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简直是人生导师!

    刚刚还说希望梁山伯和马文才好好做基,啊不好友,梁山伯就抓住了重点,这是要和马文才“坦诚相见”,好好聊一聊人生和理想了吗?

    这还差不多!

    马文才看着祝英台被梁山伯主动支走以示态度,脸色才总算好了点,移步到了梁山伯床前。

    “何事?”

    梁山伯侧了侧头。

    “马兄,我内急,又不好劳烦祝英台一个高门公子做这事……”

    梁山伯红着脸,眼神飘到屏风后面。

    “所以……”

    马文才表情一僵,猛然起身!

    什么意思?

    你不好劳烦祝英台做这个,就好劳烦我?

    “……所以,还劳烦马兄找个小厮,帮在下……”

    咦?

    小剧场:

    什么意思?

    你不好劳烦祝英台做这个,就好劳烦我?

    祝英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他不是心疼我,他这是重视你,真的!

    马文才:(心里平衡了点)……就是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梁山伯:(愁眉苦脸)你是不是忘了祝英台是女的?这么比真好吗?

    第74章

    单刀直入

    浮山堰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馆中,毕竟傅歧打架那天士族不是一个两个,有些听到些蛛丝马迹,自己就能抽丝剥茧得到许多东西,缺的不过是确认消息的准确性而已。

    对于大部分的丙生和乙生来说,隔着几个州郡像是隔着另一个世界,尤其是一心只想读书奔个前程完全不想管天下事的学子,浮山堰的事情就如同马文才前世在国子学,不过是个谈资,是茶余饭后不会被人当做消息闭塞而微微需要了解的事情。

    但对于很多大家子弟来说,浮山堰的崩塌代表了许多格局的变化,会稽学馆的学子很多都是会稽人,有不少人得到消息的当天就请假下山了,也有些人虽然没有下山,却将自己身边的随扈送信下山的。

    马文才是个信守承诺之人,答应了姚华,第二日就去了学官那里为姚华替代骑射课一职。

    可到了学官那,得到的答案却让马文才一惊。

    学官们竟已经不准备让姚华去上骑射课了。

    “什么?馆中要让姚华要作为领队去一趟淮南郡?为何?”

    马文才完全不明白学官们在说什么。

    “他只代课三月,又不是馆中常任先生,何况现在淮泗之地一片汪洋,他一个先生,去淮南……”

    “马文才,你不过是一介学子,不觉得你的口气有些……”

    一个学官皱起眉头正准备斥责,却被另一个学官拐了一下,突然想起了马文才家是一直在资助馆里的,只能按下怒意,勉强解释道:“上面有令,我等是会稽郡的学官,又不是学馆里的先生,自然是按命令办事。”

    “先生知道吗?”

    马文才听他们说是会稽郡的命令,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贺革。

    他去会稽郡的郡府求资助,已经去了不少日子,学官们只是暂时处理馆务,调动馆中未受朝廷俸禄的教习这种事,应该属于馆主的职责范围。

    “馆主自然知道,还是馆主派人送回来的信。”

    一个性格温和的学官回答马文才:“算算日子,这两天馆主就要回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上辈子没来过会稽学馆,对于学馆里有没有发生这种事心里没底,更不知道学馆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心中实在不安。

    “还望诸位学官为学生解惑!”

    马文才在馆中品学兼优,虽然曾惹出过不少事情,但后来事情也都在他手上了结,没给学官们弄出什么岔子,刚入学时马太守还给每个学官都包了一份大礼,这些人也都乐于给马文才卖面子。

    见他言辞恳切,那个性格温和的学官看了看同僚,在得到首肯的眼色后,叹道:“罢了,你是文明先生的门生,今天不告诉你,过两天你回来也是要知道的,我就告诉了你吧!”

    他定了定神,望着跪坐在那里的马文才,说出来这么做的原因。

    原来贺革去了会稽的太守府后,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太守不在,府里又来了京中的贵人,世子已经闭门不出好长时间。

    最后是贺革在门生那里知道那个贵人好“道”,某一日要去会稽县的平阳观访友,提早以“论道”的名义进了道观,偶遇了太守府一行人,才得到了会见世子和那贵人的机会。

    贺革之父是当世大儒,他也是名儒,又兼通儒道,和那贵人相谈甚欢。那贵人也是寒门出身,有感于寒门学子的不易,在和贺革以友论交后,也有意为他在会稽太守府里美言几句,要些钱粮,帮会稽学馆度过这个难关。

    这一切如果这样进行下去,原本很是顺利,坏就坏在浮山堰出事了。太守府和那贵人都有自己知道消息的渠道,和马文才刻意打探所以留意不同,这些人原本从浮山堰一开始合龙就等着朝廷的消息,毕竟真要北伐就是大事,每个郡县都要调动起来。

    结果他们没有等到水淹寿阳的消息,却先等到浮山堰破堤了,这一破,郡太守府原本留下周转的库粮,就显得弥足珍贵。

    当初修浮山堰,便是从各地调的粮食,现在徐、扬二地钱粮亏空已经不是秘密,连铜铁因为这件事都紧缺,梁国钱币有铜钱也有铁钱,现在钱粮都成了要紧之物,万一朝中下令赈灾,只能从富裕的东扬州抽调钱粮和御寒应急之物。

    会稽郡和吴郡,便是东扬州最富裕的所在。

    贺革虽是一馆之主,消息甚至没马文才灵通,一听原本答应给馆中应急的钱粮突然又被扣住了,自然心急如焚,去太守府打探消息。

    当知道浮山堰出事后,贺革就知道这一次他是找不到资助了。

    莫说会稽太守府,便是市面上粮价有可能都会暴涨,布帛更物更是不必再说。西边受了灾,有竹炭木炭也要送去西边供人御寒,以防伤寒蔓延后引起瘟疫,这么一算,会稽学馆里这些学子们,倒算不得什么燃眉之急。

    毕竟淮泗之地很可能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没了指望的贺革已经准备离开会稽县城回返会稽学馆,却临时收到了会稽太守府的传召,说是有事相商,便只能又打消了行程。

    这次宣召是秘密宣召,具体内容外人并不知晓,只知道会稽郡府愿意提供会稽学馆一年的粮食、木炭和冬衣,但馆中所有的果下马,必须暂时由会稽郡召用,由馆中擅长骑射的教习随同会稽郡府的差役一起押送到淮南郡去,听从当地调配。

    馆中最重要的资产就是这批果下马,这批果下马比会稽县里所有的果下马加起来还多,每只都能驮货一千五百斤,而且果下马性子温顺,还能坐船而不惊恐,贺馆主居然同意借马,自然是让所有学官都吃了一惊。

    学官是朝中八品官员,不受馆主调遣,会稽郡府才是他们的直属上司,负责当地教化之事。

    既然馆主同意了,又是郡守府下的密令,他们也就只好动作起来,想着怎么让馆中的骑射先生同意押送这批马去淮南。

    没了马,骑射课自然是要停了,所以不必马文才来求情,馆中也不会再找什么代课先生。

    这批果下马一日不能被送还给馆中,骑射课开课就遥遥无期。这批马来之不易,又是皇帝所赐意义非凡,贺馆主愿意借出,心里必定也是害怕出什么差池的,所以才要求馆中一定要有人领着马工沿途照顾这批马,不至于让马被人昧了去,或役马过度使它们累死。

    现在的问题就比较棘手,因为姚华身上是有官职的,只不过因为休假还乡探亲,所以暂代课三月糊口。

    可去淮南郡一来一回,这三个月雇佣时间就过了,学馆里也摸不准姚华愿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只能许下重酬,派人去劝说他同意。

    “姚参军必定是不愿意的。”

    马文才猜测。

    如果姚华是来探查王足被刺一案的内幕,这时候必定要想法子找个理由回去,所以才有了“家将失踪”这个猜测。

    但凡金蝉脱壳,都要走得越快越好,而且要毫无牵挂,这跟着官府养着几十匹马走,哪里能跑的掉?

    “是啊,这差事太急,而且一路风尘仆仆如同急行军一般,姚先生一定是不干的……”

    在马文才“果然如此”的表情中,那学官露出茫然的表情。

    “所以他答应了,到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

    “我就知道……等等?”

    马文才抓住了什么,愕然道:“他答应了?”

    “是啊,刚刚答应的。”

    学官笑着点头。

    “他说他的家将在淮南郡附近失踪,原本就是要去淮南郡打探的。送马可以走驿道住驿站、走官运船用的水道,会节省不少时间,所以可以帮我们把马送到淮南郡再离开。”

    学官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笑眯眯的。

    “在此期间,我们再修书让馆中原本的骑射先生直接到淮南郡和姚华交接,就可以两边都不耽误。”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马文才匆匆向着学官们行礼告辞,在学官们惊讶的表情中直奔北馆骑射先生住的小楼。

    他的脑子中一片纷乱,各种奇怪的念头纷杂而来,内心的挣扎让他神情分外严肃,奔走的气势惊人,路上所遇学子无不纷纷避让。

    他要是王足的人,没必要现在去浮山堰。

    因为浮山堰的计划这一世根本不是王足提出的,这时候正是要撇清所有干系的时候。

    他要是朝廷的参军,也没有理由接受这样的任命。朝中有明令地方将领不可受地方官员节制,即便会稽的太守是衡阳郡王,郡国也有自己的府兵,若无朝中将书,王足麾下的将领不可与地方官员有任何私下的接触。

    姚华要么就是不懂梁国律法,要么就是另有所图,否则他和会稽郡府的差吏一起出行,本就是会给王足惹麻烦的事情。

    除此之外,马文才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真的是想去浮山堰的,他之前推测了那么多,甚至做好的最坏的打算,可现在这姚华的所言所行,诡异中又透着坦荡,真真假假之间,竟让自己看不出他的真实所图。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糟糕到马文才已经不耐烦再去左右猜测,“王足”这把利剑只要一直悬在他的头上,他做任何事情都要束手束脚。

    到底是王足发现了什么,还是纯属巧合,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成天疑神疑鬼,他还如何继续行事?

    马文才心头各种念头浮现,可脚下步伐却丝毫不慢,在问过姚华的具体住处后,他如同一阵急惊风般到了那处院落。

    命令了风雨雷电在外看守,不得放人入内,马文才踏入了这座小院附近。

    此时姚华正在收拾行装,尤其是马文才那一大箱子钱,必须要串好带下山去换成容易携带的布帛细软,所以马文才来时,姚华正蹲在院落一处有光的地方,认真地数着小钱。

    “一百七,一百七十一,一百七十二……”

    看到姚华数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钱,马文才一阵肉疼,追寻真相的想法越发迫切。

    然而他还没有开口,正在数钱的姚华立刻敏锐地抬起了头来,眼神犹如电光一般看向院门处。

    “谁在那里?!”

    马文才深吸了口气,从竹门后推门而进。

    “是你啊!哎,我刚才数到哪里了来着?”

    姚华看见来人是谁时表情顿时一松,拍了拍脑袋,满脸懊恼的放下了手中的钱串,丢回箱里后站起身。

    “马文才,你来的正好,早上学官来找我……”

    姚华见到慷慨大方的马文才,立刻高兴的准备和他絮叨这件瞌睡就送枕头的好事。

    “他们说,馆中恰巧……”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马文才已经走入了院中,眼神锐利的打断了他的话。

    “姚参军,你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参军,你到底是什么人?”

    姚华:(瞪眼)说了你也许不信,我是女人。

    马文才:(大怒)你可以敷衍我,却不能把我当傻子!

    姚华:……心累。

    第75章

    授人以柄

    “姚参军,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外人看来,神情严肃负手而立的马文才气势惊人,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外厉内荏。

    推测这种东西,永远不能作为事实,他完全可以胡乱随便给他诹个理由。哪里有人会真的承认自己身份不妥……

    “咦,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对的?”

    姚华有些意外,她伪装的很好。

    什么?

    他竟承认了?

    马文才心中一震。

    “我,我不是有意隐瞒,我这样已经习惯了,再说也没妨碍到别人……”

    姚华的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有些举足无措地挠了挠头。

    “习惯了什么?习惯了当内应?习惯了去刺探消息?习惯了撒谎?”

    马文才见他竟然供认不讳,胆子倒是一壮。

    “你在习惯什么?!”

    “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内应?刺探消息?”

    姚华心头升起一股不妙,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南下毫无目的,就只是为了……”

    “你还在狡辩!”

    马文才冷笑,“王足是水军统领,你却说你晕船。就算你是北方的胡人出身,可当年跟着王足一起被俘的魏国将领和将领之后都是钟离城驻扎的魏人,不是步卒就是水卒,不会水的早就被当年那场大水淹死了。参军乃是亲信,你晕船,是在地上指挥水军吗?”

    姚华张大了嘴,嘴唇翕动了几下,竟无法分辩。

    难道要跟他说六镇在北方草原,她晕船是正常的吗?

    “我,我……”

    “王足在湘州练兵,他的旧部也多安置在湘州,参军即便是筹钱,也应该往西而去,为何你的家将却去了北方地区?”

    他一直以为他是托词,便没有多想家将去向的真实性,现在想想简直也是头痛,完全想不清楚。

    “王足是庶人,你礼仪举止却和士人无异,吴兴姚氏是大族,和我家交好,他家嫡出子弟没有一个是我不熟的,我可不认识你这号人物。而王足手下的亲信只有北方人,可北方大族哪里有姓姚的?即便是鲜卑人,也无汉化后姓姚的出身。”

    马文才越想越是疑点重重,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好。

    姚华内有隐情,被马文才说的无法反驳,他天性也不爱撒谎,只好用沉默来对待。

    姚华若极力反驳或言语狡诈,马文才还能见招拆招,可他半晌无语,只满脸无奈地看着马文才,让马文才心里更加烦躁。

    “这件事,你追究了也没意义。”

    姚华叹了口气。

    “一来此事和你无关,二来我确实并无任何所图,来这里真的是找马,既然我不过是个过客,你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你真有难言之隐?”

    马文才一点都不信。

    “什么难言之隐?”

    姚华有些为难地踱了几步,摇摇头。

    “不能告诉你。”

    “你身份可疑,行踪可疑,目的可疑,你若不分辩个明白,我立刻就去报官,指认你是敌国的奸细。”

    他哼道:“自有人彻查你这个可疑之人!”

    “马文才,枉我觉得你算个直爽人,你这是在做什么?用言语威胁要让人自揭其痛吗?”姚华毕竟是少年人,脾气算不上圆润,被马文才夹枪带棒这么一说,顿时火气。

    “这世上哪里有完全坦荡之人?我让你告诉我你所有的事情,你愿意说吗?我有难言之隐无法诉之于众,不代表我就有害人之心,你这人心思这么怎么深沉,总把人往坏处去想?”

    “这么说,你却有苦衷?”

    马文才的脑子又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你刚刚又承认了你有不对的地方,是哪里不对?我并不是多口多舌之人,若并不危害家国义理,我可以当做不知。”

    “我说了,对我来说是大秘密,对你们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姚华呼了口气,“要不是你与我有恩,又要劳烦你照顾几个月大黑,我都想把你赶出去了。”

    越是听到姚华这样解释,马文才心中越是没底。

    姚华有可能不是王足的将领,只不过是假借了王足参军的身份,他是谁?来会稽学馆试探是什么?

    难道真是为浮山堰的事刻意接近他的?

    为什么自己这般“打草惊蛇”,甚至要危险告官彻查他的身份,姚华也不恼羞成怒,或干脆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一点异样都无,无论是杀气,还是怨气,除了一开始有些生气,完全感受不到他任何负面的情绪。

    此人太沉得住气了,一脸无辜的样子实在是真实。马文才看了眼表情无奈又无辜的姚华,有些不寒而栗。

    城府太深!太深!

    简直可怕!

    他和自己来直的来,自己就用弯的回敬。

    他现在既然用弯的,就别怪他直来直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和官衙去解释你的难言之隐吧。”

    马文才嗤笑一声,拂袖转身。

    “等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声,马文才嘴角得意地一扬。

    他就知道这姚华没有这么沉得住气,刚刚还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一听到告官就急了。

    然而他嘴角还没完全扬起,就彻底变成了惊吓的表情。

    他是学武之人,脑后突然有一阵拳风袭来又怎会忽略,刹那间,马文才还以为姚华终于狗急跳墙要杀人灭口,当下身子微低,侧过身子伸手入怀就要拔出匕首自保。

    “你掏什么!”

    姚华一声轻叱,人已赶到马文才的身后。

    他眼力武力也不知道比马文才高出多少,下定决心之后哪里能有马文才出手的余地,只见他双手握住马文才的一肩一腕,交错后一拧,马文才立刻痛呼出声,被姚华按倒在地。

    咣当!

    姚华动作太快,马文才还没来得及还手,握在手中的匕首也已然哐啷落地。

    姚华怕他再作挣扎伤了自己,只好一直反拧着他的双手,用膝盖顶住他的腰间,让他无法挣扎。

    马文才两生两世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他的侧脸几乎已经被完全按入了土里,鼻尖甚至能闻到泥土和鞋底发出的异味;

    他的双臂被姚华的双手禁锢,那看起来并不宽大的手掌此时却犹如一双铁钳,压制的他不能动弹。

    更别说姚华一只腿几乎已经踩在了他的腰上一般。

    “姚华,你竟敢如此辱我……”

    马文才咬牙切齿。

    “我只是伸手想抓你肩膀,让你留步,是你反应过度啊!”姚华神情无奈,余光从地上的匕首上扫过。

    “你到底是有多忌惮我,还随身带着匕首准备反击?”

    “姚华,你别以为杀了我你就能跑得掉,我的家人早已经看守住了这个院落的四边,山下也养着我家中的武士,只要我有一个差池,定让你……”

    “等等!你这人怎么那么爱自说自话的?”

    姚华已经快要疯了,顶着他腰间的膝盖又往下用了用力,压得马文才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士可杀,不可辱!”

    马文才拼命地挣扎了一下。

    “谁要杀你?谁要杀你?啊?”姚华声音高了几分,“我手下从不染无辜之血,你干什么了我要杀你?我明明就是想留你好好说话!”

    “你这是要和我好好说话的样子?”

    马文才大吼。

    “你掏刀子对我就正常?”

    姚华嗤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两人的对话很幼稚,翻了个白眼松开了压着马文才的膝盖,也松开了手掌,站起了身来。

    马文才感觉到身上一轻,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手上、脸上都是泥土,显得极为狼狈。

    “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说话,我在南边没什么朋友,虽然有师生名分,但我那日说喜欢你和祝英台的为人,想和你们做朋友是真的。”

    一直以来东躲西逃,姚华也已经很疲惫了。

    马文才沉着脸看他,一言不发。

    “我犯了事,为了避祸才在外奔走,我家中长辈与王足曾有恩,我犯事不好用家中的名贴,家中长辈便请王足为我写了封荐书和路引,好谋个方便。我借着这封荐书一路穿城过地不至于受阻,王足与我有恩,但要说我和王足有多熟悉,那是没有的,因为我本就没有在湘州待过。”

    姚华身份干系太大,并不能完全告知马文才,只能将事情用春秋笔法带过,但因为是真实经历,所以神色眼神毫无作伪闪躲之处。

    马文才身上的戒备心似乎微微有些放松。

    姚华见马文才没有掉头就走,心中直呼庆幸,接着说道。

    “我确实久在行伍,如今王足参军的身份也是真的,他麾下参军有缺,又无需报于吏部便可委任,所以家人求取荐书的时候,他就给我安排了这么个差事,只不过我我还没有去上任。我就是在去湘州上任的路上遇见了驿馆之事,大黑被人偷卖,才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我说我晕船也是真的,我是将门出身,家中却不是水军将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一直带着两个家将,因为我家世代将种,有家将部曲又有什么不对?我缺钱,自然去找朋友亲眷借钱,怎么会派家将去本就欠下人情的王足那里借钱?”

    姚华说到借钱还有些不自在。

    “总而言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是降将之后?”

    马文才还是将信将疑。

    “梁国的魏国旧将,何止王足一人?我家本就是北人,才会和王家有旧,我犯事出逃是攸关性命的事情,哪里还能大张旗鼓,所以一听你要去报官,立刻就想让你等等,让我说明来龙去脉。”

    姚华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匕首,一把抓住匕首的鞘部,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便在他手指间犹如跳舞般翻动了一遍,下一刻已经被姚华递到了马文才的面前。

    “还你,我没你那么多弯曲心肠,下次有什么事情你若是不明白的,大可直接问我。我能说的自然会说,不能说的肯定和我性命关联。”

    姚华叹了口气。

    “若你真要报官,我也没有法子,我犯的事不但掉脑袋,还会让家人连坐,我便是死在牢狱里,也绝不会多说一个字连累家人的。”

    花木兰的后人被南梁的官府抓了,让胡太后怎么想

    ?让天下人怎么想?

    他便是死,也不会多吐露一个字的。

    也许是姚华所说之言出动了马文才哪根神经,在他叹气说着“我是不会多说一个字连累家人”时,马文才脸上的防备之色才真正减退了许多。

    他怔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匕首

    “我知道了,姑且信了你的话。”

    马文才还是满脸不悦的表情。

    “若真如你所言,你还是赶快给我离开会稽学馆,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连累到我们馆里。要是我发现你言语不实或不愿离开,我还是会告官查明你的身份,你好自为之!”

    他手上身上都是泥土,又在姚华这里吃了亏,话也只信了五成,现在只想回去好好整理下自己,短期内不想再见到这人。

    他稍微整理了下身上狼狈之处,转身准备走,走了几步心中实在是好奇,又忍不住回过头,问出一句话来:

    “你说你犯了事会连累家人,是什么样的事?”

    姚华没想到他会特意问他这个,怔愣过后,表情坦诚地说:

    “我拒绝了一件对我个人前程有益,却违背我良心的事情。因为拒绝了这件事,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权贵,才惹下了杀身之祸,不得不在她报复之前离家奔逃。”

    马文才估摸着情报探查的也差不多了,是魏国南投的将领,说不得还是举族来投的,又得罪了朝中的权贵,家中有儿郎突然失踪的,应该没有几个。

    “就此别过,记得我的话!”

    马文才随意拱了拱手离开,再也没有回过身。

    他进姚华的小院时间太长,风雨雷电见主子进去的时候叫他们把守四面心中就有些不安,见到马文才出来了,守着正门的疾风顿时松了口气,迎了上去。

    只是马文才再怎么整理仪表,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连自己穿衣都不能利索,更别说整理的妥当,那狼狈没办法掩去,衣襟似是被撕开过,腰带也被扯得乱七八糟,看的疾风心惊肉跳,却又不敢询问,只能装作不知。

    “主子,这姚参军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有些不对,但大概不是我想的那种。”

    马文才面无表情地说:“他身上疑点重重,我也没办法真把他怎么样,叫山下我们的人守好会稽学馆四周,别让他趁夜跑了,若是真跑了,看着他的行踪,回报与我,我修书去报官。”

    “主子既然对他还有疑问,为何不直接去报官,让官府去查?”

    马文才刺杀王足的事情是机密,即使风雨雷电也不太清楚其中内情,疾风并不知道为什么马文才这么关注一个武人,仅仅是因为他的马是从他那里得的实在是说不通。

    他这主子向来深谋远虑,这种单刀直入去找人挑明事端的做法已经跌破了他们几人的眼睛。

    “虽有疑问,也还没到要置人于死地的地步,得罪了这样背景不明的人,除非做的滴水不漏,否则只要有一点风声出去,也许日后会后患无穷。”

    马文才回答。

    “原来如此!”

    疾风恍然大悟。

    “主子是怕他真有什么不对,身后还有其他人,会暗中为他报仇?”

    马文才不置可否,似是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

    此时风雨雷电四人已经接到消息来门前与马文才汇合,目的几乎已经达到,马文才也不想再多逗留,径直领着几人离开。

    没走几步,他似有所感,回头看了院门一眼。

    院门处,姚华静静地立在那里目送他离开,见他回头,遥遥对他拱了拱手,宠辱不惊。

    马文才的眼前,顿时就浮现起他刚刚沉重而叹的神情。

    “哪怕因此掉了脑袋,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连累家人……”

    为什么他突然有些相信他的话了呢?

    大概是……

    刺杀王足后的自己,在见到王足处来人时,也曾这么想过。

    而姚华那张沉重又疲惫的脸,他更是熟悉,找不到一丝一毫作伪的痕迹。

    因为,那神情,那种不堪重负的疲惫……

    ——俨然就是镜中的自己。

    ***

    “主公,他走了?”

    听到外面再无任何动静,陈思从门后缓缓步出。

    “这小子留着是个祸害,万一连累了王将军……”

    他是魏国人,对梁人没什么好感,更别说这人先是巧取豪夺了他家主公的战马讹诈,如今又对姚华显现出无缘无故的敌意,无论从哪一点看,都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马文才大概也做过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杯弓蛇影,见到什么都疑神疑鬼,我正好撞在他枪尖上罢了。”

    姚华关上了院门,缓缓走回院中,又坐在阶上开始数钱。

    “我听他那意思,只要主公不走,他就要报官,他随身带着匕首,可见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主公真的不担心?”

    陈思眼露凶光。

    “要不是您刚刚给我手势拦着我,我早就跳出墙去干掉那几个毛头小子了,就那几个嫩鸡,还真以为能拦住我们离开!”

    “他手下都是江湖游侠的花架势,一点血光都没见过,只要主公一声令下,我便找个空闲时候把他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哎,我刚刚数到多少来着?”姚华似是充耳不闻,捡起自己串了半吊子的钱,大伤脑筋的看了半天,只好全部倒入箱中,准备再串。

    “主公,你倒是给个话啊!”

    陈思大急。

    “我们是南下来避难的,不是来当内应探子的,也不是来挑起两国矛盾的。”姚华抬起头,眼中是不容违抗的厉色。

    “我知道你看不惯南人,但这里是学馆,不是战场!收起你那些心思,安心准备行装,这几日跟着学馆里的人出发去找阿单。”

    她眼神看向西方,神色坚定。

    “阿单一定没出事,我感觉的到,他肯定是被困在哪里了。”

    听到姚华说起阿单,陈思眼里的戾气渐消,只能有些气馁地跺了跺脚。

    “我看马文才进退有度,偏偏将心思放在我身上而致方寸大乱,甚至身怀利器,一定是有什么缘故,恐怕是一揭发出来便连累家族的大事。”

    姚华跟在任城王身边几年,形形色色的贵族和将领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她性子虽然率直,但正因为性情坦荡,越发容易看出别人的曲折,马文才这样的人物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厉害的,可她跟在任城王身边做护卫,接触的都是北魏京中最顶尖的政客,马文才这点心计,在她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了。

    “像他这样的士族,凡事以家族为先,便是知道我有什么不对,为了日后不留有后患,都不会真的斩尽杀绝,毕竟我是光脚的,他是穿鞋的,我还是武人。只要给他一些让他能相信的把柄,他握着我的把柄,便会安心,就跟拿到了护身符一般。”

    姚华哭笑不得地摇头。

    “这些人啊,我看着他们活得都累,真累!”

    “主公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陈思蹙眉。

    “为什么给了他们自己的把柄,反倒对您有利?”

    “这些天生弯曲肚肠的,原本就是瞧不起武人的脑子,无论你做的多聪明,他也是瞧不起,那又何必非要让他瞧得起你,你活得笨一点,他们自己就把你所有的路都想好了,想的比你还仔细。”

    姚华表情无奈:“你干脆将把柄递到他手上,他反倒瞻前顾后,非要好像被他逼得已经无路可退给他的,他才相信,然后高兴地随你去了。你说这不是有病吗?可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我见的多啦,已经习惯了。随他去吧,他不会真卖了我们的。”姚华挑了挑眉,“何况我看人从不会出错,就算我没有说出‘苦衷’,他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他就是心思重,想得太多。”

    “主公心思太过豁达了,我看他就是一肚子坏水,否则他那么有钱,我们急用找他要回赎马的钱,为何只给我们这么半箱子?这种公子哥还有身上没钱的时候?我们带的珠玉细软可足足值五万!”

    陈思越想越气。

    “就给五千钱,打发要饭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啊!”

    姚华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说给我三五千,我直接要了五千,我看他那表情跟我抢了他媳妇儿似的,要有钱的人不是那张脸,应该是真的没钱。不是用掉了,就是真送回家去了。”

    “哎!”

    陈思见姚华这时候还在为马文才说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啊!”

    姚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然一击掌。

    ‘难道主公想到马文才哪里不对了?!’

    见姚华这幅样子,陈思一凛。

    “我想起来了,是一百七十二!一百七十二啊!”

    姚华大笑着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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