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但姜梨很笃定,胡姨娘也没有办法。她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报仇的,为了配合姜梨将这桩戏演好,她也下定决心。要付出最大的代价,倘若姜梨失败了……倘若……正在这时,她的目光在空中与姜梨交错了一下。

    黑雾下,女孩子的眸光明亮温柔,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瞬间,胡姨娘就安静下来。

    还不到心急的时候,还不到……

    冲虚道长在做法。

    旁人看来,他的举动高深莫测,一派高人风范。这些年来,他做这些事情也早已很是熟练。事实上,世上哪有鬼神?有的不过是人心里的鬼。

    他就是利用人心里的鬼,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还没被发现。他的师父,真正的冲虚道长,是个真正的高人,但一辈子又得到了什么?只有他,才将“冲虚道长”这个名讳的意义真正发挥了出来。

    想到这里,冲虚道长不禁有些得意。每当他在“做法”的时候,望着那些平日里人人都要仰望的权贵,深信不疑的,带着希望的目光看着自己,指望自己给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冲虚道长都很得意。他能将这些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是他的本事。

    不过今日的女孩子,是他遇到过的,最不得不慎重以待的人。

    她好像没有心魔,从容的站着,面对自己的行为,甚至还带了一丝兴味,这让冲虚道长觉得受到了侮辱。也许姜梨是个不信鬼神之人,才能这般从容。

    姜梨看到了冲虚道长一闪而过的恼意。

    这种人,被捧得太高了,就忘了自己本来的位置。说起来,她其实是信鬼神的,她是真正死过一次的人,死过之后,变成了姜二小姐,这不就是鬼神之说?不过她敢肯定,冲虚道长绝对没有看到这一层。

    冲虚道长将鸡血抹在桃木剑上,四面黄色的符纸在他的经文中,“蹭”的一下直直立起,将姜梨包围起来!

    这场面,已经是十足诡异。

    而那仙风道骨的道人,手指桃木剑,突然爆喝一声,往姜梨身前刺去!

    木剑并没有刺入身体,而在身体前一指的地方停下来,但冲虚道长的身子一震,仿佛虚空刺入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金石碰撞的声音。

    那已经被放了血鸡,突然啼叫起来。

    院子里的人吓得跪作一团,这下子,连姜元柏心里都信了几分。

    冲虚道长手里不知抓着一团什么东西,又是一声爆喝:“妖孽出来!”手一扬,一大团糯米混着不知名的东西洒了下来。

    那糯米间,似乎还有别的,姜梨下意识的紧闭口鼻,后退一步。

    然而立刻,她的鼻腔,嘴角都开始流血了。

    她心里冷冷一哂,这就是冲虚道长的把戏!

    要做出邪祟的样子,自然看起来要像个邪祟,这糯米里不知混了什么药粉,令她形容恐怖。或许还能令她神志不清,但她因闭了口鼻,没有吸入,不知如何。

    阴惨惨的夜色里,姜梨身穿素衣,白面黑发,耳鼻口流血,形容厉鬼。当即吓得一院子里人连滚带爬。

    姜幼瑶尖叫一声“鬼啊!”姜家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冲虚道长心中得意,想要看看女孩子惊慌失措的眼神。

    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幽暗的烛火下,姜梨对他粲然一笑。

    可现模样实在算不得可爱,反而可怕。

    姜梨冷笑,邪祟自然是邪祟,但却不是他们想的那个邪祟,这个邪祟,能要了季淑然的命!

    院子里,突然爆出了一阵女童的啼哭。

    巨大的,仿佛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第

    137

    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揭开

    女童的啼哭声乍然间响起在院子里,众人都吓了一跳。有的胆子小一点的丫鬟直接哭出声来。

    姜梨却是垂着头,就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但又偏偏保持着直立的身子。

    这动静让冲虚道长也吓了一跳,他的这出戏里,可没有这么一出。按道理,糯米里混了药,能让人暂且的失去理智,姜梨只要保持着这幅面目,足够吓人,她所做的一切难以理解的事,就都能解释为“撞鬼”了。

    这一招,冲虚道长用过无数次,也得手了无数次,没有一次失败的。对于接下来应当怎么做,他也早就烂熟于心。而今日姜梨接下来的动静,却不在他的计划里。

    还没来得及反应,女童的声音更大的爆发出来,几乎显得刺耳了。

    “呜呜——呜呜”,和着天上的黑云,和着燃着香烛的道台,格外诡异。

    季淑然搂紧了姜幼瑶,姜幼瑶已经吓得钻到了她的怀里。方才还有些害怕,这会儿季淑然却不害怕了,一想到接下来姜梨就要被当着邪物,人人弃之如敝履,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又在心中感叹着,冲虚道长这唬人的本事果然还是有一些,难怪敢进宫当着皇上的面也不怯场。自家大姐有这么一号能人,也真是难得。

    这么一想,她便去看冲虚道长,谁知道一看冲虚道长,只见他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反而像是愣住了似的,直勾勾的盯着姜梨,甚至后退了一步。

    季淑然眉头一皱,虽然说要做的真实些,但一个高人,这时候不应当显得正气凛然挺身而出,方有风范么?冲虚道长这一下可做的不好。

    再看姜梨,她吹着脑袋,跌跌撞撞的走动起来。不知道要走到哪里,脚步踉踉跄跄,姜家的人都不敢近前,唯有芳菲苑的几个丫鬟。清风明月吓得手足无措,桐儿却是追上去,和白雪急唤道:“姑娘!”

    姜梨到底没把完整的计划告诉她们,白雪她们虽然按照姜梨所说的准备好,却不知到底如何发展。这会儿看姜梨如此,一下子慌了神。白雪道:“我们姑娘不是鬼,绝对不是!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姑娘心肠更好的人了,怎么会是邪物?”

    “就是!一定是这道士在其中动了手脚!”桐儿心中一动,“你到底是怎么害的我们姑娘如此模样的!”

    季淑然对姜老夫人道:“娘,梨儿性子软和,纵的芳菲苑的丫鬟们都不知天高地厚了起来。冲虚道长可是皇上都认定的道长,别说是丫鬟,便是咱们做主子的,也不敢妄加断议,这两个丫鬟说的话要是传了出去,没的说我们姜家不将皇家威严看在眼里……”

    姜老夫人摇头:“二丫头的确太纵着丫鬟了,主子跟前也敢放肆。”

    “不是,老夫人!”桐儿哭着跪倒在姜老夫人面前,“奴婢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姑娘真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相信她呀!”

    “真是实在太没规矩了。”季淑然失望的道:“嬷嬷,把这两个丫鬟带下去吧,梨儿不忍心教导她们,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好代劳了。”

    清风和明月眼皮子狠狠一跳,自家姑娘这会儿刚刚出事,季淑然就迫不及待的要发作姑娘的身边人了?这也太过分了!

    姜老夫人也不着痕迹的看了季淑然一眼,也不知怎的,先前姜梨没回府之前,这个大房夫人平日里倒也是鲜少出错,看着也贤良淑德。但自从姜梨回来后,她就越发沉不住气,连她都看不下去了。

    “行了,教导丫鬟的事不急于一时。”姜老夫人道:“先等二丫头的事弄好才说。”

    卢氏道:“道长,求您赶快让她……快别哭了!”她的嗓子都带着颤音,她是真的怕。

    那女童的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开始只是含糊的哭声,渐渐的,哭声里似乎带了些话语。再然后,像是剥落的尘埃,露出里头的砖墙,那声音渐渐回响起来。

    “爹!”

    女童的声音在叫爹。

    姜元柏一怔,在听到这一声爹的叫喊声时,他的心里,浮起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这熟悉感令他没有再面对姜梨的时候露出忌惮的神情,反而朝姜梨走了两步。

    姜梨低着头,那女童的哭声像是从她嘴里传来,又像是近在人的耳边。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姜梨的声音,决计不是这样,无论是幼时的姜梨,还是现在的姜梨,这都不是姜梨的声音,分明是另一个人。

    冲虚道长忍不住又后退两步,方才做法时候的得意早就一扫而光,他未曾遇到过这种境况,此刻心里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还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人群里的胡姨娘,却是忽然惊叫一声,她站在角落,这一呼,惹得几人朝她看来,再看的时候,却见胡姨娘跌跌撞撞的朝姜梨跑去,跑到姜梨面前的时候,又像是不敢近前,却是又哭又笑,道:“月儿,我的月儿……”

    月儿?月儿是谁?

    这个名字太陌生,听到的人都是不解。

    季淑然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忍不住道:“怎么把胡姨娘叫出来了?胡姨娘莫不是在这时候犯癔症了吧,快把她带回房去,别让她冲撞了道长驱邪。”

    可是胡姨娘根本没给季淑然叫人的机会,已经转头看向姜元柏,眼泪滚滚而下:“老爷,你不记得了吗?这是月儿的声音,月儿的声音啊!您的长女月儿啊!”

    姜元柏一怔,灵台猛地清明。

    是了,他就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是他的长女,那个早早就去了的姜月儿!

    季淑然怔住,她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胡姨娘会突然冲出来。对于胡姨娘,刚进姜府那几年,她还横看竖看都觉得是根刺,想把胡姨娘打发出去。后来姜月儿死了,胡姨娘犯了癔症,老夫人护着,季淑然也就随她去了,反正翻不出什么波浪,老爷也不可能再宠爱胡姨娘。

    这么多年,胡姨娘鲜少出院子,若非逢年过节,季淑然都想不起府上还有这么个人。

    就这么个早就被她抛之脑后的人,今日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口口声声提到她那短命的女儿。虽然不知道这是发的哪门子疯,但季淑然以为,不能让胡姨娘这般闹下去。况且这分明是冲虚道长做的局,不知道这个疯女人在激动什么。

    季淑然道:“胡姨娘准是想到月儿了,老爷,还是把胡姨娘送回房去吧。”

    “夫人,”胡姨娘转过头,惨然笑道:“妾身没有疯,妾身自己女儿的声音,如何听不出来,老爷,”她痴痴的喊,“你听,大小姐在叫爹呢。”她说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语气温柔,唇角含笑,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季淑然突然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那女童的声音仍旧叫着“爹”,时远时近,像是从姜梨嘴里叫出来,又不像是。

    季淑然强忍住心中的不安,道:“老爷,我看胡姨娘准是犯病了……”

    “她没有犯病……”姜元柏打断她的话:“这就是月儿的声音。”

    季淑然说不出话来了。

    姜元柏愣愣的看着姜梨,脑海里浮现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其实有三个女儿,当年叶珍珍嫁到姜家三年无子,胡姨娘却先怀了身子,叶珍珍心肠软,让胡姨娘生了下来,姜元柏那时候初为人父,对姜月儿,其实是很喜爱的。

    看起来,他对姜幼瑶宠爱有加,但事实上,在这之前,他对姜月儿也一点也不差。姜月儿满足了他成为一个父亲的幻想,加上小时候的姜月儿确实伶俐可爱。

    叶珍珍和胡姨娘交好,并不觉得有什么。姜梨小时候骄纵,姜幼瑶天真,但论起机灵嘴甜,却是这个庶长女。所以虽然是姨娘所生,姜元柏也没有亏待她。小小年纪甚至教姜月儿认字,要把她教成一个女状元。

    谁知道姜月儿四岁的时候,从假山上摔下来,他失去了这个女儿。

    那些时日,因为叶珍珍去世,季淑然进门,又刚得了姜幼瑶不久,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有些分心,不如从前一般照顾周全。但没想到,姜月儿就这么死了。

    他大发雷霆,把当时所有照顾姜月儿的人都狠狠惩罚了。很长一段时间,府里都不许提起“大小姐”三个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机灵的声音早就从他脑海里淡去,只留下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从刻意的不去记起到时间长久以后的淡忘,姜元柏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没想到,会在此刻再次听到小姑娘的声音。

    胡姨娘说的没错,那是姜月儿的声音。

    姜元柏的神色太过郑重,让季淑然也忍不住后退一步。

    罢了,她勉强笑道:“这怎么可能……”

    她笑不出来了,她看见冲虚道长已经躲的姜梨远远地,眉目间的惊慌不似作伪。

    怎么……这不是……一出戏么?

    见姜元柏走过来,没有抬头的姜梨的嘴里,女童的声音突然收住,她道:“爹,月儿好疼啊,月儿被人害死了,月儿好疼……”

    季淑然魂飞魄散。

    卢氏早就吓得躲到了自家儿子身后,闻言也没有耽误心中思量。姜梨分明就是被那死去的姜大小姐鬼上身了,要说姜梨也真是倒霉,这种撞鬼的事也能遇到。不过……害死?什么害死?姜大小姐当年不是自己不慎从假山上摔了下来么?

    “月儿,谁害的你?”姜元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母亲害我。”女童的声音仍旧稚嫩,却带了几分愤恨,她道:“母亲害月儿,害死月儿,还装作月儿摔死。”她道:“母亲害我!”

    “你胡说!”姜幼瑶早已吓得惊慌失措,却忍不住回道:“这分明是邪祟迷惑人心的手段!道长,还不快将这邪祟铲除!”

    “冲虚道长,你还愣着做什么?”季淑然语无伦次的道:“快驱邪,把她弄走啊!”不知不觉从,从早知道这是一场戏,不过是装作看戏的季淑然,也竟然真的害怕起来。

    冲虚道长硬着头皮拿着桃木剑,那小道童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他本就是假的高人,如何会斩妖除魔。今日本来是作假,谁知道真的招来邪祟,这才让冲虚道长叫苦不迭。他拿着桃木剑,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近前,只道:“这邪物,实在太厉害了,贫道……贫道未必能收服得了。”

    “可她在这里妖言惑众!”季淑然忍不住尖叫!她的掌心里满是湿漉漉的汗水,她害怕了,当年的事绝不可能有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知道了,才用这种办法害她!

    那女童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比起姜月儿的稚嫩来,要显得年长许多,她道:“夫人好狠的心。当年让大小姐陪三小姐玩儿,不过因为三小姐哭了一声,便迁怒与大小姐,狠踢了大小姐一脚。大小姐头磕在门槛上没了,却还要人装成不慎跌落假山……司棋想要赶回同老爷禀告,却被你们杀人灭口!”

    “司棋……”站在胡姨娘身边的一个丫鬟突然愣愣的道:“这是司棋的声音……”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谁会记得一个丫鬟和一个死去的小姐究竟是什么声音?能认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但胡姨娘和抱琴都是最接近姜月儿和司棋的人,因此她们说是,就没有人怀疑不是。

    姜元柏转头看向季淑然。

    “不是,”季淑然摇头,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她拉着姜元柏的衣角,“老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姜幼瑶也哭道:“爹,您宁愿相信一个邪祟的鬼话,也不肯相信娘亲吗?”

    “这可说不准。”卢氏听见了季淑然倒霉,也顾不上害怕了,当然要落井下石,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是已经死了的人。这世上,人心比鬼可怕多了,那表面上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谁知道包含了什么歹毒心肠?”

    姜老夫人却是神情巨变。对于她来说,让姜家繁荣,子嗣成长是她的责任。因此当年姜梨将季淑然推倒小产,害季淑然失去儿子,才让姜老夫人格外震怒。在姜家,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季淑然的有些行为,不代表她能容忍有些人在府邸之中残害姜家子嗣!

    季淑然瞧见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冷漠的眼神,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她心中害怕极了,却不知是害怕前来索命的厉鬼,还是害怕接下来如何面对姜老夫人和姜元柏的处置。

    她只有拼命摇着头,道:“不是的,这是邪祟的胡话,怎么能相信?老爷,平白无故的,妾身为何要害大姑娘?”

    就在这时,只见姜梨又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她往前走的时候,姜府的下人们全都侧身避的远远的,毕竟姜梨形状如厉鬼,眼下又被鬼上身,实在可怕极了。姜梨往前走,她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从她的脚底生出一些黑色的烟雾来,这便令她看起来也像没有踩到实处似的。

    姜梨走到了花园里的槐树下,蹲下来开始挖掘。埋着的东西很浅,很快就被她挖了出来。

    “天啊。”胡姨娘捂住嘴,泪如雨下,“这些……这些是月儿的东西……”

    姜月儿的东西,当初早在姜月儿出事后随着下葬的棺材一起深埋于地了。当时害怕姜元柏触景生情,府里并没有留姜月儿的东西。是以这么多年,她才像是个陌生人一般,没有在姜家留下一点痕迹。

    然而姜梨挖掘出来的拨浪鼓、布老虎一类,却都是姜月儿曾经玩过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件襁褓。胡姨娘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只道:“月儿,月儿……”声声凄厉。

    这诡异而可怕的一瞬间,唯有这女人没有害怕的情绪,只有悲伤,于是黑沉沉的院子里,也染上一丝凄厉的色彩。她的哭声极大,闻着落泪。

    没有人会相信,胡姨娘是假的。

    季淑然见此情景,越发后怕,她跪下身去,攥着姜元柏的衣角,道:“老爷,这邪祟果然厉害,善与蛊惑人心,您没看见,冲虚道长都已经制服不了她了吗?老爷……老爷,您不能相信他说的话,道长,你还在干什么!”

    冲虚道长一个激灵,看向姜梨,手中的捆妖绳怎么也不敢使出来。心中叫苦不迭,这姜家是怎么回事,本来只是做一场戏而已,怎么丽嫔却没事先告诉他,这府里还真的有鬼?

    这下可怎么办?

    紧接着,季淑然又看见,姜梨抬起头。

    她的五官越发清秀,但因着鲜血,就越发的狰狞,阴惨惨看着季淑然,突然怪笑起来。笑罢,她又低下头去。

    “月如,你好狠的心哪!”

    这一句话,却是让季淑然呆住了,也让院子里的所有人呆住了。

    这声音,分明是个男子!

    姜元柏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看是否是从姜梨嘴里说出来的话,但他往前走了两步后,又顿住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到底是忌惮。

    “月如……月如,我死的这些年,你有没有想我?”他的语气温柔的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是从深远的地狱里传来。

    “月如是谁?”姜景睿问。

    姜元柏冷冷的看向季淑然,季淑然已然呆呆的看着姜梨。如果说之前姜月儿和司棋的声音还让季淑然怀疑,这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出来的时候,季淑然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

    “月如”是季淑然的小字。

    能唤她小字的,除了父母亲人以外,只有她的夫君。而这个声音不是姜元柏的,事实上,这个声音很像一个人。

    已经死去的柳文才。

    “月如,表哥当年来燕京城找你,说好了双宿双飞,您嘴上答应了,转身就让人把我害死在客栈。一日夫妻百日恩,月如,你好狠的心哪!”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卢氏瞪大眼睛,她虽然喜欢看季淑然的热闹,晓得季淑然不是什么善茬,但也没料到季淑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给姜元柏戴了绿帽。

    “说好的非君不嫁,你却嫁给了姜元柏……还为他生儿育女,月如,你背叛了我!”

    季淑然往后退了一步,她摇头:“没有,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柳文才,你的表哥,你的情郎,你亲手杀死的人,你孩子的父亲呀!”那声音桀桀笑着道。

    “父亲?”姜老夫人捂着胸口,像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一直呆愣着的姜幼瑶手一松,愣愣的看着季淑然,目光满是怀疑。

    季淑然像是被姜幼瑶的目光刺痛了,道:“幼瑶!”就要去拉姜幼瑶的手,姜幼瑶避开了,躲闪着她的目光。

    她害怕自己是私通子,如果那样,她就不是姜家的嫡出小姐了。

    姜元柏却是看向了姜丙吉。

    “不是的,”季淑然心头一痛,“老爷,丙吉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不要听他妖言惑众。”

    “呵呵呵呵,”那奇怪的男人声音也响了起来,他道:“月如,你可还记得,我们的骨肉,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你怀疑姜梨撞见了你与我幽会,激怒姜梨,自己从阶梯上滚了下来。你把姜梨送走了,也除去私通子,你高枕无忧,一石二鸟,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那可是你的亲骨肉,月如!”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朝姜梨看来。

    当年姜梨背着杀母弑弟的名声,被送往青城山,怎么,居然是季淑然一早就设计好的。季淑然害怕被人发现她腹中的孽种,为了铲除证据,便做局如此?这样一来,姜梨当年根本就没有做错,却被白白送到了青城山,不闻不问呆了八年!

    姜元柏后退两步,小厮扶着他才让他站稳,他面沉如水,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表情。只觉得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嘲笑自己的无知和愚蠢!

    “不是的,”季淑然挣扎了两下,道:“不是……”

    “月如,你敢以你的一双儿女名义起誓,没有做这些事,否则你的一双儿女,三日内暴毙身亡,死后下地狱永不超生!”

    这誓言可谓是毒辣,倘若没有今日这一出,季淑然未必不敢下。可关于儿女的誓言,本就不敢随意,更何况眼睁睁的看见了世上是有鬼神的,她如何敢拿姜幼瑶和姜丙吉冒这个险?

    季淑然不说。

    院子里的人看季淑然的神情,已然是了然。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季淑然突然冷笑一声,眼神里像是滋长出疯狂的情绪,她对着姜梨—或者说是死去的柳文才,道:“柳文才,不是我背叛了你,你是背叛了我!当年说好你要娶我,你背过身却娶了别人!是你先不仁,休怪我不义!”

    “哦?”柳文才道:“那你就杀了叶珍珍?”

    姜元柏的嘴唇在哆嗦,他说:“你说什么?”

    季淑然先是心头一紧,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今日一出,天要亡她,她无路可走,干脆报复似的道:“是啊,我要嫁一个比你更好的人,可我父亲只想让我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叶珍珍刚生了姜梨身子不好,我就买通了姜府的侍女,在叶珍珍的药里少放几味药,叶珍珍很快就死了。我成了姜夫人。柳文才,我到底比你厉害多了!”

    “我想得到的,都会得到。但你柳文才算个什么东西?你欺骗我,抛弃我,柳家落败后,你以为我还能看得上你吗?你来找我,卑躬屈膝的讨好,我很爽快,但是,我已经不再爱你了。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只是提醒我不堪的过去,所以你必须得死,因为我讨厌你!”

    她的眼睛里,慢慢的流出眼泪,然而神情却越发凶狠,带着尖刻的恨意:“柳文才,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称为如今的样子!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出现?你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该回来!”

    她形容疯癫如厉鬼,分明这院子里,大约有莫须有的鬼魂,而姜梨流血,形容最是可怖。可人们站在院子里,只觉得最可怕的人并非是姜梨,也并非是藏在暗处的鬼魂,而是季淑然。

    一个人要有多狠毒,才会做到如此境地。看起来温婉和善,手上却沾了这么多条人命。偏偏害了这么多人,还能若无其事,还能睡得安心。仔细算来,叶珍珍还在的时候,季淑然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少女,那时候,就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的害去一个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女人。

    最毒妇人心,至少在季淑然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印证。

    姜元柏突然笑起来。

    他笑的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别人,还是自己,那笑声回荡在院子里,格外苍凉心酸。

    他说:“我竟然……被你欺瞒至此,季淑然!”

    最后三个字,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恨不得喝季淑然的血吃她的肉。

    至亲至疏。

    ------题外话------

    赵轲:摄影师就位,音响师准备收音,灯光师往死里打!群众演员就位,道具组检查一下话筒,来,话筒递给这位同志,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

    138

    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医

    季淑然抬头看向姜元柏。

    她此刻混混沌沌,像是清醒,又像是不清醒。恐惧混合着怨愤,让她口不择言,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话已出口,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况且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口吐真言。她的心里,陡然间生出一股绝望。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今日一切,本就是一场戏,这出戏甚至还是她一手商量起来的。至于如何落幕,是什么结果,本应该是她说了算。但弄成现在,满目凄零,无法收场,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意料。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挽回?

    她并不如何信鬼神,关于鬼神之说,在她还未出阁就令人收买叶珍珍的侍女,害死叶珍珍的那一刻起,她就对鬼神没有敬畏。这个世上,无论用什么手段,只有靠自己,才能得享想要的一切。倘若软弱,就会被人宰割。

    她从不做什么善男信女,这些年不也好好的过来了?那些所谓的软弱的善良的人,叶珍珍也好,姜月儿也罢,甚至于她过去的情郎,她的骨肉,早已化作尘埃,只有她,还活的如繁花锦簇,幸福不已。

    这一切……就要就此到头了么?

    “是你害死了我的月儿……”胡姨娘的声音格外凄厉,“是你害死了我的月儿!你还害死了夫人!你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季淑然转头看向胡姨娘。

    昔日如花女子到了如今,不过也是一个得了癔症的疯子罢了。倘若姜月儿在天有灵,为何不早些为自己鸣冤?如今胡姨娘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连她都不如!

    季淑然的面上浮起了一个恶毒的笑容,她道:“你怎么能怪我?是怪姜月儿自己短寿!就算我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少岁!投生成一个庶女有什么好?倒不如早早的去了,重新投胎,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做个嫡女,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该感谢我还来不及!”

    “混账!混账!”姜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她指向姜元柏,“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夫人!”

    姜元柏哑口无言。

    他能说什么,就如姜老夫人所说,季淑然是他亲自挑的夫人。他见她聪慧婉约,与他仿佛知己,见她柔和可人,与叶珍珍截然不同的灵秀。这桩完全满足了他的喜爱的妻子,却是如此丑陋不堪的一个人。以爱为名,布满污秽。

    他因这个女人,失去了发妻,失去了长女,与次女分隔多年。姜元柏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这么多年被季淑然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冷笑道:“好,好啊!”

    “老爷。”季淑然看着他,眼泪一瞬间涌了上来,她道:“妾身是对不住您,可是妾身也是真的心悦您,这么多年,老爷感觉不出来妾身的心意吗?”

    “是啊,这么多年,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捂化了。但是,”姜元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让我觉得恶心。”

    季淑然又看向姜幼瑶,道:“幼瑶,你帮娘说说话,你帮娘说说话呀!”

    姜幼瑶看了看季淑然,忍不住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衣角从季淑然的手中挣脱出来。她不是不想帮季淑然,但季淑然说的过去,实在是太令人触目惊心。姜幼瑶心知肚明,这一次过后,自己的母亲,恐怕是有大罪过了。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去,至少现在不行。季淑然本就和其他人有私通之罪,还有过孽种。要是父亲认为自己也是奸夫的骨肉,连累了自己,恐怕在姜府,就再也难以立足了。

    季淑然总是觉得姜幼瑶做事不够沉稳,不能完全的分析利弊。这一次,姜幼瑶却是能飞快的权衡,并且做出决定。但她的成长非但没有能让季淑然感到欣慰,反而心寒。

    这就是她捧在掌心的女儿?

    姜丙吉早已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哇哇大哭,但这一回,向来宠爱他的姜老夫人没有立刻将他搂在怀里安慰。只是神情冰冷的让奶娘将姜丙吉带回屋中去。

    姜梨站起身来。

    她一直垂着头说话,这会儿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仿佛厉鬼,一步一步靠近冲虚道长。冲虚道长吓得连连后退,居然跌了一跤,摔倒在地。两只手撑着身子慢慢往后退。

    姜梨脚步未停,一步步朝他走来,冲虚道长仿佛看见人来同他索命,吓得涕泗横流,十分狼狈,他道:“小的只是混口饭吃……是……是丽嫔娘娘让小的来府上驱邪,不曾想得罪大人,还请各位姐姐哥哥高抬贵手,放过小的……”

    众人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回事?这道士说的话,怎么像是个假道长?

    姜家人却是倏而明白过来。冲虚道长言外之意,丽嫔让他来驱邪,不是偶然。为何要来驱邪,怕是一开始就针对的是姜梨。这道士本就是个假道士,却不想今日遇着了真邪祟。虽然这邪祟好似就是姜府里本来的人,或者是被季淑然害死的人。

    姜梨突然停下脚步,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桐儿惊叫一声,赶紧和白雪上前扶起姜梨,却见姜梨双目紧闭,像是失去了知觉。

    “老爷,姑娘晕过去了,还请老爷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桐儿哭着道:“姑娘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姜元柏这才回过神来,道:“拿帖子,快去请大夫!”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不能在再失去一个。况且当年之事,本就是他对姜梨有愧,如今真相大白,他已经无颜面对姜梨,如何能让姜梨再出事?

    此事黑云散去,院子里的香烛火也被风吹得散去了。风吹散了云,吹来了光,庭院大亮,不再有方才的鬼气森森,像是有了活气儿,奇诡的气氛一扫而光。亮堂了起来,好似也没什么害怕的了。

    只是多了哭泣不止的人。

    胡姨娘在哭,抱琴也在哭。姜丙吉的哭声从房间里远远传来,季淑然也在哭。整个院子里,鬼哭狼嚎,十分热闹。但没有一个人为此感到高兴。

    冲虚道长躲在树后,他的心里,心惊肉跳的不得了。他竟没想到,这府里竟然会有如此多的秘辛。他为许多大户人家驱邪,驱的其实是人内心的鬼。只要那些人相信,冲虚道长已经为他们把厉鬼除去,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不会再有机会朝他们索命,这法事就万无一失。即便是这样,冲虚道长也从来不会主动探听人家的秘辛。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今日他却听到了首辅家如此多的秘辛,只怕就算他一再保证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也会性命不保。还有……他的欺君之罪。

    他必须赶快离开燕京城,离开姜家,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这里暂且无人理会冲虚道长,姜元柏冷凝着脸吩咐将季淑然带下去看管起来,不得出房门一步。又随着人去见大夫,让人给姜梨瞧瞧是哪里出了问题。姜梨既然已经瘫软在地,那莫名的声音也不再出现,应答是离开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离开姜府,以后再请人来作法也不迟。

    今日发生的事请,实在是太多了。

    胡姨娘被抱琴搀扶着回院子里去了,走的时候,她手里拿着姜梨从花坛里掘出来的姜月儿的小玩意儿,步子踉跄。姜元柏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是叹了口气,收回了想要叫住她的声音。

    他到底是亏待了她。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实在太过失败。

    来给姜梨瞧病的大夫看到姜梨的时候,吓了一跳,姜梨口鼻流血,十分吓人。但为姜梨把了脉后,又十分奇怪,姜梨并无什么不对,只是身子有血虚弱,似乎受了惊吓。至于流血的原因,却是不明。总归现在已经停住了,熬点养身子的汤药服下就没事。

    但姜梨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等她醒来的时候,只有白雪陪在身边。

    屋子里弥漫着香甜的药香—既是补身子的药,也是甜甜的不怎么苦。姜梨坐起身,白雪正坐在桌前打盹儿,看见姜梨起身,睡意顿时一扫而光,道:“姑娘!您醒了!”

    姜梨瞧了瞧外面,居然已经是傍晚,她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白雪担心道:“奴婢还以为姑娘还要睡下去,心里担心得很。老爷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来看过了,都说没事。好在姑娘眼下是醒过来了,奴婢的心能落到肚子里去。”

    向来老实的白雪能说这么一大段话已经少见,可见这回是真的吓着了。姜梨笑了笑:“没事的。”她再次之前已经在牙齿里藏了蜡丸,里头是可以令人昏睡的药。虽然她自己也可以假装晕倒,但总觉得这样做戏未免太辛苦,还是偷懒真实些。

    她四下看了看:“桐儿呢?”

    “去老夫人那里拿东西去了。姑娘睡着的时候,老夫人和老爷令人送了好多东西过来,布料啊补药还有吃食什么的,老爷还令人送了一匣子银票。”白雪道:“奴婢都惊呆了。”

    季淑然过去的罪行暴露在人前之后,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到底会觉得对她心中有愧。这些东西,也无非是弥补她的。姜梨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些遗憾,要是真的姜二小姐看到眼前这一幕,想来会很高兴地。可惜的是,姜二小姐直到死,也没能向姜家人说清楚自己的委屈。

    或许她说了,只是没有人相信罢了。

    真相来的太晚,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姜元柏想要补偿,但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姜梨正要问起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忽然看见白雪的头上,别着一朵白花。她愣了愣,伸手碰了碰,道:“你怎么戴着这个?”

    白雪见姜梨看过来,低下头,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姜梨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道:“发生了什么事?”

    “胡姨娘……”白雪道:“胡姨娘没了。”

    姜梨瞪大眼睛,她晕倒之前,胡姨娘可是好端端的。如今季淑然当年对姜月儿做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怎么会没了?

    “胡姨娘在那一日晚上回到院子,第二日早晨抱琴起来,发现胡姨娘悬了梁,走之前给老爷留了一封书。老爷看了后什么都没说,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让进。”白雪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道:“好容易熬出来了,也替大小姐找到了杀人真凶,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她不是想不明白,”姜梨道:“她是要切断季淑然的所有退路。”

    胡姨娘大概是等怕了。自从当年姜月儿死后,她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能报仇的机会。这么多年,她成了得了癔症的疯子,什么事都做不成,季淑然却儿女双全,坐稳了大房的当家主母。长此以往下去,会让人觉得,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

    季淑然狡猾,季家还有季彦霖,丽嫔若是出手相救,未必不能让季淑然寻得一线生机。所以胡姨娘决定让自己的死成为压死季淑然的最后一根稻草。胡姨娘和姜月儿的死,让姜元柏再也不可能释怀。而她写给姜元柏的最后一封信,无非就是让季淑然死的更快一些罢了。

    这个一辈子虽然身为姨娘,却没有任何后宅手段,反而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了牺牲品的女人。大概是用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心机和谋略,来完成这场后宅里的绝唱。

    姜梨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胡姨娘当初分明早就知道叶珍珍是被季淑然所害,最后却选择了明哲保身,什么话都没说。如果她一早就说了,一早让人发现季淑然的面目,姜月儿也就不会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只是,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呢?

    “胡姨娘身边的抱琴说,胡姨娘走之前那一晚,还说,要抱琴好好谢谢姑娘。姑娘的大恩,来生一定相报。”白雪道。

    “人们把做不到的事情,就推给来生。”姜梨苦笑,“来生还要背负着今生的债,多辛苦啊。”

    她想到自己对姬蘅所说的,动辄也是这样以来生相报。和胡姨娘又何其相似?

    只是想到胡姨娘,姜梨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叹了口气,正在这时,门被推开,桐儿从外面走进来了。

    见到姜梨坐起身,还与白雪正说话,桐儿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一溜烟跑到姜梨跟前,道:“姑娘,你可醒了,吓死奴婢了……日后姑娘要做什么,一定要与奴婢们交代一声,奴婢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就怕姑娘出个好歹……”

    姜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再说了,我可是被鬼上过身子的人,你不怕?”

    “不怕。”桐儿回答的理直气壮,“就算有鬼,那鬼要来索命的,也是害他们的恶人。姑娘人这么好,鬼上身也是想要借着姑娘给他们伸冤。姑娘这么做,可是功德一件。”

    本来挺不详的一件事,被这小丫头说来,反倒像是什么好事一般。姜梨哭笑不得,只道:“怎么好话都被你说尽了。”

    “是真的,”桐儿道:“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季氏现在可不就是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听说老夫人这回要严惩季氏,季家人来要人了,老夫人不放人,还当着季家人把季氏所做的那些丑事全都揭露出来。季家人开始还不服气,老爷说要人彻查到底,还说实在不行就报官,今日也让他来当一回大义灭亲之人。季家人一听到老爷要报官,再不提接季氏回家的事,灰溜溜的走了。”桐儿拍着胸口:“姑娘当时睡着没瞧见,奴婢可是亲眼瞧见的,实在太解气了!”

    “季家人怎么有脸做得出来。”白雪鄙夷,“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想要接季氏回家,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是咱们老百姓家中发生了这种事,也是要偿命的。”

    “就是。”桐儿道:“真以为宫中有人,就奈何不了他们季家啦?”

    姜梨瞧着桐儿,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意思,就问:“怎么?”

    “就算他们家宫里有位娘娘,这会子自身难保还说不一定呢。”桐儿道:“那劳什子冲虚道长不是当着全府上下的面都承认了自己是个骗子嘛。之后还想跑,后来咱们的人找到他了,躲在燕京城一处客栈里,还没来得及出城。老爷将他绑了,还没送到京兆尹,今日面见了皇上,不知道和皇上说了什么。奴婢估摸着,这么大个事儿,这冲虚道长也是犯了欺君之罪,老爷肯定不会帮着瞒的。皇上要是知道有人欺骗自己,那得多生气啊。丽嫔也少不了被连累吧,毕竟两次都‘救了’丽嫔的命。”

    桐儿说的揶揄,屋里的人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嘲讽。姜梨点了点她的脑袋:“就你促狭。”

    “总之,他们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夫人还不知如何处置季氏呢,不过姑娘可知道,姜幼瑶实在太让人恶心了。姜丙吉尚且还为季氏求情,三小姐可是从来没去看季氏一眼,别说去看了,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句。好像说出季氏的名字就是脏了她的嘴,虽然季氏恶毒,但对三小姐还不错,这还是亲生的母女呢,就这点情分,连外人都不如。”

    姜梨的笑容很淡:“季淑然平日里凉薄待人,姜幼瑶耳濡目染,自然也养成了自私自利的性情。姜幼瑶这么做,全是季淑然一手教导而成。不意外。”

    桐儿努了努嘴,想到了什么,问姜梨道:“姑娘以为,这次他们会如何处置季氏?”

    “私通,残害女眷,残害子嗣,陷害嫡女,无论哪一样拿出来,季淑然都没有别的活路了。所以,”姜梨垂眸,“也该到了她偿命的时候。”

    桐儿和白雪都沉默了。

    半晌,白雪问:“老爷会处死季氏么?”

    “会。不过会为她遮掩一下。求个其他的罪名,这样季家的脸上也好看些。”

    “那姑娘害的她流产的黑锅还能洗清么?”桐儿问,“当年分明就是季氏算计姑娘,结果平白无故害的姑娘耽误了这么多年。”

    “桐儿,有些事情,是没有结果的。”姜梨道:“如果要替我洗清罪名,季淑然与人私通甚至怀孕的事都会被发现。这是姜家的丑事,家丑不可外扬。姜家为了大局,不可能为我做到这一步的。他们只会私下里补偿我。”

    “姑娘实在太委屈了。”白雪摇摇头,她知道姜梨说的是真的,可心里还是为姜梨鸣不平。

    “世上有许多无奈的事。”姜梨道:“有些可以争取,有些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至少现在能让季淑然赔上性命,已经很好了。而且,远不止如此。”

    “什么意思?”桐儿问。

    “姜幼瑶和姜丙吉,怕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得到姜元柏的喜爱了。”只要看到姜幼瑶和姜丙吉,姜元柏就会想到季淑然,想到那个孽种,甚至想到无辜惨死的姜月儿。虽然说人不可以迁怒,但姜元柏是普通人不是圣人,在后宅中,被季淑然欺骗隐瞒了这么久,他的自尊已经荡然无存。

    姜丙吉且不提,而以姜幼瑶的性子,不懂得隐忍,很快就会对姜元柏心生怨恨,没有季淑然在身后指引,姜梨怎么想,姜幼瑶往前走的路的尽头,都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不过,她也不会好心到要去提醒她就是了。

    与桐儿白雪说了一阵子话,桐儿和白雪怕耽误姜梨休息,便道先去跟姜老夫人禀告一声,明日再安排和姜老夫人他们见面。

    等桐儿走后,姜梨背靠着塌坐着,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思量了一遍,确认的确没有出什么差错。

    不过赵轲找来的那位口技高手,的确是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而那些变戏法似的黑雾和无故吹来的风,跳动的纸人,并非冲虚道长所为,想来也是那位高人顺手而为。也正是因为这些戏法,让人心生恐惧,才会在当时的情况下,对“有鬼”一事深信不疑。

    其实这样做很有些冒险,因着姜梨自己,从此以后就会被担着一个“鬼上身”的过去了。要是传出去,人们就会躲着她走。但是此事暂时除了姜家上下外无人知道,想来姜老夫人也会令人打点好一切,不会让人泄露了风声。

    姜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季淑然所犯的过错,实在是太多。要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实在浪费许多时间。而她没有太多时间放在姜家的内宅之上,永宁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对她下手,沈玉容还在步步高升,更有成王虎视眈眈。

    她得把精力用在更难以对付的人身上。

    正想着,窗户外发出“叩叩”的敲击声。

    姜梨走过去,将窗户打开,赵轲站在外面。

    “我没有吹哨子。”姜梨道。

    赵轲似乎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道:“大人让属下带话给二小姐。”

    姬蘅?姜梨道:“什么事?”

    “明日午后叶家,大人在等你。”

    姜梨闻言,惊讶道:“叶家?”叶家就是叶世杰住的地方,姬蘅怎么跑到叶世杰住的地方了?他该不会把叶世杰也拉上了自己这条贼船,思及此,姜梨的神色也严肃了几分:“叶世杰怎么会和你家主子在一起?”

    赵轲:“……”姜二小姐为何要露出这样嫌弃的神情?仿佛自家大人像是什么甩不掉的黏糊玩意儿似的?叶世杰就算真的为大人效力,也应当感到荣幸才是,这是什么反应?

    他道:“不是,应当只是在叶家方便而已。”

    姜梨:“他把叶家也当做姜家了?”

    赵轲:“。……也许吧。”

    姜梨气闷,姬蘅还真是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人。他可以在姜家出入入无人之境,自然也可以在叶家。但叶世杰和叶明煜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家大人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我?”姜梨问:“倘若有正事,可以托你给我带话。如今我身上官司不少,许多人都盯着我,没得给你家大人招来麻烦。”

    赵轲:“……”虽然姜二小姐说的一本正经,说的跟真的似的,但是他分明能看得出来,姜二小姐的言外之意——没什么事,就不要打扰她了。

    “冲虚道长一事,替我谢谢你们大人。”姜梨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过分,顿了一下,又补救道:“待得了空闲,我必然亲自登门拜访你家大人,厚礼相谢。”

    “大人请二小姐去叶家,并非为了听二小姐道谢。”赵轲觉得,还是有必要为自家主子解释一下,他道:“大人想让二小姐认识一个人。”

    姜梨怔了怔:“什么人。”

    “北燕第一神医,”赵轲道:“也许能治好薛县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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