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呜呜呜,他好感动!

    可这往院子里一看,傅歧却吃了一惊。

    “大黑,你怎么了大黑!”

    傅歧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只见他养的猎犬如今跟幼猫似的蜷缩在院子角落里,整个身子还在发抖,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难道他想错了,不是他家大黑报恩,是有人来报仇?

    谁他娘的这么下作,打不过他人,拿他家的狗泄恨!

    傅歧一边安抚着自家的狗,一边心中胡乱猜测,那一边梁山伯已经倒提起野鸡,啧啧生奇。

    “这是会稽山里的彩环山鸡嘛!彩环山鸡又会跑又会走,奔跑速度极快还能上树,等闲人张网都捕不到一只,这黑灯瞎火的,是谁给我们送的大礼?”

    梁山伯乐呵呵地看着这彩环山鸡:“这彩雉最是滋补,能止泻痢颐养身体,等我去拔了它的毛料理好了再走,省的到晚上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走走你赶紧走!时间不等人!”

    傅歧哪里等得了梁山伯去拔鸡毛炖鸡汤,“这鸡既然这么滋补,等会儿我提了去馆主院子里,让人炖了给刘有助补身子,你就放那吧!”

    梁山伯一愣,笑得更是眉目温柔。

    “那更好,有劳傅兄了,我现在就下山去。”

    “我的大黑!”

    傅歧心疼的将平日里精神抖擞的细犬抱入怀中,只觉得自己心肝直颤,“等我去把你的鸡胸肉解决掉了,我再来找害你成这样的凶手!”

    “嗷呜……”

    大黑一声嗷叫,拼命摇头,傅歧哪里忍心再看它,怕看多了舍不得走,说罢头也不回的地拉着梁山伯,向着院外而去。

    “嗷嗷呜……”

    小剧场:

    揍趴下了傅歧,姚华戳了戳他的脑袋。

    “你的大黑是什么?”

    傅歧:(怒)我的大黑是只狗!你害我没得到工作,我的狗没鸡肉吃,我和狗都要饿死啦!

    姚华:(点头暗想)鸡还不好得?你有本事一晚上种满地豆子喂马给我看……

    第57章

    死得其所

    刘有助发起了高烧,而且神智已经有些混乱。

    祝英台和马文才接到消息跑到刘有助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门窗紧闭、刘有助盖着层层被子还在发抖的样子。

    伤口一旦感染,恶化的情况是非常快的,这也是昨日那个医者为什么连连摇头,徐之敬也不建议刘有助再采取什么极端治疗方法的原因。

    可即便是如此,祝英台还是怒了。

    “为什么要把门窗紧闭,还给他改这么多被子?”

    祝英台难以接受地看着还在往屋子里搬炭盆的人:“发高烧不是要降温吗?现在应该用温水给他擦身子降温才是啊!”

    派来照顾刘有助的几个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学生为什么突然发火,其中一人莫名其妙地说:“馆医说他是风邪入体,不能让他着凉,我们也只是照着馆医吩咐的去做……”

    做个鬼啊!

    发烧到这个温度,人都烧糊涂了,还改被子加炭盆,这是要让人烧死吗?!

    “庸医!”

    祝英台咬牙切齿,上前一把掀掉了刘有助的棉被。

    “你干什么!”

    “祝公子,你莫让小的们为难啊!”

    马文才也不明白祝英台为什么这么做,他没听说过祝英台懂医理,就算上她上次奇奇怪怪说了些什么,那也像是炼丹而不是医术,见几个小厮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也只能咳嗽了一声,问她:

    “祝英台,你懂医术?”

    这是常识好吗?

    这是医术吗?

    “我自己就曾经高烧差点烧死!”祝英台胡乱扯了个理由:“信我的没错,现在要降温,捂着要捂死人!”

    “你们去问问徐之敬。”

    马文才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支着一个小厮。

    “看他怎么说。”

    就在马文才一个犹豫间,祝英台已经打开了门窗,只把正对着刘有助的那几扇关了,又让人移走了炭盆。

    她看屋子里几个小厮还站着不走,越发焦急:“你们还站着干嘛!打温水去!给他擦身子啊!”

    “呃……好吧。”

    几个小厮估摸着真有事也有祝英台顶着,乖乖去照她说的去做了。

    祝英台看着榻上的刘有助,她不知道今天自己没来,刘有助是不是就这么烧死在床上。

    中医和西医之间巨大的观念差距让她的有些举动怪异万分,这年代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发烧发发汗就好了”,可发汗的前提是要有汗出,活活捂死了人哪里有汗?

    小厮们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端着水的几个小厮就进了屋子,开始七手八脚的给刘有助解衣。

    “他不好翻身,擦脖子、手臂、腋窝,擦大腿,四肢所有能擦到的地方!”祝英台站在一旁指着刘有助指挥:“不停的擦!水冷了就换一盆!”

    马文才起先还站着没有言语,小厮们开始解开刘有助的衣服露出已经开始感染的伤口时,也只是皱了皱眉。

    可当小厮们开始解开刘有助的裤子时,祝英台还一无所知的站在那里,马文才有些站不住了。

    “咳咳,祝英台,我们出去走走,我们呆在屋子里他们也不自在。”马文才随口扯了个理由,拉着祝英台就出去。

    “什么,什么不自在……”

    祝英台糊里糊涂被拉出门外,眼睛还盯着刘有助:“多擦一擦,你们这是在救他的命啊!”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祝英台度日如年,一直想要进去看看,但马文才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给他进屋,好不容易等到去徐之敬那里的人回来,连马文才也满怀期望地迎上前去,那下人的话却让他们两个心都凉了半截。

    “徐公子说了,左右是要死的,祝公子怎么折腾都行。”

    ……

    ……

    什么叫怎么折腾都行?

    这是在说她折腾病人吗?

    “他……”

    祝英台气的想要跳脚,却被马文才拍了拍头。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马文才叹了口气。“你不是还要去贺馆主那里重新再考入科试吗?现在还不看书,要等到何时?”

    祝英台原本还想多留一会儿,可想着马文才毕竟是男人,也比她妥帖,再三得到马文才的保证会看着小厮给刘有助擦身、降温之后,祝英台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刘有助的小院。

    祝英台走后,马文才回了屋,大概是因为不停地擦拭受到了刺激,刘有助原本混沌的神智清醒了不少,看到马文才进来,还仔细去寻找马文才的方向。

    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刘有助的情况很不好。

    所有人都知道他情况不好,刘有助自然也不会例外,他死死看着马文才,发了一阵抖,眼睛里开始不停地沁出眼泪,他就这么看着,几乎语不成声: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几位医者都说你的伤口在恶化,但不见得你就会死。”马文才依旧是那副不慌不乱的表情,“只要你的烧退下去了,身子就能大好。”

    “我觉得我快要不行了。”刘有助气力不济,说的很慢:“我现在几乎感觉不到我的肚子还在,背后也又痛又痒。我头上很热,可身上很冷,连吸气有时候都困难。我见过有人被砍柴刀伤了后就死了的,他们那时候和我很像……”

    “你别想太多。”

    马文才一步步走近刘有助,抓住了他垂在床边虚弱无力的手,弯下腰去对他说:“你还有弟弟妹妹,还有父母,再怎么艰难,也要撑住。”

    “可是我,我怕啊……”刘有助眼眶里的眼泪蓄满眼眶之后,沿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像是滴在了马文才的身上。

    “我之前说我不恨伏安,可我现在只要一想到我会死,我,我又开始恨他了,我,我怕我受尽折磨,还是要死……”

    马文才一点虚假的安慰都说不出来了。

    “我虽开始恨伏安了,可我不后悔替马公子你挡这一下……”刘有助反拉着马文才的手,“我那时候自愿认罪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五馆是寒门最后的希望,我想让所有人都好好的……”

    “我知道。”

    马文才跪坐在了床边,温声细语。

    若祝英台在这里,她一定会吃惊马文才也有这么态度低微的一面。

    刘有助的恐惧和对未知的害怕,让屋子里两个替他擦身的小厮都哽咽了起来,他们都是五馆里的小厮,自然也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替您死,我一点都不后悔。马公子您能做到的事情,一定是我做不到的;马公子您能走到的地方,我可能连抬头看都看不到在哪儿。我只是一介卑微的庶民,能替你这样了不起的公子去死,我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

    刘有助紧紧握着马文才的手。

    “所以,请让我死的有价值啊……”他微微颤抖着,“不要让梁山伯说的那种事情发生,只要学馆在,寒门就还有希望,不要让寒门和士族之间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我知道马公子您有这样的能力……”

    刘有助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一般将马文才的手使劲一握,在一阵剧烈的喘息声后,他低低地吼叫了起来。

    “马公子,请答应我!”

    ***

    马文才走出屋子之时,眼眶是湿润的。

    他的眼前不停出现刘有助一边哭着,一边说着不后悔的样子。

    怎么会不后悔呢?

    每一个人遇到这种生死关头时,都会生出深深的后悔。

    “真是个狡猾的人。”马文才微微仰起头,“果然没有一个寒生是笨蛋,即便是要死了,也要让自己死的有价值。他以为我马文才是像祝英台那样心软的蠢货,呵呵……”

    他的鼻中酸涩无比,心中越来越是压抑,终于忍不住狠狠锤了外面的廊柱一拳,发足向着明道楼跑去。

    马文才跑到明道楼的时候,正巧遇到会稽县衙的人来提偷盗和杀人未遂的人犯,马文才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的伏安,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将他从鲁仁他们之中拉了出来。

    左右看守的衙役和学馆里的壮丁都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拦,可随侍马文才左右的风雨雷电又怎么会让马文才被他们碰到?

    四人见势便用身子挡了那些衙役,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马文才已经一脚踹翻了伏安,骑在他的身上,毫无风度地一拳揍了上去!

    “马文才!”

    “马文才,不要乱来!”

    可此时的马文才早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满脑子里都是刘有助凄绝而无助的眼神,看着地上满脸惶恐的伏安,马文才又是一拳揍下!

    “你也会害怕?你对祝英台放蛇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又是一拳!

    “你掷那叉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一拳,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承载着马文才十分的怒火,要借着拳拳到肉的击打将他的惶恐和愤怒发泄出去!

    “你要害人的时候不会害怕,可你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却知道害怕!你既然也知道害怕,为何要去害人!”

    伏安已经被揍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来,见到如此可怕的马文才,一种预感浮现在他的心头,让他完全不顾着求饶,而是高声尖叫了起来。

    “刘有助出事了是不是?你们救不活他是不是!”

    衙役们和围观的人怕闹出人命,死命冲破风雨雷电的包围,将马文才架了开来,死命往外拖。

    “刘有助救不活了是不是?!是不是!”

    伏安的尖叫声一声又一声的响起。

    “是!”马文才咬着牙,红着眼瞪向伏安,“刘有助救不活了!他现在肠穿肚烂,不得好死!你且等着,若他死了,你也别想流配三千里,我会告你个谋刺士族之罪,你等着腰斩弃市吧!”

    伏安听到马文才肯定的答复,一口气像是喘不过来,整张脸煞白煞白。

    “好了好了,打也打了,气也撒了,这位公子就饶他一命,让我们提回去好交差。”那衙役一看马文才的打扮就知道不能惹,只能低声下气地求情。“毕竟打死了人,您也麻烦,是不是?”

    马文才方才一阵悲愤之气无法发泄,如今宣泄了出来,头脑也渐渐恢复了冷静,顺着衙役的台阶停下了手去。

    “昨日之前,刘有助还求我让你见他一面,你如今是重犯,等闲不能被提走,我拒绝了他的请求。那时候他对我说……”

    马文才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伏安。

    “‘是我的错,我没有早点让伏安明白,五馆并不是乐土,外面也不是地狱。’”

    在马文才开始说话时,伏安好像全然没有听见,就连衙役们重新将他从地上拉扯起来时,他的眼睛里也依然没有什么光彩。

    可等马文才替刘有助转达完了这番话,伏安却向着馆主小院的方向望去,站着不停发抖,好像一只受惊过后的耗子,突然被拉到了众人面前。

    马文才从伏安的不安中得到了某种快感,他在刘有助面前伪装的有多么若无其事,如今就有多么的暴虐。

    马文才看着这样的伏安,又一次笑了。

    那笑意完全没有进入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底是一片冰冷。

    “就在刚刚,刘有助发现自己活不成了……”

    马文才咬紧了牙齿。

    “他告诉我,他开始恨你了。”

    马文才冷冷的恶言,像是有着某种可怕的力量,将伏安的膝盖猛然压弯,让他终于完全崩溃,双手紧攥着头发,嚎啕大哭。

    即便是在被关押在明道楼的日子,伏安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勇士,敢于面对士族的压迫和轻蔑奋起反抗,敢用自己的命运对他们发起挑战的咆哮。

    如鲁仁这样的“同伴”,也对他表达着这样的“钦佩”。

    可现在,他只觉得……

    “我真是个混蛋!!!”

    ***

    伏安被押走了,在被马文才揍得面目全非之后。

    马文才从楼前的广场上走出来时,他的目光里有种东西使众人肃然退立。

    他们不知道究竟是马文才脸色的坚毅,还是他神宇间的如释重负,让他比其他多了一种其他士子多了这种让人肃然起敬的东西,但伏安跪倒与地嚎啕大哭的样子,让他们有了一种震动。

    一个为恶的人让他服罪,那是很容易的事,痛苦的折磨和冷酷的刑罚都能让一个罪人服罪,那不是一种对自己的反省,而是一种对于痛苦不得已而为之的屈服。

    可要让一个罪人感受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罪恶的,并且愿意因此而接受应有的惩罚,是许多断案丰富的地方官员也做不到的事情。

    更不要说,马文才原本就不需要来这一趟,作为“被害者”,他一开始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跑去将意图伤害他的人痛揍一顿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符合他士族的风度和礼仪。

    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而且做完之后,也并没有更加高兴。

    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昨晚这一切的马文才却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埋头便进了外间闷头大睡。

    他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连时间都全部忘了,他的梦里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东西,一会儿是刘有助拉着他的手大喊“让我死的有价值”,一会儿是他面色铁青地点头承诺。

    那些梦境像是一条沉重的镣铐,将马文才重重铐了起来,他无法挣脱,如临大敌。

    就在他陷入更深的禁锢中时,却有人使劲拍着他的肩膀,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

    马文才睁开眼,看着面前举着琉璃盏的祝英台,一下子惊坐了起来。

    “什么事?”

    难道是刘有助?

    马文才赫然一惊,起身便要穿衣。

    “不是你留了话,说刘有助有什么情况就来找你嘛?”

    祝英台奇怪地看向马文才。

    “馆主院中来报信了……”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刘有助的高烧,终于退啦!”

    太晚了,困死我了,所以没防盗章节了。

    第58章

    仁心仁术

    刘有助退了烧,并不全是祝英台为他降了温的缘故,而是傍晚的时候,会稽县的名医到了。

    这位医者是贺革在会稽的朋友人云亦云的小人!”

    “可是现在帮刘有助治病的那个名医是寒门子,以前似乎还是走街串巷的游方医,我刚刚去打水,听见贺馆主院里几个小厮还在说,说公子即使是士族也是靠不住的,最后还得靠庶民救寒生,还说徐家医术比不得一个游方医者。”

    丹参被气的两眼发红,不住地抹着眼泪,他是从小被徐家养着的药童,自然知道徐家人从小学习医术吃了多少苦。

    “公子,馆里在败坏我们徐家的名声呢!他们怎么这么坏,如果刘有助死了,他们就要说是公子撒手不管,草菅人命;要刘有助活了,他们就说公子技不如人。明明最凶险的时候是公子救回来的……”

    “哭什么。”徐之敬也有些食不下咽,索性丢下筷子,冷笑着说:“这些庶人都是这样,惯用这样的手段。大概是哪里来的游医,得了祝英台教导的便宜侥幸退了刘有助的烧,就想借着东海徐氏的名头想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徐之敬越想心头越气。

    “他想踩着我们徐家给自己长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黄芪,给我更衣,我去会会那‘神医’!”

    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受不了这样的气。

    徐之敬连饭都不吃了,“纡尊降贵”去了贺馆主安置刘有助的客院,都走到门口了,看了门头,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就在这时,他清晰的听到了门前几个为学馆做洒扫的寒生在议论着:“你们说吴神医医术好,还是徐之敬医术强??”

    “那还用说,徐之敬看到那伤口都怕到不敢来,可见这伤势多棘手,可吴神医却说没那么凶险,两人医术谁高谁低还用问?”

    没那么凶险?

    好大的口气!

    徐之敬勃然大怒,自己还没意识过来时,就已经抬脚跨进了客院。

    就在他再度后悔时,正在院子里和祝英台下棋的马文才似是不经意看到了徐之敬,马文才愕然地站了起来,古怪道:“呃?徐兄是放心不下刘有助的伤势,来看刘有助的?徐兄实在是费心了,刘有助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

    徐之敬冷哼了一声,“好久没见到这样的‘神医’了。我倒要看看那神医准备怎么治他!”

    说罢,也不管马文才和祝英台怎么看,甩着帘子就进了屋。

    马文才和祝英台很快就跟了进去,只见那位会稽来的“吴神医”正一本正经地斥责着馆医的方子:“用刀针去腐虽然见效快,但人痛也痛死了。应当用蜡封住腐肉,再佐以……”

    “用蜡封了,这创口这辈子都养不好了!”

    徐之敬进了屋,一声嗤笑。

    果然是庸医!

    马文才一脸惊慌的表情,拉着徐之敬就要往外走,脸上是恳求之色:“徐兄,你不治刘有助也别捣乱啊!好不容易找来一个能治刘有助的神医,你若将他气跑了,叫我等如何是好?”

    “这也是神医?他也配叫神医?”

    徐之敬感觉肺都要气炸了:“用蜡封住伤口,也要看是什么伤,这肉一旦腐烂,除非清掉烂肉,否则用什么裹住都会扩散到其他地方!我们馆中的馆医已经是少有的庸医了,馆主是在哪里请来这么个货色,比庸医还庸医!”

    “你!”

    吴神医气的山羊胡子乱抖:“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如此污蔑我等!”

    “就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耐你治啊!”

    徐之敬一句话骂了两个医者,那馆医即便只是个跌打医生,气的也差点上来掐他。

    “我治就我治!”

    徐之敬被激的走到了刘有助身前,低头去看他的伤口,又伸出双手把脉。

    那刘有助看到徐之敬来了,半点都没有之前求他的卑微,反倒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吴神医,徐之敬一看他这表情,顿时又动了肝火。

    “你看他作甚!你这样的伤,若我们徐家治不了,其他人也治不了!”

    刘有助被吼得哆嗦了一下,不敢再东看西看了。

    徐之敬把完了脉,小心翼翼的掀开了刘有助的创口,一打开伤口,就有一种微不可闻的臭味散了出来。

    他神色一僵,却还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干净的帕子裹了手指,去触了触那可怕的伤口。

    刘有助痛得放声大叫,徐之敬却像是戳上了瘾,“折磨”了他好一阵子才收起了手指,丢了帕子。

    “还能叫,说明没那么糟。”

    吴神医和馆医已经被这少年对病人的“冷酷”惊呆了,却见徐之敬完全不顾他们的想法,移步到案前,伸手拿过了案上的方子。

    看完之后,徐之敬点了点头:“你这庸医治病乱七八糟,方子开的却不错,只是他背后还有棍伤,你须得考虑会生褥疮,除此之外,这千里光得增两钱,八角枫也得减。”

    “吴神医”似是对他的“指手画脚”极为不满,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你这毛头小子能治,还是我这军中历练过的军医能治,看你的年纪,就算娘胎里就开始学医,能有什么火候?”

    徐之敬自觉自己已经夸了他医术还行了,这人却这般瞧不起他,心中的怒火越发炙烈。

    小爷不让你知道“服”字怎么写,小爷就不姓徐!

    他也懒得多言,取了案上原本就有的纸笔,唰唰唰又开了一剂方剂,让丹参抓药去熬,又吩咐黄芪:“你去把我后院养着的药虫取来。”

    “啊?”

    黄芪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太愿意的去了。

    “慢着,你开方子,我也开方子,这人算谁治的?”吴神医态度傲慢的拦下了丹参,从他手中夺过方子一看,眉头蹙得死紧。

    “怎么是解毒的方子?他哪里中了毒?”

    “伤口恶化和中毒也没什么区别,你管我如何开方?”徐之敬懒得跟着庸医解释,连方子都不要了,抬头吩咐丹参:“刚刚的方子,你可记下了?”

    丹参和黄芪从小跟他在身边,什么药方一看就记在了心里,连连点头。

    “那你就去抓药熬药吧,我刚刚增减过的那道方子也一并熬来。”

    徐之敬的态度实在太过傲慢,一屋子里敢怒而不敢言,所有人不说话,徐之敬倒自在的很,还好整以暇地让人取了净水来净手净面,满屋子里的人倒成了陪衬。

    那馆医第一个老脸受不住,摔了门走了。被他们从山下请来的“吴神医”也像是随时掉头要走,只不过想看看徐之敬有什么本事才强忍着没走的样子。

    没一会儿,黄芪气喘吁吁地来了,捧着一个木头匣子,一到了屋子里就递给了徐之敬。

    “我有个法子去掉他的腐肉,只不过这法子看起来惊世骇俗,我已多年不用,刘有助怎么看都是必死无疑,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我建议你们还是出去,否则留在这里,怕要作呕。”

    徐之敬用一面纱布隔住血洞,只露出已经开始腐坏的溃烂伤口,轻蔑地看着身材柔弱的祝英台一眼。

    “别等会吓得叫起来,误了我治人!”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法子!”

    吴神医依旧是那副眼高于顶的表情。

    徐之敬见屋子里居然没人离开,伸手打开了匣子,黄芪立刻递过一个小小的镊子,让他方便取用里面的东西。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目下,徐之敬屏气凝神,从匣子里夹出了一条存长的无头幼虫,其白色的身体在镊下不停的蠕动着,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马文才从小养尊处优,没见过这是什么,所以表情还好,他身边的祝英台却已经将头一偏,满脸“妈妈咪啊”的表情。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之前,徐之敬已经将那白色的虫子放在了刘有助的伤口上,没一会儿,只见他手腕频动,那伤口上已经爬满了白色的蠕动幼虫。

    “这,这是蛆虫……”

    吴神医喉头作呕:“你竟往他伤口上放蛆?”

    “我说了,建议你们离开。”

    徐之敬斜眼看了一下,“‘蛆虫吃腐肉,蚂蟥吸血淤’,这虫子是我特意养的食腐蝇蛆,又不是粪蛆,你又何必如此惊慌。”

    屋子里的人原本就已经猜测那虫是蛆虫,只是不敢肯定,等徐之敬一说,一个个干呕的而干呕,扭头的扭头,唯有刘有助躺在那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伤口有些发痒发麻,并没有什么痛楚,倒是所有人里最镇定的。

    “你,你简直是有辱医道!这病人又不是死人,怎能将蛆虫放在伤口之上!”吴神医似乎已经被他这样的治病办法气傻了,“你才是十足的庸医!”

    “我祖父用虫子治病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徐之敬最烦庶人,连看他一眼都觉得脏。

    “我说了,这伤我东海徐家要治不得,没人能治得。你要觉得我是庸医不愿与我为伍,你就给我滚。这刘有助,我来治,不劳你费心。”

    “好好好,我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人治活了!你要能把这人治活了,我从此昭告天下,我不如东海徐氏!”

    吴神医大叫了起来。

    “那你回去等着昭告天下吧。”

    徐之敬似是对这种赌约一点兴趣都没有,对马文才抬眼:“马兄,你也听到了,还不送‘客’吗?”

    马文才满脸苦笑:“徐兄,这医者当然是越多越好,你总还要休息,留下这神医,徐有助晚上病情若有反复,好歹还有个换药之人。”

    “我既然说了我来治,自然要把人治活了才能显出我的手段。从今日起,我便搬到这小院里来,还要什么‘神医’?”

    徐之敬又瞟了那“神医”一眼,“药虫食尽腐肉之前,要换什么药?”

    那吴神医被三番四次的奚落,实在是受不住了,也跟那馆医一般,满脸气愤地夺门而出。

    “吴神医,我这同门就是脾气暴,你消消气,吴神医……”

    马文才心中着急,追着吴神医也跑了出去。

    两人你追我赶,一个走的急,一个讲究士族仪态追的不紧不慢,竟就这么追出了院子,追出了好远,直到一处看不到人的空旷之处才停下来。

    等两人一停下来,双方脸上或急切、或愤怒的表情突然一扫而空,俱是欣慰的神色。

    “吴医师大义,马文才替刘有助谢过先生。”

    马文才躬身相谢,这般心悦诚服,并非虚伪作态。

    “医者父母心,只要能治好那学子,这点名声也算不得什么。”

    刚刚还眼高于顶的吴神医如今却是一副豁达温和的样子,笑得宽厚极了:“更何况我原本就不如东海徐氏,就算昭告天下,哪里是丢脸?这世上有哪个医家敢大言不惭,说自己胜过徐氏两百年积累?”

    “吴医师豁达,真乃医家之楷模!”

    马文才满脸感动。

    “你也不必恭维我,我此番也得了不少便宜。”吴神医笑得满足,如获至宝般从怀里取出之前夺走的那个方子,“这方子精妙,对我日后治这种恶伤大有帮助。等我琢磨透了,以后又能少几道冤魂,活许多人命。”

    “更别说我今日还学到了别的本事。哎,‘蛆虫食腐肉,蚂蟥散血淤’,我以前怎么没想过还能这样治病?”

    吴神医满脸都是钦佩之色,“那东海徐家实在是名不虚传,这少年才多大年纪,便能开出一手如此精妙的方子,论积累,我自叹不如,若说经验,看他疗伤动作娴熟,也不是个生手。难道这世上真有对医道生而知之的天才,还都降生在东海徐家里?”

    他在会稽县坐馆已久,已不是以前的游医,自然不知道丹阳当年发生的惨事,马文才也不欲借人疮疤,只能笑笑,跟着附和。

    “或许是这样吧。”

    马文才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于这位医者:“出来的匆忙,铜钱又笨重,这枚玉佩还算是看得过眼,就聊做谢仪吧。”

    “这如何使得,我上山前已经得了你们的医资!”

    姓吴的医者看这玉佩光润透彻,一见便不是便宜之物,不敢去接。

    “这是医师该得的。”

    马文才反手将它塞在他的手里。

    “这种事情传出去毕竟有损医师的名声,你虽不放在心上,难保没有小人借此散播谣言,诋毁你的医术。”

    “有这玉佩在手,也好辩驳一二,有心人看到它便知道我们没有真的怨恼与你。就算医师不屑辩驳,将它卖了做盘缠,凭医师的医术,到哪里都能安家落户。”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马文才笑笑。

    马文才一席话说的吴神医脸上感动不已,原本推辞的手势也变成了笑纳,慎而慎之的将那玉佩挂在了腰上显眼之处。

    如果他今日在此作态一番真会导致这样的结果,那这枚玉佩,他受得住。

    “若是徐兄也有吴医师这般的仁心,在下就不用使出这激将之法逼他行医了。虽是好心,但有心算无心,传出去总是下作。”

    马文才摇头叹气。

    “马公子放心,你如此为老朽考虑,老朽也不是多口之人,你托我的事情,绝不会有别人知道。”

    吴神医心照不宣地承诺:“今日之事,便只是医家之争,无关其他。”

    “那在下就多谢了……”

    马文才拱了拱手。

    那吴神医见烧也退了,那徐家的少年也被激的出手了,正准备告辞,走了几步,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走了回来,对着目送他的马文才说:

    “公子刚刚说那位姓徐的小公子没有老朽的仁心,怕是有什么误会。”

    马文才没想到他特意回来是说这个,忍不住一愣。

    “医术之道,绝不是背几本医书就能学会的,同理,无论是药方还是所需的药物,也不是立刻就能促成。那徐公子一看我的方子就知道要增减,又考虑到他背后会生褥疮,可见时时将刘有助的伤放在心中推算过,所以才能看到方子就能立刻一口说出哪里不妥。”

    吴神医认真道:“山上不比山下,东海徐家再怎么厉害,也不见得把药铺背上了山,他的药童能立刻抓方拿药,那些药,恐怕是特意寻来了,只是放在那里一直等着用。”

    “还有蝇蛆,以现在的天气,即使有蝇虫产卵,非炭火留温不得孵出。而蛆从成虫到成蛹不过五六日,那药虫看起来不过才孵出来一两日,如果不是急着要用,哪里有那么恰好的事情?他怕是从刘有助第一天受伤送来就开始准备着伤口恶化后的处置,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我们作态相逼才出手。”

    “这些话老朽原本不必多言,只是看马公子对那徐公子似乎有什么误会,想了想心中实在不安,方才回转回来。”

    吴神医见马文才听得认真,说得更是肯定,“东海徐家乃是医家敬仰之地,能传承两百余年,医术倒在其次,医心绝不会有假,否则寻常士人,若不是为了救人,又怎能忍受盘弄蛆虫蚂蟥这样的事情?虽不知为何那位公子如此厌恶行医,但老朽觉得,他依然不负‘东海徐氏’的名头。”

    “吴医师如此看待徐兄,倒让小子惭愧了。”

    马文才羞惭地喟叹。

    “我也希望来日,能再听到徐家多了一位徐道度、徐文伯这样的医者,这才是医家的大幸。”

    吴神医笑着拱了拱手,像是了却了心中一桩事情,这才脚步轻松地转身而去。

    “医家再多一位神医吗?”

    马文才看着吴神医越行越远,脸上的作态才渐渐收起,面无表情地心想。

    那徐之敬,可不见得想再去当什么神医。

    他心思比旁人要重,若祝英台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得会感动的心中动些念头,想着如何让徐之敬对庶人重燃信心,继续遵循父祖的道路,在医道前进。

    可对他来说,只要刘有助能活,徐之敬日后如何,与他何干?

    左右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之人。

    马文才在徐之敬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中踏入了屋子,对着徐之敬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下山去了。”

    “那样的庸医,留下来也是骗钱。”

    见马文才神色若有所思,徐之敬反倒笑了起来。

    “你莫这幅表情,刘有助再差不过就是个死,他死,总好过你死。”

    马文才闻言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这人,嘴巴真坏。”祝英台叹为观止地看向徐之敬:“哪有学医的一天到晚把死不死放在嘴边的。”

    徐之敬连斜眼都对祝英台欠奉。

    但祝英台是个老脸皮厚的,腆着脸就凑到了徐之敬身边,各种异想天开层出不穷:

    “哎哎哎,徐之敬,你说要是用线把刘有助的伤口缝起来,会不会就没那么凶险了?”

    “祝公子,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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