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管好你自个儿,今天是没让我撞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日的淘气事。”胤禛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幼弟,耐着性子劝道,“佟大人脾气学问都好,你们若不乐意,要不要跟我换老师啊?”

    虽然这话不是问他们,但十四背后的伴读顿时苦了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妈妈咪呀,四阿哥的老师张庄是出了名的老顽固,疯起来连皇子都敢打,依着十四爷这性子,他们还不脱层皮

    十四也颇有自知之明地用力摇头,心想爷才不要变成个小古板呢,但还是拉着胤禛的袖子哀求:“可是抄书一事……”

    胤禛略感诧异,这小子今天胆够肥啊,非得给十三求情不可吗?然而十四话未说完,苏培盛急急忙忙地进来找胤禛:“爷,皇上传您去乾清宫听旨。”

    皇阿玛闭门不出五六日了,这时候宣他?胤禛脸色一沉,忙问:“只有我一个人吗?”

    “不,从大爷到八爷,除了太子都被宣了。”

    胤禛这才点点头,起身去了。

    十四不由沮丧地跌坐回椅子上,长叹一声:“唉,这可怎么办呀!你连着几日没睡个饱觉了,要不我们告诉额娘吧?”

    “别!”胤祥赶紧喝止十四。他现在最怕的事无过于生母养母生隙,怎么会上赶着跟德额娘抱怨抄书一事呢?

    十三阿哥虽然活泼调皮,但是还算聪明好学,原来是事出有因。法海听了倒生出两分同情,轻咳一声:“你们年纪小,疲惫的时候一味加练反而容易写坏了字,日后不好纠正。《劝学》先交个十来篇上来,剩下的慢慢写吧。”

    这就是要帮他们糊弄四哥了?十四眼前一亮,他一向能屈能伸,此刻也不再拿鼻孔看人了,扑上去扯着法海的袖子卖萌:“佟大人,舅舅,你真是个大好人。皇阿玛眼光果然不错。”

    十三也笑着上来谢了他。

    法海被这两个小子变脸的速度弄得哭笑不得。

    康熙把自己关在南书房数日的时间,终于连前朝众臣都要发现不对劲了。他终于心内有了腹稿,他冲龄践祚,什么大风大雨没经过。太子本性是好的,只是这些年过得太安逸了些,才会被身边的奴才蛊惑罢了。

    他思及此处,提笔在纸上落下几个儿子的排行,从一到七,一字排开。

    康熙提笔凝思许久,先于在“一”字上画了个圈,写了一个“直”字,刚直不阿曰直,勇猛顽强曰直,这个字给老大,恰如其分。

    未几,他又在“三”字上画了个圈,思索片刻给了个“诚”字。信曰诚,敬曰诚,纯曰诚,老三这个孩子于恭敬孝悌上是好的,希望他继续发扬吧。

    而后他又圈中了“四”字,不知为何德妃的脸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丹砂朱笔,这一个小小的红圈圈触目惊心,又重若千钧。他横笔思索良久,最终一言不发地把“四”那个圈勾掉了。

    可是只有老大和老三,似乎又有所不足,康熙略一思索,西北御帐中几月相处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在“七”字后头,又补了个“八”,这才铺开明黄卷轴,开始书写圣旨。

    “传朕旨意,令诸皇子于乾清门面圣。”

    梁九功恭声应了,飞快地瞥了一眼纸上的数字,识趣地没有问这个“诸皇子”是否包含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破梗:郡王是有封号的,贝勒没有

    第131章

    康熙三十四年九月十三,

    封皇长子胤褆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六子胤祚、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俱为多罗贝勒。

    这道旨意是突如其来,却又在情理之中——阿哥们都大了,

    又大都成了婚、生了子,

    也该得点爵位庄子养老婆孩子了。更何况这次封的又都是参与了第二次亲征的阿哥,

    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论功行赏吧。

    后宫前朝众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要说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头一个当属年纪最小、出身最低、又没什么大功劳的八阿哥,这回却跟着哥哥们一块儿封了爵,

    惊掉一地眼球。

    第二个就是参与过康熙二十九年第一次亲征的三位阿哥中,只有四阿哥一人没能获封郡王,众人难免议论纷纷。

    胤祚晚上回去灌了一大壶凉水,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头对着个花钵生闷气,

    倒吓了伺候的人一跳,

    忙请了富察氏过来。

    胤祚怕吓着她,这才开了门。汀兰拿茶水陪他喝了两杯酒,才听他懊恼地碎碎念着:“从小到大都是四哥照顾我,

    我刚去工部听差的时候,什么规矩都不懂,连打赏门房伙夫杂役的事都是四哥背后帮我做的。”

    汀兰听了他那些心事,也颇有些懊恼,

    只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日后咱们一家好生孝敬四哥就是了。”

    第二天衙门放了差,胤祚远远就见苏培盛倚在门边跟几个门子说话,

    他突然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不知该怎么面对哥哥,

    只好嘱咐魏小宝:“你出去告诉苏培盛,就说……福晋突然想吃她额娘做的蜜饯青梅,我去了富察家。”

    他说完带人从后门溜了,准备在街面上晃荡一会子,时辰差不多了再回宫里去。结果轿子晃晃荡荡半日,突然停了,轿夫很实诚地打起帘子:“六爷,户部尚书的府邸到了。”

    胤祚哭笑不得:“那么听话做什么?唉,起轿,去裕亲王府上。”

    然而富察家的门房还是很有眼色的,见这宫制的官轿在门口停了这么长时间,轿夫个个结实魁梧,身后跟着带刀侍卫,明显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排场,忙躬身上来打听。

    “六爷?哟,稀客稀客。奴才给您请安了。”那门子见了他,欣喜若狂。这可是新鲜出炉的才十六岁的贝勒爷啊。富察家祖宗三代,嫁出去这么多姑奶奶,这可是最贵的一门姑爷了,岂能让他过门而不入?

    门子使个眼神,不到盏茶功夫,就惊动了马齐,这下胤祚只好假戏真做,把那随口编的“蜜饯青梅”一事再拿出来说一遍。

    汀兰喜欢吃什么,马齐心知肚明,笑眯眯把他请到书房,拿了自己最钟爱的一套明成化五彩鸡缸杯和珍藏密敛的雨前龙井出来招待女婿。

    那鸡缸杯一壶七盏,大的有小碗那么大,小的只两个指头那么大,彩绘立体鲜明,趣味盎然,就算放在宫里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然而胤祚现在正是拿金碗吃饭都不香的时候,哪有兴致去关注他的杯子?

    马齐见状摇头笑道:“殿下莫恼,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皇上在这个当口分封诸子,出头的未必是好的。”

    他说着把七个杯子倒过来扣在桌面上,把头两个最大的杯子和末尾最小的杯子往前推了推:“您瞧,最显眼的无非是这三个人,爵位最高的和年纪最小的,可是……”

    马齐说着又拿小银筷子,把最末那个小的杯子跟最前头那个大的拨到了一起,笑得一脸意味深长:“这样,您就明白,这出‘敲山震虎’是唱给谁听的了。”

    是啊,惠妃的亲子养子皆得封,大哥跟八弟结成一党,太子岂能容忍?那四哥没趟这浑水倒是幸事一件。

    胤祚心里想着,嘴上却不以为然:“您想多了。分封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大哥都二十四了,再不分府像样吗?”

    “真按年纪,不得不分的也就大爷三爷罢了。尤其是底下七爷尚未完婚,府中无人主事;八爷更是连指婚都不曾有过,怎么也封到他们头上来了呢?”

    马齐又掰着手指头数道:“七个阿哥一同封爵,光这安家银子就得一百零五万两,再加上七座王府的建设,分给每位皇子的银庄粮庄、瓜果菜园,麾下的煤军炭军,旗下的人口仆从。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啊,户部不丰,皇上还赶着分封阿哥们,这是在震慑谁呢?”

    “所以奴才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胤祚明显吃了一惊,却没如马齐预料的那样焦急地向他问计,而是很快恢复平静施施然又坐了回去,不阴不阳地挑眉笑道:“富察大人,你好像对爷的家事很是关心呐。”

    永和宫里,绣瑜挑亮了蜡烛,一边埋头摆弄小银指甲钳,一边说了差不多跟马齐一样的话:“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且急不来。”说着不满地摩挲他指腹的茧子,埋怨道:“说了多少次了,别仗着天热就骑马不带手套,这茧子太难看了。”

    在几个儿子里小十四的脸最好看,胤禛的手生得好,修长细致指节分明,指甲盖的形状圆润饱满,不亚于后世杂志上看到的那些手模的手。从他小时候起,绣瑜就喜欢给他剪指甲,暗戳戳地欣赏了许多年,只可惜没人能够理解她这种圈地自萌的行为。

    “额娘……”胤禛顿时无语至极,前一句话也许还能被理解为“强颜欢笑,安慰儿子”,后一句话……手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您儿子可是才丢了个郡王爵位!

    “咳!”见他不好意思了,绣瑜才恢复了一个正经额娘该有的模样。

    肉眼可见的,胤禛仍是有些低落。当局者迷,他虽然知道这次封爵没有那么简单,可还是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书念得不够好?还事差事当的不好?又或者是哪次对策说的东西,不合皇阿玛的胃口了?

    绣瑜见他垂了眼睛抿着唇的模样,叹息一声,知道如果不把这话点破,他今晚回去能想到鸡唱五更的时候,遂出言点拨:“你皇阿玛不封你高位,不代表他不喜欢你,更不代表你不堪大用,而是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想留着王爵叫太子封给你罢了。”

    胤禛听了觉得有理,虽然仍有沮丧,但终于振奋许多,最终只是把脸贴在她的掌心,轻声说:“又叫您为儿子操心了。”

    绣瑜笑咪咪地摸着儿子软软的后颈,莫名有种撸猫的快感,一直到宫门快落锁的时候才把他送到门边:“你回去的时候,顺路去瞧瞧胤祥,这孩子最近也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破梗:

    两个原因:1.女主光环

    2.历史上的原因应该是要留给太子封。

    第132章

    胤禛辞了额娘往百子门以北的乾西五所方向来,

    路过北角上的那座小院,果然见正屋亮着灯,

    院子里还有仆从走动。门口的小太监揉揉眼睛,

    忙引了他往中间书房来。

    康熙的儿子实在太多了些,

    如今十三个阿哥把乾东五所、乾西五所都住得满满当当;十四搬过来的时候几乎没了地儿,他又死活不肯一个人住到偏远的南三所去。于是就在十三的屋子后头加盖一座两进小院。因为地方不够,

    两座院子只用灌木丛与藤蔓墙略做分隔,十三后院的小花园成了十四的前院,

    倒像一座统共四进的大院子里住了两个小阿哥似的。

    因此胤禛一进书房,毫不意外地发现十四侧身躺在窗前的摇椅上睡得正香,还踢翻了被子,露出身上穿的红绫鲤鱼戏莲兜肚来。

    胤禛不由嗤笑。

    “四哥。”胤祥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

    也跟着乐了,

    没奈何地笑道,“他非说自己不困,总不肯到床上睡。”

    胤禛顺手解了身上的披风盖在弟弟身上。正睡得口水直流的小孩儿下意识抱住柔软的杨缎蹭蹭嘴,

    留下一串亮晶晶的湿痕。

    得,这是个属狗的。胤禛暗自无语,转头去瞧铺了满满一桌的字纸。

    十三抄的当然是《法华经》。十四写了一半的是两人的功课,一份明显是自己的字体,

    只是字迹略潦草些;另一份却是仿的十三的笔迹,解的正是《苏秦以连横说秦》中的名句。只是言辞锋锐、观点离经叛道,

    字迹又仿得倒像不像,哪里能瞒过皇阿玛的法眼?

    胤禛摸着十三毛刺刺的脑门:“还差多少?”

    十三老实地说:“才抄了三十七遍。”

    胤禛不由叹息。皇阿玛对后宫妇孺吃穿用度上是宽裕的,

    于位份等级上偏偏卡得极严。敏嫔一无容貌二无家世,身染疾病又拖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她心里不安,就只能拼命抓紧胤祥这个出息的儿子。

    她要的哪是这百卷《法华经》,而是儿子抄经祝寿的孝顺和诚心罢了。故而胤祥写得极为认真,字体工整大小一致,三十七遍倒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胤禛亦是无计可施。同院而居的两个小阿哥,一个正无忧无虑地酣睡,另一个却不得不点灯熬油以宽慰母亲的心。可旁人偏偏劝不得,老十三固然可以告到康熙面前不抄这书,或是应付了事,但不孝生母,永和宫的兄姐们只怕也不会如此喜欢他。

    胤禛只能拍拍弟弟的肩膀:“今儿个上午,四哥错怪你了。但是你这样没个章法,得写到猴年马月去?”他说着挽了袖子上前去,在桌上叠放五张白纸:“瞧见没有?同一句话先写一式五份,比五句话写一份再抄四遍快多了。我们部里笔帖式誊抄公文都是这样来的。”

    胤祥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倒不为了这抄写的法子,而是因为胤禛笔下字迹除了前二三十个字转折稍微僵硬之外,其余字体跟他写得形神俱似。若不是亲眼看见四哥下笔,他只当这是自己写的呢!

    胤禛抬头就见他一个劲儿地揉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由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动手一起抄?”

    “是!”胤祥喜滋滋地应了。

    那年西征,他替康熙代写了那封劝降信,成功瞒天过海唬住了堂堂的准噶尔可汗。胤禛心里颇为自得,回来以后就把仿写这个技能继续点亮了。没想到头一次用上,居然是帮幼弟抄经书。

    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之下,终于把抄书的进度往前推了一大截。等到夜风渐气的时候,胤祚背着手溜达到了十三门前,见状高声笑道:“哟,今儿唱得是哪一出啊?悬梁刺股,还是囊萤照读啊?”

    “嘘——”胤禛连忙给他使眼色。胤祚这才瞧见旁边还睡着个小十四,忙过去拍拍他的背。十四嘟囔一声,翻个身又睡了。

    十三搁了笔,轻声给六哥问安。

    胤禛挑眉看他,打趣道:“依我看,唱的该是《凤求凰》或者《天仙配》才是,六爷天潢贵胄仪表堂堂,竟然也有被媳妇拿捏使唤这一天,还溜了衙门里的差事去老丈人家里讨零嘴儿?老十三,还不快问你六哥讨蜜饯青梅吃。”

    胤祚顿时满头大汗,四哥这张嘴啊,得,都怪他编瞎话的时候没过脑子。

    胤祥眼中绽出八卦的光,目光转向胤祚拎着的牛皮纸包袱。

    胤祚从善如流地把那纸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却是几只煮好的澄阳湖蟹,肥大鲜美个个都有成人巴掌那么大。胤祚得意地挑眉:“四哥,这回可是你错怪弟弟了。我是那等重色轻兄弟的人吗?瞧见了吧,天福楼的螃蟹,皇阿玛不爱这玩意儿,宫里每年进那一点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胤禛也来了兴致:“这份儿孝心爷收下了。”说着转头吩咐苏培盛:“烫酒去,回去问福晋要了金华火腿来,再闹个锅子,我们吃膏蟹赏月。”

    下人们上来给三个阿哥换了厚实的靴子、披风,不过须臾功夫,一众下人已经在廊下挂了幔围、支起桌子、摆上酒菜,三人在桌前坐定,先端了盏暖胃的鸽子汤慢慢饮着。

    胤禛其实并不太吃这些玩意儿,反而更享受这个用蟹八件儿轻松写意地去壳存肉、投喂弟弟的过程。他一面手指翻飞,一面跟胤祚聊着朝中的事:“……老八这法子听着似乎有去繁存简之妙,可这毕竟事关几百万两库银,皇伯父如此心急地上了折子,你是不是再劝劝他?”

    如今六部都已经有了一个阿哥在,亲征回来康熙就让八阿哥领了内务府广善库的差事,在裕亲王手下办差。广善库就是当初让马齐冲胤禛摆了两三个月脸色、以至被胤祚一句不是东西告到御前的那个“八旗子弟小额贷款中心”。

    以前裕亲王最烦恼的事情,莫过于这个借贷资格审核,以往用的都是物品质押的方法。可是沦落到借公库的银子过日子的人家里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抵押的那仨瓜俩枣不够借款的十分之一,很多人索性就不要东西不还钱了。

    于是这回八阿哥提出个“担保人”的方式,只要三个清清白白身无欠款的成年旗人为你担保,国家就借。若是逾期不还找担保之人描赔就是了。

    这方法既省事又保险。裕亲王听了当即眼前一亮,就给康熙上了折子。听说康熙把八阿哥好生夸奖一番,看来已有许可之意。

    胤祚唯有苦笑:“内务府向来是太子的奶父凌普管着。二哥宫里用度奢靡,又没有什么来银子的渠道。如今倒好,多了个广善库在内务府名下,平空生出二三百万两银子,这不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你当皇伯父为何这么着急地要把银子全贷出去?因为留在库里,还不知便宜了谁呢。”

    胤禛顿时无话可说,重重一锤子落下把螃蟹壳砸开一个大缝。

    胤祚又问他们俩抄书的事,听了十三的回答,手一抖,差点一杯酒洒桌上:“你愁眉苦脸好几天,就为这个?四哥,你竟也毫无办法?”

    “哼,说得倒轻巧。”胤禛端杯酒在手上,突然想到胤祚在与长辈打交道这方面的确颇有心得,便催促十三,“还不快给你六哥布菜倒酒?听听他有何妙计。”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胤祚喝了弟弟奉到嘴边的酒,拿胳膊圈了十三的肩膀,调笑道,”你跟自个儿额娘端着做什么?母子俩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的,还要靠写字来表明心迹?我问你,你这经书抄几遍了?”

    “五十六遍。”

    “成,够多了。你明儿就亲自捧了去永寿宫。进去就往敏额娘身边凑,只管放软了声音喊额娘,然后叫苦,但别说是为抄书累着了,编点什么新课读为人凶狠刻薄最喜欢打小孩之类的理由,怎么惨怎么来。然后再放软了声音喊上七八声额娘,保管敏额娘自个儿开口叫你别写了。”

    胤禛瞬间秒懂,嗤笑一声,补充道:“想想你六哥平日里在永和宫怎么做的,照着学就是了。”

    胤祥目瞪口呆:“这不是撒谎吗?”而且是最低级的谎,敏嫔就是病糊涂了也知道课读肯定不敢动手打皇子啊!

    “这不叫撒谎,这叫撒娇。你养的小狗是不是一到饭点儿准来亲热你啊?可你明知它是嘴馋,还不是好鱼好肉地喂着。”胤祚一脸“这也叫事儿”的欠抽表情,故作高深地摇头叹气,顺手端了四哥剥好的一碟子净肉。

    胤祥仿佛打开新世纪的大门。他与生母相处的时间短,养母为人公平亲和但到底有自己的亲儿子在。他跟两位额娘相处都是按着嬷嬷教的礼数来的,何曾想过还有这种方式?

    不待他细想,十四揉着眼睛追了出来:“四哥六哥,你们怎么来了?诶,有螃蟹?”

    “这狗鼻子灵的!”三个哥哥俱是哭笑不得。胤禛抬抬下巴,招呼他:“回去穿了衣裳再来。”

    十四只随便套了件松绿外裳,散着裤腿汲着缎面鞋,露着细细的脚脖子,此刻见了螃蟹,就挪不动步了。他笑嘻嘻地猴上去,伸手去取那蟹:“让我先尝一个。”

    十四的乳母李氏跟在后头苦着脸喊:“爷,使不得呀。这会子吹了风,又吃了这东西积在心里……”

    十四哼了一声,仍旧我行我素。胤祚把他按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了,笑道:“我们瞧着他呢,不让他吃多了。”十三也帮着说话:“我们也吃锅子呢,并不是只有螃蟹。“

    胤祚胤祥都是和气的主儿,李嬷嬷壮着胆子上来拉十四:“哎呀,二位爷可别纵着他。明儿是九格格的生辰,娘娘吩咐了中午在永和宫吃螃蟹,这会子……呀!”

    她说着突然掩口不言。因为胤禛突然抱了幼弟在膝上,拢起披风裹住他,将蟹肉与姜醋都摆到他面前:“快吃吧,吃了回去穿衣裳。”

    十四毫不客气地下了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提一下“庶妃”一词的概念,与敏嫔为什么最近这么作。

    因为她还是庶妃来着。

    何为庶妃?没有嫔位金册为庶妃,贵人、常在、答应和没有品级的妃子都可以被统称为庶妃。

    但是康熙朝的特殊之处在于,有些妃子地位很高,但是因为康熙想攒着一起册封的原因,她们暂时没有拿到编制——嫔位金册,但是享受妃位嫔位待遇,相当于合同工。但是同事给面子,就喊XX娘娘。比如敏嫔,比如佟妃。

    这几章一直在写敏嫔没有底气,越来越作就是因为她没有这个名正言顺的金册,虽然住了大房子,但是上头一句话就可以撸了她的职位打回原形。

    第133章

    深秋九月的早上,

    天刚蒙蒙亮,昨儿深夜天上下了些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早上小太监们按着以往的时辰提到墙根儿底下的热水就有些放久了,

    触手温温的。

    宫女夏香估摸着时辰,

    暗叫一声糟糕,忙轻手轻脚地打帘子出来。原想着往小茶房里讨壶滚水救急,

    没想到在转角处险些撞上人,差点摔了铜壶。

    夏香定睛一看,

    赶忙屈膝道:“李嬷嬷,怎么是您老人家?十四阿哥这么早就过来了?”

    伺候皇子的乳母原比一般的宫人体面,但夏香也是德妃身边的老人了,李嬷嬷乐得讨她的好:“奴婢是来给娘娘道喜的,

    今儿个姑娘若当差,

    多往娘娘身边说话儿,保你得个大红封儿。”

    夏香附耳上去,片刻便惊讶道:“哎呀,

    这真是三喜临门,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娘娘就起了,你快随我进去,讨个好彩头。”

    说着正殿那边已经有小宫女来催:“夏姐姐,

    竹月姑姑催您呢!”又有司寝的宫人打了帘子:“娘娘起了。”不待两人挪步,西南方向又传来震耳欲聋的礼炮声,

    隐隐伴有祥和的奏乐,廊下顿时喧嚣起来,

    一众太监宫女叽叽喳喳。

    “那是太和殿的礼炮声!皇子封爵的典礼开始了。”

    里间绣瑜也听到了这声音,披了衣裳站在殿门口含笑眺望了好一会儿,打趣身边众人:“你们今天这差事干得值,各宫都在打银裸子赏人,唯独咱们宫里的人要得双份儿。”

    众人俱是喜气洋腮:“奴才们这都是沾了娘娘和两位阿哥的光。”

    夏香趁机俏皮地笑说:“何止两份,该是四份才是!公主千秋,奴才们少不得要厚着脸皮讨份赏。李嬷嬷这里还有件大好事儿,娘娘听了,只怕也得赏奴婢们才是!”

    恰好九儿身穿石青吉服,内着朱红蟒袍,头戴红宝熏貂冠,笑着进来给额娘行了大礼,便问:“十四弟那儿出了什么喜事儿,女儿也听听。”

    李嬷嬷笑容满面地禀告了昨夜兄弟几个吃螃蟹一事。绣瑜听了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脸上才由毫不掩饰地绽出笑容来。

    她合了眼睛,景泰蓝的指甲套深深嵌入掌心,由衷地叹道:“果然是绝无仅有的大好事!你们和老四老十四身边的人,全都有赏。”

    她来这里十几年,这是仅次于胤祚平安长大的好消息了。

    伺候的宫人不由面面相觑,四爷喂小弟吃了一回螃蟹,虽然稀奇,但也不至于让娘娘如此感慨吧?

    九儿也不解其意,只好故意撒娇哄她开心:“额娘,可女儿那份怎么办呢?今儿个我还要去皇玛麼和六姐那儿。好额娘,捡二三百银裸子,不拘什么样式的,留给女儿赏人吧。”

    皇女未册封前俸银本就不多,她一向又是个手里散漫的,根本没有余钱。

    绣瑜不由好笑:“瞧瞧这个天上下来的仙女儿,平日里甩手掌柜做惯了,事到临头才想起要裸子来?难不成还现拿银子打去?”

    说着叫宫女捧上沉甸甸一盘子荷包来,打开一瞧全是二两一锭的银裸子;重量倒还罢了,主要是这裸子不是宫里寻常的“笔锭如意”、“岁岁平安”样式,而是铸成朵朵海棠花的模样,底部还有一行小字写道“恭贺芳辰”,倒合了九儿的审美。

    她欢喜地接了,起身随嬷嬷去给太后与各宫妃母磕头。

    绣瑜刚在妆台边坐定,瑚图玲阿和十三十四也来了。姐弟三人兴致勃勃地商量着要溜去太和殿旁观封爵的典礼。

    绣瑜见了十四打趣道:“昨儿的螃蟹可还好吃?”

    十四没想到额娘这么快就知道了,紧张兮兮地回答:“儿子昨儿就吃了一只半,一点没多!真的,不信你问十三哥!”

    “傻吃心眼儿,谁问你这个了?”绣瑜犹豫片刻还是点明了问,“四哥对你好不好呀?”

    十四对她的心事一无所知,背起手思考半晌,煞有介事地点头:“还行,比六哥差一点点吧。”

    绣瑜顿觉满心激动都被这个小木头疙瘩给浇灭了。不过十四本来就是最小的孩子,又生得秀气可爱,早已习惯了备受兄姐宠爱,能得他一句“还行”至少说明上回胤禛揍他的事情算是揭过去了。

    那边竹月笑盈盈地来报:“娘娘,两位太太的轿子进宫了。”

    十四眼前一亮:“我去承乾门迎一迎舅母!”说着一溜烟儿地跑了。绣瑜头疼地让人跟上去:“让他小心些,别大声嚷嚷出来。”

    康熙自个儿非常亲近佟家,早年间也喜欢把诸皇子的母族亲戚安插到阿哥们身边,觉得他们别旁人更加忠心不二,定能伺候好自己的儿子。可随着太子跟索额图,大阿哥跟明珠这两对“皇子X外戚”组合闹得风风雨雨之后,他心里已然隐隐警惕。

    以往乌雅家位卑无权还好,如今晋安升为正黄旗前锋营都统,官至正二品,做的又是天子近身护卫安全的工作。胤禛胤祚在她的提醒下,早已改口以“乌雅大人”相称。十四年纪小,虽说暂时不用避嫌,但还是小心些为好。

    好在还有十三在,胤祥也懂得了这些弯弯绕,忙起身道:“儿子去看着十四弟。”

    好在事实证明她还是多虑了,今天宫人的眼睛都放在皇子大封上,永和宫请了德妃的母族亲戚进宫给九格格过生日的事情并不显眼。不过盏茶的功夫,十三十四就领了乌雅家的两位夫人进来,众人相互见过。

    绣瑜见宛芝下拜时一手扶着肚子,微微一愣,放下茶盏亲自伸手搀了她:“这是?”

    旁边侍女屈膝笑道:“恭喜娘娘要做姑姑了,昨儿才把出来的,福晋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哎哟,阿弥陀佛。”绣瑜居然罕见地在心里念了句佛,一个劲儿地叫宫女去找安胎的药材。

    晋安和董鄂氏成婚五年,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感情升温的速度一点都不比他升官的速度慢。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以至于乌雅太太抱怨连连,每每见了十四就眼睛放光,恨不得偷回家去养。

    可没孩子这事儿,康熙至少要背一半的锅。因为短短五年时间,晋安跟着皇帝在外头打了两回仗,去了两次归化、三回外蒙、七回西山,好容易在京城还有大半时间费在了宫里。

    如今可算是有了,连绣瑜也跟着喜气洋腮。唯有十四黑着脸砸螃蟹的模样十分可怕,身上的煞气叫人退避三舍。

    不一会绣珍也来了。又过了半个时辰,敏珠扶着汀兰慢慢地过来。及至午间,西鲁特氏也带着保泰的福晋孟佳氏来了。

    绣瑜早命人在永和宫后院架设彩棚,宴开三席。她跟裕亲王福晋坐了上席,中间一席是四福晋领着两个妯娌并小叔子小姑子们,底下是乌雅家众人。

    因为九儿前往各宫磕头未归,绣瑜把敏珠赶回去坐着,只喝着茶跟西鲁特氏聊天:“王爷最近身子可还好?”

    提及裕亲王,西鲁特氏颇有几分不自在,端了杯茶掩饰心虚:“……他年纪大了耳根子软,昨儿不知哪里灌了黄汤回来,说……说想把我娘家侄女儿指给老八。”

    八阿哥主持内务府广善库这半年来可在宗室亲贵里刷了不少好感度。清代的内务府是个综合机构,虽然主事人名为包衣奴才,可架不住权利够大,旗下人口粮、田地、俸银、禄米、出仕、远行的事他们都能插上一脚。

    垄断滋生傲慢,这内务府的奴才就好比后世国有银行的柜员,不得宠的宗室来办事一样面临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的窘境。

    可自打有了八阿哥,国有企业突然变得亲民了。那么个天潢贵胄的阿哥、新封的贝勒爷说话和和气气的,笑容矜贵又亲和,一点儿脾气没有。怎能叫人不喜欢?

    裕亲王耳边被人吹多了风,也跟着长吁短叹:“这个孩子倒有些老六的品格。唉,良贵人的出身实在是委屈他了。”所以才有了以嫡福晋娘家侄女许配之心,就是怕他没有亲额娘为之筹谋、康熙又不上心,要是瞎指个五福晋那样的,不是可惜了这孩子吗?

    绣瑜顿时头疼不已。她来了这么多年面临的这些明面上或是潜在的敌人,皇贵妃宜妃也好,太子也罢,都不曾叫她畏惧过。因为他们本身性格处事都有破绽,绣瑜凭借后世零星的记忆,辅之以身在局外的观感,加以分析之后往往能敏锐地抓住他们的错漏,才笑到了今天。

    可是老八这孩子……真的没有什么毛病啊——孝顺能干,温和谨慎,还自带亲和力光环。绣瑜明知道他将来是老四的劲敌,可是瞧着这个温柔沉默的孩子一点点儿地长了这么大,愣是对他讨厌不起来。

    偏偏绣瑜连正史上的八福晋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不过西鲁特氏的侄女是肯定不行的,原因无他,人丁稀少门第也低了些。

    “具体的本宫也说不上来,可皇上似乎很看中八阿哥。”

    这样一句点拨,西鲁特氏已然明了:“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绣瑜点点头,忽然回头问身后的宫女:“九格格去了多久了?这客都到齐了,怎么主人还不来?”

    九儿确实被事情绊住了脚,但不为旁的,而是因为在翊坤宫受了宜妃的赏赐出来之后,就见以前的六格格、现在的四公主恪靖笑盈盈地在门外等她。

    恪靖幼时跟九儿关系算不上有多好,但是她早在康熙三十二年的时候被指给了土谢图汗的儿子,婚期就在下个月初。她才从格格所搬回翊坤宫,最后陪生母郭络罗贵人住几天。

    恪靖性子爽朗大方,人缘不错。同为要远嫁的公主,九儿难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姐妹俩相携到四公主屋里说了会儿话。

    恪靖命宫女捧了个锦匣出来。两边牛角扣打开,盖子开启,露出里头一本毫不起眼的手抄书。

    “等不到你及笄那一年了,算六姐提前送你的及笄礼吧。”恪靖最后看一眼那本书,淡淡地把匣子推到九儿面前。

    “《渌水亭杂识》?多谢六姐。”

    这是纳兰容若早期的一本诗集,抄阅者众多,广为流传。九儿手里抄过的就不下五册。她只当这是投自己所好、礼轻情意重的一件寻常礼物罢了。可当她随手翻开第一页,一个通红的篆字印章“楞伽山人”映入眼帘(注1)。

    “啊!”九儿顿时合上锦匣,“六姐,这礼物太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恪靖不以为意,豁达地笑笑,“能一眼就瞧出是真东西,说明我这礼是送对人了。蒙古人哪里懂诗词?这东西带到‘满目荒凉谁可语’的塞外去,才是可惜了它。诸姐妹中,我看只有你是个懂诗词又有福气的,才把它托付给你。”

    九儿顿时红了眼眶,心中懊悔没有早些发现这位六姐的好处。正要说点知心话时,窗外突然传来宜妃拔高了声音的咆哮:“你是要气死本宫吗?灌了迷魂汤、神智不清的东西,辛者库贱奴生的儿子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啊!”九儿不由掩嘴轻呼,和恪靖对视一眼,顿觉手足无措。宜额娘跟自己的额娘不和,要是被她怀疑自己偷听可怎么好?

    恪靖当机立断:“我送你出去,从侧门走。”说着便引了她,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往侧门去。

    哪想到正殿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破碎、重物坠地的声音之后,九阿哥黑着脸冲了出来,喝退身后跟着的奴才,独身一人怒气冲冲地往侧门方向来,恰好撞上两位公主。

    九儿不由呼吸一滞,心里砰砰直跳。

    胤禟见了九儿也是眉头一皱,不客气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恪靖见状上前一步挡了九儿在身后:“今儿九妹是生辰,她来给宜额娘行礼,我留了她说说话儿,谁曾想……你也是的,跟自己的亲额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胤禟本来侍母及孝,只是今日之事涉及八哥,才跟宜妃争了两句,此时已然后悔。他一向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愿拿不熟的姐妹们撒气,遂忍怒道:“原来是这样,是哥哥我心急了。寿仪我待会就叫人送到你屋里。”说完冲九儿略一拱手,便匆匆去了。

    九儿这才辞了恪靖回永和宫来。

    西鲁特氏听了这段公案,捂着胸口,暗自庆幸自家没有傻乎乎地插手八阿哥的亲事。

    绣瑜倒是毫不意外。将心比心,年纪相差不多的兄弟两个,要是将来有一日胤祥刷了战功、封了贝勒、领了要紧的差事、还得了君父的重用和宗亲的喜爱,而十四不仅什么都不是、还鞍前马后为哥哥筹谋的话,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更何况,老八明面上还是惠妃的儿子,跟翊坤宫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绣瑜终于找到了讨厌八阿哥的理由——这个人有毒!洗脑的本事太强,必须让我家小十四离他远远的!

    当然这都不急于一时。绣瑜先带自家十四岁的大女儿进屋换下那身老气的吉服,穿上自己给做的琵琶襟盘金满绣荷塘月色的旗袍裙,重新梳洗打扮了带出去用膳。

    一家人自然是其乐融融不必多表。

    十三十四都很努力地找了符合姐姐喜好的字画古书来充作礼物,无奈两人在这方面欣赏水平十分有限,寻来的也就是一般玩意儿,聊表心意罢了。十四见姐姐抱着那个翊坤宫带回来的缎面匣子爱不释手,强烈要求打开一观。

    九儿得了纳兰手书的一本珍贵原稿,心里正欢喜万分,用清水净了手,才小心翼翼捧了那册子出来。

    “《渌水亭杂识》?明珠的儿子写的书?”十四疑惑地转头去看哥哥,不知这玩意儿好在哪里。

    “嘘!”胤祥却深知少女粉的战斗力,冲十四做了一个“住嘴”的手势,开始花式哄姐姐开心,“果然还是六姐为人体贴大方,比弟弟们细心。据传这本书乃是纳兰大人十九岁时始做对吗?”

    九儿见弟弟感兴趣,眼前一亮,立刻头头是道地讲解起来。姐弟俩讨论得热火朝天。

    十四见姐姐将之奉为神明一般的模样,大惑不解:“性德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纳兰家的人咱们见多了,也不是三头六臂啊!揆方除了会拽两句文,还没我舅舅仪表堂堂呢,他哥哥揆叙就更别提了。哦对了,还有性德的儿子,姐姐你也见过啊。”

    九儿一愣:“我几曾见过纳兰大人的儿子?”

    十四茫然抬头:“那日在承德救了我的蓝翎侍卫,朱五空说他是明珠的孙子、揆方长兄之子,那不就是性德的儿子吗?”

    “哦?”十三恍然大悟,“听说明珠排行第三的孙子,是江南名妓沈宛与性德的儿子,看年纪好像差不多。”

    “是他?”九儿不由大感意外,脑子里突然回想起那夜惊鸿一瞥看见的那双眼睛。

    明眸善睐,果然有几分与众不同。

    第134章

    过了九儿的生辰不久,

    就是十月初三,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五十五岁的寿诞。

    五年前太后五十大寿的时候,

    康熙正领兵在外,

    没能亲自给嫡母祝寿。他心中深感遗憾,

    早早在跟绣瑜念叨要好生为嫡母操办一回。

    绣瑜当面笑嘻嘻地应了,内心实则叹息不已。在清王朝这种“以天下奉一人”的制度下,

    想要“好生操办”还不容易?大把的银子扔下去,像慈禧太后那样一个生日准备个大半年也容易得很。

    但前提条件是,

    管钱的不是她儿子。

    胤禛这些年跟康熙相处的原则基本是——只要不谈钱,万事好商量。

    因为户部没钱啊!他这些天黑着脸来请安,提及此事都是忧心忡忡:“国家刚打了场大仗,西北仍在用兵。今年虽然丰收了一场,

    但是来年怎样还未可期,

    要我说……”

    他话到一半却没了声儿,只顾低头拨弄手上的青花盖碗。皇太后为人亲和平正,他与额娘弟妹也多得其照拂,

    如今因为国库不丰要削减老祖母寿宴的排场。这样不孝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可这银子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啊!

    胤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气别气,你和马齐商量着有什么能蠲免的,旁人我说不上话,

    工部尚书还欠我十几坛子上好的惠泉酒,嘿嘿,

    少不得拿他顶账。”

    胤禛顿感心里烫贴,嘴上只哼了一声:“免了吧。最近国家没有大的工程,

    你能值几个银子?”关键是这蠲免用度都是得罪人的事,他要省俭也不能拿胤祚开刀。

    兄弟俩在西窗炕上说话,恰好绣瑜从外头进来听见,一边解了身上的鹅黄团花斗篷、摘了兔毛手笼,一边往炕上坐了,先嘲弄地看了一眼胤祚,然后冲胤禛笑道:“难得弟弟有心孝敬你,你接了也无妨。他是不值几个银子,但他在什刹后海的那座宅子倒还值点儿钱。”

    说到兄弟俩的宅子,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后世位于北京东二环、如今位于内城东北角安定门以南的雍和宫或者说雍亲王府。

    前世绣瑜去的时候没觉得那儿有什么毛病,位于二环,通地铁通公交,周围房价大十万,买得起的都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然而来了清朝,站在皇族亲王宅邸的高度,绣瑜简直被雍王府的位置惊呆了——在内城边缘的角落上,离皇宫骑马也有大半个时辰的路不说,以前是明代太监住的官房有多晦气也不说,更糟糕的是,雍和宫不远处的安定门是每天清晨官府统一运送秽物粪便出城的所在——你到底是多不招父母待见才会被发配到那里去住啊?

    绣瑜放下册子,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唯一成立的解释是,胤禛确实对自个儿的宅邸不太上心。准确地说,他觉得皇宫才是自己的家。

    跟康熙整天嫌紫禁城沉闷无趣想往外头跑不同,胤禛其实相当恋家,也相当宅。他在东一长街上相距不足五百米的三所住处里,度过了至今为止的全部人生。现在突然要搬出去住,他嘴上不说,心里不爽极了,跟着产生消极抵抗情绪,掩耳盗铃,幼稚地不去过问王府修建事宜。

    绣瑜心疼之余又着急得很——那地方你至少还得住二十年的,不能浪啊!

    不过幸好有胤祚在。老六是个大心脏的孩子,他这一年来,经历了常人不能有的大转折——连娶媳妇是什么感觉都还没闹明白呢,糊里糊涂打了场仗回来,莫名其妙孩子都快有了。胤祚依然大大咧咧,没什么接受不良的。

    现在搬家的事情也是。不就是换个房子住吗?晚上不进一家门儿,还真就成两家人儿了?更何况四哥还答应要跟他挨着修房子,学着两个弟弟在阿哥所那样把花园打通。虽然离额娘和皇阿玛远了,但胜在自在啊!

    故而胤祚兴致勃勃地扯着裕亲王要东要西,看图纸,圈地方,忙得不亦乐乎。他眼睛毒,一上来就瞧中了西城区什刹前海那块风水宝地,倒把裕亲王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倒会开口,京城里统共就这么点水景!皇上这回可是封了你们兄弟七个,要以后是都这么来,轮到你十四弟的时候,还不得把什刹海给包圆咯?”

    胤祚笑眯眯地贴上去给他捏肩捶腿:“您又蒙侄儿我,现在满蒙八旗的王爷,哪个不是往城外寻地方修园子住去,谁又眼巴巴地盯着京城里这点儿地呢?哥哥们见多识广,必不会跟我计较这个,好伯父,你就答应了吧。”

    福全摇头道:“若是你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你们兄弟偏要住一块儿。这不仅仅是两座相邻的贝勒府,还要留着空地预备你们将来封王加建制。现在前海边儿上,本王上哪儿去给你找能建两座亲王府的空地?”

    胤祚忙祭出两家共享花园省地方之计。裕亲王被他磨得筋疲力尽,只骂道:“什么毛病,京城这么大,非要挤到一块儿住着?将来你们各自养上七八个儿子,再嫌地方小,可别来找本王!”到底还是点了头。

    胤祚捧了地图进来献宝,绣瑜猛然发现,他竟然选中了西城前海、后世大名鼎鼎的恭亲王府周围那块地儿。那里现在只有大学士明珠的府邸,将来会被乾隆赐给和珅,和珅扩建后又被抄没赐给恭亲王,据说还是《红楼梦》中大观园的现实原型。

    绣瑜顿觉人生如戏。

    瞧了他选的山石、木料、房屋,胤禛原本觉得奢侈了些,但是花园一事已经委屈了弟弟,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兄弟俩联名上了个折子,报告选地一事。

    恰逢太子手下的人最近隐晦地找八阿哥麻烦。康熙看了胤禛胤祚联名上的折子,长叹一声。龙生九子,既有老大老二这样合不得的,也有老四老六这样离不得的,怎能叫人不心生感慨?

    康熙一时心软,用朱笔在折子上落了个“准”字,纵容了两个儿子的胡闹,还悄咪咪地给了裕亲王一笔银子,让他偷偷补贴两个阿哥。

    绣瑜对此一清二楚,这回赶上太后的寿诞,便出言点拨:“建府随时都行,但是你们皇祖母一辈子就过这么一次五十五岁大寿。”

    这可是刷声望的大好时机啊!

    胤禛秒懂。更何况,王府修不好,他就不用急着搬家了!绣瑜清楚地看见他头上的小灯泡一亮。当晚便回去洋洋洒洒写成一篇奏折,拉了胤祚签名,连夜递上去。

    康熙果然欣慰极了:“旁人都只知管朕要东西,唯有你们还念着宫里的老祖母。”

    膝盖中了一枪的大阿哥、三阿哥等人顿时暗呼失策,争先恐后地上折子复议。康熙统统笑纳,当着群臣的面大力拍着儿子们的肩膀,赞不绝口。

    王府的工程都停了下来,当然不是康熙真的缺这点儿银子,而是显摆儿子孝顺、哄太后开心顺便弘扬孝义罢了。

    然而像胤禛这样,放着湖景豪宅不住、巴不得赖在阿哥所的二进小院里不走的人,毕竟事少数。天天盼着远离皇阿玛的视线好大展拳脚的大阿哥气急败坏,扯着八阿哥大倒苦水。

    “这个假道学的家伙,就会显摆自个儿,讨皇阿玛的好儿罢了。他要真孝顺,怎么不一早就说?爷木料砖石都买好堆在城外仓库里了,他倒想起这个来!”

    八阿哥亦是诧异不已:“四哥平日里做事一板一眼,不像是会婉转体贴长辈心意的人啊。”

    “嘁,有个好额娘罢了。”大阿哥面露不屑,把那年草原上“采桑子”一事道与他听,“瞧见了吧?咱们这可是前狼后虎啊。”

    胤禩眸中光彩一动,只微笑不语。

    庆寿银子有了来路。十月初三,康熙带着诸王大臣、皇子福晋与公主驸马们在交泰殿给嫡母行大礼祝寿。皇太后风风光光地过了个生日。

    宫里众人累得人仰马翻。绣瑜坚持早起十几年,最近几天却又有了赖床的冲动。好在两个女儿已经长大了。绣瑜便将永和宫日常的一些事务交给九儿姐妹俩去管着,一来躲个懒,二来磨练磨练两个格格。

    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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