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平时藏拙,可以说是有隐逸之风,可现在这种场合还藏着,就是不识好歹了。更何况他平时对祝英台颇为礼遇,他总该投桃报李吧?

    马文才一看太子那脸色就知道对方已有怒意,缓缓穿过人群,朗声说道:“我有一首!”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马文才。

    “你能咏诗?”

    萧综嗤笑起来,“别又来作一首策论!”

    马文才对皇帝拱了拱手,又给祝英台递了个眼色,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呃?这不是我上次在会稽学馆给姚华先生的……

    祝英台猛地抬起头。

    “什么东西?不是要写黑山吗?怎么来织布了?”

    “这马文才,不会想出名想疯了吧?”

    几个梁国官员忿忿道。

    “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似,问女何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

    听到“军贴”和“点兵”,魏国人俱是一震,就连一直在一旁和刘令娴聊天的兰陵公主也停止了闲谈,关注起咏诗的马文才来。

    “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到了这里,众人终于明白他要咏的是北魏开朝时传奇的女将军花木兰,于是表情都复杂了起来。

    说起这位女将军,南朝和北朝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魏国使臣怎么也没想到,马文才竟然选择以花木兰为主角来选题。

    祝英台满脑子已经是“完了完了完了历史要完了完了北朝民歌被南朝记录了我要死要死要死”,那边马文才则毫无所觉地继续背诵着: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一诗作罢,全场静默。

    马文才咏完这首诗,见祝英台面色已经红到快要爆炸了,连忙对皇帝和太子躬了躬身:

    “此诗名为《木兰辞》,乃是……”

    他正准备说乃是祝英台所作,兰陵公主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这位使君,你……”

    兰陵公主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家的送嫁将军。

    她还记得这人曾将花将军抱着送回来,还有段时日天天跑使馆对花将军嘘寒问暖,跑的特别的勤快。

    魏国人也皆是如此,明明是马文才咏的木兰辞,他们的目光却一直看着他身后的方向。

    马文才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看花夭作甚?”

    他脸色突然一变。

    “坏了,这首乐府诗祝英台曾送给花夭过,不会花夭也在哪儿咏过这首诗,他们全都知道吧?”

    “这位使君,你是不是……”

    兰陵公主终于说出了口。

    “对我们花将军有仰慕之情?”

    啥?!

    第322章

    财可通天

    有了玄圃园里这一出,祝英台的名声可谓是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三皇子萧纲和她交好,

    有意替她扬名,

    又把玄圃园的扇子是她折腾出来的事情也宣扬了一边,如今祝英台这个名字,便是“文采”加“好品味”的代表。

    她本来长相就不俗,

    因为是女人,

    衣着风格就往宽松上靠,衣袍是越宽大越好,

    为了不暴露自己没有喉结还天天戴个小冠用系绳遮住喉部,

    在常人看来,

    这祝英台就颇有些古之先贤的旷达之气。

    加上玄圃园里人人都知道祝英台干活勤快、做事踏实有条理,而且还性格随和连对庶人都温文有礼,于是乎,祝英台的标签上又加上了一个“会过日子”。

    要知道这时代的士人,

    附庸风雅的有,

    有文采的有,

    门阀士子会吃穿能折腾出新玩意儿的虽然不多,但必定也是有的,

    可是家里条件好自己又聪明却能过日子的,却不多。

    祝英台的门第,

    顶级的门阀自然看不上,

    高门的嫡女身份之贵不亚于公主,

    可次等士族却看祝英台犹如东床快婿,

    就在诗会后没几天,各式来说亲的媒人差点踩断了裴家客店的门槛,就连马文才都被朝上的老大人们拦住打听过祝英台的事。

    对此,马文才表示:

    “呵呵,都是瞎了眼的。”

    但这也给马文才他们一个提醒——祝英台的男人身份,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在这个普遍早婚的时代,马文才和他身边的小伙伴们简直是一群异类。

    梁山伯暂且不提,他身份不高,又是得罪人的御史,没人愿意为他提亲是寻常,何况他现在那个造型,敢嫁的都是瞎了眼的;

    徐之敬是家族弃子,庶人身份,他自己自视甚高,是怎么也不会娶一个庶人为妻的,于是也蹉跎了下来。

    傅歧则是门第高、自己却不争气,兄长死后傅家看着像是后继无人,许多门第相仿的人家都对他诸多挑剔观望,动不动拿他以前顽劣的经历揶揄,傅母刚刚丧子又被人轻视,伤心自不必提。

    褚向无父无母情况复杂,马文才是个心高气傲的鳏夫,祝英台是女人,于是这一票会稽学馆的同窗,是老大不要笑话老二,统统婚姻困难。

    这么多人里,唯有祝英台是硬件条件不足,其他各方面都甩开小伙伴们一大截,甚至年纪小小就已经是深受东宫太子信任的心腹,日后前程更不可限量,还不是嫡长子根本不用考虑什么“家业未成何以为家”这样的问题。

    各种托词用几次还可以,用多了就是得罪人了。

    就连祝英台自己都被这种“拉郎配”的架势吓到了,恰巧有了太子的旨意要修乐府,每天干脆就屁颠屁颠去使馆一呆一整天,和使馆里的人谈天说地,再搜集搜集北方的民歌译成诗歌体。

    连翻译都不用找,花夭就是现成的翻译。

    祝英台为人坦率,性子也单纯,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再加上她年纪小,魏国的使者都很喜欢她,就连兰陵公主都不称呼她“祝小郎”而是直呼“英台”。

    祝英台在这段时日里连续“整理”了十七八首北方民歌,北朝女子地位比南方高一大截,又有和女子唱和以表示仰慕的风俗,于是这十七八首里倒有一大半是和咏唱女子有关的。

    这让祝英台都有些想“北逃”了。

    至于祝英台躲到使馆里来,三分是出于公务,七分则是为了倒追花夭。

    她也没想到嫁人这么远的事情,她就想和偶像的后代谈一场纯纯的恋爱……个屁啊!

    摔!

    现在他们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男人啊!

    她一个“男人”崇拜花木兰这种女英雄在现在人的眼中就已经够奇怪了,自己要是因为崇拜花木兰而“追求”花夭将军,会不会被他以为自己说他“娘”啊?

    就算不是,因为喜欢他的曾祖母而追求他什么的,听起来也很丧病好吧?

    就算这些都不提,谁来告诉她,她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找出各种机会来接近花夭,为什么每次都会扑个空?

    今天是去找马文才了,明天是去找马文才了,后天又是找马文才了,什么时候马文才和花夭的感情这么好了?!

    夭寿了,自家兄弟跟她抢男人啦阿喂!

    ***

    花夭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祝英台眼睛里对自己闪着的“情意”。

    往日里这种“情意”在六镇时也有不少大闺女向她表示过,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祝英台一个南方长大的柔弱女孩也会喜欢这种“糙汉”类型的武夫。

    而且她能感觉的到,祝英台对自己的感情并不太像是恋慕之情,倒更像是爱屋及乌下的“移情”,她如果是男人,也许可能会因此而自傲,但是她是个女人,总惭愧自己不及祖辈太多,对于祝英台的这种“仰慕”就很有愧。

    她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祝英台表示自己的性别,以免对方越陷越深,然而一时半会却顾不得这些,眼下倒有更重要的事情。

    马文才根本就不给她见到祝英台的机会!

    他将自己指使的团团转!

    他是黑心东家!

    但马奸商财神爷我爷爷文才,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这里是‘烧春’订单约好的两成佣金,三十万钱,。”

    “这是‘玄圃园’扇子订单的二十万钱佣金。”

    “你替我介绍了崔大人的生意,这是约好的四十万钱佣金。”

    “考虑到你最近做的不错,我再赠你十万钱,凑个整数,这里是一百万钱的票据。”

    马文才连续递给花夭一张票据,“凭此票据,你走的时候可以在裴家客店或任意一家飘着裴家旗幡的店里取钱。我梁国现在用的是铁钱,你要不想带铁钱走,我可以让他们提前帮你预备成金子。”

    花夭拿着马文才递来的几张轻飘飘的票据,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才几天,她就有一百万钱了?

    就跑跑腿,帮忙介绍下生意,就能赚这么多?

    她僵硬着看着马文才,内心的震惊完全的反应到了脸上,马文才没想到她是太穷了没见过这么多钱,还以为她是对给她票据不满,解释道:

    “这么大一笔钱,如果直接给你抬了去,你带不回国,还会被当成通敌卖国之举。即使我们和贵国使臣做生意,也是先开具票据作为凭证,在化整为零以等价的货物抵换。”

    “你如果回国时候不要金子,要换成我魏国的雪糖和冰糖、还有其他值钱的货物,我也可以帮你代办。”

    找上花夭,不是偶然。

    之前祝英台折腾出很多东西,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在南方卖。比如被称之为“烧春”的烈酒,在南方根本就没几个人愿意喝,各处的酒楼后来都把这个酒退了回来,浪费了许多粮食。

    而且这种酒窖藏的时间越长就越烈,现在这种情况都难处理,更别说再烈一点了。

    酿制烧春耗费了许多粮食,马文才在南边卖不出这些酒,就打起了北方的主意。北方很多地方苦寒,这种酒反倒会受到欢迎。

    他让花夭带着魏国使团里那些管事们在酒馆里聚会,偶尔喝到“烧春”,再旁敲侧击着借花夭之口提点这酒里蕴藏的巨大商机,很快便有魏国人找了上来,想要订下订单,带走一批烧春回国去卖。

    在得知这酒清洗伤口还可防止化脓感染并亲测有效后,魏国的门阀更是向裴家订下了长期的订购契约,以后这烧春独家供应这阀门一家,并付了一大笔“定钱”。

    马文才本来就不准备亲自做北方烧春的生意,有人愿意做“经销商”正和他意,这烧春的烂摊子就算是丢出去了,他只要在两国边境的地方再设置个“酒厂”提供烧春就行。

    至于玄圃园的扇子,就纯粹是“走私”生意了。

    如今玄圃园的扇子火了,贵族之中,人人都以有一把玄圃园的扇子为傲,魏国使臣来了建康,有些也喜欢上这种折扇,然而玄圃园的折扇不是人人都能得的,想要就有的人割爱,还得有“割爱”的门路,于是“花夭托”又上场了。

    玄圃园的扇子在别人看来稀罕,但是对祝英台来说是想要几把就有几把,之前玄圃扇刚做出来时,她到处送来开诗会的士人,谁也不知道她送出去几把,这些流出去的扇子就成了祝、马二人赚外快的机会。

    她留了不少有玄圃园徽记的扇骨,自己的字又是现成的,有人高价想要,就现写现制一把,有人拿着这些扇子来玄圃园询问真假,必定要找玄圃园的竹工或祝英台亲问,无论问哪边都不会说是假的,这“割爱”就“割”成了。

    至于找门路这种事,自然还是花夭来,毕竟玄圃园的祝英台“仰慕”花将军,流出去多少扇子,只有祝英台知道,让花夭去打人情牌,一打一个准。

    当初说好了,能说动别人买扇子,花夭拿一半。

    这种“走私扇”不能售多,否则就不值钱了,但“割爱”总是要花大价钱,所以到后来魏国使臣只买了七八把扇子,可这佣金却很可观。

    除此之外,花夭使团里的人也有不少是带了家族的生意来的,他们有南方少有的好毛皮,来自西域的香料、琉璃器、宝石和珍货,准备在梁国待价而沽,只是找门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么多货也没哪一家能全部吃掉,在花夭的“引见”下,裴家用自己的铁字招牌拿下了一部分。

    仅仅是一部分,这些宝石做成首饰卖出去,那些香料再转手一下,便是数倍的巨利。

    这些货物即使在北魏也很难得到,比货物更难得,是搭上了这条商路的线,以后可以源源不断的“进口”这些货物获利。

    “你说,可以换雪糖和冰糖回去卖?”

    花夭听到马文才夸下这样的海口,吓了一跳。

    “不是说那是贡物,外人不能享用吗?”

    甘蔗毕竟是稀罕物,这些糖在梁国是一两白糖一两金,在北魏已经是一两白糖三两金,还没地方买。

    毕竟这东西是食物,有保存期限的。

    马文才看了花夭一眼,嗤了一声。

    “贡物?”

    嗤完,他又丢下一句让花夭更吃惊的话。

    “这糖方,是宫中从我手里拿去的,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做多少。只有一点……”

    他挑眉。

    “你若被人发现带了白糖,以后便不能再卖你了。”

    “以后?”

    花夭倒吸口凉气,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你还要卖我白糖?在我回国以后?”

    “咦?你不是说你弟兄多,可以在魏国做商队做买卖吗?我正愁没有合适的通路,南边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我的方子,一有私卖就想到我……”

    “恩公!”

    花夭听闻马文才的意图,纳头便拜。

    “花某替怀朔的八千兄弟先行谢过!”

    啥?

    八千兄弟是什么鬼!?

    第323章

    动乱又起

    在这世道上,

    多得是有一把力气,却没有手段赚钱的苦人。

    花夭的阿爷,便养着这么一大堆苦人。

    花家堡曾是怀朔并不起眼的一户人家,却因为花木兰的存在一跃成为怀朔最受仰慕的军户之家,历代都担任着武骑尉的官职,负责教导怀朔军镇的军户子弟习武。

    起初,

    这种教导的工作有军府拨款,一应教具、场地、马匹、人员,

    包括武骑尉们的俸禄,

    都是由军府提供。

    可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

    军府里的人也为了出身自谋出路,

    渐渐离开了六镇。

    花家原本家底还算丰厚,军府不再支付这些开销后,起初花家还能勉力支撑,

    到了后来,就连花家这一代的继承人花夭都要靠当佣兵才能让让怀朔子弟有条件习武。

    军户不能转业,

    没有田地耕种,武艺便是他们傍身的本钱。若是朝廷有朝一日要启用他们,也只会从有武艺的子弟中擢选,

    花家一直苦苦支撑着要继续传授怀朔子弟武艺,便是不想断了他们最后一点希望。

    大丈夫人活一世,

    只要有一技傍身,

    就不会饿死。

    北魏的军镇,

    人数最多时有六十万军户子弟,

    随时都可以上马作战,仅怀朔一镇就有十二万镇兵。

    自孝文帝迁都后,六镇渐渐沦为弃子,六镇子弟饿死的有之,逃亡自找出路的有之,沦为贼寇的有之,最后能坚持着本性继续以军户为业的,不足两万人。

    可维持气节却不能让自己不饿死,到了后来没办法,这些人便做了佣兵,今日这位将军要打仗就去帮忙,明日那里要人手就去助拳,竟做起了前几朝时卢水胡人的营生。

    这群佣兵既被传统的军户看不起,又被南迁的鲜卑酋长看不上,除了能糊口之外,再也找不到先祖的荣光。

    和那些一直想要恢复荣光的同辈不同,这些放下所有身段“下海”的怀朔子弟,是真的完全不顾众人眼光的。

    花夭被点入任城王军中时,也曾想过将这些师兄弟推荐给任城王,然而如今的宗室已经不是百年前的宗室,即使是任城王拥有这么多私兵也会让人产生可能夺位篡权的联系,更别说现在是主幼臣强,于是她的那些“弟兄们”只能继续着有一顿没一顿的佣兵生活。

    为了活命,他们也做过走私的活计,贩过私盐、捎带过西面的东西,但他们并不擅长行商,往往被人算计的裤子都没得穿,能回本已经是万幸,更多的时候是血本无归。

    时日久了,他们就不大愿意行商,情愿去卖力气。

    如今马文才一张嘴,就是愿意将这珍贵的白糖交由他们贩售,这不是恩人,还能是什么?

    这可是只有梁国皇室才有的糖,花夭比任何人都知道现在洛阳的那些贵人有多么奢靡,莫说一两糖三两金,便是十两他们也会买!

    马文才本来想不靠裴家自己找条商路,毕竟裴公年事已高,不可能永远靠着自家师父,却没想到花夭在激动之下,透露出她最大的秘密。

    他也不怕花夭骗他,他们一个是梁国人,一个是魏国人,她骗他没有意义,所以马文才突然起了兴趣,细细问明。

    原来六镇被南方放弃以后,六镇子弟就各寻出路,在六镇苦做军户会饿死,怀朔郡因为靠着阴山山脉的大青山,就有许多人去当了猎户。

    军府撤走没有人管理军籍后,有些人干脆就放牧山上,花家人有时候带着他们套套野马,用这些马继续教导他们骑兵该有的技能。

    这些散落在怀朔城外的怀朔子弟如今已经只剩八千多人,花夭平时刻意节俭,但那些资助对于这些人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如今花夭赚了这一百万钱,如果能换成货物带回去还能再赚一笔,怎么能让她不高兴?

    听说这八千多人各个都是精通骑射的健儿,马文才的兴趣更大了,难怪花夭在会稽学馆时那么会教导骑射,原来他们家在怀朔就是做教头的。

    “你会训练骑兵?那你那些‘弟兄’里也有这样的人才吗?”

    马文才和裴家一直想偷偷训练一支骑兵作为私人部队,可是南方少马,擅长教导骑兵的人才更少,只能作罢。

    听到马文才的话,花夭很干脆地点了头:“我们怀朔人会走路就会骑马,骑术和骑射之术更是从能举起弓开始就要练了,自然是会的。”

    “我师从东海裴公,学习的是游侠之技。裴家经常走南闯北,却一直苦恼没有骑队,若你能想法让几个擅骑射之人过来教导他们骑射,教习费一切好说。”

    马文才给她介绍生意。

    “如果有马,那就更好了。”

    “马不好过,路上容易死。”

    花夭迟疑了一下,“但人我却有法子,别说几个,就是几十个,我也有办法弄来。”

    “你有什么办法?”

    马文才奇道。

    “又偷走水道?”

    “不是。”

    花夭这次没迟疑,直接说:“我有一个好友,名叫杨白华,是我国大将杨大眼的幼子,他长相英俊、体魄健美,是以被宫中太后逼迫,想要让他做后宫的面首。只是他一意重振家门,不愿卑躬屈膝事人,早有南逃梁国之意……”

    她顿了顿。

    “之前杨大眼死时,他的几个兄长便逃到了你们梁国,此事你应该知道。”

    马文才点头。

    “我知。”

    “这件事他只告诉了几个朋友,此次南下,他原本是想混在我们使团里逃出来的,谁知道太后太喜欢他,命宫女对他寸步不离,他没有想到法子。但我知道他心性坚忍,又有毅力,最终一定有本事逃出来,我可以让怀朔的弟兄们去投奔他,然后帮他一起出逃……”

    花夭并不是笨,只是不善算计,此时说起“偷渡”之事头头是道:

    “他之前便向南方递过消息,他在梁国的几个兄弟愿意接纳他,也会派人接应。只要他们一起到了梁国,我那些兄弟们就能以杨家子的名义去给你们做教习,并不算偷渡。”

    花夭和这杨白华可谓是难兄难弟,她是被胡太后逼迫着要到后宫当贴身侍卫,杨白华是直接被逼着出卖“美色”,她尚且还能借任城王的旧部在太后得逞前逃出魏国,杨白华却是连如厕都有人盯着,要走还得花好大的功夫。

    以杨大眼的威名,杨白华到了南梁一定会被好生善待,毕竟南朝能打的人不多,但杨白华的“侍从”却不一定会受到别人关注,被其他人家招揽也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马文才听了花夭的计划,差点要抚掌说出一个“妙”字。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问:“既然如此,能不让你投奔的兄弟们带些种马来?逃跑的路上需得好马,也不算什么出格之事!”

    “可。”

    花夭干脆地点头。

    “多谢花将军愿成人之美,我会命人奉上黄金百两,给你的兄弟们以作路费。等种马到了南方,按市价再加一倍,如何?”

    马文才不来虚的,大手一挥就撒钱。

    军户的马都是战马,这种种马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花夭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两人又商议了些诸如如何走私白糖、如何定价、如何将白糖和雪糖伪装成普通货物过关的细节,花夭又说会让自己的家将陈思和马文才的侍从对接此事,谈论了好一阵子,花夭才出声告辞。

    送走花夭的马文才不由得望着她的背影叹息,谁能知道魏国一个小小的送嫁将军,竟然能随手就呼喝出八千儿郎?

    如果六镇如今这么艰难,连一个武骑尉都能带着徒弟们去做佣兵,那些军镇的镇将和豪强岂不是能随意便召集起数量更众的军队?

    如此一想,马文才就觉得北魏的太后和大臣们脑子被门夹了,拥有这么一支可以横扫天下的军队,不供起来就算了,却不给人家当兵的发粮饷,也不让人家转为平民去寻找生路,这是怎么想的?

    还有北魏那么多的阀门,不去招揽这些军户、想办法吸收他们做私兵,还任由他们逃到山里去套马养家,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北面是老寿星上吊,嫌国运不够长?

    听着花夭的话,马文才都恨不得倾尽所有招募北方的能征善战之士给自己当兵了,他只恨自己没生在魏国,这么好的“时机”竟然都没办法抓住。

    眼馋归眼馋,也只能想法子和花夭弄些厉害的骑兵教头来,再伺机和花夭打好关系,以交好一支势力。

    至于钱?

    按祝英台的话说,梁国人傻钱多,散去又来。

    ***

    马文才和花夭私下的交易并没有其他人知道,祝英台大致知道马文才在帮花夭赚钱,却不知道具体的。

    对于他帮男神赚钱这件事,祝英台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她甚至想要送花夭怎么做冰棒的方子,后来听说北方得到冰比南方容易,这种卖冰的生意也有人在做,多是地窖里的冰,开了库就要尽快卖掉以免融化,所以价格也不是特别高,便作罢了。

    魏国人在南方待的越久,就越发感觉到南方人安逸与享乐,并不愿意打仗的性格,尤其是上次在临川王府,花夭一人竟能抵挡临川王府那么多精锐的侍卫,对南方的军备力量也有些轻视。

    大约是感受到了魏国人的态度变来变去,皇帝和众大臣也做出了决断,谢举有一侄名为谢昶,年岁和兰陵公主正合适,又未娶妻,谢举替自己的侄子做媒,向北海王求亲。

    这位谢昶并不是国子学的学生,却也是梁国士族中少有的上进之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子中庶子,担任束宫管理文牍的职务,这是实务而不是闲职,谢家自谢禧死后,对他的期望就很大。

    北海王原本对女儿和亲之事只是在犹豫,然而北方突然传来的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魏国使团,甚至差点要立刻中止通使、返回魏国。

    一力推动和谈的任城王元澄,在洛阳遇刺身亡。

    第324章

    风起云涌

    元澄的死,

    莫说在北魏惊起了滔天骇浪,

    就算是在南梁,

    也是惊天的消息。

    北魏不比南梁,梁国不过是士族和寒门、皇权的争斗,

    大部分时候还能维持着一种巧妙的平衡,而北魏除了文官和武官的斗争、地方和洛阳朝廷的斗争,

    还有六镇镇将、杂胡作乱等各种内部矛盾。

    元澄一辈子东征西讨,境内的羯胡、氐人等杂胡都是他去招抚、安置的,北境的六镇镇将也深受他的大恩,

    宗室更是不必多提,他本身便是北魏宗室的领袖人物。

    原本这些矛盾都是由德高望重的元澄压着,元澄一死,这些矛盾便剧烈的爆发了出来。

    南北的消息并不相通,任城王府有自己的门路,

    给花夭送来的讯息是“任城王遇刺身亡”,可昭告天下的却是“病重而逝”,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听说元澄遇刺身亡,

    花夭连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连赚钱的兴趣都没有,当天提着磐石就要向梁国告辞回北方去,是北海王元颢拦住了她,

    并极力劝说。

    “王兄已死,

    即使你赶回去,

    也于事无补。”

    元颢语气诚恳:“王兄旧部众多,出了这样的事,不可能就这么息事宁人的,不必你回去,世子和他的那些知交旧部自会查明真相。”

    花夭身份低微,她虽被封为送嫁将军,但只是个虚职,如今任城王一死,军权还不知道落在谁的手上,她回去很可能就变成了杂牌将军。

    他和元澄是宗室兄弟,对元澄的感情自然比花夭更甚,可元澄是北魏兵马大元帅,府上无一不是精锐,像花夭这样的勇将都排不上号去,他自己也身手不弱,能让他遇刺身亡、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我回去助世子一臂之力。”

    花夭紧抿着嘴唇,“我的主公死了,我在梁国享清福,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咬牙切齿:“对王爷有杀心的,左右不过就是那么几人。不是胡太后,就是想要大魏动乱的那些胡人、汉人。北面的契胡尔朱氏,南边的萧宝夤,谁不想王爷死?他们一北一南,这么多年来招兵买马,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趁乱而起,如今王爷出事,我们还谈什么和?还是乖乖回去罢!”

    “恰恰相反,如果说之前我们来这里只是伺机而动,现在却是必须要推动谈和回去了。”

    元颢苦笑:“正如花将军所言,我大魏如今正值动乱的边缘,如果这时候再和南梁起了刀兵,国内根本没办法两线作战。要是六镇或杂胡起了事,王兄又去了,免不了要起用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南边的萧宝夤也好,北方的契胡也好,无论谁得了兵权,就会尾大不掉……”

    “他们刺杀了王兄就是为了这一天。”他叹息:“比起赶回去为王兄上柱香,你更该做的是保护好使团里诸位大人的安全,只有促成了和谈,让我们平安回去,方不负王兄弟的牺牲。”

    “那你们便速谈!”

    花夭归心似箭,“谈完了,我们一起回国去!”

    “哪有那么容易。”元颢摇头,“我们能如此轻松南下,是因为王兄一路派人护送我们出国境,到了南方,又有梁国的军队前来迎接。过了淮水,裴家的卫队又一路跟随……”

    “如今无论是哪路人马对王兄下了手,他们都不会让我们完成和谈返回国内,说不得就在半路下手。”

    远的不说,萧宝夤坐镇寿阳,手握十万大军,他和梁国有国破家亡之仇,便是无风都要起浪,使团要是在两国边界‘失踪’,萧宝夤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就打着“替使节报仇”的名义调兵了。

    除此之外,从南梁返回洛阳,路上山高水远,要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唯有借助骑兵,可梁国历来是以水战闻名,到哪里去找能用的骑兵送他们回去?

    就凭使团里文官与勋贵组成的队伍,还有那几十匹马,恐怕连通过封锁都困难,更别说带回国书了。

    元颢将眼下的形式一点一点分析给花夭听,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元澄的心腹,更是因为她是他们使团里目前战力最强之人。

    当初梁弱魏强,他们挑选使臣都是按谢举那边的规格来的,几乎都是能言善辩擅诗的文臣,既然要到这边来宣扬“洛阳正朔”不输汉人,就不能选太多的武将过来。

    如今情况有变,想要安全的回去,就要倚仗真正打过仗、又熟悉魏国军队和军中派系情况的花夭。

    元颢和魏国的主使和属官们其实都已经讨论过了现在的情况,只是苦于讯息不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国家现在已经是什么情势,其实最保险的做法便是一边尽力打探北方来的消息,一边联系可靠的魏国军队来边境将他们接回去。

    做这些都需要时间,还需要有极为长袖善舞的外交手段,但他们使团里的花夭深受任城王大恩,很可能完全不顾他们现在的处境就贸然回国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元颢便承担起了安抚花夭,并劝服她以护送使团和国书回国为优先。

    花夭不蠢,一思量就知道了这些“大人”们在顾虑什么,不过她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些。

    “只要能找到梁国的骑兵护送,诸位大人就启程对吧?”

    花夭站起身,作势要走。

    “花将军,你去哪儿?”

    元颢在她身后急急追来。

    “我去找骑兵!”

    ***

    魏国使臣因为元澄之死而乱成一团,梁国宫中也没有好到哪里。

    元澄对外的死因是“病逝”,再考虑到南北消息传递的速度,这时候元澄说不得都下葬了,魏国内部是什么情况也无人能得知,萧衍连夜召来了去了北方的梁国使团成员入宫询问情况,就连褚向和徐之敬这样的属官都没有遗漏。

    宫外所有的探子和细作都在尽全力的打探消息,宫内通宵达旦的开会,元澄是主和派的官员,两国局势说不定会变化,又去召了常与魏国作战的武将及魏国来的降臣询问,想要议定边防的防务。

    萧衍本就已经是个老人,这么一番劳神劳力下来,早些年因为批阅奏文而犯下的腰疾就犯了,不得不在宫中休息,原本紧张的朝议也暂停了下来。

    萧衍在宫中养腰病,国事却不能停息,魏国使臣也不断求见,为了不耽误国事,萧衍只能在自己的寝宫中批阅奏折,身为随侍的秘书郎马文才这阵子便忙得是人仰马翻,来回为萧衍和大臣们传递文书与奏折,几乎完全宿在了宫里。

    听说萧衍腰疾犯了,皇帝的几个儿子都来探望,临川王府更是将府里的珍贵药材不停送入宫中,太子则想要提出要留下侍疾,却被皇帝赶了回去。

    天子养病,庶务最忙的便是储君,要是储君也留下侍疾了,那么多国事谁来处理?如果不让太子侍疾,又留下其他几个儿子,太子会怎么想?

    干脆一个都不留下。

    无奈之下,几个儿子只能跑的勤快点。

    这一日,马文才抱着一大捆文书正准备直奔净居殿,转身却在宫门前见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皱着眉问宫前的侍卫:

    “临川王府的车,怎么下来几个女子?”

    为首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啊。

    皇帝腰疼,临川王府日日都送药材过来,其他宗室子弟也不能落后。

    萧衍怕吵,连萧宏都不见,只收他府上的东西,为了不让弟弟破费,他往往再让送药材的人带回礼回去,大概是萧宏发现了发家致富的新法子,这药材送得更勤了。

    “那是永兴公主和她的侍女,公主殿下日日求见,但是连宫门都没进去,就被陛下身边的黄门传信拒之门外了。我们之前天天拦她……”

    羽林郎见是在皇帝面前得宠的秘书郎马文才,有意交好,将这皇家秘闻说与他听:“今日也不知怎地,公主坐了临川王府的马车来,说替王爷送药材入宫。她是公主,又是替临川王入宫,前面的兄弟们不敢再阻拦,只能让她进去。等会我们说不得也要放行……”

    听说是永兴公主,马文才停下了脚步,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了。

    他有意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刻意等着领着侍女的永兴公主从他身边走过,当永兴公主路过他时,果然停了一下,冷笑着嘲讽他:

    “你好像天生是个跑腿的命?”

    说得你现在好像不是在跑腿似的。

    一旁看热闹的羽林郎摸了摸鼻子,在心里腹诽。

    “公主是要去净居殿?”

    马文才手里抱着文书,没有向永兴公主行礼,目光从她身边两个高大的侍女身上扫过,轻笑着问: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