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见边门这边聚来的人越来越多,马文才也有些心急,对陈霸先做了个“请”的手势。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准备明日的功课,还是……”

    “呃?哦哦,是小的磨蹭了,小的这就带小郎君离开。”

    作为出入皆士族的国子学,陈霸先连站在门房里的资格都没有,如今是站在门外和门内的马文才说话,早已经局促不已,如今马文才送客,他反倒如临大赦,毫不拖泥带水。

    马文才身在国子学,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譬如明面上必须要和庶人“泾渭分明”。

    他仅仅是和看似小吏的陈霸先说话,就已经频频引起别人的注目了。

    待陈霸先领着一步三回头的祝英台离开国子学,马文才方才转过身子,在用“家中派小吏送信”的理由回答过几个好奇者的问题之后,他捏着那封家书,缓缓踱入了国子学中。

    踏上青砖铺就的步道,马文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偏僻的小径,待到四处无人之时,他才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对着高阔的缥缈天际,长舒了一口气。

    “这算是……”

    “人傻自有老天疼吗?”

    **

    被几乎是“赶”出国子学的祝英台有些失落的跟在陈霸先的身后,毫无知觉的跟着他在建康城中行走着。

    陈霸先出了国子学地界,首先做的就是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

    只供高官贵胄子弟读书的国子学建立在这座都城最靠近皇朝的地方,陈霸先能进来求见马文才,还是靠着马太守准备的印信,即使是这样,连边门的门槛都没碰到,只能弯着腰在外面说话,不免有些憋屈。

    不仅如此,如今他一路出来,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对他抱有鄙视的神色,甚至还有人直接呵斥他,让他去牛马走的畜生道上。

    这动静太大,连魂游天际的祝英台都被喝回了神,刚抬起头,就被前面领路的陈霸先按了下去,拉着她低着身子走入了牛马走的边道。

    看得出他对此没有半点不自在,只是为让祝英台也走这里而不安:

    “对不住,连累祝小郎君了。”

    如果是其他士族,大概会觉得受到了折辱,不过他碰到的是祝英台。

    “没什么,这道还宽敞些。”

    祝英台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几处看似牛粪留下的印记,不以为然地说:“咱们快走吧,我本来还想看看这时候的都城,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建康没有人骑马,全是牛车,大概因为这路通向内城,道上没有什么牛粪,冲刷的还算干净,但毕竟是古代,处理的没有那么彻底。

    陈霸先紧抿着嘴唇,没有再说什么,闷着头领着她出了这让人压抑的地方,等拐上有了人烟的地方,问了路边一个小贩新元坊的位置,一路问了过去,终于找到了地方。

    这新元坊的客店其实是马文才在京中的产业,那掌柜的问清来人是马文才的朋友,并且看过了来人的印信后,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你们来的正好,马公子身边的侍从刚来,鄙人这就去……”

    “细雨!”

    不必掌柜的再说,眼尖的祝英台已经看到了正在被什么人送下楼的细雨,高兴地拉下风帽,对着楼上招手。

    细雨是来给梁山伯送新衣的,刚刚帮着他试过衣衫的大小,还算合适,正准备回去复命,此时听到了祝英台的声音,喜出望外地探出半边身子。

    “小郎?你没事?”

    听到她的声音,站在细雨身后的人欣喜若狂地迈出了一步,刚要夺路而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收回了那只脚,又向细雨身后瑟缩了下身子,似是想要悄悄倒退回屋。

    “小郎来这,我们家公子知道吗?”

    可惜兴奋中的细雨完全察觉不到后面那人的心情,早已经奔下楼去,露出后面那人完全遮挡不住的魁梧身影。

    “看我这脑子,您能找到这里来,一定是见过公子了!”

    细雨狠狠一拍脑袋。

    就在这时,祝英台的嘴巴突然张成了“O”字型。

    “咦,祝公子,你怎么这个样……呃?”

    眼见着祝英台下巴都要掉下来的表情,细雨顺着祝英台的视线看向楼上。

    “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那个,我得先回去向公子覆命!”

    始作俑者看着梁山伯快要杀人一样的眼神,后背一阵发寒,慌不择路的落荒而逃。

    祝英台身后的陈霸先也顺着祝英台的视线看了一眼楼上,立刻被那人的“妆容”吓得倒吸了口凉气,忙不迭地转过视线。

    京中的风尚,他这乡巴佬实在是不懂,看不懂啊!

    第272章

    亲如姐妹

    即使带着锥帽,穿着斗篷,

    从她出现在客店里的那一刻,

    梁山伯就知道是祝英台来了。

    他认出她,

    从来不是靠长相和身形,

    即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的目光也能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那一瞬间,他差点就失态地冲下去了。

    但很快他就想起了自己现在的打扮。

    为了掩饰自己的“死而复生,

    马文才用了一个让他最尴尬却也是最快速的办法,

    让他将自己乔扮的面目全非。

    不仅如此,

    今天细雨来,是为他送新衣服的。细雨怕他不肯穿,在送去新衣的同时,毁去了他所有的旧衣。

    魏晋之后,世人喜白,

    尤其是读过书的人,

    无论是士族还是庶人,都喜着白,原本会稽学馆的生袍也是白色,

    梁山伯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

    大部分时候穿着白布袍。

    但细雨送来的衣服,

    大多是颜色鲜艳的新衣。诸如青绿、宝蓝还好,

    至多是颜色亮了些,

    可有些丁香、藤黄色颜色的衣衫,

    他根本就没眼看。

    在被祝英台抬眼看到的那一刻,

    他甚至暗暗向上苍祈求祝英台没有认出他来,但从祝英台张大的嘴巴、圆瞪的眼睛上,他知道就和他总能认出她一样,她也认出来了。

    对于这点,他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难过。

    眼见着细雨像是只耗子一样窜走了,梁山伯难堪地对她抬了抬手,不自然地挤出一个笑容:

    “那个……好久不见。知道你没事,我很高兴。”

    祝英台的惊悚表情只是一瞬,之后就用锥帽挡住脸,低下了头去,可以看出她在极力平复着内心的震惊。

    在梁山伯感觉中,好像过去了一整天那么久后,祝英台才重新抬起了头,对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好似刚刚的惊讶表情只是个他的错觉。

    “好久不见!知道你没事,我也很高兴。”

    陈霸先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摸了摸鼻子低声问了下自己能住在哪儿,和祝英台打了个招呼,就先去安顿自己了。

    细雨跑了,祝英台主动要了个梁山伯旁边的屋子,她和梁山伯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虽然现在见面的情况有些尴尬,但至少两人都不像传言里那样——

    在传闻里,他们两个都已经是“死人”了。

    在上楼的过程中,祝英台全程面无表情,看起来似乎很镇定,其实内心的小剧场已经翻了天了。

    “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为什么梁山伯GAY里GAY气的,剃了眉毛涂了粉还抹了口红!这是抛弃掉过去的身份之后彻底放飞自我了吗?”

    祝英台心中碎碎念着。

    “祝英楼说他喜欢我,可能是个断袖,难道是真的?”

    “可是喜欢我这种一看就是弱受的不该是个攻吗?现在他这俗艳受一样的画风是什么鬼?我到底是该当做视而不见还是劝说他改变画风?”

    啊啊啊啊啊**得先美啊!

    这画风怎么让她正眼看啊!

    两人各怀心思的在屋中坐下,祝英台摘下了锥帽,原本是要脱掉身上的斗篷的,不知为何手在银扣上摩挲了下,又放下去了。

    梁山伯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苦笑着摸了下脸,起身到屋角的水盆处洗了把脸。

    “马兄害我不浅,肯定吓到你了。”

    “咦?”

    祝英台懵然地抬着头。

    梁山伯一边洗脸,一边尽量言简意赅的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这个样子,从在九龙墟假死、马文才为他安排新的身份,说到他赶到京中准备入御史台,不得不靠这种娘娘腔的样子掩饰他的真实样貌。

    这实在是很长的一段故事,可梁山伯洗脸的时间用的太长,硬是在洗脸的时候将所有事情说清楚了。

    等他干净着一张脸重新坐在祝英台面前时,除了眉毛还是那种细长的样子,身上的娘气倒是随着脂粉一扫而空了。

    “所以,现在我该喊你‘裴山’了?”

    祝英台将这个名字反复在口中念了几遍,懊恼地摇了摇头,“不行,梁山伯这个名字太先入为主了,我怕一时改不过来。”

    不仅仅是这辈子,上辈子听了那么多年梁祝的故事,梁山伯的名字已经是一个符号式印记了。

    听着祝英台的话,梁山伯露出惆怅的表情。

    “世上再无梁山伯,梁山伯已经葬身九龙墟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即使已经天高云阔,大好男儿无法用真实姓名行走与世,在这个时代,也算是种不孝。

    “从此以后,只有裴山。”

    他斜倚着案几,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中一个鹅蛋大小的盒子,配上因洗脸时因弄湿而散开的乌发、以及精心修整过的细眉,在这一刻,竟给了祝英台一种体态风流之感。

    祝英台体内熄灭已久的腐女之魂“嘭”地一下重新燃起了。

    她不觉得祝英楼的话是糊弄她玩儿的。

    祝英楼是什么人?

    是年纪轻轻就靠铁腕拿下了外祖父家经营几代的庄园、是让在家中卧底的女间谍都阴沟里翻船的冷面贵公子,不可能用这种玩笑来逗弄她。

    梁山伯真的是“断袖”。

    她的脑子里飘过这么一行字。

    祝英楼觉得梁山伯喜欢自己,祝英台也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她是男人,她肯定不会嫌弃梁山伯是个断袖,说不得还会跟他来一段什么,可问题她是个女人。

    梁山伯是她的好朋友,她不能欺骗人家的感情,让他越陷越深。

    她抬头看向梁山伯,缓缓向他伸出手去。

    梁山伯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

    ‘不行,不能拒绝的太刻意,不然以后朋友都做不成了。’

    祝英台的手指犹豫地在他的手背拂过,伸指从他的掌心拈出了那枚小盒子。

    梁山伯傻愣愣地看着她拿走那枚小盒。

    “这是什么?”

    祝英台一边在心里斟酌着,一边试图寻找着合适的语气来拒绝。

    “这是细雨送来的手霜。”

    梁山伯大致说了下自己的皮肤太黑太差,根本没办法冒充一个强豪士家的庶子,只能靠这些东西来想法子挽救的原因。

    说起自己“太黑太差”时,他看了眼祝英台白皙的皮肤,有些自卑地将手往袖子里隐了隐。

    “这南朝是药丸,男人有阳刚气居然是丑……”

    祝英台口中嘀咕着,好奇地打开了那所谓的手霜,嗅了嗅,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什么玩意儿?这么大味儿?”

    “说是有羊脂,所以有点膻……”

    “羊脂?为什么不用……咦?”

    祝英台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刚才脸那么白,还用什么东西?铅粉?”

    梁山伯点了点头。

    “说是什么桃花粉……”

    “那东西赶紧别用,扔了扔了!”祝英台一听他用铅抹脸就惊了,到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的镜台前一一打开那些“化妆品”查看。

    古代的颜料提取比较复杂,大户人家当然有资源用一些复杂的纯天然方子,可马文才又不是什么拥有大片庄园的土豪,细雨拿来的东西里不少用的是“丹方”,也就是说,大部分是化学用剂。

    除了粉是含铅的,口脂也有朱砂。

    “细雨这些东西,也就能用而已,回头我给你弄些更好的。”

    看不上眼的地丢下手中的什么“洁鬓威仙油”和“红白散”,祝英台有种梁山伯成了她GAY蜜的错觉。

    鬼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跟闺蜜聊怎么化妆怎么打扮怎么搭配衣服了。

    “我真的不太怎么在乎这……哎,算了,随你开心。”

    不远处,梁山伯见到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祝英台,露出一言难尽地表情,到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声“你高兴就好”的叹息。

    “你别担心我毁了你的容,别的不说,在这种提纯上,我的丹书已经到了宗师的级别。要不是马文才说这些赚的都是小钱,我早些时候一直想开些铺子。”

    祝英台浑然不觉得自己以士人的身份说着“开店”有多么惊世骇俗,表情里还有些惋惜。

    好在梁山伯早已经习惯了她这些“疯言疯语”,也知道她是个没有门第之念的人,听到了也只是不怎么赞同地摇摇头。

    他不是不赞同她经商,而是不赞同她将她的“大道”用在这种旁枝末节上。

    看到梁山伯摇头,祝英台以为他是不相信她的本事,正准备解释,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此时正是断了他断袖念头的最好时候啊!

    想到这,祝英台的眼睛更亮了。

    “梁山伯,别听细雨的,若论装扮和折腾这些,你就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吧……”

    她边说着,边卸下了身上的斗篷,拔下了簪发的长笄。

    丝发如瀑般洒落,为她本就清秀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柔媚;

    斗篷下,为了方便赶路而穿着的窄袖圆领袍衫,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展露无遗。

    她并不拘谨地拨弄了下散碎的头发,对瞪大了眼睛的梁山伯妩媚一笑。

    “之前一直忘了告诉你,我是个女人。”

    所以……

    快死心吧!

    ***

    国子学。

    “马文才,祝英台没事,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更烦闷了?”

    傅歧见马文才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叹了气,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卷,郁闷道:“陛下要赏桂,全国子学的人都在押题做赏桂的诗,就你对着窗外的枝头长吁短叹,被人看到了还以为你才思枯竭了。”

    “我在作诗上本就没什么天赋,才思枯竭就枯竭了。”

    马文才自嘲道,“我确实在担心祝英台的事。她这般假死出门,再无回天之术,怕是很快全天下都知道我马文才‘丧妻’了。”

    这辈子,他才十八岁,就已经成了个不值钱的鳏夫。

    第273章

    七言绝句

    马文才偷空去客店找梁山伯和祝英台时,祝英台正在窗边对着阳光试着各种胭脂的颜色。

    像是后世很多女人试口红的颜色一样,

    她将各种颜色一条条地画在梁山伯的手背上,

    并在暗处和亮处进行对比,

    将那些对比效果看起来诡异的颜色擦掉,剩下可以备选的。

    描眉画目向来都是“闺房之乐”,

    即使现在的男子敷粉是惯常也没有让异性朋友帮忙的,

    所以马文才一进屋就皱起了眉,

    冷着脸喝了一声。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也不能怪他口气不好,

    刚刚当上了“鳏夫”,

    即使是为了演戏需要而且祝英台也没进门,但至少两人前面几道礼都是过了的。

    这一转头,

    “亡妻”就给别的男人涂胭脂了,

    这语气都不是“不肖女被浪荡子勾走了”,活生生就是“我的头顶上一片青青草原”。

    梁山伯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层关节,不怎么自在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舍不得擦掉手背上的胭脂,将手藏在了自己的袖中。

    “啊?啊?我在帮梁山伯看胭脂的颜色。”

    祝英台也是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满脸紧张。

    她倒不是紧张“抓奸在室”,而是知道马文才性格高傲,万一被他知道自己瞧不上细雨的手艺,会不高兴。

    “火都烧眉毛了,你们两个还有心思管什么胭脂不胭脂?”

    马文才满脸写着“你是烂泥扶不上墙吗”的表情,

    又瞟了眼神色紧张的梁山伯: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

    一闪念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祝英台是女人了?”

    若不是知道祝英台是女人,

    被撞破抹胭脂的事情有什么好满脸躲闪的?

    “她告诉你的?”

    “是……”

    马文才这话一出,梁山伯竟讷讷不能言。

    若说祝英台主动告诉他,未免有些轻浮。

    “是啊,我告诉他的。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和他都等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瞒着的?”

    祝英台摊了摊手,“总不能瞒一辈子啊。”

    说到“死过一次”了,马文才想起自己来做什么。

    “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在吴兴假死,然后遁走京中么?怎么传言都说你被水贼杀了?”

    那些“水贼”都是他花重金在道上请来的头目,以祝家的资产和船只作为报酬演这场戏替祝家脱身,这些人脑子再怎么不清楚,也不会真去招惹祝家的嫡女。

    “这个说来话长,我也是没办法……”

    祝英台就知道马文才要问这个,当即正襟危坐,将祝家送嫁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我被陈法生救下来后,原本是准备找回家去的,可是祝阿大说我被贼人所掠有损闺誉,如果他们送我回去,那些侍卫恐怕要被灭口,求我放他们走……”

    祝英台见马文才表情凝重,有些不安地攥着衣角。

    “祝阿大是为救我而死,祝家庄那些侍卫也是为了救我才一路跟来,有了之前炼铁坊那事,我实在不愿再看到有人为我而死,索性就没有再回去,让他们以为我死在了女罗手上……”

    “什么!你‘死’在了梁山伯坟前?”

    兜兜转转一圈还是这个结果,除了这两人还活得好好的没弄出什么“化蝶”以外,什么都和前世一样。

    马文才一口郁气堵在嗓子眼里,差点没被噎死。

    “幸亏她跑到了我的坟前,否则就是真死了。”

    梁山伯安慰地拍了拍祝英台的手背,替她挡下马文才莫名的怒火,“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只要还活着,什么闺誉,什么经历,都无所谓了。

    “罢了罢了,我这是庸人自扰!”

    马文才一甩大袖,换掉这个让人郁闷的话题,“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不回祝家庄了?彻底和祝家划开界限?”

    祝英台听他听到这个,表情有些犹豫。

    说句真心话,她从内心里惧怕那个家族,不仅仅是价值观的问题,更多的是因为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在这个家族里找不到任何认同感。

    她愿意帮助祝家完成他们想要的心愿,也愿意用自己的化学技术替祝家谋利作为他们失去一个嫡女的补偿,可并不愿意再把自己的婚姻和未来搭进去。

    以祝英楼那变态的控制欲,只要祝家知道她还活着,一定还会想办法控制她,说不定亲自上京。

    想起那些京中的田契和地契,她确实欠祝家良多。

    马文才和梁山伯都看出了祝英台的挣扎,不同于马文才,作为一个刚刚假死的人,梁山伯是完全能够理解祝英台现在的心情的。

    “这些话题,等过一阵子再讨论吧。祝英台刚刚死里逃生,又千里迢迢来了京中,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一阵子。”

    梁山伯看着突然小鸡啄米一样点起头的祝英台,又叹道:“祝家现在怕是一团乱,手暂时伸不到京中来。”

    “我是担心祝家吗?”

    作为一手策划了祝家“破败”之人,马文才嗤笑着。

    “梁山伯,祝英台和你不同,我能让你以士族庶子身份‘复生’,是因为这身份绝不会折辱了你,反倒给你添了不少便利。可祝英台却是士身,我手段再怎么通天,也没办法再给她一个士人的假身份。”

    “她要真的从此隐姓埋名,你觉得世上有几个是像我这样‘不拘小节’的?她日后的婚配该怎么办?”

    马文才一语道破自己的担心。

    听到“婚配”,梁山伯的脸白了白,心中不免自嘲。

    是啊,他一个吏门小子,能攀上河东裴家的门第,哪怕只是个支脉庶子都已经是高攀了,祝英台却是真正的豪族之女,就算隐姓埋名,难道真能嫁个,嫁个……

    “又来了又来了,你怎么比我爹还操心这个!”

    祝英台翻了个大白眼。

    “我当庶人我高兴,知道你嫌弃我不想娶我,大不了嫁不出去我赖上梁山伯得了!”

    她哥俩好地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挤了挤眼。

    “你总不会也嫌弃我吧?不当正室,当个小妾糊弄下也行,好歹能光明正大出门了。”

    基佬也要挡箭牌啊,反正在这个时代找到三观契合的男人很难,找不到还不如单身,她不介意做挡箭牌帮朋友隐瞒真实性向。

    “简直荒谬!不知羞!”

    “祝,祝英台……”

    马文才被她不顾身份的话语气得火冒三丈,梁山伯则是被她惊世骇俗的话吓到了。

    未免马文才被自己气死,祝英台只好叹了口气,低头乖乖认错。

    “是,我错了。”

    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真是疯了,当着这个马上要诗会的节骨眼来这里听你说这些疯话!”

    好在马文才以为祝英台是遭逢大变后说的丧气话,没有真的气到断交。

    “希望你的‘聪明才智’能够值得我一次又一次给你擦屁股!”

    他丢出几本册子。

    “这是你之前让我保管的东西,完璧归赵。”

    祝英台捡起自己的“记事本”,摩挲着封面,庆幸自己提前把东西让马文才保管了,否则现在肯定什么都不剩。

    “你那个‘味盐’做出来的菜很受欢迎,但是开盖后放不了两天就会变质,根本不能贩卖,只能自用,你之前说的烈酒……”

    他试探着问。

    “我得有器皿,要有祝家庄那样的‘丹房’。试验的地方也要清净,不能让人注目。”

    祝英台一听要“工作”了,倒是眼睛发光。

    “烈酒、白糖、不褪色的染料、制冰……你要哪个,我给你先研究哪个!”

    马文才之前就听祝英台说过有这些本事,此时自然不会客套,“我被陛下点了秘书郎,出来一次很麻烦,最近你就和梁山伯在这里先熟悉下环境,等家中在京中的人手安顿好了,我再让人接你去京郊的院子里弄这些。”

    祝英台一听还要等,不免有些失望。

    “马兄,刚刚听你说陛下要开诗会……”梁山伯对这些事情插不上嘴,倒是好奇诗会的事,“你现在身为秘书郎,还要和国子学的学生们一样作诗吗?”

    “说是秘书郎,其实还是要在国子学里待诏的。”

    马文才想到这件事,也不免有些头疼。

    他本就不长于诗才,这种东西靠“灵气”,按上辈子国子学的博士们所说,他在作诗上没有灵气,只有“匠气”。

    当今皇帝好诗文,不光是萧衍,萧氏几位皇子的诗文之才都是当世少见,无论是乐府还是诗都做的极好,还经常召开各种诗会,京中大大小小的文会也总是不断。

    在这种下,国子学里的学生们大多善于作诗,即使不擅长的,家中多的是门客幕僚可以捉刀,像这种知道要咏什么主题的,提早作上两首,绝不会在诗会上丢脸。

    “这几年来,陛下越发喜欢七言诗,这诗,实在是不好作了。”

    他长吁短叹着。

    “为什么七言诗不好做?”

    听到七言,祝英台就想到七言绝句、七言律诗,脑子里一篇篇唐诗飘过,“七言不是比乐府好写多了吗?乐府辞那么长!”

    她话音刚落,马文才和梁山伯皆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七言体诗的创作始于魏文帝曹丕,但影响不大,并不作为主要的咏颂类型,是到了萧衍时期,七言诗才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萧衍之前的七言诗逐句押韵,十分单调,缺乏婉转咏叹的情趣,不受魏晋时风的喜好,但萧衍的七言体诗平、仄韵互换,抑扬起伏,颇具独创性。

    上行下效,萧衍好七言,仿效者便四起,但这毕竟这种诗体才流行没多久,句式、结构让人惊艳者极少,更别说能韵律能达到优美的地步,大部分人的水平都只够给梁帝萧衍做个垫脚石。

    “看我做什么?”

    祝英台被盯得发毛,随手拿起桌上画眉的小笔,展开袖中一方白帕子就开始写。

    “桂花是吧?真见鬼了,这个天气有桂花?”

    她一边絮絮叨叨着,一边在回忆里找了两首有关桂花的诗,稍微改动了一下,几乎是一挥而就,根本不假思索。

    等她将那帕子递给马文才后,接着帕子的马文才低头将这两首诗吟了一遍,再抬起头来,表情很是复杂。

    “你……”

    马文才感觉自己被打击的不行。

    “这是……以前做的?”

    他有些不能相信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的她能“七步成诗”,只能归结于她过去在家中做过这样的诗。

    “不是以前做的,是以后做的。”

    祝英台又开始神神叨叨别人听不懂的话。

    “能用吗?你拿去用吧。”

    祝英台没正面回答马文才。

    “我本不该给你用的,可你到了京中,突然受到陛下的青睐,不服气的人一定很多吧?要真有人为难你,就拿这两首诗打脸回去!”

    “诗是绝好的诗,字也是绝好的字,但这两首诗,我不能用。”

    诗自然是好诗,字是用眉笔写的,带着些硬笔书法的笔锋,自然也有些新奇的趣味,马文才虽不善作诗,可对诗文的鉴赏却是没问题的,他原本想将这帕子还给祝英台,可目光只要一逗留在那帕子上,那手就伸不出去了,最后还是决定把它留下来。

    “为什么不用?”

    祝英台和梁山伯齐问。

    “诗写得好,但不是我写的,是你写的。你能为我捉刀一时,难道能为我捉刀一世吗?我在七言上没有什么建树,就算一时技惊四座,等陛下对我详问起来,我还是会露馅。”

    马文才苦笑,“国子学的贵胄们不惧捉刀,是因为他们身份尊贵,不会有人刨根问底,我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若真技惊四座,以后有的是麻烦。”

    “捉刀一世有什么了不起的!”

    祝英台撇嘴。

    “你要用,我回头给你写个几十首七言存着,你背个滚瓜烂熟,什么场合用什么诗呗!”

    他也太小瞧她童年的噩梦——唐诗三百首了!

    “我能剽窃你的诗文,可你的感悟,你的人生,我能剽窃吗?你若做的诗只是一般,用了也就用了,可你的诗文……”

    马文才顿了顿,缓缓摇头。

    “我虽算不上什么名士,但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休要再提了。”

    祝英台被那一连串的“剽窃”说的微微脸红,“哦”了一声后,有些难为情地捏了捏耳垂。

    还以为马文才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想不到还会坚持这种事情。

    “你有上品的书法,又有上品的诗才,偏偏是个女儿身……”

    马文才一言三叹,惋惜不已。

    “若你是男子,恐怕就没我什么事了。”

    “快别夸我了,没听过‘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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