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嬷嬷笑道:“何须五六年?我们满人向来早婚,皇上与元后大婚的时候,也就比四阿哥如今大了两岁。”

    十一岁大婚,还特么是虚岁。如果可能的话,绣瑜真想问问康熙,你们新婚之夜是不是就纯盖被聊天了?

    正在大阿哥院子里坐着喝茶,等着见过大嫂的胤禛突然觉得耳朵阵阵发烫。他抬手揉了揉耳根,又转头去看胤祚和胤祺下棋赌苹果吃。

    老五老六两个都是肉食动物。这早春的苹果涩得很,平日里就是放在他们俩面前都没人看一眼的。基本上都被奥利奥拿去当球玩。

    可胤祚最近迷上五子棋,只要拿这个跟他打赌,就没有不应的。一胖一瘦两个包子都下得极为认真,这一盘足足下了两柱香的时间,胤祚才得意地从盘子里拿了个苹果,拨到自己这一边。

    门口突然冲进来个肉滚滚的小胖子,一路跑一路喊:“来了,来了!”正是被三阿哥用泥人收买,支去打听消息的胤。

    众人都好奇地挤到窗边来。

    伊尔根觉罗氏落后大阿哥半步回到自己的小院,首先看到的就是三叔、四叔站在窗前,旁边六七个小脑袋挤在窗沿边,十六双眼睛一起打量着她。

    论婆家太能生怎么办,伊尔根觉罗氏这个大嫂莫名觉得压力山大。

    胤褆却觉得皇阿玛特意给阿哥们放了半日假,来吃大嫂做的头一顿饭,是给他这个长子的面子。他高兴之下,连声叫启了酒出来,要跟一群最大十一岁,最小三岁的包子不醉不归。

    满人的媳妇服侍小姑子和小叔子是惯例,伊尔根觉罗氏也是能做上两道好菜的。秘方腌制入味的羊肉,用银丝炭细细地煨了四个时辰,撒上各种香料端上来,立时抓住了在坐各位大小男人们的胃。

    除了胤禛这个天生不爱吃肉的,其他小阿哥们都吃得满嘴流油。

    胤禛惦记着胤祚脾胃弱,不叫他多吃辣子,亲手盛了一碗羊肉汤推到他跟前。胤祚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喝了。

    旁边同样脾胃弱的老九却没有他这么服管了。嬷嬷没收了他盘子里的烤羊腿,代之以清淡的粳米粥,偏偏旁边又有个铁胃的老十吃得正开心,胤禟立马不干了,打翻了粥碗,蹬着腿尖叫大哭。

    小阿哥们都捂住了耳朵。胤禛猛地敲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成什么体统?嬷嬷们都是怎么教你的?”

    三岁的胤禟可不知道什么叫“大丈夫”,他只知道四哥凶他,翊坤宫的小霸王还没有被这么凶过呢!胤禟猛地拔高了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四哥息怒!”旁边的八阿哥却站起来了,他凑到胤禟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又用威胁的目光扫了一眼两耳不闻身边事,埋头苦吃羊肉串的十阿哥:“老十!”

    十阿哥终于后知后觉地抬头:“九哥,你别哭,你不能吃这个。咱们晚上吃羊肉锅子去。”

    果然吃货之间安慰人的方式都如此与众不同。胤禟拽着八哥的衣裳,哼了一声,总算收了眼泪。

    胤禛颇为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八阿哥。老九是宜妃把五阿哥送到太后宫里抚养后才得的一个小儿子,老十是贵妃的独子,两个人都是给额娘宠得没边儿了的。皇阿玛有时候都拿他们没办法,没想到平日里不哼不哈的八阿哥倒治得住这两个混世魔王。

    说到老九他又忍不住佩服自己的额娘。老六也是打小跟在额娘身边的,论起在皇阿玛面前受宠的程度,要甩老九几条街。可宫里上到皇太后,下到普通的宫女太监都说六阿哥是个好性儿的。

    再看五阿哥这个同母兄长也跟老九说不上几句话。胤禛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我家的包子就是比别人家的懂事”的老父亲式自豪感。他摸了摸胤祚的脑门,又给他夹了一块羊腿在碗里。

    但是很快他就骄傲不起来了。

    饭后三个小阿哥聚在胤祚的屋子里闲聊,一人捧了个青苹果在手里,吃着解腻。

    胤祚突然说:“大嫂做饭真好吃。四哥,你以后也要娶个这样的福晋,我们就可以天天吃烤羊腿了。”

    胤祺傻笑着补充道:“还要会补衣裳的。那我们在外面爬树蹭破了衣裳就可以不告诉额娘了。”

    胤祚的脑洞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最好还要会给我的狗洗澡。额娘就会给猫咪洗澡,但是她不给狗洗。”

    胤禛的脸色由红转青,终于忍不住一人一个脑瓜崩敲在两个弟弟头上:“难道将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娶福晋吗?你们俩都是公主不成?”

    胤祚和胤祺对视一眼,嘴惊讶地半张着,一副“对哦,原来我也会有福晋”的样子。

    “娶了福晋还爬树、玩狗的两个家伙,我可记住了!”胤禛忿忿地咬了一口苹果,清脆的“咔嚓”一声之后,他的脸突然僵住了。

    咬苹果的那声脆响实在太过响亮,两个弟弟都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四哥?”

    胤禛下意识地伸手捂嘴,一个劲儿地冲他们摇头。

    “你吃到虫子了?”胤祚疑惑地问。

    “啊!”胤祺突然尖叫,“四哥,你的手......”

    胤祚定睛一看,却见有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来,那被他弃之一旁的苹果上也残留着鲜血的痕迹。

    他立马沉了脸色:“苹果有毒!快传太医!”

    “咳咳咳——”胤禛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咳得差点背过气去。

    苏培胜站在门口伺候,不明白屋里发生了什么,闻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就去了。又有其他宫人赶紧去通知了康熙和绣瑜。

    那边胤祚已经端起茶壶:“快去找绿豆汤!四哥快喝水,能喝多少喝多少!五哥,你去拿只玉簪子来。”

    胤禛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那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茶壶,掐住了胤祚的脖子:“你四不是洒?!”

    胤祺愣了一下,中毒了还会这么有力气吗?

    胤祚却严肃地说:“你连声音都变了,肯定是那毒药的原因。快别说话了。坐下!喝水!”

    胤禛头上青筋暴起:“额喝你个头!”他说着拿了个白瓷小碟子,俯身吐了两颗带血的门牙出来。

    满屋急急忙忙的宫人动作一顿,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门外归巢的乌鸦嘎嘎的叫声里好像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胤禛吐尽了口中的血沫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傻弟弟。不等他想好怎么处理这丢脸的事情,门口就响起了更叫他绝望的鞭子声,太监大声通传:“皇上驾到,德妃娘娘驾到。”

    第59章

    二合一

    阿哥所,

    胤褆喝醉了酒,正拉着新婚福晋的手,

    二人亲亲热热地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却突然听得后头的院子里爆发出康熙粗犷的大笑。

    胤褆不由愣住,

    连话都忘了说。

    “这是......皇阿玛的声音?”刚刚聆听过康熙圣训的大福晋满脸错愕地跟夫君面面相觑。

    胤褆叫了水洗去满身酒气,小夫妻俩好奇地往后头院子里来,

    刚好见胤禛低着头跟着德妃出来。

    胤禛低着头,满脸写着不高兴,

    匆匆给他行了个礼就一言不发地躲到德妃身后去了。

    胤褆不由诧异:“我们的猎熊英雄这是怎么了?”

    胤禛听得此话更不高兴了,死死拽着额娘的衣角不放手。

    如此他是只猫的话,此刻已经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绣瑜只得忍笑帮他遮掩:“跟老六两个怄气呢,你们别理他。”

    哦,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胤褆暗笑,

    有心在皇阿玛和德妃面前表现自己身为长兄的风范。他走上去摸了摸胤禛的头,拿出个一直袖在怀里的苹果:“别气了,吃苹果吗?”

    胤禛仿佛看见了全天下最可怕的东西,

    一退三尺远,头摇得像拨浪鼓。

    “噗——”绣瑜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笑了个开心,大阿哥简直是真·补刀小能手。

    “多谢,他在换牙,

    下回再吃吧。”绣瑜笑着解释。胤褆这才恍然大悟。

    绣瑜和康熙笑归笑,还是照顾了儿子的面子,

    嘱咐下人不许将此事外传。可架不住苏培胜去请太医的时候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四阿哥中毒了”,此事还是很快传得满宫皆知。

    旁人听了也就置之一笑。唯有翊坤宫的宜妃不大高兴,

    老四老六是一个娘生的,怎么闹都无妨。可自家那个实心眼的傻儿子五阿哥,自打跟着德妃去了一趟草原,就几乎把自个儿当永和宫的阿哥了。这回闹出乌龙来,也有老五一份责任,这不是白白招人埋怨吗?

    偏偏老五自幼在皇太后膝下长大,见了她这个额娘不过只有干巴巴的几句问候;放着自己同母的老九、老十一不管,倒跑去亲近德妃的两个儿子!宜妃不由气结。

    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她跟德妃从康熙十六年起就一路斗到现在。早些年她凭借良好的出身,在宫里的地位甚至还要稳压德妃一头,封妃的时候才有了惠宜德荣的排位。可近年来,两人年纪渐长,她宠爱渐渐衰竭。然而永和宫却表现出惊人的后劲儿来。

    根本原因还是孩子。她生了老五、老九、老十一,儿子的数量还要比德妃多。可生儿子除了数量,时机也很重要啊。老九、老十一太小,跟康熙难得见上两面,哪能像老四老六这样频频跟着皇上出巡?正是指望长子给她挣脸面的时候,五阿哥却跑去跟永和宫亲近,宜妃气得肝都疼了。

    这边永和宫里,绣瑜也在跟底下人聊宜妃的事情。绣瑜手里拿着掺了金丝的红线想打几朵花儿出来,三月初三上巳节的时候挂在树枝上好看。

    竹月在一旁一边给她捻线,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上回翊坤宫告发荣妃向内务府讨要人参送回娘家的事情:“不是奴婢说,宜主子就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她有空跟荣主子、惠主子怄气,不如好好教养几个阿哥。五阿哥是太后养着的也就罢了,九阿哥也被她骄纵成那个样子,都说三岁看老,这日后能得着什么好?”

    绣瑜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轻笑:“你当她傻?恰恰相反,她是我们几个中看得最明白的一个了,至少比贵妃强多了。”

    “这从何说起?”竹月不解极了。贵妃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皇太后都喜欢她、护着她。十阿哥在康熙面前也比九阿哥有体面多了。怎么能说温僖不如宜妃呢?

    绣瑜缓缓一笑:“如今那位份上有人,太子又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依宜妃的出身、位份,三个阿哥再不成器,至少也是个郡王。若是太成器,那才是糟糕了。”

    “既然争不了长远,那还不如活得痛痛快快的,想跟谁怄气就跟谁怄气。何须强迫自己忍耐呢?惠妃就不懂这个道理。温僖也不懂,她钮祜禄氏再显赫,还能大得过皇上吗?”

    这番话竹月听懂了,却更困惑了:“娘娘既知道,那咱们?”

    绣瑜笑而不语。宜妃再聪明,也想不到后来会生出那些波折。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旱鸭子可以坐在大船上笑话那些苦练游泳的人;可当风暴来临的时候,会游泳的人毫无疑问更有可能活下去。

    畅春园在康熙的催促下提前赶工完成了,四月末康熙亲奉太皇太后到园中修养,因为打算一直在这里待到秋初,所以阿哥格格和得脸的妃子们都来了。

    康熙自己住了清溪书屋,太皇太后、皇太后住了凝春堂,绣瑜就带着九儿住了延爽楼。皇子们除了已婚的大阿哥分了个院子,未满六岁的小阿哥们跟着自己的额娘住,六岁以上的就在康熙议事的澹宁居里头住了。

    本来以为出来能松快松快,结果直接住到了皇阿玛鼻子底下,小阿哥们都有几分沮丧。

    畅春园是园林式建筑,既具有了南方园林的山水之景,又兼备了北方宫殿的大气恢弘。宫墙之间的界限被打破,众妃都觉得自由了许多,每日二三人相约游湖的游湖,散步的散步,其中快活滋味暂且不表。

    单说润四月十一这一天,康熙在瑞景轩大摆筵席,算是搬家之后暖暖屋子。

    因为是家宴,康熙带着诸王在前头饮酒歌舞,后妃与福晋们在后头宴饮,端的自在。

    “咳咳!”胤祚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早已被六哥许了一堆大风筝洋娃娃的九儿瞬间会意。她趁人不注意,从胤祚桌上端了一盘掐头去尾只剩净肉的白灼虾,跑到水阁外边,高高地举到胤禛面前,大声说:“四哥,额娘赏你的。”

    胤禛瞥了一眼窗户里探头探脑往这边瞧的胤祚,故意大声说:“九妹,帮哥哥谢额娘的赏。”然后无视某人期盼的目光,把盘子里的虾蘸着酱一只只吃光了,继续拿着根竹竿钓鱼。

    胤祚见状不由耸拉着脑袋。唉,又失败了,当初五哥跟他说,四哥是个爱记仇的,他还不信。可这都一个月了,四哥都肯张嘴说话了,还是不理他。打胤祚记事起,兄弟俩还没有冷战过这么长时间呢。

    胤祚又不死心地端了盘西瓜上来,亲手拿着银勺子把西瓜上的浮籽一粒一粒全剔了,准备豁出面子亲自上阵,结果再抬头时胤禛却不见了踪影。

    胤祚不死心,带着魏小宝出来寻,结果在丁香堤边上遇见了抱着件厚衣裳的苏培胜。

    六阿哥最近忙着讨四爷欢心的种种举动,苏培胜都看在眼里,想来都直乐。四爷脸皮薄,却没真的恼了,忙笑着指路:“四爷跟三爷、五爷在丁香堤那头放河灯呢。您先去,可千万别说是奴才给指的路。”

    胤祚如获至宝,忙令魏小宝捧了西瓜,主仆俩往长堤那头去,果然看见胤禛跟三阿哥、五阿哥一起蹲在水边,被侍卫护着往水里放灯。

    胤祚忙上去狗腿地喊了四哥,然后讨好地献宝:“吃西瓜。”

    他光忙着哄四哥消气,却忘了三阿哥最是个小心眼、爱挑拨是非的家伙。眼见胤禛要伸手去拿瓜,三阿哥故意挤眉弄眼地作弄道:“哟老四,今儿改吃西瓜,不吃苹果了?”

    胤禛登时涨红了脸,伸出去的手僵在半路,一气之下甩袖子走人了。

    “四哥!”胤祚狠狠地瞪了三阿哥一眼,赶忙追了上去。如果绣瑜在的话,就知道胤禛最要面子,这个时候让他自己待一会才是正经。然而胤祚此时求和心切,顾不得这许多,就追了上去,结果恰好撞在了气头上。

    堤坝底下的土地都是有限的,胤禛不过跑了百米远,就看到了尽头的阶梯,只得停住了脚步。偏偏胤祚还不依不饶地追得很紧,一下子撞在他背上。

    胤禛被他撞得身子一歪,顿时火了,回头推了他一把:“跟着我做什么?”刚一推完,他立马觉得不对,一道黑影如风般从他身侧掠过,瞬间接近了站立不稳的胤祚。夜色掩映下,胤祚没有防备,喊都没喊出一声,就“扑通”一下滚进了御河里。

    胤禛呆了一瞬,下意识就想往河里跳。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们扑上来抱住他,然后下饺子似的跳下河去。

    不甚清晰的月光下,胤禛只能看到水波一圈一圈荡开,他被侍卫抱在怀里,却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冷到浑身发抖,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格外清晰。

    终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找着了!”,然后艰难地拖着浑身湿透的胤祚爬上岸来。侍卫们都是有些功夫在手上的,把六阿哥放下躺平,重重几下按在胸口上。

    胤祚本身会游泳,只是一时不妨才呛了点水。此刻他咳嗽着吐出几口水来,幽幽转醒,虚弱地抬眼看向胤禛:“四哥。”

    胤禛抬起的心骤然落下,赶紧和众人一同上前替他除去湿掉的衣衫,换上侍卫们脱下的外裳,拧干鞭子里积的水,脱下披风严严实实地裹成个蝉蛹模样。

    一个侍卫背起胤祚,问:“四爷,回澹宁居吗?”

    澹宁居是皇子们的住所。

    胤禛下意识觉得不妥:“不!去延爽楼!”胤祚经了水,需要最好的照顾,把他送去额娘那儿才是最放心的。

    胤祚却从披风里探出头来:“我没事,别惊动额娘。”胤禛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导致弟弟落水,若是被康熙知道了,挨板子都不为过。

    “闭嘴!”胤禛抽了抽鼻子,故作凶恶地把他按回披风里,直接拍板,“去延爽楼!”

    一行人熄了灯笼,月光下一队黑影悄悄朝长堤另一侧迂回移动。结果走到一半,迎头撞上一队灯火通明的銮驾,却是康熙带着哪个妃子,站在河边看三阿哥、五阿哥放灯,刚好挡在他们的回程必经之路上。

    胤禛抿了抿唇,双手握拳:“我去回禀皇阿玛。”

    “四哥!”胤祚伸出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裳,“你看清那黑影是谁了吗?”

    胤禛不由语塞,他若能看清,那人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推皇子入水了。

    胤祚又问侍卫们:“你们呢?”

    侍卫们隔得更远,只有一个人似是而非地说好像看见个黑影儿蹿过去了,但是旁的一律说不出来。

    胤祚就说:“先别打草惊蛇,掉头,我们回澹宁居。”

    胤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走在前头带路。

    现在宫宴尚未完全结束,澹宁居里依然漆黑一片,唯有跟丢了主子的魏小宝和苏培胜在屋子跟前儿急得团团转。

    “四爷!”

    “啊!六爷,这是?”

    “嘘!噤声!废话少说,快去打水,烧得滚滚的端上来。”胤禛指挥众人,把胤祚放在自己床上,抱出几床棉被裹了,又一叠声地叫人去熬姜汤。他吩咐完了,还嫌不够似的爬上床,把弟弟连人带被子捂在怀里,就连胤祚打了个喷嚏,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都顾不上了。

    胤祚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四哥......”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开路的鞭子声,康熙往这边来了!

    两人俱是一惊。胤禛不由皱眉:“皇阿玛不是在丁香堤底下吗?怎么来得这样快?”

    胤祚也摸摸下巴:“我会游泳啊,现在天气暖和,水又不冷,又有侍卫跟在后头。那个人推我一下又有什么用?”

    兄弟俩对视一眼,胤禛果断说:“走!去浴室!”

    门外,康熙正厉声喝问:“六阿哥呢?”

    魏小宝战战兢兢:“在,在四爷房里玩。”

    康熙望了一眼隔壁灯火通明的院子,抬脚就往那边去。他从前殿宴饮出来,往丁香堤这边散步解酒,结果碰上宜妃。听说老三老四老五在水库边放河灯,宜妃想去看看老五,就邀他同行。康熙跟着去了,却不见老四。

    三阿哥心虚,只说老六来找他,兄弟两个带着侍卫躲到一边儿说话去了。

    康熙习以为常。还是五阿哥懵懵懂懂,却心地善良,突然插话说:“皇阿玛,可是四哥六弟都去了快两柱香的时间了。”

    康熙这才变了脸色,连忙派人去寻。寻而不得,他才想到兴许是两个孩子玩累了,加派人手在湖边找寻的同时,带了人往澹宁居来。

    胤禛的院子里一片忙碌的景象,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奴才,却不见两个阿哥。康熙厉声问道:“四阿哥呢?”

    苏培胜腿一软:“皇上恕罪,四爷在沐浴,不能出来迎接圣驾。”

    “老六呢?”

    苏培胜回:“六爷也在。”

    康熙这才放了一半的心,提脚往内室去,走到一半突然停步问:“大半夜的,你们熬姜茶做什么?”

    苏培胜吓出一身冷汗,急中生智道:“是德妃娘娘吩咐的,园子里水气重,叫奴才们夜里熬了姜茶,让阿哥们喝了再睡。”

    康熙这才没说什么,刚进内室,就见两个儿子散着头发、披着衣裳急急忙忙从浴室里出来,脑袋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谁让你们湿着头发跑出来的,嗯?”康熙一手提着一个包子,推到床上去窝着,然后严加审问,“你们今晚怎么回事?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跑了回屋,这是哪个师傅教的规矩?”

    胤禛低头认错:“是儿子们考虑不周了,在湖边走累了,就想着直接回屋歇下。”

    “你呢?”康熙又问胤祚,“怎么不回你自己屋里洗澡,大半夜的还赖在你四哥这儿?”

    胤祚吐吐舌头:“儿子听说烧水的柴炭贵得很,反正四哥也要洗,何不省些功夫......哎哟!”

    话音未落,康熙已经一人一个脑瓜崩敲在两人头上:“强词狡辩!你们必定又是做了什么淘气的事情不敢叫朕知道罢了。”

    康熙叹道:“瞒着朕也罢了。你们也不想想,你们额娘如今身怀六甲,马上就要临盆,要是今儿朕不来屋里寻你们,叫她知道你们不见了,该有多担心。”

    此话一落,两人刷地一下变了脸色。

    康熙看他们还有悔改之意,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永和宫的大太监小桂子在门外禀报:“万岁爷,德妃娘娘那边发动了。”

    “哦?”康熙不由诧异,这也太巧了吧。

    “额娘怎样了?”胤禛和胤祚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小桂子回道:“娘娘脉象平和,听产婆说十分顺利,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就将产下小阿哥。”

    小桂子绝口不提湖边的事,就是额娘还不知情了。胤禛和胤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躲过一劫的庆幸。

    是了,那人明知道胤祚落水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还要冒着杀头的罪推这一下。此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正常情况下,胤祚落水,一个九岁,一个七岁的兄弟俩第一反应肯定是找额娘。如果刚刚他们直接去了延爽斋,得知胤祚出事,额娘的生产估计就不会如此顺利了吧?

    “阿嚏——”胤祚又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好在康熙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没有多问,起身说:“也罢。朕过去瞧瞧,夜深了,你们俩就在这儿歇下吧。”

    送走皇阿玛,胤禛又偷偷披了衣裳出去叫人请太医来给胤祚把脉,兄弟俩一人喝了一大碗姜茶才并肩躺在床上。

    胤祚突然瓮声瓮气地问:“四哥,你不生我气了?”

    “傻瓜。”胤禛叹气,“都这个时候了,还跟你计较这些,我成什么了?”

    “嘿嘿。”胤祚傻笑,“那我许了放风筝、捉蚂蚱给九儿玩,你可得陪我一起。”

    胤禛翻身坐起来,低声咆哮:“这个时候你想的不应该是,到底是谁推了你吗?”

    胤祚反问他:“你想得出来吗?”

    “我......”胤禛一时语塞,片刻又理直气壮地说,“至少我一直在想啊!”

    “想不出来就得了,我们明儿告诉额娘不就行了。她肯定想得出来。”胤祚还是一如既往地祭出“额娘万能大法”。

    “才聪明了一会,又傻了!额娘生了小弟弟不坐月子吗?你能进得了产房?等一个月之后出来,黄粱米都煮熟了!”胤禛一枚白眼送给弟弟。

    “也是哦,”胤祚抓抓脑袋,突然严肃地说,“四哥,我们以后别吵架了。”

    “嗯?”胤禛显然没有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我是说,宫里可怕的事情太多了。”胤祚叹了口气,“你看,五哥虽然跟咱们好,可宜额娘跟咱们额娘关系却不好,所以还是不能全信,其他人就更别提了。难得我们俩都是额娘生的,又是永和宫年龄最大的阿哥。如果我们吵架,下面的弟弟妹妹就不知道该听谁的,额娘也不知道该帮谁,外人就更有机可乘了。”

    胤禛颇为诧异的打量他,半晌才说:“不错,肚子里进了点儿水,倒把脑子里的水给倒出来了。”

    “四哥!”

    “好好好,算你这回说得有理。”胤禛冲他伸手,“来,击掌为誓!”

    “绝不吵架,不叫额娘操心!”

    两只稚嫩的手掌在空中相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胤禛难得主动地拥抱了一下弟弟:“夜深了,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往延爽斋去呢。”

    他躺下没多久,胤祚突然磨磨蹭蹭地开口:“嗯,四哥......”

    “啰啰嗦嗦的干什么?快说!”

    “其实你的小吉祥上次拉肚子,是因为我喂它吃了西瓜......”

    “什么?!”胤禛猛地掀被子坐起来。

    “啊——”六阿哥的惨叫划破夜空,“你说了不吵架的!”

    外面上夜的苏培胜和魏小宝对视一眼,笑眯眯地干了一杯浓茶。唉,这两兄弟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呢。

    第60章

    半夜,

    胤禛是被身边惊人的热度烤醒的。两人背对背睡着,后背相贴的地方传来惊人的温度和汗水黏腻的感觉。

    胤禛坐起身来伸手去探他额头,

    果然滚烫一片;烛光下,

    胤祚脸面烧得飞红。他冲门外喊:“苏培胜,

    汤药。”

    知道胤祚今晚落水又吹了风,倒座小茶房里的炉子上一直熬着防风驱寒的汤药,

    守夜的两人赶紧爬起来,端了汤药蜜饯热水上来。

    胤禛叫醒弟弟,

    足足灌了他两大海碗的药,才漱了口重新睡下。

    苏培胜拿了一件老绿弹墨苏缎斗篷给他披了,劝道:“奴才们在这儿守着就是,四爷去小书房的榻上眯一会儿吧。要不然抠搂了眼睛,

    明儿上学怎么处?”

    “这时候还管什么上学?明儿你去请假,

    就说我病了。”

    苏培胜一脸为难。魏小宝也上前劝道:“就算不为了上学,德主子刚刚生产,六爷着了风寒,

    您若再病了,可怎么办?”

    胤禛只好依言挪步到书房来,早有两个宫娥上前铺好了的被褥。他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出了一身汗,

    终究睡不着。

    胤祚昨儿晚上的话可谓是说到点子上了。苍蝇不叮无缝蛋,额娘临盆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

    他和弟弟闹别扭就是把两个人都置身险地。昨儿若不是他跑到偏僻的地方,又怎会给那些小人以可趁之机?

    胤禛越想越后悔,

    愈发睡不安枕,只得闭着眼睛浅眠,到后半夜才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窗外枝头上雀鸟闹春,脸上羽毛拂过似的痒痒。胤禛微微睁眼,就见昨儿晚上还病得厉害的弟弟披着衣裳站在榻前,正拿着个扇子上的流苏扇坠儿扰人清梦。

    胤祚见他醒了,立马把手藏到背后。

    “唉,你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病才好就立马开始淘气。”胤禛伸手替他拢了衣裳。

    “我早好了,都起来快一个时辰了。”胤祚笑嘻嘻地给说。

    这时梁九功领着何太医进来,拱手笑道:“万岁爷打发奴才来给两位爷道喜。德妃娘娘今儿凌晨又添了个小格格,母女平安,特许今儿两位阿哥不必上学,可前往秋爽楼探望德妃娘娘。万岁爷还说昨儿晚上听六阿哥咳嗽了一声,先让太医拿了脉,如实报给他知道。”

    “谢皇阿玛恩典。”兄弟俩都乐起来,迫不及待地开始更衣洗漱。何太医是德妃的人,在胤禛的暗示下报上去的脉案当然是平安无事。等到了永和宫,他自然又有另一套说法:“......寒气侵体,虽不严重,但最好还是将养个十来天。”

    “知道了,药补不如食补,辛苦何太医开张药膳方子。”绣瑜半躺在炕上,替胤祚拢了拢身上的衣裳,隔着屏风吩咐道。

    “喳!”何太医领命而去。

    绣瑜脸上这才浮现出怒容来。特么的,又是胤祚!事不过三,就是薅羊毛也没有光逮着一只羊薅的道理啊!看来这些年,她真的是太好性儿了。当初皇贵妃的事情她碍着胤禛不好跟佟家闹个鱼死网破,这群人真当她好欺负了!

    以往额娘总是不急不慌的,总是一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几时见过她这样生气?地下站着的兄弟俩对视一眼,都怕她气坏了身子。

    胤禛开口岔开话题:“额娘,您怎么不在产房待着,跑到外头来了?”

    绣瑜对清宫里坐月子不能洗漱不能下地的规矩早就嗤之以鼻了。如今她积威甚重,身边伺候的太医嬷嬷产婆都是千挑万选的自己人,绣瑜就懒得在那狭窄的偏房里多待,直接悄悄挪回寝殿居住了。

    “放心吧,额娘生了你们四个孩子了,心里有数。”绣瑜看着眼前一高一矮并肩站着的两个儿子,心中稍稍宽慰。

    胤禛个子瘦而高,神色冷峻,腰背板得直直的,站着不动的时候像株挺拔的小白杨。胤祚还是那张圆脸儿,只是身材开始抽条,个子拔高,脸上的稚气开始褪去,露出大人的棱角来,唯有时不时看向母亲哥哥的目光还像个小孩儿似的依赖。

    这次风波里唯一的欣慰的点就是兄弟俩开始知道通力合作,一致对外了。

    “额娘,您准备怎么揪出那个幕后真凶?”胤祚终于忍不住问。

    “你听评书呢?还幕后真凶?”绣瑜不由笑了,也不避讳他们,高声喊道,“白嬷嬷。”

    “奴婢在。”

    “你多带些人去找昨儿跟着四阿哥的侍卫,让他们带路去丁香堤底下,沿着水边一路给本宫仔细搜。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四爷昨儿丢了个磐龙佩。记住了,大张旗鼓地找,务必叫消息传到那‘幕后真凶’耳朵里。”

    胤禛眼前一亮:“这样那人必定以为咱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心急之下就会派人出来打探消息。”

    绣瑜赞许地点头,世上80%的凶案案发以后,凶手都会再次返回现场检查是否出现纰漏。狗急了自然会跳墙,他们只需要在墙底下埋伏好了,等着抓狗就是。

    胤祚不解:“可是咱们没有证据啊,就算知道是哪个宫里的人又有什么用?”

    “额娘都懂的道理,你皇阿玛怎能不懂?咱们只需要找出那个打探消息的人,报到你皇阿玛跟前,他自然会处理。”绣瑜不禁想,康熙虽然渣了点,但是对儿子们是真的好。没有证据又怎样?皇帝心里一旦起疑,有一百种方法叫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绣瑜从炕上下来,招呼两个儿子:“走,陪额娘看看小妹妹去。中午咱们吃锅子。”

    “好!”事情貌似得到解决,两个孩子都步伐轻快地跟在她后头。

    “主子,昨儿晚上丁香堤那边好像出事了。四阿哥院子里半夜传了太医......”嬷嬷在温僖耳边轻声说。

    温僖听了不由冷笑,趁妃子怀孕精力不济的时候,冲她别的孩子下手,多么眼熟的招数啊。只是德妃久侍宫闱,诞育两子两女全部活到了如今,这份本事连她也不得不佩服,那人只怕不死也得被咬块肉下来。

    她幽幽一笑:“宜妃真是好兴致啊。平日里对五阿哥不闻不问,昨儿晚上突然起了心,要去看五阿哥放灯了。”

    “娘娘是怀疑......那咱们要不要提醒秋爽楼?”

    “免了吧,德妃段位高着呢。这宫里争风吃醋不要紧,一旦动到孩子身上被对方察觉,就是不死不休的后果。这畅春园的太平日子过了没两日,又要多事了。我如今管着宫务,躲还来不及呢。”

    温僖不由叹气,她也想明白了,这后宫大权就是个烫手山芋。永和宫跟翊坤宫无论怎么闹,是在吃食汤药里动手脚,还是意外落水摔跤,她都脱不了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这可如何是好?

    她正有几分手足无措,十一格格的奶嬷嬷突然在门外求见:“娘娘,十一格格有些吐奶,请您去瞧瞧。”

    温僖不由灵机一动。

    黄铜锅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奶白的汤汁翻滚,宫女们把切好的鲜菜围着汤锅摆成一圈。嫩红的羊肉片成两张纸厚的薄片儿,配着水灵灵的春笋、豆腐、黄瓜片儿,叫人食指大动。另有清淡的鱼肉粥专门给绣瑜补身。

    “来,先喝汤。这是鲜笋虾仁汤,春日里吃着最是鲜美。”绣瑜亲自动手撇净油星儿,给最小的九儿盛了一碗。

    胤祚耍赖:“我也要喝额娘盛的。”

    绣瑜见了他撒娇的样子,总忍不住逗他:“哪儿来的小赖皮?额娘累了,自己盛。”

    刚才去看小妹妹的时候,胤祚看着婴儿车里软绵绵,皱巴巴,红彤彤的一小团,再看看旁边白白嫩嫩扎着攒心小辫的九儿,对比十分强烈。他不禁皱眉道:“怎么生个掉毛猫儿?都是额娘生的,还是九妹好看。”

    这话虽然大大地得罪了额娘,让他脑袋瓜子上挨了两下弹指,却讨好了爱美的小姑娘九格格。九儿想了想,把自己的明黄底子花瓷小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给,六哥。”

    满屋的宫女嬷嬷都笑了。

    胤祚也乐了:“九儿真乖,没白疼你这些年。”

    “如此说来,这碗汤你很该孝敬给你四哥才是,”绣瑜戳戳他脸蛋,“否则真是白疼你这些年了。”

    “嘿嘿,”胤祚揉了揉脸,神神在在地说,“额娘,您还不了解四哥吗?他素来不在意这些吃食,还是儿子先享用了,换其他东西孝敬他不迟。”

    “你既这样说,我还非得尝上一口不可了。”胤禛也故意伸了勺子去逗他。

    兄弟俩争抢起来,闹做一团。

    竹月忍不住笑道:“这儿还一大锅呢。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多少赏了人都不肯吃的。”

    众人正笑着,白嬷嬷却沉着一张脸进来了:“给娘娘请安。”

    绣瑜见她提前回来,便知事情有变。四六兄弟俩顿时收了淘气,规规矩矩地用完了锅子,挪到内室来,听白嬷嬷汇报消息。

    “奴婢午间带着人去到丁香堤,却发现早有人在那儿搜着了,还是皇上身边的人。一问才知道,昨儿宜妃娘娘带着五阿哥放灯的时候,不慎丢了一只耳坠子,是她进宫那年皇上赏的,十分珍贵。今儿早上她在清溪书屋伴驾的时候提起这事,皇上就派了人和翊坤宫的奴才一起找。”

    “化暗为明,好手段呐。”绣瑜也不禁高看宜妃一眼。这样看来,无论是昨晚她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是今天一早清理现场毁灭证据,她都是一直跟康熙在一起,正大光明过了明路的。

    绣瑜纵使知道是她,这个状却不好告了。康熙亲身参与其中,未必会对宜妃起疑。

    胤禛兄弟俩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禁有几分垂头丧气。

    绣瑜安慰他们说:“这回是她有心算无心才会步步占先。你们不必太过沮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额娘不会叫你们白白吃亏的。”

    胤祚却更受伤些,他坐在脚踏上,抱着绣瑜的腿抬头看她:“额娘,你说五哥知道这件事吗?”

    这一年里他们跟胤祺南下江南,北上内蒙,三个阿哥年龄相近,迅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可胤祺的额娘却在背后下手害他,怎能叫胤祚不伤心呢?

    胤禛也在想这个问题,态度却比他冷酷许多:“利益相关,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母子同气连枝,一荣共荣一损俱损。卫皇后巫蛊案发,诛连太子时,汉武帝可曾问过他知不知情?吕后残害戚夫人母子时,汉惠帝贵为国君又能拿母亲怎么办?”

    无论胤祺知不知情,都不可能为了异母兄弟的死活,而告发母亲。这不取决于亲疏关系,或是善良与否,而是由利益决定的。宜妃如果被认定残害皇子,胤祺自己也就毁了。

    胤祚用诧异的目光打量哥哥,像不认识他了似的,糯糯地说:“可那毕竟是五哥啊......”以史为鉴的道理谁都懂,可真当这些兄弟反目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又有几个人接受得了?

    绣瑜却看见胤禛藏在袖子里的手捏成个拳头,袖管微微发抖。如果说胤祚遇到心寒的事情,第一反应是伤心难过。那么他越是遇到信任的人伤害自己,就越表现出冷酷不在意的样子。

    绣瑜顿时后悔当着他们的面处理这件事情。她一边一个揽了两个孩子在怀里,亲在他们额头上:“这件事五阿哥未必知情。对宜妃来说,你们是外人;可对五阿哥来说,你们是骨肉兄弟。没有哪个额娘会教唆自己的儿子残害兄弟。”

    两人明显都松了口气,虽然事实不会改变,但胤祺没有插手还是让人好接受许多。

    “总之这是额娘和宜妃之间的事,你们不要插手了,更不要因此记恨老五老九他们。”

    “为什么?”胤禛难得有些激动,“难不成就许她白白欺负我们?”

    “因为你皇阿玛!”绣瑜冷静地跟他对视,松开两个儿子厉声道,“你们记住了。日后不管犯什么错,淘气也好,办砸了差事也好,额娘都能豁出脸面去给你们求情。唯有残害手足、不尊君父这一条,不仅额娘保不住你们,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都要跟着吃挂落!”

    这话有如高山佛寺里的钟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与洗涤心灵的力量,蓦然回荡在耳边。胤禛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孝乃敬重父母,悌乃友爱手足,孝悌是立身之本。他若出手对付宜妃的儿子,其恶毒程度,甚至远胜宜妃伤害六弟!

    要是被皇阿玛知道,他有过这种想法......胤禛不由毛骨悚然。

    五月十二,初夏微热的风穿花拂柳,畅春园里莺歌燕舞,水阁上传来细微的丝竹之声。正是德妃生的十二格格的满月礼。

    这是康熙后宫头一个在畅春园出生的孩子。皇太后兴致勃勃,要在鸢飞鱼跃亭边的廊上设宴,大家一边吃酒一边赏花,给小十二做满月。

    众妃齐聚,康熙也在温僖的陪伴下从清溪书屋过来,最后更是连太皇太后都过来坐了坐。

    真正的主角十二格格不过被包在大红羽纱包袱里,由奶娘抱着上来走了一圈。

    头一个就送到了太皇太后眼前,太皇太后对公主们素来一般,只是让苏麻抱着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却不禁惊讶地“嗯”了一声:“抱近点哀家瞧瞧。”

    立马有宫女捧了西洋金边玻璃镜上来,太皇太后平日里嫌它沉甸甸的不爱戴,这回却难得正经地架在鼻子上,细细一瞧,笑道:“这孩子像她阿玛。皇帝生了这么多小子,都不如这个姑娘像他。”

    众妃听了都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若是个阿哥像皇帝,恐怕还能引起几分警惕;可女孩儿是靠容貌过日子的,公主长得像康熙,这就......不敢恭维了。

    康熙一听也觉得有趣,从皇太后手里接过一看,果然有六七分像他,瘦削脸儿,玄胆鼻,尤其是长条形的耳朵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有眉眼看得出有几分绣瑜的影子。

    温僖也笑道:“这就是父女缘分了,怪到四月十二那天早上皇上刚走到秋爽楼门口,十二格格就降生了。”

    康熙闻言不禁大笑,顺手取了衣襟上的青龙佩塞到小十二手里,大声宣布:“十二格格赐名瑚图玲阿。”

    瑚图玲阿,有福之人。绣瑜差点笑出声来,长得像他的就有福气,什么毛病?她赶紧忍笑起身谢恩。

    众妃的脸色又变了。荣妃的二公主济兰一直长到十岁上才有了名字,温僖的十一格格应该是众皇女里身份最贵重的,尚且没有名字。德妃的长女九格格长到三岁了,也没有起名。

    绣瑜不禁暗叹,生孩子的时机果然很重要。九儿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宫里的生娃浪潮。同一波出生的就有四个孩子,宜妃的九阿哥、温僖的独子老十、皇贵妃的独女八格格,相比之下,活生生地把九儿比得不起眼了。

    绣瑜只得起身笑道:“皇上可别偏心,小十二前头的姐姐们尚且没有名字,不如皇上跟贵妃娘娘商量了一并下旨。”

    温僖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她千辛万苦才生下女儿,康熙如果此刻赐名,倒像搭着德妃的女儿才得了个名字,她当然不乐意。这句“商量”就显得很郑重其事了。

    康熙欣然应允,又转向太皇太后:“孙儿还有一件事情要禀告皇祖母。贵妃如今身子欠佳,十一格格又常常肯病,这宫务上头时常有顾不过来的地方。孙儿的意思是,不如叫四妃帮着一同打理。”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

    太皇太后心里明镜儿似的。说是他的意思,不如说是温僖被上次生产时的惊心动魄吓破了胆,撂挑子不干了。

    其实四妃哪个不比温僖资历深、能掌权?关键是当日太子还小,四妃的儿子都跟太子年纪相差不大,皇帝才对温僖委以重任。如今太子羽毛渐渐丰满,已经正式立于朝堂之上,后宫中不论谁当家做主,都碍不着他了。

    与国本无关,太皇太后就懒得揽这桩事,只吩咐:“就按皇帝说的办吧。四妃协理,有不能处置的仍旧让贵妃做主就是。”

    席间顿时响起些细微的骚动,惠妃、荣妃都是失宠已久的,为了给日渐长大的儿子撑腰,当然是盼着揽权的。宜妃心情稍微复杂些,她忙着笼络皇帝,又有三个儿子要教养,揽这宫务稍微吃力了些。可她又不甘心放弃,更不甘心把权利让给死对头,尤其是德妃。

    唯有绣瑜不喜反忧,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温僖一眼。抛出一点权利,引得四妃相争,自己稳坐钓鱼台,果然是好计谋。

    她已经是四妃中孩子数量最多的了,将来还有个麻烦精小十四,与其去抢这烫手山芋,不如好好把几个孩子养大。不过若能顺便给宜妃找点麻烦,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61章

    春去夏来,

    畅春园里渐渐暑气蒸腾,枝头闹春的海棠花打了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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