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好,此事我帮你!”

    马文才得了梁山伯的承诺,才总算是放下了心,此后几天都在为此事奔波,他先是拜访了之前南逃梁国又献马的降将范遵,又去找了之前白袍骑中被驱逐的兵卒,忙碌了好几日后,才回宫覆命。

    牛首山马场的事情,萧衍已经从陈庆之那里知道了,正如马文才所预料的,因为朱异的进言,萧衍对马场里的马被虐待并没有太大的愤怒。

    白袍骑这么多年来,从最盛时“马数七千”到现在无人问津,并不是一天之内衰落的,他不管不顾也有很大的责任。

    何况养战马劳民伤财,与民并无益处,梁国以水兵和步卒为主力,他也不想大兴马政。

    如果不出意料之外,这件事就以朱吾良被罚俸一年、责令整顿牛首山马场为魏国人提供便利结束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并引出了一件举朝震惊之事。

    这些马,是原本北魏并州的游击都尉范遵献上的。

    他家是刘宋时被俘虏到北朝的,之后几代在北朝为官,但总有归国之意,他在天监六年时找到了机会,趁着军职调动往南方布防之时,谋划着夺了在并州放牧的军马,又带着家小和家财南逃至梁国,投奔了汉主。

    萧衍对待南逃的北朝官员一直是“去留随意”的态度,范遵在北魏时的官位并不高,他是武将,可带来的是骏马又不是战船,并没有得到什么重视,赐了个太仆寺的官员之位后就没管了。

    已经过去了快十年,这位范遵如今依旧还只是个太仆寺的小官,之前在北魏半生戎马,到了梁国却再也没上过阵。

    太仆寺是负责掌管皇帝的與马和马政的,也负责考察各地牧场的蕃息损耗之实,定其赏罚,死则敛其尾、筋革入于官府。

    这个官署在北朝是很有权势的部门,在南朝却像是个笑话,说是管马,其实大部分时候管的都是牛。

    至于兽医、兽医博士统统没都没有满员,太仆寺本身也是人人不愿进的一个没油水衙门。

    范遵自是知道自己的马多半建立了白袍骑,但他是降将,不宜再刺探军情,而且为了避嫌,之前负责考察牛首山牧场的事情也都是交由其他同僚去做,他本身也正在低落期,所以这么多年来,竟都不知道白袍骑里的马被糟蹋到这种地步。

    事情发生后,就有原本在白袍骑、后来被驱逐的士卒上门来“告状”,毕竟名义上马政归太仆寺管。

    于是范遵就去了趟牛首山,回来后,趁着上朝时所有大臣在门前等待的时候,一头撞向了宫门。

    幸亏谢举当日带着书吏徐之敬入宫议事恰巧在场,事发时徐之敬立刻止血、救人,否则那范遵说不定就这么撞死在宫门前了。

    就因为当时文武百官皆在列,这件事就被这么轰轰烈烈的揭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曾被白袍骑驱逐的前骑兵们又去了御史台,状告白袍骑的主将朱吾良收受贿赂、克扣军饷、私下倒卖军马等等罪行。

    就这样,原本眼看着已经被压下去的丑闻,就这么爆发了开来。

    光严殿内。

    原本是在皇帝处理政事时听候“顾问”的大殿里,今日三三两两聚集着不少朝中的要员。

    被定为清品的流内十八班几乎来了一半,甚至还有几位将军。

    这些人的手中正拿着一篇文章,并互相传阅。这篇文是使馆里的梁国官员送入宫的,听说被人用箭射入了使馆中,就钉在魏国人住的门前廊柱上,使馆里的人一开始以为遇到了刺客,小心翼翼地将箭拿下来后,发现是一篇文章。

    就在他们发现这篇文章后没多久,城里的儿童争相传唱起这篇文来,使馆里的官员觉得事有蹊跷,就将文章送达了上司。

    自古以来,童谣总和上天的预警联系在一起,文章一传唱开后立刻引起了不少官员的警惕,待再看到这篇名为《马说》的杂文后,更是坐不住了。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

    读着这篇《马说》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梁国的太子萧统。

    他素来以善待人才而被称道,看完这篇《马说》后,几乎是一唱三叹。

    这篇文通篇说马

    ,又不是说马,内容浅显易懂连妇孺都能听明白,几乎就指着梁国上下的鼻子骂他们是不懂得惜才的蠢货了。

    它出现的时机太巧、出现的地方也让人觉得棘手,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诸位怎么看?这篇《马说》会不会是激愤之下的范遵所作?”

    第334章

    夺权生事

    “那范遵不过是一武夫,

    若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早就不会是个太仆寺的小官儿了,依我看,并非范遵的手笔。”

    一位侍郎道。

    “是不是范遵的手笔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外面都在传着一首童谣

    ,

    正和这篇《马说》息息相关……”

    周舍人愁眉不展,

    喃喃道:“灶下马,

    几做驴;烂马胃,骑都尉;烂马头,

    关内侯。”

    这便是抨击时政,说官员靠马谋利,

    不顾军备了。

    “依我看,这是有人刻意散播谣言。”

    说起此事,

    朱异心内懊恼,“言上号令,

    不顺民心,则怨谤之气,发于歌谣,

    故有诗妖。说是上天的讖言,

    也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朱使君都已经承认了是‘怨谤之气,

    发于歌谣’,可见民间还是有怨气的。”

    太子萧统是个敏感的人,

    又有极高的艺术修养,

    往往会被这样的文章打动内心,

    他握着那篇《马说》,向诸位大臣说:

    “这篇《马说》,看似说马,其实是说在我梁国的人才并不能得到重用。白袍骑当年的战马全是北方的河西宝马,为什么到了我国不出几年,就变成驴了呢?那范遵撞向宫门虽然莽撞,可他若不这一撞,我们都不知道国内的马政已经烂到了如此地步……”

    他有感而发,谢举则更为实际。

    “现在北方有动荡,但凡北方政局动荡,总有北人来投,这篇《马说》如果传到北方,以后就不会有人南奔了,还会沦为北方的笑柄。听说范遵醒了以后就去了魏国人住的使馆,痛哭流涕当年不该献马,说是愿意辞去官职,护送魏国人回洛阳以赎罪……”

    谢举语气严肃,“今日有人会悔恨不敢献马,明日就有人会悔恨不敢献船,南奔的北人本都是举家来投,若寒了天下人的心,我们还谈什么正朔?”

    “如今内外交困之时,什么时候再起战端谁也不能确定。战马既然能被虐待至此、白袍骑吃空饷情况这么严重,各地军政又如何?各地武备和士卒可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谢举一字一句,直击问题的症结。

    “窥一斑而知全豹,今日战马骈死于槽枥之间,明日就可以是为我们打仗的勇士,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凛。

    别看他们如今都是清贵官职,但拱卫防御,靠的还是寒门出身的武将。

    梁国是募兵制,兵员全靠征召和服兵役的百姓,去当兵的多是直奔某一位武将而去,部曲和武将之间的感情更甚朝廷与军队的,这些人往往晋升困难又不得到尊重,长久以来积累下来的怨气早已经不得不让人重视。

    北方能因此而六镇齐乱,南方又为什么不能?

    “作此《马说》之人,其心可诛!”

    朱异眼神凶厉,“建康城能做这样文章的人不多,不如让御史台将此人找出来,看看是不是魏国派来的奸细。”

    “然后呢?闹得满城风雨,让怨气更甚?”

    谢举大袖一拂,“胡闹!现在要做的是安抚民心和军心,我国现在还有不少南奔的将领,他们都在外领军作战,你是要逼他们反吗?”

    范遵官是小,可是人家是举家来投的,这么多战马装备上骑兵在哪儿不能做一方诸侯?

    结果人家得到了什么结果?

    “谢中书此话在理。现在重中之重是平息谣言、并妥善处理此事。魏国使者现在都在建康,此事有关国体。等会儿父皇要是问政,还请诸位臣公痛陈利害,不能再和之前那般轻忽过去。”

    萧统朝诸位大臣拱了拱手。

    “我们不能不但不能追究著作者的责任,对于范遵更要好好安抚。要是他真辞官归魏,我们在外的南投将领都不能用了。”

    太子发了话,谢举又一力支持整顿白袍骑,其他臣子也就心领神会,到了皇帝面前时,那篇《马说》就送到了皇帝的案上。

    至于童谣,则是半个字都不敢提。

    “佛念、子云,你们都去过牛首山,以你们之见,白袍骑的情况真的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萧衍没想到只是一件小事竟引出这么多事,心底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有些不悦。

    马文才正准备陈述所见,却见陈庆之对自己打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他与皇帝相处的时间自然没有陈庆之久,虽不知他为什么摇头,但还是信了他的意思,没有贸然开口。

    萧衍等了半天,见陈庆之和马文才都只是默然不语,悚然道:“你们竟然连话都不敢说,难道白袍骑的情况更严重?”

    陈庆之是朝中御史,马文才更是连赏花都敢直谏写策论的人,两人却同时不发一言,若不是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又怎会如此?

    萧衍自女儿行刺之后精力就大不如前,若是一日之内的奏言都是天下太平或歌功颂德的还好,如果都是烦心的事情就不免头疼脑涨。

    他其实并不拿白袍骑当回事,一支骑兵,最盛时也没有几千人,只是他试验失败的产物,可眼见着朝中上下都围着这白袍骑做文章,又动不动拿魏国人说事,心中越发不痛快。

    “既然这朱吾良能将马当成猪养,就别让他养马了,去喂猪吧!”萧衍一句话便摘了朱吾良的主将之位。

    朱异嘴唇翕动了一下,大概是想说些什么,但见萧衍难看的脸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子云。”

    他看了看身侧站着的陈庆之。

    “臣在。”

    陈庆之回应。

    “这几十年来,你一直跟着我做个小官儿,委屈了你。”

    萧衍叹息。

    “陛下言重了。”

    陈庆之连忙躬身口称不敢。

    “我知道你为什么熟读兵法。当年在我身边的旧人,不是进了中书省,就是外放做了将领。我也曾想让你领军,只是你身体不好,又没有什么领兵的经验,将兵给了你,就是害了你,我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让你弃文从武。”

    萧衍这次已经仔细想过,做起决定来反倒容易的了。

    “现在白袍骑的主将既然已经被我罢了官,你便兼任着这游击将军的位置,领了白袍骑吧。”

    陈庆之没想到这游击将军来的如此容易,一时倒不敢相信,怔怔在那里。

    “我知道这白袍骑现在就是烂摊子,谁也不愿意接手。”

    他怔然,倒让萧衍误会了,安抚道:“训练骑兵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好在现在魏国的花将军正在建康,你多多向她请教,以后就有了章法。”

    “现在白袍骑的马虽然不够,可魏国人允诺了事成之后再赠好马,日后这白袍骑也会越来越像模像样的。”

    陈庆之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跪下谢恩。

    游击将军也算得上是有名号的将领,最多时可领军七千人,虽说七千人不算多少,但要是满阵的七千骑兵也很骇人了。

    可惜现在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要马没马,牛首山大营里还有一堆妇孺老人,现在他这白袍骑也就是个空画的大饼。

    就因为这烂摊子太烂了,而且为了立刻做出成绩,肯定还要做得罪人的事情整顿大营,萧衍将这白袍骑交给了陈庆之,竟没有几个人表现出羡慕之情。

    但这些人里肯定不包括马文才。

    马文才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了黄门侍郎,走的又是清贵的路子,皇帝必不会让他早早做个“将种”来折辱他,反倒是陈庆之这么多年来不上不下,既不能入机要又不能掌军权,白袍骑便给他做了补偿。

    虽然已经预料到可能有这样的结果,但白袍骑的主将真的交到陈庆之收手中时,马文才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丝失落。

    陈庆之领了白袍骑的游击将军,刚刚谢恩,就见萧衍目光从马文才身上扫过,突然又道:

    “子云,整顿白袍骑你一个人不行,我将马文才暂时借你做个谘议参军,如何?”

    “臣求之不得!”

    陈庆之笑道,“就算陛下不说,我也是要开口求陛下借人的。”

    马文才刚刚失落就得了这样的惊喜,顿时大喜过望,一同谢恩。

    等所有臣子从殿中出去,陈庆之也告退了,马文才刚想离开,却被皇帝开口留住。

    马文才没想到皇帝会单独留下他,心中七上八下。

    “这篇《马说》,可是你所作?”

    皇帝摩挲着案上的《马说》,突然开口问。

    “陛下,此篇并非臣所作。”

    马文才呆了下,自然是一口否认。

    皇帝细细看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叹道:“我问你,并非兴师问罪。这篇杂说写得极好,更妙在虽通篇描述了千里马的遭遇,却丝毫不见戾气,也没有长篇大论的说大道理,我也猜应该和你无关。”

    “问一句,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陛下这什么意思?

    是说他写出来的都是“有戾气”的文章?

    马文才心中腹诽。

    “佛念,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去子云身边,暂领个参军?”

    萧衍又问。

    马文才想了想,猜测道:“陛下是担心先生下不了手处置白袍骑里的闲杂人等?或是担心陈使君手段不够强硬?”

    “知我者,佛念也。”

    萧衍微笑颔首,赞赏道:“俗话说慈不掌兵,子云虽有才能,但毕竟没有领过军。白袍骑被荒疏至此,大营里应该皆是难以管理的兵痞无赖,他一个外来的文士,很难服众。”

    “魏国急着要一支骑兵,用平常的手法慢慢练兵已经来不及了。我派你去,便是让你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是士人出身,又有清职在身,联系内外比子云更加方便,那些兵痞也不敢闹得太狠。”

    萧衍说,“何况你还有武艺在身,必要的时候,也能护着子云。”

    “臣明白了。”

    马文才在心中叹了口气,又喜又愁。

    说是看顾陈庆之,其实是皇帝并不信任他。

    陈庆之跟随这位陛下已经几十年,从还是个童子起便随侍身边,人已熬到中年方得了个游击将军,陛下却不愿他练兵练出一堆自己人,还要把自己放在白袍骑里。

    喜的是自己有了名正言顺插手白袍骑的资格,忧的是皇帝如此多疑,就算他和陈庆之将白袍骑练好了,说不得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情绪上的变化自然瞒不过皇帝,他之前救了萧衍一命,萧衍也不愿他多想,只宽慰着:

    “我知你有凌云之志,让你当暂领参军之位是委屈了你。你且放宽心,待打发走那些魏国人,我便招你回来,做个散骑常侍,也不算埋没了你。”

    皇帝呵呵一笑。

    “你是千里马,我自然也不吝惜与做个伯乐。”

    “谢陛下!”

    马文才领了个莫名其妙加身的参军之职,一出了宫中,便径直奔向徐之敬的住处。

    徐之敬出使前时是二皇子的常侍,归国后又升了一级,现在是豫章王左常侍,平时没什么差事,只有在二皇子召见的时候才被委派一些闲差。

    徐家虽然将他除了族,在钱财上却没有亏待他,他如今在京中买了一处带小院的房子,有两个药童伺候。

    马文才进院子时,徐之敬正坦胸瘫在外间纳凉,知道是马文才来了他也没拉上衣服,挥着个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徐兄,我有事请你帮忙。”

    马文才也不客套,往廊下一坐,凑着徐之敬扇来的风,直接开口。

    “你来找我,除了帮忙,还能干什么?”

    徐之敬翻了个白眼,“就不知我一个小小的王府常侍,能帮上你这个侍郎什么忙了。”

    他顿了顿,皱眉问:“不会又是让我医人吧?你下回能不能少给我揽这样的事?之前你让我救的那个范遵将自己头撞成那样,幸亏是我知道在做戏,要不知道,肯定不救了。”

    一心求死的人,救他做什么。

    听到徐之敬埋怨,马文才讪笑了下,摸了摸鼻子。

    “这次,那个,咳,不是医人。”

    “不是就好。”

    徐之敬摇了摇扇子。

    “这次,求你医马……”

    啪!

    徐之敬的扇子,直接砸在马文才脑袋上了。

    第335章

    □□伊始

    徐之敬找匠人做了一大堆扇子,

    每个扇子上都写着一些成品药的药方。有时候别人身体不舒服向他要方子,

    他就随手抽上一把,

    让药童给人送去。

    砸在马文才头上的扇子上,正写着“生血止痛散”。

    扇骨是竹子所制,马文才被他的扇子掷了个正着,这一下砸在脑门上嗡嗡的疼,

    又不敢多埋怨,只能捡起扇子,

    一边把玩,一边解释:

    “陛下将白袍骑交给子云先生了,又点我去做参军,协助子云先生重建白袍骑。可是你也知道白袍骑里那些马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休要和我多言,我听不见。”

    徐之敬站起身就要回屋,连纳凉都不管了。

    “那些马有不少能撑到现在,

    说明体格极为强壮,只要得到好好的调理,说不定就能重新上战场……”

    马文才紧紧跟在徐之敬身后,

    跟着他一起进了屋。

    “现在人不是问题,问题是找不到能用的马……”

    徐之敬三两步进了屋,直接插上了门。

    “徐兄,你听我说完啊。”

    马文才没想到徐之敬做的这么绝,轻轻敲着门,

    郁闷极了。

    “裴家有意要养骑兵,

    我也想弄支私兵,

    如果能用牛首山大营掩人耳目是最好的,将马和骑兵养在那里,外人只知道白袍骑在练兵……”

    “你连个看马的兽医都没有,练个屁!”

    徐之敬在门口翻了个白眼。

    “一场疫病过去就会死一片,我看你不如去找太仆寺,太仆寺里不是养着兽医吗?”

    “太仆寺的兽医连马和驴子都分不清,能治才有鬼!”

    马文才急了。

    “我也分不清!”

    徐之敬的语气简直是气急败坏,“之前你让我治刘有助,好歹还用天子门生来换。后来你要我帮你做假死的药,说是救人,我也帮了。我念你我和相交一场,能破的例都破了,可马文才,你别太得寸进尺!我就算被除了士,也不会沦落到医什么畜生!”

    “可我听说东海徐氏是用畜生让学徒试手的,既然你们用畜生来锻炼医术,怎么就不会医畜生呢?”

    马文才不肯死心,依旧敲着门。

    “你要不愿意治也行,你去看看那些马,看看哪些还有救……?”

    “不去不去,你自便。”

    徐之敬将门户紧闭,语气也不耐起来。

    马文才在门外好说歹说,徐之敬还是闭门不出。

    “徐兄,你每救回十匹马,我便送你一匹,如何?”马文才突然换了思路,转而利诱。

    “子云先生那边我去说,你可将马寄养在牛首山大营里,倒你需要的时候,只管来拿!”

    “我要马干什么!我在建康连驴都用不上!”

    徐之敬觉得马文才是疯了。

    “徐兄也许现在用不上,但难保以后没有用上的时候?”

    马文才绞尽脑汁,徐之敬不是梁山伯,也不是祝英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套完全不管用。

    “你现在是二皇子的属官,我大梁的皇子历来要在州郡之中历练,太子如今已经成年,二皇子在京中估计也留不了多久了。你要是有马,再找家中要些壮士,岂不是就有了现成的卫队?”

    “就算你用不上,还有褚向。他志不在京中,现在又没有家人照拂,万一哪天过不下去要北上,难道用脚走?”

    马文才甚至连褚向都搬出来了。

    “有马就好招募随从……”

    “马文才,你能不能积点口德不要胡乱咒人,什么叫过不下去要北上?”

    嘎啦一声,门打开了,徐之敬冷着脸站在门口。

    “我看你天天跟那群魏国人混在一起,有点癔症了!”

    见徐之敬出来了,马文才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是是是,我癔症了。”

    马文才不但没生气,反倒笑着凑过去,喜出望外道:“你改变注意了?”

    “我以前没治过马,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

    徐之敬没好气地说。

    马文才一呆。

    这是开了门再拒绝的意思?

    “不过往年在我家里学医的学生里,倒是有后来改去看畜生的。我可以向你举荐一个擅医畜生的熟人,但是……”

    徐之敬比了个手势。

    “医好的马,我要五匹。”

    ***

    牛首山大营里,如今正喧闹一片。

    朱吾良被卸了官职,送去郊外的庄园养猪了。

    在他任上折损了上千只马,上面的人有命,他不养足同样数目的猪便不可起用,也不能归京。

    临走之时朱吾良哭天嚎地,看样子这辈子也回不了建康了。

    朱吾良一被带走,牛首山大营里属于他的亲信人人自危,当天便跑了好几十人,下落不明。

    这座大营原本有三千骑兵,在朱吾良上任几年之后只剩下一千余人,剩下的一千多人空缺,如今皆是给予朱吾良好处后塞进来的“兵户”。

    陈庆之接管了白袍骑,第一件事便是清点大营里幸存的马匹以及常驻兵卒的数目,结果花了两个多时辰,原本召唤来的兵卒没来多少,练兵的大校场上倒是出现不少拖儿带女之人。

    知道的是兵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集市。

    “阿爷,我们来干嘛?”

    年纪尚小的孩子不安地牵着父母的手,“是来了新的将军吗?”

    “嘘,别说话,小心新来的将军把你赶出去!”

    孩子的父亲捂住孩子的嘴,皱着眉看着点将台上宽袍大袖的中年文士,心里七上八下。

    现在百姓日子都不好过,赋税太高不说,徭役也多,一个成年男人,一年在家中待不到半年,不是今天修寺庙,就是明天修城墙……

    有些人能舍弃家人去寺庙里当僧人,就是为了躲避繁杂的征役,但也还有向他这样舍不掉家人的,就只好想办法躲避。

    他原本在京中也有一间小小的铁匠铺,皇帝要拿生铁镇蛟龙时,所有的铁匠铺都开不下去了。

    他听旁人说这里可以用钱买个空缺来当兵,不需要打仗,只要帮着兵营里干活就行,于是花费了家里大半的积蓄,才找了路子进来。

    牛首山虽然偏了点,却果然如他们说的,已经好几年没有出征过,也不需要负责卫戍,平日里只要养养马、打扫打扫马圈即可。

    只是每个月粮饷什么都是没有的,如果带家眷来还要给“安置费”,可比起每年徭役浪费的时间,这些钱实在算不了什么,只要有手艺,一年干几个月这些钱就赚回来了。

    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天就变了。

    孩子的父亲带着一丝怨恨,看向点将台上的新将军。

    陈庆之自然知道这些人如今心中有多不安、又有多么不愿离开这里。但白袍骑腐烂至此,不剥皮抽筋是好不了了。

    见陈庆之站在点将台上一言不发,几位负责管理兵营的副将与主簿不安地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上来询问:

    “陈将军,不知您将大营里的人都召来是何缘故?现在这天气如此炎热,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卑职担心会有人热出毛病来……”

    陈庆之脸上、身上也全都是汗,然而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静静地看着乱糟糟的校场。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多,场上可以作战的青壮年不足二三,更多的是老弱妇孺,而即便是这些青壮年也俱是拖家带口。

    如果直接将这些人遣退,这些人只要稍稍被挑唆一下就很可能激起民怨,况且白袍骑若要重整,没有人也不行。

    他在心中静静地打着腹稿,一直等到校场里的人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连交头接耳的力气都没有了,方才开口:

    “叫诸位来,一是因为鄙人接任白袍骑游击将军一职,二是有一项任务要交付各位。”

    陈庆之冷然道:“魏国来的使者要回洛阳,陛下欲要白袍骑护送他们回国,特命我选拔骑兵完成这个任务。魏国人要八百骑,所以我将大家都召集在这里,点取可用之人……”

    之前都以为三千人里挑选八百人很容易,可眼下看来,能不能有八百能上马的成年男人都不一定。

    不光是陈庆之这么想,其他人也是如此。一听说要背井离乡去什么魏国,校场中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变了脸色。

    “怎么要出战?不是说不用打仗吗?”

    “去魏国?我们不是在和魏国打仗吗?我的铁匠铺就是因为打仗开不了的啊?”

    “两国在打仗,那我们还回得来吗?”

    洛阳与建康相隔甚远,长途跋涉不说,还有可能在路上遇见匪患和战争,一时间,嗡嗡声不绝。

    “这是一项耗时颇久的任务,路上也可能不太安宁,若有不愿意去的,可以就地离开,视同自己放弃。”

    陈庆之突然大发慈悲,说出让众人都惊讶的话来。

    就在有人牵儿拽女准备走时,陈庆之又开了口。

    “只是一旦放弃,就不再是白袍骑的人了。放弃之人在大营中的家眷、家当,也要在三日之内全部带离大营,否则以军法严惩。”

    这是要赶他们走?

    “要老子走可以,老子交了一年的安置费,你们得还给我!”

    “还有我的!”

    “我的!”

    “我当初买这个当兵的资格花了一万钱,这钱还不还我?”

    “我婆娘给军中做饭,也算是军中的人,凭什么你说走就走?”

    霎时间,校场犹如被泼了水的油锅,一下子炸开了。

    义愤填膺的人群推搡着要往前走,去找那白面的文士讨个说法,特别是要把那遣散费要回来。

    眼见着场面就要失控,校场四周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起先发觉不对的是混在队伍里的老人,他们惊慌的四下张望,紧紧拽着家中孩子的手,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在建康城里,每一次传来这样的脚步声,就必定会发生可怕的大事。

    果不其然,就在那些青壮终于挤到点将台前时,校场外面的脚步声也终于近在耳边。

    校场门外,身着戎装的花夭和身穿官府的马文才并肩而立,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披甲执锐之兵。

    刹那间,校场鸦雀无声。

    “我听到有人说要还钱?”

    马文才踱着步子,慢条斯理地走进营中。

    “正好,我也想算算……”

    “诸位这么多年不交赋税、不服徭役,折算下来,确实要还不少钱。”

    第336章

    初露峥嵘

    对于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役的士人马文才来说,

    虽然理解百姓为了逃避繁重的种种苛捐杂税而各找门路,

    却不能容忍他们借由兵役来逃避。

    军队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养老的。

    前世的陈庆之如果领的是这样一支杂牌军,别说攻入洛阳,

    恐怕连寿阳都打不过去。

    所以马文才猜到了他要“裁军”,也考虑到了大规模斥退这么多人会造成的后果,提前向皇帝请了命,调来了府军。

    明面上,

    当然不能用调兵来镇压牛首山大营的名义。

    魏国作为国礼送来了三百匹没有任何杂色的白色骏马,萧衍难得大方的将三百匹马都批给了陈庆之负责整顿的白袍骑,

    这府军是借着送马的名头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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