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堂堂一代暴君,字写得居然跟狗爬似的。

    陆清则看着看着,就微微笑了起来:“陛下的字虽然很爱打架,但进步空间非常大。”

    宁倦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不太对劲,小脸黑下来,冷冷地看他一眼。

    哎呀,戳到孩子自尊心了。

    陆清则若无其事地收敛笑容,转到他身后,从后面握住他的手,调整他的坐姿与握笔姿势,嗓音温温淡淡:“姿势错了,端坐好,笔要放在中指和无名指间,手腕要稳,心正则笔正。”

    宁倦连头发丝都开始僵硬了。

    温暖的、带着些梅花的清冷与药的苦涩的气息从身后拂来,将他笼罩其中,握着他的手有些微凉,却不失力度。

    除了幼时母妃会将他抱在怀里护着,从没有人这么靠近过他。

    陆清则认真地带着宁倦写了几个字,看出他的不自在,松手退后放开他:“陛下自己写几个字试试。”

    身后的气息撤开的瞬间,宁倦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旋即心底又升起些微失落,仿佛不舍一般。

    他蹙蹙眉,甩开那些没来由的念头,依照陆清则教他的姿势,缓慢地重新又写了几个字,进步肉眼可见,方才还东倒西歪的字,这会儿至少能爬起来了。

    调整握笔的姿势有点难,毕竟成了习惯,但宁倦再提起笔时,竟然就再也没有错过。

    陆清则欣慰不已——这是他带过最省心的一届学生。

    虽然这学生目前还没叫过他一声老师。

    信任度还不够啊。

    陆清则幽幽想着,将自己昨日从下午勤奋耕耘到晚上的画册拿过来:“接下来就先给陛下讲故事吧。”

    宁倦秀气的眉尖一蹙:“故事?朕又不是小孩儿,听什么故事。”

    “……”这孩子缺乏良好的自我认知能力,陆清则微笑着顺着道,“是讲给帝王听的故事。”

    闻言,宁倦脸色稍缓,眼底藏着好奇,小下巴一昂:“那讲吧。”

    这本画册是《帝鉴图说》,陆清则大学时看的,选修课上教授让选一本书写论文,拜论文所赐,记得十分牢固,书里上部讲皇帝勤奋工作的故事,下部是倒行逆施的后果,连文带画,给幼帝入门讲学,再适合不过。

    画得妙趣横生的小册子摆到面前,宁倦不免怔住。

    结合昨日陆清则不愿让他看到小福子溺死的景象,他此刻才真正确认了,陆清则不是在做戏,而是的的确确把他当做个小孩子来看待的。

    却不是那些大臣看他时的,带着轻蔑与居高临下的怜悯的看待。

    宁倦听着陆清则讲着帝王故事,那道尚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落入耳中,并不难听,反而令人更为舒适,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

    他的目光在那张对于男人而言过分漂亮的面孔上停留了几瞬,无声地收敛了点身周炸开的毛刺。

    陆清则时刻注意着小皇帝,见此嘴角无声一勾。

    小孩子,还是很好讨好的嘛。

    黑一点怎么了,迟早给拧回来。

    只是,经传史鉴,他讲得未必就能有朝廷的名家好,要想培育出一代明君,光他来讲学,恐怕还不够。

    陆清则陷入沉思。

    该怎么才能打通卫鹤荣的那关,让小皇帝的师资力量雄厚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装作没听到的宁倦:现在不心疼,以后泪汪汪。

    第四章

    陆清则回想了下原文的剧情,心里隐隐有了个主意。

    需要用到一个关键人物,只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不好找机会接近对方,还得再等等。

    还是先把眼前的小皇帝收拾妥帖了再说。

    陆清则讲课讲得认真,宁倦听得更认真,漆黑的眼中隐隐亮着光。

    他的母妃静嫔出生医药世家,崇安帝微服下江南时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跟随的太医竟也跟着倒下,随行的人匆匆去将她请了来,少女气质宛然,相貌甚佳,崇安帝一眼相中,将她带入了宫,一时颇有荣宠。

    建安十五年,皇后落了胎,证据指向是静嫔下的药,虽然证据不确凿,但此时崇安帝也腻了,不仅将静嫔和宁倦打入冷宫,连静嫔远在江南的母家也受了牵连。

    冷宫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得罪了皇后,惯来踩低捧高的宫人在皇后的授意下,三天两头来打砸挑事,本来就体弱的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去世了。

    静嫔去后,宁倦的处境更艰难。

    饿得发狠了,他甚至跟恶狗抢过食。

    在崇安帝彻底沉迷修仙,全然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的时候,眼冒金星的宁倦在磨着石头,盘算着把那条狗宰了做晚餐。

    但饿肚子还是最轻的,皇后每每想起自己还没出世的孩子,就会派人来折磨宁倦一顿,好几次死里逃生。

    好在皇后郁郁而终,比崇安帝还死得早。

    宁倦识的字、背的书,都是静嫔把着他的手,用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写的,今天陆清则检查功课,他是第一次握笔。

    所以字当然不好看。

    但对着陆清则,宁倦并没有解释什么。

    原著里没写太细,只一笔带过小皇帝的童年过得很惨,具体怎么惨的,陆清则也的确不知道。

    堂堂皇子,再惨也不至于沦落到跟狗抢食吧?

    这是他翻过那一页时浮过的念头。

    早上的课业在陆清则又一次忍不住的咳嗽声里结束。

    宁倦非常冷漠地看着陆清则肺都快咳出来的模样,甚至往后避了避。

    陆清则余光中看到这一幕,差点气笑了。

    这孩子缺德啊,不给他顺顺气,还遭瘟似的躲。

    非得把这小王八蛋调教成个尊师重道的三好学生不可。

    咳完了陆清则差不多也没气了,虚弱地摆摆手:“也到午膳时间了,陛下先吃饭吧。”

    瘦巴巴的,一看就营养不良,得按时好好吃饭。

    午膳送上来,陆清则扫了眼南书房,除了长顺,居然也没人主动进来伺候,看得出宫人们确实不怎么把小皇帝放心上。

    不过宁倦也不在意,他厌恶被人围着。

    陆清则没什么胃口,往椅背后一靠,闭眼休息。

    宁倦忍不住问:“你不吃吗?”

    陆清则浅拧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嗓音低而压:“咽不下去。”

    本就咳得嗓子疼,讲课时针扎似的,停下来后,更是疼得吞咽一下都痛苦。

    宁倦不由自主地顺着陆清则指的方向看去,浅淡的唇色因为剧烈的咳嗽泛着薄红,和那张浮着浅浅冷汗的病气容颜反差极大,所以也尤为显眼。

    即使是一副病容,这人的容颜依旧极盛,掩不住的神清骨秀。

    他猛地回神,惊觉自己方才竟然在盯着陆清则的脸。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长成这样?

    宁倦抿了抿唇,扫了眼长顺:“叫小厨房煮碗大枣银耳粥来。”

    陆清则眉梢略微一挑。

    小崽子的良心终于知道痛了?

    宁倦却没看他,小脸发着沉:“陆大人得空还是找张面具遮遮脸吧。”

    陆清则找到帕子擦了擦额心的汗,顺便纳闷地摸了把脸。

    脸怎么了?

    病歪歪的碍着这小祖宗眼了?

    一天的课下来,陆清则几乎失声了,也没赢得小皇帝多少的信任。

    宁倦就像只一直炸着毛的警惕幼兽,对一切都带着提防,时不时还会露出小小的獠牙,意图把接近自己的人吓跑。

    这么小的孩子,若是在现代,还是疯玩的年纪呢。

    陆清则暗暗摇头,给宁倦布置了功课,又把没讲完的《帝鉴图说》留了下来。

    宁倦的脸上这才终于露出了一个带有几分孩子气的真实笑容。

    小孩儿生得好看,笑起来就显得尤其甜,跟一勺金黄浓稠的蜂蜜似的,可惜这笑意就像一捧雪,转瞬就化了,快得像陆清则眼花了。

    他笑了笑:“明日臣也会准时进宫讲学,陛下别忘了完成课业。”

    小皇帝也没要送他的意思,昂着小脑袋略微一点:“下去吧。”

    陆清则没麻烦长顺带路,独自离开了乾清宫。

    走至半途,忽然被一队侍卫拦住了,语气还算客气:“陆大人留步,请随我们来。”

    宫里遭受大清洗时死伤无数,亲军都指挥使司彼时认阉党叫干爹,清君侧后,宫内就换成了五军营的京卫与锦衣卫一同巡守,而五军营指挥使与卫鹤荣素来交好。

    显然是卫鹤荣要见他。

    陆清则早就料到了,一句话也没问,跟着这队侍卫走。

    见他这么配合,对方也有点惊讶,不过没多说什么。

    走了会儿,到了文渊阁,这队侍卫便不动了。

    陆清则做好了心理准备,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原著暴君前期最大的敌人卫鹤荣正坐在书案前。

    出乎意料的,这位反派中的反派看着像个白面书生,模样并不奸猾,看着陆清则时,甚至带着点笑意。

    唯有眼底不经意露出的丝丝阴冷,才昭显了他的本色。

    陆清则不敢大意,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卫首辅。”

    “陆太傅何须多礼。”卫鹤荣打量了几眼陆清则,“坐。”

    陆清则站久了手脚冰凉,也没客气,拉过椅子就坐了下来。

    卫鹤荣面带关切:“陆太傅身体可好些了?听说今日太傅去给陛下讲学了,如何?”

    陆清则心道,果然是来问这个的。

    他面上露出几分迟疑,片刻后,从怀里讲小皇帝之前默写的那一篇《论语》递给了卫鹤荣,微微叹了口气:“陛下……不怎么坐得住,下官让陛下对着书抄写,抄了整整一下午才抄完这点……”

    卫鹤荣接过那张爬满了互相打架的字的纸,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

    通篇的字乱七八糟的,笔画凌乱,稚嫩笨拙,比起写字,更像是照着画的,许多构架稍微复杂一点的字,干脆就涂成了个墨团。

    陆清则垂着眼睫:“下官听说陛下从前没进过学堂,快十二岁了才开始学写字,或许是还不适应吧。”

    涂成一团的字是他干的,为了不被卫鹤荣警惕,只能牺牲下小皇帝的口碑了。

    原本因小福子溺死而生出几分怀疑的卫鹤荣一下就笑了,慢慢道:“陛下年纪尚小,纵然不好学,也莫要逼着他,孩童天性罢了。”

    陆清则脸露愁色,没有应好与不好。

    卫鹤荣也不在意,这位年轻的状元郎性格清正古板,直得甚至有些天真,不然也不会在阉党势大时冒死上谏,蠢了点,不过这副活不过三年的样子,留着也不碍事。

    他随意翻开本奏折,不再关注陆清则:“陆太傅辛苦,早点回去歇着吧。”

    这一关是过了。

    陆清则心里松了口气,拱了拱手,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出了皇城,就看到陈小刀这社交牛逼症又蹲在禁卫军边上拉家常。

    陆清则惊奇地发现,昨天那位禁卫军统领还面无表情的,今天已经不由自主地被陈小刀给唠进去了,在陈小刀看到陆清则停住话头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遗憾。

    牛逼。

    是位人才。

    上完课又应付卫鹤荣,陆清则上了马车,有气无力地闭上眼,在心里规划明天的教案。

    正好也到散值的时候了,大道上能看到其他京官的马车。

    陆清则昏昏欲睡之时,外头忽然传来道声音:“哦?陆府的马车,里面可是陆清则陆大人?”

    陈小刀被人挡着,不得不停下马车。

    挡着道的是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以他有限的认知,只知道这应当是个正五品的官员。

    这半路拦车的一幕让附近不少人看了过来,耳尖听到的,都纷纷住了脚。

    毕竟陆清则这个名字,去岁两次轰动了整个京城,第一次是风光无限高中时,第二次是得罪了阉党被下狱时。

    眼下小皇帝形同傀儡,卫首辅一手遮天,他居然还敢入宫讲学。

    在众人基本都为了保全自身缄默时,陆清则的这个立场实在有点尴尬,大部分人都存着点看好戏的心思,也对陆清则十分好奇。

    众目睽睽之下,沉闷的几声低咳声后,马车的帘子被一只雪白瘦长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

    纵然天色暗淡,那手却白得能发光似的,好似一块浑然天成的羊脂美玉,极为吸睛。

    听说陆清则的容颜极盛。

    怀揣着好奇之心的众人伸长了脖子,陆清则却没有从马车里出来,只掀开了一小角,从马车里传出不高不低的嗓音,和缓微哑:“这位大人,有事吗?”

    其他人碍于角度看不到,拦路的年轻官员却看见了。

    马车中的人容色病恹恹的,却依旧耀眼,如一朵雪白优昙,绽放着惊心动魄的美。

    听到陆清则的话,他不阴不阳地扯了个笑:“陆大人贵人多忘事啊,转头就把我这个同乡给忘了。”

    同乡?

    陆清则认真思考起来,原著有这么个人吗?

    程文昂看他沉思的样子,终于绷不住了:“你少狗眼看人低了,我来只是告诉你,我如今擢了工部郎中了,并不比你差多少!”

    状元郎天子师算什么,在如今的情势下,不也是个虚名。

    他正愤懑着,陆清则也艰难地想起来这是谁了。

    程文昂在原文里出场次数不多,和他算是同乡,殿试排名也不高,因此对高中状元的陆清则嫉恨得咬牙切齿,在原著里只是个边缘人物。

    陆清则实在没什么精力,思考得差点昏睡过去,气若游丝道:“啊,这样吗,那你真是太棒了,继续努力。”

    程文昂:“……”

    陆清则比以前还过分了!连正眼都不看他了!语气还敢那么轻飘飘的!

    忙碌了一天的官员们不觉得累了,高端的休息方式只需要简单的吃瓜,众人恨不得搬个小凳子来嗑瓜子。

    程文昂忍了又忍,才忍下爆粗口的冲动,盯着陆清则那张过于惹眼的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还不知道吧,蜀王殿下就要到京城了。”

    崇安帝驾崩,作为亲兄弟的藩王自然有正当理由归京。

    程文昂忽然提及蜀王,并不是因为陆清则和蜀王有仇,而是因为……蜀王有寡人之疾,尤好南风。

    陆清则这祸水模样,给蜀王看到了,那个傀儡小皇帝有本事护得住?

    程文昂内心冷笑,等着看陆清则慌乱的表情。

    陆清则彻底抵抗不住困意,眼皮耷拉下来,在半梦半醒间思索:蜀王是谁?

    陈小刀扭头看了眼,小心地把帘子放下来:“我家公子睡着了,你没事吧?没事就让让。”

    程文昂又是一阵无能狂怒,怒瞪着马车,气势汹汹地横跨一步。

    让开了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清则:这孩子缺德。

    小皇帝:qu人之疾:好色。

    第五章

    热闹落幕,看够热闹的众人也四散了,虽然好奇马车里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但一想到压在头顶沉甸甸的卫首辅,还是没几个人敢上来说话。

    陈小刀心里直乐呵,继续赶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睡不安稳,陆清则很快又从颠簸里惊醒,揉了揉太阳穴,茫然问:“方才那人呢?”

    “被公子你气走啦!”

    陆清则:“?”

    他干什么了?

    陈小刀怕陆清则又睡着,和他聊起天:“公子,方才我看到了个熟面孔呢。”

    陆清则:“嗯?”

    “我去善仁堂给您拿药时见过几次那人,听说姓范,拿药的张大夫说,他赊了好几次账了,没想到是个官儿啊,当官的也那么穷吗?”

    大齐的开国皇帝草莽出身,当上皇帝后过得也十分清苦,独苦苦不如众苦苦,所以朝臣的俸禄并不高,尤其是品级低的小官,如果不贪油水,日子也就是勒勒裤腰带能过的水平。

    所以这也导致贪官污吏如杀之不尽的蝗虫,原文里宁倦为了整治几乎被蛀空的大齐,花了不少心思。

    正好也到了陆府,陈小刀掀开车帘,麻利地给陆清则披上大氅,小心扶他下车,边继续嘚啵嘚啵:“张大夫说,那个范大人他娘好像是染了什么病,天天都得喝药,为了拿到药,上次都给张大夫跪下了,啧啧,大孝子啊……”

    陆清则动作一顿,缓缓扭过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小刀挠挠头,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乖乖地又说了一遍。

    陆清则琢磨着,笑了笑:“没想到是这么解决的……小刀,这回得多谢你了。”

    眼前倏然一亮,陈小刀微微睁大了圆溜溜的眼。

    公子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啊,那什么回头一笑……粉黛没颜色!

    开春清寒,陆清则怕冷,裹紧了大氅,走进陆府大门,低声道:“你派个人去善仁堂盯着,若是再看到那位范大人去买药,就送些银钱给他。”想了想,又改口,“不,就买下他需要的药材送给他。”

    直接送银钱,多少有些轻浮,八成会被拒绝。

    陈小刀眨眨眼,敏锐地察觉到陆清则不是单纯地伸出援手,但很聪明地没追问:“是,公子。”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陆清则的心情颇为不错,强撑着精神,用完晚膳喝了药后,又教陈小刀认了些字。

    结果当晚就乐极生悲。

    大概是独自从乾清宫到宫门那段路吹了风,陆清则躺下没多久,浑身突然忽冷忽热,不多久就发起了烧,吐得不行,天微亮时才安稳地灌下了一碗药,恍恍惚惚睡过去,神智时醒时混。

    等能从床上起身时,也过了三天了。

    陈小刀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忍不住再次怒骂阉狗。

    陆清则已经没力气去想阉党了,悲伤地望向皇城的方向。

    三天前他对宁倦说了什么来着?

    会准时去上课。

    虽然他只是潦草地看了遍全书,但暴君最厌恶的是什么?是不守信用。

    原著里,暴君有句话叫“腿断了也该爬到朕面前”。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拉近了点关系,不会又回去了吧?

    陆清则闭了闭眼,坚强地爬了起来,虚弱地道:“小刀,送我进宫。”

    陈小刀忍不住道:“可是公子你的身体……”

    陆清则摆摆手,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容拒绝:“去吧。”

    陈小刀张了张嘴,知道自己拗不过,再劝下去只会耽误他的时间,最后还是不太情愿地去准备车驾了。

    在陆清则醒来前,他其实也就见过陆清则一两次,旋即陆清则就被阉党抓走了,这几日相处,才一点点了解了陆清则的性子。

    陆清则无疑是温和的,就算强硬起来,也是温和的强硬。

    这样反而令人更难以拒绝。

    车驾辘辘到了皇宫,陆清则裹着厚厚的大氅,轻车熟路赶到乾清宫,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对。

    殿门口跪满了人,看上去都是在乾清宫伺候的,长顺正来来回回走着,沉着脸道:“是谁手脚不干不净,趁早承认,咱家还能向陛下乞求保你一命,若是等到查出来……”

    长顺语带威胁,适时地住了口,转眸见到陆清则,连忙迎过来:“陆大人可算来了,陛下等您好几日了。”

    陆清则看了看瑟瑟发抖的一群宫人:“这是怎么了?”

    长顺满脸如丧考妣:“哎,大人不知道,陛下丢了东西,正在发怒呢。”

    宫里人小偷小摸的不少,尤其是崇安帝完全不理朝政,纵容阉党祸乱之时,也是常态了。

    新帝登基后,这群宫人看宁倦年纪小,平时更是疏懒,完全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连乾清宫的东西都敢偷。

    陆清则眉尖一蹙,想起来了。

    原文里有提到,在冷宫的几年间,为了能换取吃食衣物,静嫔将能兑换钱财的东西都送出去了,最后只留下了支簪子。

    那只簪子对宁倦来说意义非凡,但却丢了。

    虽然只是支簪子,却也是暴君心里最后的慰藉,簪子丢了,意味着他心底最后一丝暖意也散了,所以后来即使有人忠心追随他,也再也没人能和他交心。

    原来是这时候丢的。

    簪子是被一个出宫离开的宫女偷走的,那个宫女年纪到了,已经离开了,不在这群人里。

    不过好在原文有提了句她是怎么处理簪子的。

    陆清则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长顺傻眼:“陆、陆大人?您不去看看陛下吗?”

    陆清则步履匆匆:“我一会儿就回来,这群宫人没偷东西,让他们起来吧。”

    话毕,人就不见了。

    长顺简直目瞪口呆。

    陆大人平日里病歪歪的,瞧着就跟雪堆的似的,轻轻一碰就要散了,走路快点都会被冷风呛到,咳得要死要活,这会儿怎么走得那么飞快?

    他又看了眼还跪着的宫人。

    陛下也说偷东西的人已经不在宫里了,是他不死心想再审审。

    但陆清则也这么说,长顺按下眼底是浓浓的担忧,吩咐众人起来,叹了口气,去找宁倦回禀了。

    陆清则努力走快了些,出宫的时候,才发现陈小刀居然还等在宫门外。

    他上次就吩咐陈小刀只需送他来了,便回府休息就是,没必要在宫门外干等着。

    恐怕是担心他的身体,怕他在宫里出事。

    见陆清则这么快又出宫了,陈小刀有些诧异:“公子,怎么了?”

    正事当前,陆清则还是打量他两眼,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你怎么了?”

    陈小刀:“?”

    “怎么不见你跟禁卫军唠了?”

    陈小刀反应过来,讪讪地挠挠脸:“前头那个禁卫统领今儿不当值,今天这个一看面相就是一言不合拔刀的。”

    不仅社交牛逼症,观察力也很了得啊。

    陆清则觉得这孩子大有前途,拍拍他的肩:“你在正好,带我去城东的当铺。”

    陈小刀扶着他上了马车:“公子,城东当铺有好多,是去哪间当铺啊?”

    陆清则吐出几个字:“每一间。”

    直到找到东西为止。

    等到陆清则回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好在帝师是有特权的,只要皇帝允许,并不限制进宫。

    陆清则匆匆回了乾清宫,一进去就脚步一顿,敏锐地发现乾清宫里的宫人不仅变得脸生,还少了许多。

    看来他离开时宁倦有了动作。

    趁着丢东西,他把乾清宫里有可能被安排进来的人,全部换走了。

    长顺正抱着扫把扫洒着,见陆清则回来了,连忙问:“陆大人之前是去哪儿了?陛下得知您来了又走,又生了场气呢。”

    陆清则的眉目倒依旧舒缓悠然,听到这话也不担心,朝他摆摆手笑笑,示意他安心:“我进去看看。”

    长顺忧心忡忡地看他进了寝殿。

    天气还冷着,屋内竟没烧炭,冷飕飕的直钻骨头。

    陆清则一踏进去,就看到小皇帝孤零零地坐在窗前,小小的一个,孤寂又可怜。

    听到脚步声,宁倦冷冷开口:“出去。”

    陆清则忍住喉间的痒意,眨了眨眼:“臣不过是因病来迟了,陛下也不至于直接赶我走吧。”

    听到陆清则的声音,宁倦才侧了侧头,眼神发着狠:“走都走了,回来做什么,滚!”

    说完就紧抿了嘴唇,眼眶发着红,活像只被激发了凶性的幼狼,在喉间发出低吼,再近一步就要露出獠牙和利爪咬人了。

    就是年纪还小。

    再怎么想掩饰,陆清则还是能从他眼底看出几分委屈来。

    偷东西的人自作聪明,以为拿走的是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反而没动那些一看就会被察觉追究的贵重物品。

    可那是宁倦的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遗物了,他那样珍惜,饿到发昏也没舍得拿去换吃的。

    对上那样的眼神,陆清则的心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并不畏惧隐隐散发出威胁之意的小皇帝,上前几步,微倾下身,从袖中摸出个东西,往他头上随意一插,含笑道:“凶死了,陛下。”

    宁倦微微一怔,把头上的东西取了下来。

    是一支打磨精致的白玉梅花簪。

    这支簪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手忽然有些颤抖,死死攥紧了失而复得的簪子,抬头看陆清则。

    陆清则沿着城东一间当铺一间当铺找过去,又来回两趟,本来就还在病中,这会儿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泛了白,身上的气息也因在外奔波而带着凉意。

    宁倦的嘴唇动了动:“你是怎么……”

    陆清则摇摇食指,教他做个人:“陛下,这会儿你应该说的是‘谢谢’。”

    为了让这小崽子不朝着暴君路线跑,他可是奔波了一早上。

    他正盘算着来给小皇帝进行一场思想品德教育,怀里蓦地一沉。

    小皇帝将脑袋抵在了他怀里。

    那具身体瘦瘦小小,落在怀里轻得像根羽毛,陆清则缓慢地眨了下眼,忽然感觉有点窝心,唇角便衔了点笑意,轻轻拍拍他的背。

    算了,不道谢也行。

    念头刚落,怀里就传来声小小的:“谢谢。”

    陆清则愣了一下后,笑意更深了。

    还是不肯叫老师啊。

    不急,早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

    小皇帝: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陆清则:闭嘴。

    第六章

    丢簪子一事过后,陆清则明显察觉到小皇帝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比如他隔天再进皇城时,御辇就先候着了。

    长顺特地出来接的,笑眯眯地道:“陛下体恤陆大人体弱,特允陆大人在宫内乘辇。”

    小王八蛋居然学会做人了,陆清则从容地由着长顺扶着自己上了御辇,眯着眼总结了一下薪资待遇。

    上下班专车接送,皇家分配西城区三进四合院,就是工资有点低,还是基本全年无休的,好在奖金发得多。

    如果学生不是个潜在暴君,朝中也没有个权势滔天虎视眈眈的卫首辅,那就更好了。

    一对一点对点辅导正式进入正轨,几天之内,宁倦的学习能力不断刷新陆清则的认知,《帝鉴图说》没多久便讲完了,必修二必修三也应运而生。

    不管什么书,宁倦几乎看一遍就能背下,譬如六经四史,陆清则还没讲到,他就已经先看了,等陆清则来了,就提出不解的地方,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相比学习的进度,宁倦的字的进度反而比较慢了……缓慢地从原始爬行状态,磕磕绊绊地进入手脚并用状态。

    这些进度也只有俩人知晓。

    对外,长顺负责跟其他宫人闲聊散播谣言,说陛下还在学论语,又把陆太傅气吐血啦。

    下午的课提前讲完,陆清则口干舌燥,捧起茶杯抿了两口,干哑的喉咙方才舒适了点,再看看宁倦桌案上翻了小半的《通鉴》,有些好笑。

    起初他还怀疑这小鬼头真看得懂吗,现在已经打消这些怀疑了。

    不愧是主角的一生之敌。

    宁倦相当敏感,小脸严肃地看过来:“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陆清则微笑着进行洗脑,“臣只是觉得,您很有当明君的潜质。”

    小皇帝抿了抿唇,丢下了手里的书,脸色发沉,并没有为陆清则的夸奖感到高兴。

    卫鹤荣一手遮天,甚至以“天子尚幼”为名头,不让他上朝,朝中一些大臣虽有微词,但并不怎么敢发言。

    宁倦仓促登基,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崇安帝除了烂摊子外,什么都没留给他,他也不能随意出宫,无法接触外臣,完全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没有人敢主动来接近他。

    除了陆清则。

    他本可以称病不来的,却还是拖着病躯,冒着风险,每日进宫为他讲学。

    但他目前连保护陆清则的能力都很微小。

    陆清则不太看得惯小孩儿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轻不重捏了把小皇帝的脸,软乎乎、嫩生生的,手感极佳,像个糯米糍娃娃,嵌着双黑澄澄的大眼睛,刚捏上去,那双眼就瞪了过来:“放肆!”

    还挺有威势,就是太小了点。

    再厉害的头狼,小时候咬人也不疼。

    陆清则不仅不害怕,甚至又捏了一把才收回手,敷衍地应了声:“臣万死。”

    嘴里告着罪,面上的笑意却不减,偏生那张染着苍白病色的脸,很难让人真正提起气。

    宁倦磨了磨牙,看在玉簪的份上,把气性压下去了,又听陆清则自言自语似的来了句:“脸上都没点肉,瘦不拉几的,将来若是长得还没长顺高可怎么办……”

    小皇帝的两道小眉毛挑得越来越高。

    眼看小崽子又要咬人了,陆清则话锋一转:“过段时间有个惊喜送给陛下,快到宫禁时间了,臣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宁倦说话,又是一阵听着就揪心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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