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因为如此,傅兄有些担心马兄的身体,而我则是担心是因为我的出身让马兄不愿和我同处一室。我曾建议过我睡外间,但他也一口否决了。所以我想,如果我和马兄换个舍监,让他与傅兄……”

    “你想什么并不重要!”

    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眨眼间,刚刚从这里离开没多久的马文才去而复返,脚步匆匆地进了屋内,连脚下的木屐都没有换下。

    他进了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明堂里坐着的两人,冷哼道:“我倒不知道,原来你和傅兄还有为我安排起居的心思,真是让马某受宠若惊!”

    他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原本还以为梁山伯是个知趣之人,绝不会有什么非份之心,他和祝英台这才冷了几天,他就想趁机而入!

    就知道他是个蝇营狗苟喜欢钻营之辈,看着祝英台好说话,觉得是个可以攀附之人,就想再为自己谋条路子?

    有他马文才在,想都别想!

    梁山伯在顺水推舟接受了傅歧的提议时,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一开始才准备拒绝。

    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当时为何会鬼使神差一般就答应了来“问问”,如今被马文才直面相斥,也在意料之中。

    他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并非在下与傅兄想要干涉马兄的生活,而是因为同在一个屋檐下,吾等有照顾好客人的义务。如果身为客人的马兄在同居之时生了风寒病症,便是我们照顾不周,傅兄也好,在下也好,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主人住的好好的,客人病了,而且是冻病的,病的还是带着小厮和铺盖登堂入室的马文才,别人会怎么看傅歧和自己?

    故意苛待?为了赶他回去而刻意刁难?

    傅歧重义气不愿说,自己顾忌马文才的面子不愿说,可这并不是代表怕了马文才,所以不敢直言。

    “不劳费心!我还记得我自己是个‘客’!”

    马文才见他居然含沙射影地指出自己是个“客人”,不该为主人带来麻烦,脸上也不好看了起来。

    “如果我记得没错,要不是傅兄,你也还在丙舍,你和我的情况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我提供小厮换取居住的权利,你做着杂役而已,想不到也能指着我的鼻子以主人自居起来了!”

    “喂,马文才,这话就有点过分了啊!”

    祝英台听得都烦躁无比,再看梁山伯一言不发,脸上无惊无喜,突然就想起他那番“好聚好散”的言论。

    梁山伯那时怎么说的来着?

    ‘马兄讲究分寸,即便心中对我不喜,也不会当面给我难堪。’

    真的不会当面给人难堪吗?

    他是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才会养成一副“今日好则聚,明日不好则散”的悲观性子?

    “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他过分?”

    马文才失望地看着祝英台,“他们担心我的身体,却不先来征求我的同意,就过来问你愿不愿意换舍友,这种先斩后奏之举,难道就是尊重我了吗?”

    祝英台怔住,听起来觉得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还是觉得怪怪的,有点像是强词夺理。

    难道不是担心他不会同意,先来探一探她的口风,看看能不能在她这里想法子吗?一般人遇见性子执拗的朋友好像都是这么“曲线救国”的啊!

    “他们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好,我听着都很担忧啊,现在地上这么潮,又寒又阴,你不睡在地台上直接睡在地上,睡出毛病来怎么办!”

    祝英台有些厌烦这样的扯皮。

    “你要不愿意就算了,梁山伯就是来和我商量下而已,何必对他撒气?”

    “我虽客居在傅兄之处,却不是他的下人,梁山伯是傅歧的朋友所以才能和傅歧同住,傅兄也当我是朋友,所以才允许我借住。可这梁山伯与你是什么关系,怎能和你同住?”

    马文才越见祝英台维护梁山伯越是生气,看着一旁沉默无语的梁山伯,口不择言道:

    “他若真要担心我,就该搬回丙舍去住才对!”

    这句话犹如直接甩了梁山伯一记耳光,饶是他性子豁达,也依旧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几乎难以直面这样的羞辱。

    莫说梁山伯,就连祝英台都惊呆了。

    “梁山伯也是我的朋友。”她冷着脸说:“和你是我的朋友并无什么不同。”

    话说完了,连祝英台都觉得有些荒谬,这小学生一样的对话真的是从两个成熟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这种小学生经常出现的,“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准再和别人交朋友谁要跟你好谁就是我的敌人”的浓浓既视感是什么鬼?

    她知道马文才有时候很傲娇,但傲娇到这种地步,也太过了一点吧?

    “你说,梁山伯也是你的朋友,和我并无什么不同?”

    果不其然,马文才立刻像是许多小学生那样,露出了被踩了脚的表情,“并无什么不同?”

    他看向梁山伯,眼神里俱是难以置信之色。

    他和祝英台入馆之时便已相识,同居一室时他自认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即便是闹情绪时也依旧没有不闻不问,还担心她特意去了丙馆……

    可这梁山伯做了些什么?

    不过就是卖了些过去的可怜之事,在西馆时有几天同窗之谊,在祝英台心里就和他马文才并无什么不同?

    马文才脸色一白,似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评价,看了看祝英台,又看了看梁山伯,咬牙道:“好,好,你们好……”

    他深吸了口气,对着祝英台恶狠狠地说:“你以后会后悔的!绝对会后悔!”

    “交朋友有什么后悔不后悔?”

    祝英台也气了。

    “你是想让我在会稽学馆里只有你一个朋友,只认识你一个人,犹如你的禁脔一般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子听不下去了!”

    两人还在幼稚的吵闹着,门后突然又传来一声懊恼的呼喊。

    祝英台和马文才的对话被活生生打断,不由自主地往门后的方向看去。

    只见傅歧鬼鬼祟祟地站在窗外,怀里还禁锢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半夏,他的胳膊环绕过半夏的脖子,一只手紧紧捂着她的嘴,像是个翻墙越室的采花大盗一般。

    显然是傅歧偷偷摸摸进入祝英台院中的时候被半夏发现了,还没等她高喊就被傅歧拿下,而后控制在他的身边,一起在窗下听了壁角。

    “我看着马文才气冲冲的出去,本来担心你们会有什么争执才跟了来看看,却没想到听到你们吵成这样……”

    傅歧一脸头痛,像是不堪重负。

    “什么你不和我做朋友,你要和他做朋友?什么他会后悔,你是禁脔?你们是大姑娘吵架吗?简直跟我娘后院里那些女人为了争我爹争风吃醋一般!”

    傅歧的话说的祝英台脸色一红,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梁祝”的剧情里,这两人未来还真是会和她有些不可不说的故事……

    所以说现在为了交朋友都会吵架,其实也还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安排?

    这宿命真他娘的见鬼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同样觉得幼稚的还有傅歧。

    “马文才,我和你一直诚心相交,是因为你是个性子爽快的汉子。今天这件事并不怪梁山伯,是我让他来问问祝英台愿不愿意,他要愿意了,我才好来劝你。可你却把梁山伯当做奴役小厮之流,甚至觉得他不配和士人做朋友,这不但侮辱了他,也侮辱了我。”

    傅歧生性护短,此时口气就更加不好。

    “就算梁山伯该搬到丙舍去,也应该由我说的算。”

    马文才铁青着脸,看着面前连傅歧都对他倒戈相向,只觉得喉头一甜,胸中郁滞无比,全靠紧抿着嘴唇才没有当场失态。

    “罢了,是我惹了今天这事,怪我嘴贱!”傅歧摔了自己一巴掌,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你们都别吵了,回去回去,到底怎么住,我们再从长计议,不行我去学中多要点炭盆,每天先熏过了地面……”

    “不必了,我这就搬回来。”

    马文才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搬、回、来。”

    马文才的决定让傅歧和梁山伯都吃了一惊。

    不过傅歧本来就是希望马文才能够和祝英台和好再搬回去,如今祝英台和马文才没有合好,可却能殊途同归,也算是松了口气。

    他总觉得马文才和祝英台之间怪怪的,而且每次看到祝英台哄马文才或马文才迁就祝英台都有些后背发毛,能离这两人远点就远点,单独一人的马文才还是很正常的。

    而梁山伯……

    傅歧抬头看着微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梁山伯,叹了口气。

    是他的错,害得他受此污辱。

    因为他强要将梁山伯拉到甲舍来,这样的羞辱已经有过无数次。无论是他和梁山伯同进同出,还是别人看到梁山伯为他洗衣做饭,总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他习惯了拳头比嘴快,像今天这种试探之事反倒说不出口,只能推出梁山伯去做这个恶人,现在倒好,惹得他越发尴尬。

    傅歧看着马文才脚步沉重地拂袖而去,再看着梁山伯像是积蓄着什么情绪却无法爆发般的气势,突然又想甩自己几个巴掌。

    “祝英台,那个,马文才要搬回来了,我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傅歧越想越是心虚,决定脚底抹油。

    “你别生气啊,马文才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你哄哄他就好了,多哄哄!”

    说罢,溜之大吉。

    喂喂喂,凭什么每次都是她哄啊!

    他们以为哄人很容易吗?哄人很不要脸的好不好!

    所有人都走了,屋中气氛顿时一片尴尬,被全程变故惹得快要去撞墙的祝英台几乎没有了力气,而站在屋中像是有个漩涡在不停吞噬附近光线一般的梁山伯,也同样让她无法忽视。

    片刻之后,梁山伯动了。

    他缓缓走到祝英台面前,眼神专注而认真。

    “祝英台,方才谢谢你。”

    “呃?谢,谢什么?”

    祝英台只觉得梁山伯的眼睛里有什么能将人吸进去的东西,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结结巴巴道:

    “我我我没做什么啊!”

    “我来这探访祝兄,确实是因为在下想要和祝兄更进一步,存了想要和祝兄成为好友的念头。”

    梁山伯顿了顿,“我知道在世人眼中,一介庶人想要和士族成为好友,几乎是大逆不道之事,也做好了被你嘲笑或敷衍的准备,但我还是来了。”

    祝英台微微愕然。

    她没想过梁山伯想要和她做朋友,居然会抱着这么大的包袱。

    “因为在下平生之中,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士人。在下蹉跎十九载,除了贺馆主,未曾见过为庶人痛哭流涕之人,也未曾见过因悲悯之心突破己道之人。外面那一堵书墙,更是行贺馆主未行之能事,让我肃然起敬。”

    梁山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告诉我,如果我今日不来,他日必定后悔,所以我明知马兄可能会勃然大怒,却依然怀着侥幸之心来了。”

    祝英台惊讶地咬了咬唇,有些为这样认真解释的梁山伯而震动。

    “谢谢你在马兄盛怒之下,依旧为我仗义执言。谢谢你在我最尴尬无助之时,坦言我也值得为你之友。谢谢你并无门第之见,认同我与马文才在人格之上并无什么不同。”

    梁山伯深深一躬。

    自贺馆主以外,这是唯一一个,完全没有将“士”、“庶”当做评判一个人标准的君子。

    虽然瘦弱又天真,但他是真正值得敬佩之人。

    他沉声道:

    “君以真诚待我,我必以诚意待之,从今往后,若有驱驰,莫敢不从。”

    “你,你说的太严重了!我要驱驰你干嘛!”

    祝英台没想到她的一句承认在梁山伯心里这么重要,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惶恐。

    然而梁山伯却不是为了听他说这些“我不是刻意”的解释,而说这段话的。

    他说完这番话,似乎自己也有些赧然,直起身子对祝英台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

    梁山伯回到住处的院中时,正遇见马文才命令随人将自己的东西搬回和祝英台同住的学舍。

    两人在院中陡不及防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怔。

    如果说两人之前还能维持着明面上的和气,甚至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做出

    “会稽好师门”的样子的话,现在就像是撕破了那一层面纱,真正将两个人的心思全都暴露了出来。

    无需掩饰,他们都是同样心思通达又透彻之人,无论是什么样的面具,他们都能互相看穿对方面具下不甘于人下的野心和城府。

    “你以后会后悔的。”

    马文才带着一丝快意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以你的聪明,明明应该知道我不会愿意你取代我登堂入室,但你依旧做了。你对祝英台有企图,而这种企图已经超过了你对麻烦的避让,让我反倒决定回去。”

    “无论日后如何,我不会后悔。”

    梁山伯的声音坚定无畏:“就如我不会后悔今日选择结交一位地位远胜于我、才德也远胜于我的君子一般。”

    “你自然不会后悔,对你而言,又有什么损失呢?”

    既得了“有美慕才”的名声,又得了美人在怀的好处,他两脚一蹬,最终毁掉的,不过是其他人的人生。

    “我不搬回去,原是为了祝英台好,可你的愚蠢和自作主张,让我倒改变了主意。”

    马文才一字一句,说的梁山伯惊心动魄。

    “你若将祝英台当做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年,想着攀附他就能找到向上爬的路子,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条心。他家不会让他出仕,他也不可能给你提供什么仕途上的帮助。”

    “我与祝英台相处,并未存过这种攀附利用之心。”

    梁山伯蹙起眉头。

    “不知马兄为何如此笃定?”

    “你不明白。”

    马文才带着高高在上的表情,同情地看向梁山伯。

    “你的存在,对于祝英台来说就是一种灾难。士庶之别,会让你们两个都有没顶之灾。”

    “我原本爱惜你的才华,又真心希望祝英台前路畅达通顺,总想着让你们避免那样的结果,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宿命,不让我撕破一切看清事实,这宿命永远不会放开拉扯我的恶意。”

    “在下是不明白。”

    梁山伯微微讶然,“虽说我和祝英台出身并不相等,但交友贵在相知,伯牙尚有子期,马兄未免太武断了点……”

    他顿了顿,决定将话说个痛快。

    “从很早以前我就有种预感,马兄,不知在下以前是不是曾在哪里得罪过你,为何你隐隐总是对在下有种提防戒备之意?”

    ‘他何止得罪过他!’

    马文才心中咬牙切齿。

    他把他娘子都抢跑了!

    “我言尽于此,你日后便会明白!”

    马文才冷哼一声,随着搬动着细软铺盖并日常用器一同出去的下人一起,缓缓步出了傅歧的院子,再也不曾回头。

    “我是不明白……”

    梁山伯立于院内,只觉得胸中有一腔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

    他受过各种侮辱,见过各种高傲的士人,却从未有一人如同马文才一般,从一开始就将他否定地如此不堪。

    这恶意甚至是突如其来,甚至连因果关系都无迹可寻。

    “你觉得我存心利用祝英台,不愿我与他相交,无非是觉得我身份低微,不配与他共处……”

    梁山伯眼中寒芒点点。

    正如马文才所言,除了探寻父亲死亡的真相,他从未对什么事情有如此义无反顾之心。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所犹豫,那现在……

    “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以诚待人,终得其果!”

    祝英台这朋友,他交定了!

    呜呜呜呜呜,我对不起大家,我写这修罗场撕着撕着,撕的我自己也好带感好带感怎么办!我有预感我文下的角色又自己活了,就跟W两个世界里那个姜哲一样!我我我也不知道我这文滑向什么诡异的方向了,我我我的大纲又如脱肛的野马了,让我去哭一下先!我发誓我真没有为了谁改变主意,就是想拿马文才撒个气轻轻撕一下撕出快感来了……

    呜呜呜,我遁走……你们无视我之前的发神经啊啊啊啊啊……

    小剧场:

    上一章:马文才回到傅歧院里,气呼呼地将狗往院子里一摔,闷着头就钻进了屋里。

    下一章:

    大黑狗:(冷笑)哼哼哼,叫你虐狗,这就是虐狗的代价!

    第46章

    杯弓蛇影

    马文才搬回去了,却还是没有睡到里间,犹如在傅歧院中一般在外间打了个地铺,和祝英台泾渭分明。

    这让着急个半死的半夏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对于马文才的感观也好了不少,至少她家小姐没有和男人睡在一张台上,每夜肌肤相亲。

    于是祝英台和半夏就看着马文才的下人用装着暖性熏香的熏炉细细地将外间的地板熏过,又用填充了草灰的垫子铺陈在外间的地板之上,甚至草木垫上那马文才身下睡着的裘皮毯子,都是每夜用暖炉温过的,祝英台闭着眼也能想象到那温暖柔顺的毛毯暖烘烘地包裹着身体时的迷人触感,更别提担心他睡在外间会冻出什么毛病来了。

    呜呜呜呜,打地铺打到这个份上,让她这个睡地台的都觉得自己是乞丐啊!八九月份就有人用暖炉熏被,等到了冬天是不是还有人暖床啊?

    祝英台甚至有时候真感觉到了冬天,从马文才被窝里钻出两个光着身子的丫鬟都不稀奇,毕竟许多古代里不都是说用温香软玉来暖床吗?他家规矩既然那么大,总不能用小厮暖床吧?

    万恶的封建社会!腐朽的享乐主义!

    祝英台可耻的承认自己嫉妒了。

    第二天清晨,祝英台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湿润,而且这温热湿润还有往下去的趋势,麻麻的,刺刺的……

    等等?

    麻麻的刺刺的?

    “我的妈啊!”

    祝英台一声尖叫,惊得隔壁的傅歧院中都听得清清楚楚。

    马文才本来早已经洗漱一新,都踏入了院中要去晨练,猛听得祝英台房内一阵惊叫,原本迈出去的脚顿了顿,又重新收了回来。

    只是还是没有进去。

    他听着祝英台在屋子里不停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扭头问身边的风雨雷电:“半夏呢?”

    “他好像去烧水了。”

    疾风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在给祝公子准备面盆。”

    大家公子中过的这么寒酸的,除了隔壁被家里惩罚的傅歧,也只有这只带着两个人入学的祝英台了。

    “马文才,你在不在!阿嚏!救命啊啊啊

    !阿嚏!”

    听到疾风的话,马文才认命的叹了口气,重新又转回屋内。

    “你到底怎么……”

    马文才一进了屋子,不耐烦的语句顿时一停。

    只见始作俑者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端庄”地坐在祝英台的枕头上,只着中衣的祝英台一边剧烈地打着喷嚏,一边抱着被子坐在地台的最远处,像是吓傻了一般看着趾高气扬坐在她枕头上的猎犬。

    “马文才,快把它抱出去!”

    说话间,祝英台脸上的红疹像是前赴后继一般冒了出来,遍布了她满脸,看起来极其吓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我不能养狗”,看着几乎已经和破相无疑的祝英台,马文才一言不发,紧抿着嘴唇上前提起自家的猎犬,将它抱了出去。

    祝英台看见马文才将狗抱走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瘫在被子上一想到满脸狗口水又觉得脸上黏糊糊的,只好又叫起半夏。

    过了一会儿,半夏没进来,倒是风雨雷电捧着马文才的面盆等物进了屋子,要伺候祝英台洗漱。

    可怜的祝英台被一大早至今的变故弄的焦头烂额,几乎是迷迷糊糊洗漱完毕,再自行穿衣,等到半夏来了再被半夏伺候着梳头,整个人都是懵的。

    另一边,马文才提着自己的狗一直走到门外,和它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对着追电吩咐:“这狗不能再养在这里了,把它……”

    “别别别!马兄别杀它!”

    院子外蹲着的傅歧一听到马文才在说什么立刻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别把它杀了啊!它不是故意进屋子的,是我解了它的链子!”

    “你解的链子?”

    马文才看了眼院子里松掉的链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他们进屋伺候你洗漱的时候……”傅歧有些心虚的东张西望,“我就想跟它玩一会儿,我昨天跟它还挺投缘的,你看它见我来了都不叫!”

    “后来看到你们出来,我怕你们误会,还有昨天,那个,不是有些尴尬吗,我就躲出去了……”

    他一张面皮变得通红。

    “大概就是刚才那一会儿功夫,给它溜进去了,不是它自己挣脱的。你别杀它啊,你要不想养它,给我养吧!”

    “谁说我要杀它?我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马文才好笑地将狗递给他,“我只是想叫追电把他送到山下去养,你要想养就给你养了,反正养你那养我这都一样。”

    狗这种动物听觉嗅觉都很灵敏,一旦有宵小之徒闯入,不管是隔壁还是自己家都会预警,更别说这是只专门捕捉猎物的猎犬。

    “马兄,你不生气了?”傅歧兴高采烈的接过狗,有些尴尬地说道:“昨天我说的太过了点,不过梁山伯也不容易,我……”

    “我不想听他的悲惨经历,这阵子已经听得够多了。”

    马文才脸上刚刚还有的表情荡然无存,他勉强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开口,“你我是朋友,我又怎会为一点口角就和你生气?我气的是其他事罢了。”

    “哎,你想开了就好。”

    傅歧抱着狗,在和他道了谢以后,欢天喜地离开。

    “若能够像你这样无忧无虑,也不必担负任何未来,实在是件幸运之事啊。”

    马文才看着傅歧的背影叹气。

    从“闹狗”事件之后,马文才同祝英台虽然处在一种“我看的见你你也看得见我但是就视而不见”的状态,但彼此之间的气氛倒有些缓和,抬头不见低头见地点点头还是有的。

    祝英台罕见地没有先去放低姿态道歉,而是表现出自己对于室友应尽的本分,可除了这些本分外,两人倒真是一副“淡如水”的样子。

    只是这“淡如水”在半夏和风雨雷电的眼中,都有些觉得别扭罢了。

    奇怪的是,马文才虽然对祝英台也似乎冷淡了起来,可除了甲科以外,每次丙科的课都尽量去上,以致于祝英台几乎每隔三四天就能看到马文才和一群寒门庶人坐在一起上课。

    而伏安每三四天就要脸臭臭的为他让位,最终实在是忍无可忍,再也不坐祝英台左手边的位置,乖乖“自动让贤”。

    如果说马文才实在变得让人觉得奇怪的话,梁山伯的变化也十分明显。

    他会在和祝英台偶遇时有礼地问好,平日里也和她闲谈几句。

    和马文才一般,他在甲乙两科没课的时候也会去丙科上课,只不过没有只上甲科的马文才去西馆去的频繁,但他毕竟是寒生,西馆对于他来说才是最熟悉的地方,祝英台有些不太明白的事情向他请教,倒都能一一得到答复。

    每当这个时候,马文才就冷眼旁观,既不置喙,也不参与,只上好他西馆的课程,将他的态度表现的清清楚楚。

    因为书墙的事情,祝英台在西馆里的人缘也突然变好了起来,她书学和算学均是丙科第一,渐渐的西馆学子们都发现她是好说话的人,向她求问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后来,除了原本一起上课的学生,就连书一和算一的小孩子们都会怯生生地抱着书袋来“请教”她,萌的她不要不要的。

    祝英台来者不拒,但她毕竟只有一人,许多时候身边都围的满满当当,当别人挤不进去的时,便有存着侥幸心理的来找马文才求教,并且因为刘有助的事情,也做好了被马文才拒绝嘲笑的准备。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大部分时候,马文才都态度不算客气却条理清晰地给他们回答了。

    当然,也有一些没回答的,马文才拒绝的理由如下: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回答你我都觉得被你拉低了我的水平。”

    “连写字都没学好就想学草书,先把字都认全了吧。”

    “是,我这是松烟墨,不过不能给你试试。”

    可以说,祝英台和马文才的出现,虽然并没有缓和学馆里士庶之分的现状,但至少西馆里有不少学子开始敢于和士人说话,即便有些人纯粹就是抱着“啊我今天居然和士人说话了!”的态度跟马文才、祝英台东扯西拉,但这其中的进步,也足以让西馆和会稽学馆的贺馆主默默称许。

    尤其是贺革,无论是马文才放过了刘有助之事,还是维护了书墙前的秩序,再到他上了丙科,都让贺革觉得自己没收错学生,起了好好栽培举荐的心思。

    这一日下课,祝英台自行收拾东西,捡着捡着手突然一顿,叹了口气。

    她这几日的遭遇马文才早看在了眼里,他等着风雨雷电为他收拾书案,凉凉地对她开口:“是东西又被人拿了吧?丢的是何物?”

    这已经不是祝英台第一次丢东西了。

    因为她每天身边围的人太多,加上她也并不是个细心之人,所以刚刚丢的时候总不能发现。

    等这种事情隔三差五的出现,到后来她再怎么粗心,半夏也会发现不对。

    “丢了个笔搁。”

    祝英台有些气馁地说。

    “这个笔搁十分小巧,还是我特意在家里带出来的呢……”

    她实在憋屈的不行,咬着牙道:“好生生的读书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趁人不备摸走别人的东西,还一而再再而三,简直不可饶恕!

    “因为士族所用之物,均不是俗物。”

    马文才看着自己装着算筹的牙盒。

    “你前天丢的是镇纸,昨天丢的是半块龙脑墨,今天丢的是笔搁,呵呵,不知道谁那么大的胃口,明天说不定把你的紫毫笔也顺走。”

    祝英台本来就憋屈,被马文才这么一说,怀着一点希望问他:“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拿了我的东西?”

    马文才很干脆地摇头。

    “不知道。你身边围的人太多,我也是等人散了才发现你桌上少了东西。那么多人一拥而上,难保没有串通好了以求教之名来借故顺手牵羊的,这种事在市井之中多见,做局的是‘托’,行盗的为‘作手’,你除了自己提防,没有任何办法。”

    “真是头疼!”

    祝英台垂头丧气地将所有东西塞入书袋里,一片善意却得到这般对待,会有些心寒也是自然。

    马文才已经渐渐适应了西馆的日子,甚至有些享受与别人态度谦卑地向他求教的境况。

    这些庶人虽然有许多不可取之处,但对于知识的渴求至少还让人能看的过眼,比起吴兴许多连加减都算不清的纨绔子弟,至少他和这样的人打起交道来不必忍着作呕的情绪。

    祝英台也不知道马文才明明不喜欢西馆为什么还老是来丙科上课,还有和马文才关系变坏的梁山伯,有时候她夹在两人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所以这段日子以来气氛总是怪怪的。

    她丢了一个笔搁,像是好心却被人当成了可欺,情绪本就不好,等到了第二天再来,桌上已经空空荡荡,就放着几支普通的纸笔,连笔搁都换成了竹的。

    这样的变化自然瞒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有些人再来找祝英台求问就慎重了许多,有些人即使来也站在远一点的位置求问再不凑上前来,倒让祝英台不知是悲是喜。

    祝英台在西馆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顺遂,她的成绩在西馆依旧碾压所有人,但她心性率直,态度也极为温和,所以名声大显却很少引起别人的反感,不少西馆的学子因为可以临摹书墙上的文字,对她越发恭敬有加。

    除了几个少数对士族抱有偏见的学子依旧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祝英台似乎已经在西馆找到了她想要的学院生活。

    非但如此,大概是因为有祝英台和马文才、梁山伯几个出类拔萃的学子在西馆上课,有些被祝英台忽悠着以为丙科的书学有什么过人之处的甲科生也好奇的来上过几次课,虽说像马文才那般经常来上课的极少,可多年没有士族踏入的丙科,总算是有了新的景象。

    这样的日子本来还算顺利,直到某一天……

    祝英台刚坐下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好像坐垫底下有点什么,不过这触感并不明显,祝英台也不以为意,安心等着先生来上课。

    可等课室里的人越来越多,那坐垫就越发不对劲了,先前还只有些凸凹不平,等旁边脚步声大起,她膝盖下面居然动了起来!

    梁山伯第一个发现到祝英台的不对,见他僵直着身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微微侧过身去:“怎么了?”

    “我我我的垫子好像在动……”

    “在动?”

    梁山伯也听得莫名其妙。

    “你起来看看?”

    祝英台闻言“噌”得一下站了起来,像是突然才想起来可以这样做一般。

    她一起身,那坐垫立刻拱了几拱,在众人围观的抽气声中,那坐垫下蜿蜒而出了一条黑红相间的尺长游蛇。

    随着那蛇渐渐爬出,一股腐鱼的腥臭味道也弥漫开来,惊得旁边不少学子连滚带爬的离开,甚至还有夺路狂奔的。

    “蛇,有蛇!”

    “我的天,毒蛇!”

    “祝英台垫子下面有蛇!”

    祝英台也吃了一惊,但她不太怕蛇,只是担心这蛇有毒,也站得远远地完全不敢上前。

    “什么有毒?”

    马文才姗姗来迟,只看到一群人拼命往外跑,皱着眉头逆着人群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待他终于看到从祝英台的案下往外爬出一条蛇来时,顿时脸色铁青,从身边细雨的腰侧反手拔出佩剑,三两步上前对着那蛇就是一斩!

    “嘶”的一声,那黑红色的游蛇抽搐了好一阵子,才终于一动不动。

    “还好马公子的随从带着剑,马公子又不怕蛇。”

    “我的天啊,太吓人了,怎么会有一条蛇爬到了祝英台的坐垫下面?”

    “这到底从哪儿来的?就算学馆在山里,也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站在马文才身后对那蛇指指点点。

    马文才弯腰看了看那蛇,摸了摸它的腹部,细鳞间并无泥土和露水,脸色越发漆黑。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护着祝英台的梁山伯,还有面上惊魂未定的祝英台,站起了身子

    “风雨雷电,把课室的门关上,一个都不准出去。”

    马文才的声音在课室中响起。

    “这蛇是有人故意放在祝英台垫下的。”

    “去请学官和馆主过来!”

    第47章

    欲加之罪

    马文才并不是个一开始对寒门就这么尖锐的人,他对寒门的偏见,来自于从小到大接触的寒生。

    那些在他父亲手下任职的寒生们,要么看似清高实则自卑到完全不懂得为人处世,要么阿谀奉承毫无风骨恨不得上官上茅房都帮着擦屁股,个别几个出类拔萃的,又总是一副怀才不遇全世界都欠我的样子,即便是差事办的漂亮,也让人十分膈应。

    长袖善舞的人也有,但对于整个寒门的群体来说,人数实在太少了。士族经常讥讽他们就是“沐冠之猴”,一副不得不投身黑暗任由妖魔吸血却还要忍辱负重的样子,却连最基本的让人尊重的言行都没有。

    大部分人在占据高位后会慢慢改掉一些恶劣的习惯和龌龊的手段,可更多的一辈子也没有爬上去,在许多年的蹉跎和压抑下,变得比士族中的败类还要令人作呕,在他们的身上,有时候甚至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所以马文才在接触了梁山伯以后才会那么提防他,因为这个人着实可怕,他的可怕之处在于无论你对他有如何的偏见,到最后都会喜欢上他,而马文才所认识的人里提到梁山伯,竟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

    就连甲科和甲舍里的学子一开始极为排斥寒生,在过了一段日子后也会对梁山伯视而不见,甲科里七八位寒门学子受尽苛待,唯有他仅仅是被冷视而已。问起为何,皆称“虽出身低了点,但不是个讨人厌的人。”

    因着这份“不同”,梁山伯在甲舍里也受到同样是寒门出身的学生排斥,但他从来不以为意,也不刻意去迎合,时间久了,又融洽为一体。

    人说多智近乎妖,马文才从不怕多智的人,可“多情”近乎妖的,他长了这么大,也就看到梁山伯这一个。

    梁山伯的父亲本身应该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否则也做不到山阴县令,这已经是会稽郡除郡治会稽县外最大的上县,非士族门阀不得任令,他能在这位置上坐了三四年,本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无论他怎么讨厌梁山伯,他还是要说,他更恶心这些偷窃、诽谤、放蛇、出事只会把别人往自己面前推的卑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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