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最重要的是,她眼里是有光的。

    哪怕只是薄施脂粉,一身素衣,整个人依旧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的声音有条不紊、铿锵有力,她说出来的话见解独到,听得人欲罢不能。

    只要她一开口,哪怕是原本面露不屑的人,都会不知不觉被吸引。

    从最初的惊异,到最后的彻底入神。

    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全都听得如痴如醉。

    在这一刻,叶青菀的存在超越了世俗,超越了男女大防。

    她就是真正的智者,真正的名士。

    是世间最耀眼夺目的存在,哪怕看不上她是女子,也不得不折服于她的学识。

    魏珩在旁边看着,越看越神思恍惚,越看越不敢上前。

    这和他认识的叶青菀根本不一样。

    他所知道的叶青菀,善良,温暖,有些急躁冲动,像个能温暖人心的小太阳,又像是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是个很好的姑娘,却也只是个姑娘。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气度从容,学识渊博,举手投足皆不俗。

    魏珩终于明白摄政王为何要大动干也终于明白他为何会说:国士之才,当以国士待之。

    同时,他也终于清晰地认识到,叶青菀是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第367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咳……”魏珩只觉得胸口一痛,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世子。”随从急忙上前扶他。

    “她不会回头了,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魏珩推开随从的手,几乎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如果说从前他依旧抱着一丝希望的话,那今日这一幕,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妄想。

    因为他猛然发现,叶青菀之前说的是实话。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其实从来不是徐芸儿和那个庶子。

    而是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三观不合,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甚至从来不了解叶青菀,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只会自以为是的用华服美食,用荣华富贵,一厢情愿的去对她好。

    可实际上,这从来就不是叶青菀想要的。

    在后宅做个贵夫人,还要因生不出孩子遭人诟病,对她而言更是莫大的羞辱折磨。

    她满腹学识,有志报国。

    站在阳光下,站在所有人面前一展所长,才是她真正向往的生活。

    所以当年初遇时,叶青菀才会女扮男装到外头经商开酒楼,还总是借着酒楼老板的身份去了解外面的广阔天地。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注定不是一个安于内宅的女子。

    被夫君养外室生庶子伤透心的女子,可能会因为夫君的忏悔而回头,也可能会权衡利弊后不得已回头。

    可是,曾经被折断翅膀的苍鹰恢复羽翼后,绝对不会再怀念被折断羽翼拴上锁链关在笼子里的生活。

    她只会飞得更高更远,天高海阔任遨游……

    “呵呵……她不会原谅我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魏珩忍不住笑出声,又呕出一口血:“呵呵……这一次,她不会再听任何人的话……她不会原谅我……更不会再回头……她只会飞得更远,远到我连碰都碰不到……”

    笑着笑着,他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原来,我们真的从来不曾是一路人……我从来都不知道,女子还有这般活法……原来,她眼里的光从未熄灭。只是这些年来……被成国公府一点一点磋磨没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在最无助的时候遇到那束光,却又要我眼睁睁看着她从我眼前离开……为什么……这般好的女子既然能让我遇上,为什么不能永远属于我?为什么不能……”

    “世子……”随从想去扶他。

    “滚开……为什么我这一生,都要活在兄长的阴影下?活在别人的期望里?为什么,我不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我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在争取别人想要的……为什么偏偏我自己想要的?半点都留不住……”

    魏珩几乎疯魔,猩红着眼跌跌撞撞往外跑。

    心心念念这么久的见面机会,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在站到叶青菀面前,甚至不敢面对她。

    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或许这一辈子,往后余生,天上地下,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别的交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噗……”

    魏珩的情绪彻底失控,极度哀恸之下再次狠狠吐出一口血。

    晕过去之前,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叶青菀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是女扮男装的翩翩少年郎。

    在几个书生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她出现了,自信从容,意气风发。

    简单三言两语,就让在场众人无不信服。

    哪怕当时魏珩自视甚高,也在第一眼就被她吸引。

    当时他想的是——

    又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不知是哪家子弟?日后长成,也定是个人物。

    魏珩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似真似幻间,他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与今日侃侃而谈的叶青菀渐渐重合。

    哦,原来真正的叶青菀是这样的。

    一直都是这样的。

    只是七载时光,日渐位高权重的魏大人,渐渐忘记了她当初的模样而已……

    魏珩在县主府吐血晕倒被抬走的事第一时间传到谢妙仪耳中。

    因为,叶青菀什么都会一点,就是对管家理事不太擅长。

    再加上今日是她的主场,她必须要一鸣惊人,以她最擅长的才华直接镇住所有人。

    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

    所以这场开府宴,由谢妙仪替她操持。

    从食材的准备到器皿陈设,再到安排坐席,接待宾客,都由谢妙仪一手操持。

    宴席上出这种事情不算什么好事,而且麻烦很多。

    但出事的人是魏珩,他的随从们很自知之明直接将人抬走。所以,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谢妙仪还是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叹口气:“他是真的爱极了青菀……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魏珩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他对叶青菀,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可惜就像叶青菀所说的,他们三观不合,生来就不是一路人。

    从前能勉强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叶青菀一直在忍,被这个时代逼着不得不忍。t?

    前世能一直在一起,也是因为叶青菀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出路。又被这个时代逼着,被魏家的权势压着,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如今她终于忍无可忍,他们之间立刻分崩离析,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可是,他们也是真的爱过。

    走到如今这一步,还真是令人唏嘘……

    唏嘘归唏嘘,谢妙仪并没有时间想太多,因为她还得忙着安排酒宴。

    这一次的酒宴和以往都不同,叶青菀想了个曲水流觞的新花样。

    桌子、餐具都是她提前画好图样找匠人赶制出来的,在青松翠竹之间流水涓涓,烟雾袅袅,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盛在琉璃盏中,又放入木制托盘漂浮在水面上。

    既有巧思又风雅,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但一旦出错,那就闹笑话了。

    所以谢妙仪干脆全程盯着,势必要将场面给叶青菀撑住。

    另外,在这个时代毕竟男女有别。

    叶青菀自己特立独行,也要顾及其他女眷的名声,总不好叫大家男女同席。

    所以女眷和男宾的宴席自然是分开的,而且隔得很远。

    叶青菀孤身一人,她在外头抛头露面,谢妙仪自然要帮她招待好女眷。

    不过她的名声一向不好,女眷们还真不爱跟她来往,就连昌平郡主和她几个嫂嫂都没来,一共就堪堪凑出一桌。

    魏璃倒是在其中。

    谢妙仪跟她们都不熟,一番客套的招待后,又忙着去查看各处的事宜,生怕出一点纰漏。

    好在她料理家事多年,应付这种小场面还算轻松。

    听下人汇报,宾客们从来没见过这种风雅,都很满意,也算是宾主尽欢。

    酒宴接近尾声时天已擦黑,谢妙仪正在园子里安排烛火事宜,突然听见有人道:“谢公子,这边请。”

    第368章魏姑娘,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谢公子?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急忙回头循声望去。

    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谢承泽显然是有些喝醉了,连走起路来都脚步虚浮。

    偏偏还有一名美貌的丫鬟提着灯笼,搀着他急匆匆往僻静处走去。

    谢妙仪嫁到京都这些年,参加过的宴会不在少数,也见识过各式各样的手段。

    眼下这个情况,明显不太正常。

    “阿兄,阿兄……”她赶紧出声想要叫住谢承泽。

    但谢承泽没听见,还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游廊尽头。

    谢妙仪越发觉得不太对劲,匆匆对眼前的丫鬟婆子们交代了几句,就立刻提着灯笼追上去。

    穿过抄手游廊,就是一处僻静的花园。

    园中小桥流水,假山林立。

    再加上天已擦黑,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真切。

    谢妙仪找了半晌,愣是没看见人影。

    她都快怀疑谢承泽是不是让人给算计到床上去了,正准备跟长乐和半夏分头去找,突然听见一处假山后传出委屈的啜泣声:“谢承泽,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为什么我派人约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见我一面?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也一封都不回?”

    谢妙仪愣怔了一瞬。

    这是……魏璃的声音?

    她隐隐约约猜出什么,放缓脚步悄悄靠过去。

    透过假山缝隙,果然在隐蔽的假山后看见谢承泽和魏璃的身影。

    魏璃手里打着灯笼,隐隐约约的光亮照出了她脸上的泪痕。

    原本面红耳赤的谢承泽似乎突然酒醒了一大半,急忙退后几步与她拉开距离,无奈叹口气:“魏姑娘,听说……你与忠勇侯府正在议亲。”

    魏璃听到这件事就心烦:“那是我父母兄长的意思,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谢承泽轻声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魏璃向前逼近一步:“你少跟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那为什么妙仪姐姐可以跟摄政王私下来往??连《明珠记》都出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的婚事大概已经定了吧?妙仪姐姐和摄政王,什么时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谢家人吗?妙仪姐姐可以跟摄政王私定终身,为什么你跟我不可以?”

    谢承泽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无奈道:“魏姑娘,舍妹那是逼不得已。况且,我一介草民,岂敢辱没了您?”

    魏璃终于停下脚步:“你不是一介草民,你如今是内廷司八品供奉,大小也算有个官职在身。”

    谢承泽苦笑:“不过是个虚衔。况且,内廷司随便一个内侍,品阶都比我高。”

    魏璃很有信心:“你如今已经知道摄政王的身份了吧?他既然要名正言顺迎娶妙仪姐姐,就不会任由你一辈子都只是个八品供奉。你见多识广又聪明,有上进心,假以时日,一定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谢承泽默了默:“那你为何不直接选择一户权贵人家?偏要陪我一块吃苦?”

    魏璃气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人。我魏璃再尊贵,他喜欢的人也不是我。以前我觉得,世家联姻都是如此。裙带关系,利益共同。别人可以这样,我也可以,并且该这样。

    可是,如今我发现妙仪姐姐可以和摄政王私定终身。世俗礼法又如何?媒妁之言又如何?他们依旧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嫂嫂……不……青菀姐姐如今虽然与我阿兄和离,但至少她曾经拥有过。而且,她最终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自己想要的。

    她们可以和离,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凭自己顶门立户,为什么我就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嫁给一个我不喜欢也不喜欢我的人?为什么她们都可以随心所欲,我就必须要守在条条框框里?

    谢承泽,我魏璃一辈子循规蹈矩,听从父母之命。唯独这一回,我想喜欢你,我想自己选。”

    她的一番话,说得赤诚而热烈。

    谢承泽几乎招架不住,狼狈转过身不敢看她:“魏姑娘,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魏璃理直气壮道:“都喜欢。就连你故意躲着我、避着我、拒绝我,我也喜欢。因为我知道,你之所以躲着我,避着我,是因为你是个好人,是个正人君子。”

    魏家现在如日中天,她是成国公府唯一的嫡女。

    她的婚事,不知道被多少人家惦记着。

    尤其对门第低的人家而言,娶到她,几乎可以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是,哪怕她跟谢承泽孤男寡女在山洞里过了一夜,哪怕两人之间早已有无数次肌肤接触算不得清白,谢家愣是一个字都没提。

    谢承泽也不像是没有上进心的人,对仕途明明很热衷。她这根现成的高枝摆在眼前,却从来没有任何攀附的意思。

    他们俩从前发生的那些事,只要泄露出去一星半点,他就有可能会娶到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她这阵子的那些邀约,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只要被人捉到孤男寡女,又有摄政王撑腰,她不嫁也得嫁。

    还有那些白纸黑字的书信,那真真是私通的确实证据。

    魏璃真的是赌上了自己的清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去跟谢承泽来往。

    结果,他愣是纹丝不动,只字不提。

    魏璃当然也怨他不解风情,可他越是如此,她越是放不下。

    因为谢承泽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相信哪怕他将来不喜欢她了,也不会亏待她,更不会伤害她。

    比起只因利益结合的小侯爷,比起那些个心思深沉的权贵子弟。魏璃更愿意选择一个自己喜欢,并且很好的人。

    谢承泽闻言愣了愣:“可是魏姑娘,你受得了吗?你生来便是公府千金,金尊玉贵。根本不知道人间疾苦,不知道寻常人家的日子该怎么过,也不知道世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我谢家门第低微,处处遭人贬低轻视。

    我谢承泽风里来雨里去,一介草莽。你想想,三五载后再相见,你的闺中姐妹们都是名门仕宦家的贵夫人。唯独你,一介商人妇,或是末流小吏之妻。原本该坐首席的高门贵女,却沦落到连末席陪坐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日子,你真的受得了吗?”

    第369章我不喜欢你

    “我……”魏璃突然被问住了。

    “旁人的孩子生来尊贵,有名师大儒教导,可入国子监读书。蒙家中祖辈庇荫,也可入军营历练。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唯独你的孩子,末流小吏之子。名师大儒不屑登门,家中又无祖辈庇荫。生来便低人一等,以后每走一步,也比权贵之家的孩子更艰难。”谢承泽转过身,反客为主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我……”魏璃越发哑口无言,被逼的节节败退。

    谢承泽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提高音量厉声道:“魏姑娘,就算你受得了,你的孩子能受得了吗?他会不会怨恨你,明明是高门贵女,却要t?如此自甘堕落?就算他不怨你,你忍心吗?忍心因你一念之差,让自己的孩子生来就比别人更艰难吗?男子尚可建功立业,若是女儿,没有良好的出身,以后也只能低嫁。就算是高嫁,也没有娘家人能为她撑腰。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嫁给我这种人,那你这辈子就毁了,全毁了。”

    魏璃一路被逼到角落里,整个人都是懵的:“我……我不知道。”

    谢承泽依旧步步紧逼:“那你知道什么?”

    魏璃被逼出眼泪,语无伦次:“我知道…我知道…其实……这样的话妙仪姐姐曾经说过,我以为……我是受得了的……不是……我曾经以为我受不了,所以我一直在犹豫,也任由母亲继续以忠勇侯家来往……可是当我亲眼看见青菀姐姐可以勇敢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看见她可以不畏世俗流言蜚语……我又觉得……又觉得……我能受得了……比起往后一辈子都随波逐流,按照世人眼中的标准去活着,我……我也想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想跟妙仪姐姐和青菀姐姐一样……可以有滋有味的去活……”

    “所以,你真的想自甘堕落?”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自甘堕落……摄政王答应过我,你一定会大有前程……更何况,他还想用我身后的魏家来给妙仪姐姐做最后的后路……他一定会让你配得上我的……”

    这是谢承泽没有想到的:“你什么意思?”

    魏璃实话实说道:“字面上的意思……摄政王手握重兵,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但物极必反。像他这样会威胁到皇权的权臣,自古以来有几个能善终的?可是朝廷局势也需要平衡,就算将来陛下亲政,也不可能一并将我魏家和摄政王连根拔起。

    我们魏家和他之间,最起码是能保住其中一方的。况且长姐还年轻,只要有她在一天,就一定能保我魏氏一日平安……摄政王对妙仪姐姐当真情深意重,我魏璃这个人,就是他为妙仪姐姐,为你们谢家,留下的最后一重保障……”

    谢承泽沉默了很久:“明知是棋子,为何还要以身入局?”

    魏璃苦笑:“我们世家女子,又有谁不是棋子?包括我长姐魏太后在内。而且,这是我自己愿意的。谢承泽,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就是喜欢你。你越是无视我,拒绝我,我就越是喜欢。”

    谢承泽又是一阵沉默:“……魏姑娘,你是天之骄女。或许,只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不甘心罢了。”

    魏璃叹气:“你看,你明明知道我能成为你谢家的护身符,依旧在拒绝我。你不是无情无义,你是太有情有义。你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需要我。可是你宁愿放弃摆在眼前的机会,也不想坑我害我。谢承泽啊谢承泽,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放得下?”

    谢承泽狼狈地转过头不敢看她:“魏姑娘,你也不必太高看我。只是我家小妹曾受人坑害,差点耽误一生,我不想也去害人,不想变成周帷那样的人。我一介草莽,如何能跟世家子弟相提并论?世家子弟自幼有名师教导,仁义礼信,比起我这样的人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承蒙错爱,但是,我不配。”

    魏璃眼中蒙上一层雾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已经不知廉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要拒绝我吗?如果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为何不敢看我?”

    谢承泽一狠心转过头,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既然你非要问个明白,那我就说个明白。我对你,确实没有任何感觉。而且我家门第低微,我父母年迈粗鄙,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妹妹。二妹如今声名狼藉,小妹天真憨傻。你这样的金枝玉叶,能容得下他们吗?就算能容得下,又是否能照顾得好他们?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我自知配不上你,你也做不好我谢承泽的妻子。

    我今日来此就是要与你说清楚,如今你已经在议亲,从今以后,不要再做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就算你再如何纠缠,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感觉。魏姑娘,请自重。”

    这话可谓说的极重。

    魏璃再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终于滚出眼眶。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落。

    “好……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死缠烂打。我魏璃生来高贵,也不是非你不可……”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狼狈又决然地转身跑开。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谢承泽才慢慢转过头看向她消失的地方,愣愣盯着看了很久。

    谢妙仪从暗处走出,轻轻叹口气:“既然魏姑娘对你有情有义,你又何必如此绝情?从前你拒绝她我能理解,以成国公府的门户,要想让我们谢家消失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但如今有摄政王撑腰,他又有意撮合你二人,如果你也有意的话……”

    第370章权臣能有什么好下场?

    谢承泽不知道她听见多少,收回视线淡淡道:“她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多了。自幼养在深闺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人心险恶。一出英雄救美,便不管不顾芳心暗许。日后吃了亏受了苦,后悔也晚了。她年纪尚小,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走错路。”

    “呵……”谢妙仪轻笑一声:“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谢承泽怅然苦笑:“我只是一阶小吏,就算有摄政王提拔,我们谢家草莽寒门根基浅薄,也够不着成国公府的门楣。贫贱夫妻百事哀,花前月下的时候千好万好。一旦真正过起日子来,她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三六九等。

    如今她说她受得了,可事到临头就不一定了。一时佳话,一世怨偶,何必呢?我向来有自知之明,更何况,周帷一出算计差点毁你一生。我实在不想因为同样的事情,再去毁另一个女子一生。”

    谢妙仪知道兄长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谢承泽也不想在背后过多议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随口岔开话题:“从前我总是不放心将你交给摄政王,如今知道他为你谋算到这个地步,我再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萧昀连后路都为她谋划好,也是谢妙仪没有想到的。

    她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我也没想到。但是,王爷会做这样的安排倒也无可厚非。他身份尴尬,如今看起来确实位高权重,花团锦簇。可惜皇权之上,容不得太多掣肘。日后琅儿长大亲政,未必会容得下他。君心难测,或许只有连根拔除他才能安心。”

    谢承泽呆滞了一瞬:“这些你早就想到了?”

    谢妙仪叹气:“当初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赌,也有这方面的顾虑。自古以来,权臣能有几人得善终?况且在很多人眼里,他简直就是个乱臣贼子。”

    “那你还……”

    “不是你说的吗?富贵险中求。”谢妙仪无奈笑笑:“而且,我是真的喜欢他。”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只要大仇得报,那其他的都无所谓。

    最顾虑的,一直都是家里人。

    后来谢承泽说富贵险中求,谢妙仪突然也就释然了。

    以她谢家的门楣,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关系,一辈子也攀不上摄政王的高枝。

    既然想求这改换门庭的富贵,那肯定是要冒点风险的。

    商人投机,没什么可纠结的。

    谢承泽安慰她:“既然咱们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无需再多说。”

    谢妙仪笑笑:“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他竟然还特地给我们谢家留了条后路,虽然你不领他的情,但我必须要领啊。”

    “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我只想陪着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直陪在他身边。”谢妙仪不自觉勾起嘴角:“你不知道吧?他其实是个很孤单的人。哪怕是最差的境地,只要有我陪着,他就没那么孤单了。”

    谢承泽失笑:“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谢妙仪也跟着笑:“那是当然。遇上萧昀,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兄妹俩年少时经常一块打理生意,早就培养出旁人没有的默契。

    谢承泽隐约猜到她的想法,故作轻松一摊手:“既然你打定主意要一直陪着他,我们谢家自然也要陪着你。我不识好歹没能领他的情,那便在别处居安思危,慢慢先做好准备。万一将来真发生什么变故,也还有一条退路可以走。”

    谢妙仪与他相视一笑:“正有此意。”

    谢承泽无奈:“你先别笑,爹娘还没同意你们的婚事呢。”

    谢妙仪笑着眨眨眼:“算算日子,爹娘应该已经收到咱们的书信。再过几日,也该有回信了。t?”

    谢承泽点点头:“说起来,我正好有桩事要与你商量。婉仪今年已经年满十六,母亲去年就开始替她相看合适的人家。原本江州通判家有意,但……如今我大小也算有官身,你又是王妃之尊,她的婚事……恐怕要从长计议。”

    想起天真烂漫的小妹,谢妙仪不禁勾唇:“放心吧,我已经在信中跟爹娘说了。小妹的婚事先等一等,等我名正言顺与王爷大婚,等你再往上升一升,我自然会替她操持……”

    兄妹俩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回到园子里。

    谢妙仪还有事情要忙,嘱咐长乐亲自将谢承泽送回宴席上交给他的亲随,她自己则先返回女眷那边去招待客人。

    在谢妙仪的操持下,叶青菀的开府宴办得得热热闹闹,而且别开生面。

    没过多久,曲水流觞宴就在文人雅士和权贵之间流传开来。

    叶青菀在竹林与众人闲谈时侃侃而谈,除了简单的诗词歌赋、医卜星相之外,连儒释道都涉及。

    只要有人敢问,叶青菀就敢答。

    虽然很多东西闻所未闻,但多半是有道理的。

    一场招待宾客的闲谈,愣是变成了坐而论道。而且不拘一格,有问必有答。

    也正因如此,叶青菀的这场开府宴竟成为一时美谈。

    又因她在竹林提出的很多学说渐渐被证实,甚至改变了后世某些事物的发展。

    所以这一场宴会,被世人称之为——

    竹林雅叙。

    是一场鼎鼎有名的盛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目前的影响是,随着这场宴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叶青菀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杂学也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有不少人在暗处悄悄打听,什么时候再办一场这样的宴席?究竟要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获得与她坐而论道的机会?

    开府宴只有一场,错过了当然不可能再赶上。

    但叶青菀每三日抽签见一人的规矩依旧在延续,只不过是从摄政王府换到了县主府而已。

    在摄政王府时,门槛太高,很多人就算蠢蠢欲动也不敢登门。

    换了县主府以后,无形中的压迫感少了很多,登门拜访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了。

    再加上最近正好是春耕的季节,经过户部层层选拔,送了几位农科圣手到叶青菀府上研究探讨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

    她深知民以食为天,也顾不得装名士。

    挽起袖子脱掉绣鞋亲自在府中开辟出一大片试验田地,铺上不同的土壤开始做实验。

    她学的是地理学并非农科,对农业其实不是特别熟。

    也幸亏她学的是地理学,流氓一样的大数据经常给她推荐各种与地理相关的知识。

    在一环扣一环的关联下,导致叶青菀经常刷到很多关于农业的视频。

    将那些知识再结合土壤、气候,结合她从小到大接受过的现代知识,做出来终归是不会太差的。

    虽然每天灰头土脸,但叶青菀真的很开心。

    整个人干劲十足,吃麻麻香,倒头就睡。

    厌食、恶心、失眠?不存在的。

    焦躁、抑郁、掉头发?更不存在。

    每天一睁眼,就有各路人马拎着礼物等候在门口,只求见叶先生一面。

    连带着名下的铺子也人满为患,天天挣得盆满钵满。

    还有摄政王时不时嘘寒问暖,送钱送物送关怀。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

    有钱有势有地位,我有什么好抑郁的?

    愁今天的钱花不完吗?

    眼看着叶青菀越来越好,并且忙得脚不沾地。谢妙仪彻底放下心的同时,终于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除了偶尔帮着谢承泽打点外面的关系之外,最重要的,当然是赶紧理清账目。

    在此期间,谢妙仪也终于收到了父母的回信……

    第371章卖身抵债

    谢父谢母这些年年纪渐渐大了。

    再加上女儿远嫁京城,整整四年没有再见过一面,心里总是日夜牵挂着她。

    而且,就算是谢妙仪报喜不报忧,她多年无子,谢家人也早就看出端倪。

    谢父谢母也渐渐后悔当年碍于世俗,非逼着她嫁给周帷。

    后来得知周家人狼心狗肺差点害死女儿,更是悔不当初。

    骤然得知谢妙仪跟摄政王的事,他们是震惊的,也很惶恐不安。

    不过从字里行间,夫妻俩都看出经此一事,她是真的长大了,也知道该如何为自己打算。

    所以这一次,他们决定放手。

    让谢妙仪自己选。

    上一回因为他们的强迫,耽误了她的青春少艾。

    这一次,就让她自己选吧。

    只是有一点,如果以后受了委屈千万别再忍着。

    哪怕谢家在摄政王面前人微言轻,也一定会想办法护着她……

    谢妙仪看完回信,忍不住红了眼眶。

    整整两世,她的家人永远坚定地站在她身后。

    哪怕他们逼她做过错误的选择,归根结底也是因为疼她爱她。

    也幸好她有机会重来一次,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他们惨死的命运。

    长乐心疼她:“小姐是想家了吧?如果不方便回去的话,不如让王爷出面将二老接到京城来?”

    谢妙仪放下手中的信笺叹口气:“恐怕还得缓一缓。”

    眼下京中事务繁多,她肯定是走不了的。

    让父母进京也不现实。

    因为谢家刚接下内廷司香料供应的生意,谢承泽要留在京中上下打点,家中的生意当然只能由父母来打理。以后谢氏香料就是贡品,但凡出点纰漏,都是掉脑袋的罪过。

    这桩生意又来的太突然,家里的香坊虽然能应对得来,很多细节肯定要重新斟酌再斟酌。短期内她父母都得亲自盯着,从采购原料到运输入京,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小妹婉仪这些年也开始学着打理家中生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势必也要留在家中助父母一臂之力。

    恐怕得忙过了这阵,他们一家才会有团圆的机会……

    所幸除了远在江州的亲人们,谢妙仪在京中结的干亲林怀瑾也很不错。

    科考结束后,他先是倒头睡了三天三夜。

    然后去文殊庙后山大笔一挥,用鲜红的朱砂画出三幅画。

    除了那幅《冬雪梅》之外,另有《映春山》《夏日升》《秋叶红》三幅。

    果然如他当初所言,凑成了一幅四季美景。

    单看是一幅画,拼凑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幅。

    谢妙仪啧啧称奇:“阿兄的画技可谓鬼斧神工,将来必是一代丹青圣手。”

    林怀瑾又顺手拿出一幅金刚怒目:“混口饭吃而已。你这些年被小人算计流年不利,再来幅金刚怒目图避避邪。”

    谢妙仪由衷感叹:“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又过了几天,周帷勾结逆党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据萧昀所说,刑部对赵素兰用尽手段,她什么都招了个一干二净,就是不承认自己是肃王细作。

    原本奄奄一息的周鸿也被救回一条命,在酷刑之下,将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

    母子俩的供词完全一致,唯独一点,不承认自己是肃王的细作。

    倒是很痛快的承认,他们之所以会回到大盛,完全是因为周鸿掐死肃王新宠刚生的儿子,肃王下令要他偿命。赵素兰逼不得已,才带着一双儿女逃离雍国回大盛找人接盘。

    为了活命,母子俩也很痛快的出卖肃王。只要是他们知道的,全都吐个干净。

    很多信息和探子传回的差不多,应该是真的。

    至于周帷——

    被抬进刑部后,重伤之下先昏迷了好几天。

    好医好药吊着,才勉强捡回一条狗命。

    大概是真的被赵素兰和周鸿伤透了心,刑部的人又特地带他去听那母子俩都是如何贬低他厌恶他的,连刑都没上,就主动交代了这些年来所有的前因后果。

    痴呆的周老太太当然也未能幸免。

    可惜她是真的神志不清,嘴里说的都是些疯言疯语。

    言语之间提及最多的,竟然是谢妙仪。

    当然,也什么都没问出来。

    周氏的族人们就更冤枉了,他们连赵素兰的身份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何莫名其妙被写进了族谱。

    长庆侯府当然也被禁卫军仔细搜查过,倒也搜出几件于逾制的物品。仔细一问才知道,都是当年那位公主传下来的,按理周家倒也可以拥有……

    整件案子审理下来,总体来说不算多大事儿。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