺大基业的,上一个还是萧宝夤。

    这位萧宝夤的侄儿、萧宝卷的儿子,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

    萧综以后能走到哪一步褚向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该走向哪一步了。

    眺望着前方巍峨雄壮的潼关城墙,褚向这一番重走潼关路,心境已与来时充满忐忑不安和迷茫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进,按兵不动,默默地等待着主帅的命令。

    “主公,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刻,是不是该早做准备?”

    陈珂将军有些不安地看向前方的潼关,充满戒备地打量四周的山壁,很担心从两侧的高山上突然冲下什么伏兵。

    “我们实在是靠的太近了……”

    潼关是关中的东大门,位处黄河渡口,粥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无论从哪个方向过来都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可走。

    此时褚向在这条路上停下了,如果马文才早有伏兵,前方城门又紧闭,他们很容易被惊得人仰马翻、混乱之中掉落深谷。

    “再等一刻。”

    褚向已经提前一步,派了人将萧综送去潼关,换取马文才履约开关。

    他虽然不觉得马文才会出尔反尔,但两人身份位置都不同往日,会有什么“意外”出现,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门开了!门开了!”

    就在三军忐忑不安、草木皆兵之时,原本紧紧关闭的城关大门突然缓缓洞开,发出吱嘎嘎嘎的巨响。

    再定睛一看,从关门前领兵出来迎接的,不是马文才,还能有谁?

    第509章

    兵分两路(上)

    陈庆之是梁国有名的“国手”,与他对弈之人,

    无不将这种“算无遗策”的恐惧刻入了骨子里,

    和他下棋没有快感,

    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焦躁,

    是以全梁国有名的棋士都与他对弈过,

    可能一直坚持很多年并互有胜负的,

    唯有梁国的国主萧衍一人。

    当陈庆之开始领军时,他这种下棋时的特质也存续了下来,

    和他对阵过的敌手,失败之后皆是闻风散胆、不能再起交手的心思。

    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无论前进后退都是错,

    每一步都要战战兢兢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与其郁闷个半死再被玩弄死,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上,这大概就是陈庆之的敌手们共同的心理。

    这种畏战的可怕心理,前有元鉴、丘大千,后有元天穆、尔朱世隆,

    无一例外。

    到如今,

    被陈庆之逼得盟约被撕毁、几近弹尽粮绝的尔朱荣也是一样,

    即使成功渡了河,

    依然没有忘了防备北岸,哪怕几乎获得了大胜,还有一支兵马提防着中郎城,时刻准备接应他们撤退。

    所以没有人留意可能有兵马从其他方向来。

    “听说陈庆之离开洛阳时担心西边有失,

    派了副将领兵镇守潼关了,莫非是那支军队?”

    尔朱荣麾下的主将贺拔兄弟猜测道:“如果是潼关来人救援,那人数应该没有多少啊?”

    尔朱荣说西边来的人不少于三万,那就绝对不会少于三万,但是白袍军都在中郎城,哪里还有兵马回援?

    “既然是陈庆之的安排,那必有后手,不得不防。再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撤退吧!”

    元天穆听到陈庆之几个字头就痛,下意识想撤。

    “军师怎么看?”

    尔朱荣问军师刘助。

    “如果是陈庆之的后手,那我们回撤就中了他们的计,可能会被他们前后夹击。我们现在没有马,大多是步卒,跑不过陈庆之的骑兵。”

    刘助也确实在很认真地分析现在的局面,为尔朱荣答疑解惑:“将军若不想在野地与陈庆之的人对上,最上策是留下一支兵马断后,为主军拖延时间”

    尔朱荣和元天穆一听到“不想和陈庆之的人对上”就连连点头。

    “其他人得了南岸大营的马后,每两人、三人共骑一马,快速南下,洛阳现在是一座空城,有洛阳城在手,方可抵挡陈庆之和潼关回援的骑兵。”

    刘助的计策有理有据。

    “守城的话,骑兵并没有什么优势。”

    “将军好计策!”

    尔朱荣大喜过望,目光从贺拔胜、贺拔岳两兄弟脸上扫过,却对着帐前所有部将问道:

    “有谁愿意领军断后?”

    和陈庆之对上九死一生,尔朱荣要拿洛阳城,显然是要带走所有的马赶路。断后之人必须要领步卒对抗潼关骑兵,板上钉钉的有去无回,谁领命就等于谁选择了为尔朱荣去死。

    尔朱荣连问两遍也没人回应,这使得尔朱荣怒火中烧,正准备直接点将出击,却见贺拔胜脚步动了动。

    “末将愿断后!”

    然而贺拔岳却抢先一步在兄长贺拔胜之前出列,领下了断后之任。

    “贺拔将军忠心可嘉!”

    尔朱荣面色总算好了点,给他拨了八千人马,立刻带着其他部将一起去点兵点将骑马南撤了。

    “你为何要主动领命?”

    贺拔岳的兄长气得连连跺脚,“这一趟有去无回,”

    “你我二人都在军中效力,为了不连累手足兄弟,必然不能投降对方,大将军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口里喊着谁愿前往,却看着我们兄弟二人,心中是希望我们有人愿意去的。”

    贺拔兄弟并非尔朱川的本部兵马,原本是魏国的强弩将军,之后镇守的城破才投奔了尔朱荣,和尔朱荣的义兄、族兄们比,总是亲疏有别,属于外人。

    所以这种断后的任务,他会点他们兄弟二人,而不是元天穆、尔朱世隆这样的本部将领。

    “阿兄才干能力远胜我,这断后的任务还是我去吧,家族的兴盛还等着阿兄来振兴。”

    贺拔岳叹了一声,“就是您的侄儿、侄女,以后就只能拜托阿兄代为照顾了。”

    贺拔胜看着弟弟心痛如绞无法言语,只能不停点头。

    贺拔岳怕兄长反悔,再加上敌人已经近在眼前,嘱托完就一路奔跑着让亲兵点起人马,准备阻挡潼关大军。

    南岸的大营其实也提防过西边来人,在西边和北面都修建了不少防御工事。

    如果尔朱荣不是急着南下夺取洛阳而是据守营地,利用营中留下的拒马、壕沟坚守营地背水一战,而不是急忙离开,未必不能胜过西边来的疲兵。

    但他听从了刘助的建议,急急忙忙让自己所有的士卒全部上马南奔,既丢弃了营地的大好地利,也抛弃了南岸大营之中囤积的粮草物资,再加上他好几个有勇有谋的将领都领兵各自在外,竟没有几个人发现这一点。

    只有擦干眼泪回返帐下的贺拔胜心疼那些被丢弃的物资,提醒尔朱荣如果不带走粮草,若是没拿下洛阳城,那就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全饿死在半路上了,却被急着拿下洛阳的尔朱荣拒绝了。

    非但拒绝,还认为贺拔胜是因为弟弟断后心情不好危言耸听、诅咒他们拿不下洛阳,心中大为恼火。

    于是原本大好的局势立刻完全翻转了过来,刚刚才拿下大营的尔朱荣军中乱成一片,仿佛他们才是溃败的那一群人似的。

    尔朱荣麾下的将士们有抢着上马的,有抓紧时间吃东西带武器的,整个大营里乱成一片,眼看着都能见到西边骑兵的行踪了,他们才开始慌慌忙忙往南撤退。

    大营里还留下一些身体孱弱没抢上马的,掉队了大约有千余人,贺拔岳又将这些人也收拢起来,换成长枪,依靠着营地里的拒马壕沟抵抗西边的骑兵,为南边争取时间。

    从南边来的,正是马文才和齐军的联军。

    马文才得到萧综后,命风雨雷电四人亲自将他看管,然后才去开了潼关的城门迎接褚向的大军入关。

    他虽镇守潼关,但潼关里原本有魏国的士卒,听闻他要开关迎敌还是起了一阵骚乱,全靠黑山军才平息了骚乱打开关门,所以褚向的大军在城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才开了关门。

    马文才和褚向都是有了目标就立刻去做的人,两人相熟性格又相似,配合的十分默契,联军汇合后就双方互换了虎符火速赶往洛阳,行至南岸大营附近时见到大量逃跑的溃兵,抓了一问正是尔朱荣袭击南岸大营、元冠受下落不明。

    他们是为了全歼尔朱荣和元冠受的魏兵而来,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马不停蹄地又向着南岸大营奔去,正与奉命断后的贺拔岳撞上。

    到了此时此刻,无论是马文才还是褚向都对萧综佩服不已,他所设计的计划、所预料的结果,完成度极高的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尤其是放弃了萧综性命换来机动性的褚向,在听闻尔朱荣来的全是步卒后彻底打消了所有的疑虑。

    萧宝夤到了魏国后一直刻意培养骑兵,这次褚向东进带来的三万兵马全是骑兵,换乘的马匹也保证至少有两匹,这番轮番换马保持马力,想要追上尔朱荣的队伍只是时间的问题。

    “来将何人?速速投降放我们过去,饶你和你们的人马一条性命!”

    褚向麾下的陈珂将军见那断后的将军也是一条好汉,实在惋惜这样的勇士这么断送了性命,出阵招降。

    “来的是齐王的人马?”

    贺拔岳,定睛看向对方的大旗,见是“萧”的旗号,推测是遇上了萧宝夤的人马。

    “不是陈庆之的人,也许还能打一会儿。”

    他心中松了口气。

    “正是。现在要称呼齐国皇帝陛下,而不是齐王了。”

    陈珂以为贺拔岳要降,心中一喜。

    若不是自家兄弟在尔朱荣帐下,遇见这种遇见关键时刻就抛弃外人的主将,贺拔岳八成要动摇,可现在既然知道贺拔胜和自己的家人都在尔朱荣那做人质,便是战死也不能让的了,贺拔岳回应招降的只能是一阵己方射去的箭雨。

    陈珂见一阵箭雨射来,惊得连忙退后。

    那贺拔岳为了给兄弟和尔朱荣拖延时间,也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对着齐军阵中一阵破口大骂。

    “什么狗屁的齐国皇帝!萧宝夤事魏已久,自到了魏国,封王爵,拜尚书令,我大魏待萧宝夤不谓不优。哪怕对其责难,也因为萧宝夤丧师致罪,并非我大魏之过事苛求!”

    尔朱荣名义上还是尊崇元子攸,自认是魏将的,他麾下借有魏国正式的官职,故而一口一个“我大魏”。

    “萧宝夤宠眷不衰,却乃妄思称尊,那杜洛周、葛荣、万俟丑奴之辈,未曾受过魏恩,揭竿为乱,日后史笔依然会谓之为贼,何况你们这‘齐王’!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的齐贼罢了!”

    贺拔岳这一番骂词,若是萧宝夤自己在这里,也许会脸热一下,但来的却是一颗魏国大米都没吃过的褚向,自然是不痛不痒,只是嗤笑了一声。

    “倒是牙尖嘴利,也有几分骨气,就是希望等会打起来还能保持这样。”

    他麾下有三万骑兵,再加上马文才的一万多人,顷刻间就能将面前这群人碾成肉泥,当然半点不把他看在眼里。

    “我们赶时间,没工夫在这里磨嘴皮子,下令全军准备冲锋。”

    褚向手中将旗一挥,遥指面前的贺拔岳队伍。

    “出击!”

    出击的战鼓擂动震天,四万多大军齐齐出动,向着南方发起冲锋。

    “死守到底!”

    看着洪流一般涌来的勇猛骑兵,贺拔岳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发出一声崩裂般的嘶吼。

    冲锋的骑兵对步卒的杀伤力是毁灭性的。

    刹那间地动山摇,营地殷红,林木颤栗,杀气直薄云霄。

    一行行的步兵像是秋收波浪起伏的麦子那般消失在原野中,奔腾的怒马驰骋天际,踏过血肉之躯继续往南,偶然间蹄下会有些抽搐的动作,便会被其后跟上的继续踩踏过去。

    那点“充满骨气”的残余很快就被歼灭了,拒马、营墙和些许抵抗全部在绝对的力量前纷纷溃倒。

    勇武的贺拔岳战斗到最后一刻,连褚向和马文才都对其的勇敢叹服不已,下令留他一条活口,然而自知投降则家人不保的贺拔岳却不能珍惜敌人难得的怜悯,在敌军将他捆绑之前抢先自刎“尽忠”了。

    贺拔岳的“忠诚”,只为尔朱荣争取了半个时辰而已,到死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只余下对敌军一番慷慨激昂的唾骂,全了自己的忠义和名声。

    马文才从侥幸存活的败兵那里得知断后的将军叫“贺拔岳”,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叨了几遍,记在了心里,便下令收殓他的尸骨,留几个人在这里为他立个坟墓,以免来日亲人寻找遗骨而不得。

    就在这时,北面又出现了一支军队,他们速度极快地利用渡河而下,只要片刻功夫便能赶到这里,派出去的斥候急急回来禀报,称来的人马打着“梁”和“陈”的大旗。

    “是白袍军的援军。”

    褚向下意识的看向马文才。

    “我去迎陈庆之,和他周旋,将他的兵马留在这里。”

    马文才毫不犹豫地决定为褚向拖延时间,“你的骑兵人数众多,继续打着萧综的旗号去追赶尔朱荣的大军,务必要将他们全歼在洛阳之外。”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无论是褚向还是褚向身后的齐军将领们都是一怔。

    选择拖住陈庆之而不是立刻南下,便是把入主洛阳的机会让给了褚向,这让他们之前对马文才“趁虚而入”的猜测都落了空。

    哪怕他们结了盟,在内心里也对他会全力协助齐军是充满猜疑的。

    但现在他的决定却不是虚言,因为马文才已经下令自己的所有人马掉头北上了,被“照顾”的褚向心头也是一热,在马上对着马文才躬了躬身,一礼后感激道:

    “多谢马兄成全!待我等入了洛阳,必不会忘了马兄的功劳,封王拜相绝不食言!”

    “你们既然信守承诺,那我也自然不会出尔反尔。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等你们拿下洛阳,才能兑现承诺。”

    马文才对褚向摆了摆手,又催促道:

    “南岸大营里也有马,说不得尔朱荣的人已经跑出去一段路了,你们现在该做的是去追赶尔朱荣的人!”

    马文才和萧综不一样,一贯是话不会说满,也不会夸夸其谈,现在也是如此,褚向对他最为了解,也没觉得他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马兄多保重!”

    褚向收回感激的神色,调头下令继续追击尔朱荣军。

    “出发!”

    第510章

    兵分两路(下)

    且说另一头,刚刚追出营门不远的宇文泰很快就放慢了速度,变成了不紧不慢地坠在元冠受狼狈出逃的队伍后面,半点都没有了之前积极求战的热切。

    没一会儿,随后跟上的独孤信也追了上来,吹了一声长长的唿哨,叫唤起宇文泰的小名。

    “黑獭儿!”

    宇文泰自己都放慢了脚步,况且领着的又大多是宇文一族的私兵,便等着独孤信追了上来。

    他们都出身武川,家中又都是世代酋长,从小一起打打闹闹长大,外人都以为他们感情不好,其实私下里关心热络。

    他们原本都投效葛荣军中,葛荣战败后,宇文泰投奔了世伯贺拔兄弟进了精锐营,独孤信则入了先锋营为别将。

    到了尔朱荣帐下后,这位豪酋生性多疑,又担心葛荣军中投降的六镇子弟结党营私,所以原本私交甚好的两人才约定着在军中故作感情不和,互相妒忌,以免主将猜忌他二人。

    宇文泰打量着独孤信几眼,见他头上帽缨未动、头发一丝不乱,就知道他也是一点都不着急,于是面露试探着:

    “期弥头,难道你也……”

    “你也……”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骑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私下里小声对了下消息。

    他们都是在三天前收到了贺六浑的密信,告诉他们尔朱荣会中计,拿下南岸大营后设法离开,先躲藏起来。

    贺六浑在葛荣军中时,声望人脉远胜过葛荣,只是他性格不喜出头,所以一直是副手的位置,当初为了任城王和葛荣起了争执,他能拉动八位大头领和他一起叛逃,便可知他的人脉关系如何。

    宇文泰和独孤信收到这信时,都是不敢相信,他们也不知这贺六浑如何厉害,竟然还能在尔朱荣军中安插了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们投了书。

    前脚他们刚收到投书,后脚尔朱荣就下令先锋、精锐二营趁夜渡河,他们这才知道什么尔朱荣的计划说不得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这二人会归降尔朱荣都是为了活命,本就没有什么忠诚,所以等南岸大营被拿下时,就假借要追杀元冠受领功的名义脱离了大部队。

    宇文泰出于对世伯的情谊,曾私下里提点过贺拔岳几句,只是为了保密不敢说的太多,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心中正在犹豫,就见独孤信也抢着要人头。

    若是别人,他自然会暗自惧怕,或是独孤信要是私下和他关系不好会扯后腿,他也要担心一下,但独孤信其实和他关系私下里特别铁,也就无所谓他是不是跟上来,甚至还准备劝他和自己一起藏一下。

    这下可好,互相一对,都知道是收了投书要赶快跑,立刻明白事情肯定要生变,领军就换了方向走。

    “听说贺六浑带着任城王去了荥阳,投奔了梁人,难道我们要去梁国?”

    宇文泰打心眼里不愿意南下,对着独孤信嘀嘀咕咕。

    “要不我们还是先藏起来看看局势,过一阵子再看投奔谁去?”

    对于贺六浑给他们送信救他们一命的事,他们虽然感激,却也不是死了心就要用自己的人马报恩。

    这乱世之中,选择错了一步就是全军覆没,今日要不是贺六浑投书,也许他们就错了,接下来每一步更是要小心翼翼。

    “我对去梁国倒没什么抵触,就是担心兄弟们不愿离开故国。”

    独孤信一声长叹,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凭我这张脸,去哪里都能混得开。”

    “滚!”

    宇文泰翻了个白眼,看了看后方,提醒道:“尔朱荣性格多疑,说不定还会派其他人来追元冠受,我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他想了想,又道:“北面有陈庆之,尔朱荣要去东南的洛阳,西边潼关不易通过,我们往南走!”

    独孤信不是个能主事的,宇文泰有了决定,他就随了大流,两个小伙伴一起高高兴兴地带着亲兵家将脱离了主军,往南跑了。

    就在他们调转方向往南跑后没多久,侯景的急行军也来到了这里,并且沿着元冠受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侯景能当上先锋将军、第一个杀入洛阳,说明其部在“急行军”上有过人之处,此时也是如此。

    他虽然后发,却先至,第一个追上了元冠受的败军。

    当他追上时还不免洋洋得意,觉得宇文泰和独孤信两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将也敢在他面前抢这样的功劳,现在连人影子都没看到,说不定跟丢了迷路了不知拐到哪里去了,还想抢人头?

    为了不被人抢功,侯景在追上元冠受败军的时候立刻下令全歼敌人不留活口,那元冠受带着去打猎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出身高贵的官员,哪里是凶神恶煞的羯人将领侯景的对手?

    不少人看到是尔朱荣的大军追来了就吓得跌落了马下,还有直接不跑了跪地求饶的,没一会儿就被冲杀了个干净。

    侯景带着几千人马,就杀光了元冠受两倍于自己的敌人,又在部下的见证下亲自砍下了元冠受的脑袋,要带回去领赏。

    他也不是吝啬的人,知道此番元冠受带着的人马都非富即贵,包起元冠受的脑袋后就大度地说:

    “这些王公贵族的尸首就你们分了吧,我就要这伪帝的就行。”

    他麾下众将士一片欢呼,高高兴兴地分起了人头和战利品。

    这些都是王公大臣,即使出来打仗,身上的衣甲配饰等值钱货还是不少,于是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扒衣服的搜尸体的,偶尔发现一两个活口也是高高兴兴地砍了,场面极其残忍。

    待他们完全分完了“战利品”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每个人马上都装的是满满当当,马屁股后面的人头和东西都塞到要放不下了。

    侯景得了元冠受的盔甲兵器和宝马也是十分满意,这北海王世子打仗不行,挑东西的眼光却是极好,甲是照夜明光铠,刀是得自前秦苻坚的魏国重器‘神术’,马也是不亚于大宛马的神驹。

    这铠甲和宝刀都是历代魏主所用,侯景自然不敢昧下,回去后肯定是要献给尔朱荣的,但这马却肯定是他的了。

    直到他们打扫完了战场,宇文泰和独孤信也没有出现,这下侯景开始察觉到不对了。

    “这两小子就是拿脚走也应该跟着痕迹走到了,怎么会没跟上?”

    侯景心中生疑,“莫不是在路上遇见了伏兵?还是倒霉正好撞上了陈庆之的援军?”

    一想到陈庆之,侯景便是一个哆嗦,当即大吼回阵,担心也遭遇伏兵。

    一群人高高兴兴地带着满满当当的战利品回返南岸大营,终于在傍晚之前赶到了大营,可是一到营前,顿时大惊失色。

    “将军,营中空荡,没有人马!”

    “将军,营中粮草物资全部被人搬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将军,大营西边发现了我军的,我军的……”

    来人吞吞吐吐,侯景带了人去大营西边一看,只见大营西边已经填满了被马踩踏过的尸体,层层叠叠,点到纵横,错杂骇人。

    那些人明显是尔朱荣的帐下,很多面目尚存的侯景甚至都能喊出他们的名字来,每个拒马上全是被马撞上去的尸体,尸体下流成了一条血河。

    刚刚才从元冠受那里得到的欢乐荡然无存,面前这一幕仿佛是一场噩梦,更可怕的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没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何在这里死了这么多人。

    “是贺拔岳将军!贺拔岳将军的墓!”

    有人在搜索活口的时候发现了贺拔岳的墓,惊得大叫了起来。

    七八个人在草草堆起的坟头上一阵扒拉,把刚刚埋起来的人扒了出来一看,果然是刚死不久的贺拔岳,身上全是伤口,显然死于围击之下。

    贺拔岳是尔朱荣麾下一员猛将,和侯景一样深受重用,轻易不会离阵。现在贺拔岳死在这里,那主帅尔朱荣呢?

    其他各部兵马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什么整个大营里的人和东西都跟凭空消失了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气氛阴惨,看着眼前难以理解的这一幕,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将,将军,我们怎么办?”

    有人开始颤抖着问。

    “找,找不到人了……”

    侯景是羯人,最敬畏天地鬼神,现在也是害怕的要死,只觉得脚底下踏着的土地上到处血肉横飞,四周营帐的影子影影绰绰,仿佛无数鬼影,遍体生寒。

    “那,那陈庆之果然会,会妖术,他,他一定是把人都变没有了……”

    之前和陈庆之数次交战的先锋营将士们瑟缩着说,“我,我们现在带着这么多东西,要是被陈庆之发现,命没了,东西也没了。”

    提起东西,侯景也是一怔。

    这番追击屠杀元冠受的人马,所收获的战利品丰厚到出乎想象,也不知这元冠受怎么想的,几乎把魏国宝库里历代皇帝最贵重的兵甲配饰都带在了身上,这让他也收获了不少国宝。

    若是平时,他得了这些东西自然是要献上去的,可现在主帅消失,大营空荡,根本找不到自家军队的下落,那这些东西……?

    侯景心头一热,立刻做出了决定。

    “我们主军消失了,现在根本不知周边什么情况,再留下来有可能被去而复返的军队击溃,兄弟们能活到现在都不容易,决不能这么轻易送命……”

    他下令将贺拔岳重新掩埋,又说道:“我们现在发了一笔横财,只要活下去,凭着这些东西,家人和自己都能过的轻松痛快,何必要再继续把头提到脑袋上卖命?”

    侯景将元冠受的宝刀直接插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又开始穿戴元冠受的盔甲,显然不准备再“投效”谁了。

    “现在魏国上下都征战不休,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我们这些人留在哪儿,都迟早是要被征召去打仗的。就算不被征召,我们留下这些东西,无论魏国哪位宗室继位,日后都容不下我们。”

    他们抢的,也许还有各高门大族随身带的传家宝。

    侯景看向遥远的南方。

    “听说江南风景好,不打仗,女人们的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房里连个婆娘都没有,兄弟们,带上金银财宝,我们到南边投奔梁国萧老儿,找他要几个美貌小娘子当婆娘去!”

    侯景麾下全部抢的盆满钵满,哪里舍得去死?一听侯景的话,顿时心头大热,纷纷回应起来。

    “去南方!去南方!”

    第511章

    大厦将倾

    褚向别了马文才,一路向洛阳方向飞奔,追击尔朱荣。

    贺拔岳为尔朱荣争取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精锐的骑兵,这一个时辰,足以拉开很长一段距离,可偏偏尔朱荣现在的队伍毫无“精锐”可言。

    原本已经习惯了一人一马的骑兵,为了赶路不得不两三个人骑在一匹马上,这些士卒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两个人在一起就有三四百斤,有些唯恐会被丢下的,明明知道三个人上一匹马跑不快也要硬挤上去,这就导致马力更差。

    有些马跑的快,有些马跑的慢,尔朱荣自然是不会为了跑得慢的人放慢脚步的,这半路上就不停有人掉队。

    掉队的人担心跑得慢了会被后方追来的部队杀了,只能硬着头皮将马上的人抛弃,那些三人一马的渐渐的就变成了两人一马、甚至是一人一马。

    于是根本不需要斥候打探什么方向,那一路被抛弃的人马就像是一道鲜明的坐标,将他们指向尔朱荣的方向。

    尔朱荣起先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身后的亲兵越跑越少,越跑越少,回过头一看,顿时大骇。

    人呢?

    怎么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

    能紧紧跟着他的都是军中的将领或头目,最不济也是百夫长之类,这些人自然不必担心被人丢下马,加上他们急着去洛阳,也没注意到身后的动荡,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渡过黄河时带来的五万多人马,在南岸大营白刃战消耗掉了近万,宇文泰、独孤信和侯景三人一共带走了万余,后来分了几千给贺拔岳拖延时间,本来就剩下不到三万人,现在还没到洛阳城呢,就只剩不到两万了??

    这一支本部兵马都是他从秀荣川带出来的,跟随他征战四方,从出川到如今,即使是对上陈庆之的军队也没有遇到过如此的损失。

    而如今在南岸大营明明已经大捷,却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大半人,怎么能不心如刀割?

    “啊啊啊啊啊!”

    尔朱荣回看后方的人马,一声大吼:“全部都跟上!离洛阳不远了!等到了洛阳,待知道是哪方的奸诈小人这么算计我们,日后定将他碎尸万段!”

    尔朱荣身边的军师刘助毕竟不是将门出身,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疾奔有些受不住了,全靠一股毅力撑着才没有掉队,此时尔朱荣要求再加快速度,顿时愁容满面。

    后面能跟上的本就是最心狠、最强壮的一批勇士,闻言精神大振,紧紧跟着尔朱荣疾奔。

    又跑了一阵子,那刘助终于受不得了,高喊起来:“大,大将军,我是文弱的士人,没有这样急行军过,再这么跑下去非得落马不可!我不能拖累你们,且先找个地方躲一阵子,待你们拿下了洛阳,我在去投奔你们!”

    说罢,两脚一夹马肚子,调转方向,朝着南边的林间跑去。

    “刘军师!”

    尔朱荣的马正在加速,猛然听见这么一嗓子,顿时大惊失色地扭头去看。

    无奈刘助已经跑出一阵子了,他这时候再追也追不上,还要拖累后方行军的速度,只能又高喊起来:

    “刘军师,我等在洛阳等你,千万保重!”

    “蒙大将军不弃,我一定想法子尽快过来!”

    刘助高声回应着,人已经跑出去老远。

    其余将领还搞不明白怎么回事,边跑边议论纷纷:“这刘军师真是好人啊,为了不拖累我们自己先走了!”

    “哎,要不是刘军师,我们现在还在中郎城外餐风露宿呢!”

    “没有刘军师,我们现在都回晋阳去了!”

    他们原本是感激刘军师这个聪明人的“贡献”,可是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所有的一切“噩运”好像就是从刘助献策开始的,之前哪怕战事再胶着,伤的也是柔然人,本部兵马没有什么损失,最多不过就是回晋阳休整一阵再发兵南下而已。

    可现在,明明是大胜的局面,怎么他娘的就是他们丢盔弃甲在逃命呢?

    可惜以他们的脑子,即使察觉到了不对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最多是觉得整件事有些邪门、他们运气太糟糕而已。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后方褚向的大部队已经能看到人影了,打着“萧”、“齐”的旗号,紧追不舍。

    之前先脱离队伍躲避在树林的刘助将马放在林中,在树丛的掩映下观察着后方追上来的人马,也见到了那面“萧”字旗,心中不由得一喜,准备出去招呼人接应。

    他生性谨慎,在树林里看着一个个过去的将领都是萧宝夤军中的熟面孔,唯有领军的那个青年人并非萧综,而是个面生的年轻人,长相和萧宝夤足有八分相似,顿时一愣。

    “这是谁?难道萧宝夤还有流落在外的其他儿子?”

    他是魏国人,早些年也曾潜伏在萧宝夤麾下做过军吏,此人从未去过南方,自然更不认识褚向。

    虽然这一支人马从旗号到军容明显都像是有了新主人,而且新主人是“姓萧”的前朝皇子,但出于某种下意识的预感,他没有立刻出去“归队”,反倒将自己藏的更严实了一些,想要等等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和萧综密谋了这么久,计划又执行的这么彻底,其结果当然不会超出计划之外。

    褚向领着的齐军只是花费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追赶上了前面慌不择路的尔朱荣大军。

    就算尔朱荣领兵再怎么厉害,那也是昔日,现在的尔朱荣领着的是刚刚在黄河南岸战斗过一场的疲兵,座下的战马又都是一路带着好几个人狂奔的疲马,这种人困马乏的情况下,哪怕是有十成战力的勇士也发挥不到五成,更别说原本还有着数量上的绝对差距了。

    褚向的三万骑兵几乎是顷刻就冲散了尔朱荣的大军,像是一把尖锥将尔朱荣的队伍分割成了两半,开始逐个击破。

    褚向没有打过仗,也不会贸然贪功,由一群最忠诚的侍卫保护着远远留在队伍的中心,观看萧宝夤帐下几名大将如何与尔朱荣对阵,认真地学习军阵上的技巧。

    那尔朱荣也不愧是魏国有名的宿将,虽然被第一轮冲阵打的懵头懵脑,可是很快便重整完了队伍,所有还有马的骑兵在他的指挥下游动穿插在每一个空隙里,各自为战与敌人战斗。

    骑兵最可怕的是冲锋,一旦冲到了面前也得靠马战,而尔朱荣的骑兵最擅的就是马战,虽人数远远少于褚向,却依然给齐军带来了很大的威胁。

    “集合,集合,不要分散!”

    陈珂在阵前大声指挥着,“群起而攻之!”

    齐军则利用起人数的优势,一点点蚕食着尔朱荣的兵马,避免单独作战。

    双方鏖战在一处,杀声震天,血流遍野,双方军中都是多年征战四处讨伐“叛逆”的老兵,和元冠受领着的那些地方守军完全不同,更不是各地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一旦真的拼杀起来,每一个眨眼间都有人失去性命。

    “这尔朱荣的人真是勇猛,若不是萧综立下这样的毒计,在正常的战场上相遇,我等不一定拼得过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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