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叶羽推辞了两下，也不坚辞，两人推杯换盏的喝下去半瓶。叶羽的酒量说真大也不大，闲来没事慢慢喝一点红酒还可以，这么烈的伏特加一口气灌下去这么多实在是有困难，不一会儿就上脸了，摆摆手笑道：“不行，我扛不住了，先下去歇会儿。”
第
11
章
朗州假意扶住他，大惊小怪的叫醒酒汤。叶羽脸色都一片绯色，眼神弥漫着水气，歪倒在朗州身上，那样子倒是真的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抬手挥退了赶着上前来表示关怀的众人，迷迷朦朦的笑道：“没什么大事，……我下去睡一会儿就行了，不要大惊小怪。”
朗州原本就打算把他灌醉了，断了这个在下属齐聚的盛大酒会里为罗皓出头的机会。现在目的虽然达成，不过能年纪轻轻就站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做细做到底的精神是要有的。朗州不仅要咋呼着照料好师兄，还要特别咋呼着，闹得鸡飞狗跳人人都要倾囊而动的照料好这位此时仿佛一根头发都重若千金的师兄。
叶羽心里清楚地很，心想你不让我当着人面说，那我背着人面办事不也一样么。他一步没踏明白，顺势倚在围上来搀扶的手下身上，不出所料听见一个衰老的声音。
“羽哥儿可是喝多了？总裁说了，叫扶下去歇着。”
朗州知道这个老内侍地位不高角色却是很重的，算是总裁身边知根知底的近侍，他们年轻的小辈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得给几分薄面，当下笑道：“既然是总裁的话，那我师兄就拜托老人家照料了。”
老内侍满是皱纹的脸动都没动，只接过叶羽，这么衰老的一个人，扶着叶羽一个年少哥儿竟然也不见吃力，就这么扶着他下去了。总裁这时候正在酒会的另一端随意和下属聊天，向那边扫了一眼，微微的笑道：“羽哥儿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香港产业这边的总管何力勤陪着站在身边，笑答：“哪里，叶先生一向持重稳当，道上的兄弟也都说是赏罚分明，很有义气的，偶尔贪杯一些，是少年人的习气么。”
这个何力勤是总裁上位时身边的元老了，叶羽朗州一干少年高层是生在总部，生来就比别人多了混黑道的天分，真要说功劳，未必有这些外放的老臣大。当初这些人被外放，原本也是顾及到防着老辈人弄权，挡着小辈的路。谁知道过十几年看看，弄权的还是小辈。K先生看何力勤等人说话都没了能和几个孩子一斗的底气，心里也五味杂陈，面上却淡淡地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只道：“老何，你们也辛苦了。”
何力勤深深的弯下腰去：“总裁说哪里的话，这是老何应该做的。”
叶羽酒有些沉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酒会已经结束，马上就是晚间的娱乐了。他没那么体弱，一骨碌坐起来抹了把脸，刚想出去，突而看见休息室里靠椅上坐着K先生。
叶羽一点也不惊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总裁怎么来了。”
K先生哼了一声：“你倒是喝的很尽兴么！”
“不妨事，有时候看着他们说话，也是好听，就是听多了腻歪。”叶羽笑了笑，“我在前线呆惯了，这么正经的地方反而难受。”
总裁叹道：“一群人围着说些好话，不正是年轻人喜欢的么。你现在就觉得腻歪了，以后回岛上去辅佐保洛，你可怎么办哪？”
叶羽眼皮一跳：“保洛少爷？……总裁不如开个恩，我以后随罗少爷混口正经生意的饭吃吧。”
他话是说得随口，意思却是考虑了很久的。原本只是想试探总裁的反应，谁料K先生当场就一口回绝：“这怎么行？他是吃白道饭的，你是管我黑道产业的，你走了，保洛以后怎么办？”
叶羽怔愣了一会儿，苦笑着说：“可是保洛少爷，……未必愿意让叶羽替他打理黑道生意啊。”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Ｋ先生说，“每一代都是这样的，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也不例外。没谁愿意锁在一个地方，可是你生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命。”
言下意思就是说，这件事没什么想头了。
Ｋ先生顿了顿，又道：“你是个听话孩子，罗皓现在不安定，你对他有点恩吧，这样他心里感谢你，以后我走了，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他念着一点旧情，还好为你说句话。羽哥儿，你是个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你记住，做黑道的，要向后想一想，懂么？”
叶羽垂下眼睫，半晌，吐出一口气来说：“懂了。”
Ｋ先生过去拍拍他，坐在他身边，说：“你一直管军火生意，管的很好。罗皓的事完了以后，回来继续给我管这些事吧。”
“……”叶羽仿佛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半晌之后，苦笑道：“那也得是叶羽有那个命回去才行啊。”
“什么意思？”
叶羽却站起身来，欠了欠身道：“总裁明日回去，请容叶羽送行吧。”
Ｋ先生看着他低着的脸，几缕细碎的头发荡下来垂在额前，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慢慢的问：“羽哥儿怎么了？”
叶羽笑了笑：“此去一别，不知道……”却是生生打住了没有说下去。
Ｋ先生突而说：“你以前也有过给人谋刺的事，怎么平白无故的这次就这个样子！”
叶羽不答言。总裁沉下声音：“那伙人都抓住了么？还有漏网之鱼的？”
房间里一时静寂的可怕，叶羽不出声，除了远远的地方隐约传来的声乐喧哗，就只听见他细细的鼻息了。
然后他突而涩声道：“……求总裁……善待保洛少爷！……”
Ｋ先生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年听说他那实力最不俗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三女儿莫名其妙横死他乡的时候他都没什么特别的震动，现在叶羽却能清晰地看见总裁搭在床沿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突而觉得喉咙很堵，他说不下去，可是这些话，他必须说下去不可。
Ｋ先生沉声问：“是他干的？”
叶羽说：“求总裁为叶羽想一想。三小姐的事我已经难辞其咎，如果保洛少爷再出什么事，叶羽万死不能弥补万一！王室里的事总裁您也知道的多了，这样的事只能说是再正常不过，罗皓少爷年轻不知事，叶羽未能教导他藏避锋芒，，是我的错处，若是再引起兄弟争杀、两败俱伤，那叶羽将来以何面目面对各位前辈在天之灵！”
Ｋ先生霍的站起身，什么都没有说，房间里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叶羽低着头，只看见总裁在眼前站了一会儿，接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Ｋ先生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叶羽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汗湿重衣。
叶羽活到现在是第二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总裁对他起了杀意。第一次是他十六岁的时候，总裁酒后情难自禁，之后有那么一刹那想杀人灭口，却没动手。这是第二次，一只手都已经悬空在他天灵盖上三寸的距离，却还是放下来了。
保洛这件事一做，他和叶羽之间僵化的关系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总裁就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杀叶羽，贬罗皓，以绝后患；要么压制保洛，而这么做，很可能在以后为整权力个集团的继承问题留下巨大的隐患。
其实刚才那只手一拍下来，叶羽知道自己断无生还之理。
可是他不怕。他有那个自信。一个人理智和情感总是有偏差的，一个身居高位、已经靠理智过了大半辈子的人往往太轻视情感的力量，真到选择的关头，往往会发现，自己以为可以选择和割舍的，已经无法舍去了。一如叶羽近十年朝夕相伴，就是一件玩物一件摆饰也有了感情，何况是个人，而且是个有着最亲密最无法言说的关系，而且还为集团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叶羽垂下眼睫，心里微微有些钝钝的痛。
他颓然坐了下来。
总裁第二天凌晨就回去总部蒂尔岛了，临走没让叶羽送行。朗州那个心腹哈比非常奇怪，对他说：“三少，您说总裁怎么没让大少来看一眼？总裁平时都是带着大少，能不离身就不离身的？”
朗州淡淡地道：“这有什么奇怪。”
哈比还想多问，忍了忍没说出口。
朗州坐在机舱里，合上眼睛假寐。他心里其实不是不生疑的，总裁从昨天晚上就脸色不好看，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起来服侍登机，总裁没有半个好脸色。相反，倒是对何力勤等人叮嘱了几句，虽然不见得怎么重要，却是态度差别，一眼就能看出来。
朗州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哈比：“我要不要趁飞机还没开，给师兄打个电话呢？”
哈比还没答言，他又摇了摇头：“算了，……他心里应该有数。”
叶羽、王平、朗州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从亲疏上来说，朗州和王平师从第二副总费吉斯，和叶羽及展风云是对立的；从争权上来说，面对叶羽时，朗州和王平能结成联盟，然而私底下他们两个人也是互相压制的。抛开一切不谈，在面对一帮资历比他们老辈分比他们大的元老时，他们三个又能默契的联合在一起，先把敢挑衅的元老都灭了，再解决自己内部分权上的矛盾。
在面对继承人的问题上，他们三个人也取得了明显的一致。比如说当年炙手可热的三小姐，嫉妒心非常强，尤其容不下容色过于自己的人。这方面叶羽和朗州都吃过她的亏，朗州那时候小，差点没给她生生毁容了。
三个师兄弟凑一起打了一场高尔夫，谈笑之间，尘埃落定。之后叶羽随三小姐去了日本公干，回来的时候，三小姐因为被西西里黑帮暗算，毒发身亡。叶羽被关进私牢，朗州王平打着为三小姐报仇的名义，悍然挥师西西里，抓了几个替罪羊回来，屈打成招。叶羽沉冤得雪，三个师兄弟相逢一笑，就算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个对他们未来具有极大威胁的继承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第
12
章
后来保洛上位，他们三人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得完全能的共识。一方面保洛实在没有什么才能，难以担当大任，另一方面，他又是总裁唯一剩下的儿子。叶羽是个杀伐决断的黑道人，给出一个意见说杀了再立一个宗室，朗州却道，此人愚笨可欺，为何不挟天子而令诸侯？王平是个生意人，在局势没有清楚之前不轻易站在哪一方，就在这个关头，罗皓出现了，带来了一场极大的变数。
总裁回到KCMP总部蒂尔岛的当天，叶羽接到密报，保洛少爷前去迎接，总裁当场令他回去面壁反省。保洛问为什么，一言不合，总裁当众给了他一耳光。
叶羽靠在办公室的扶手椅里，垂下眼睫，在眼底投下一圈扇形的阴影。
他十几岁的时候，出入宫闱不禁，经常在内宫中陪侍总裁。王室中斗争繁复，亲情都淡漠了。有一次总裁因为什么事情有感而发，向叶羽感叹一句：“我有这些子女，就和没有一样！”
叶羽当即接道：“总裁还有我呢。”
K先生一时无言，半晌叹道：“羽哥儿以后长大了，难道不走么！”
叶羽说：“总裁一日不让走，叶羽便一日不走就是了。”
K先生当时非常感动，后来还曾经一时兴起，当众指着叶羽对人说：“有此子，老无惧也！”
那意思就是说，有这孩子陪着，我老了都不怕了。
然而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羽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人对权力的追求可能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想保护自己，然而时日久了，总会停不下来。
门突而被大力推开，罗皓探出头来：“你还在磨蹭啊？马上就要开始洽谈啦。”
叶羽回过神，忙站起身。这些日子明里暗里也教了罗皓不少东西，怎么做生意怎么谈判怎么和人拉关系套近乎，其实都是恶补，叶羽本人也不是很会做那些事，他本业是KCMP的黑道军火交易，很多东西和白道上正经生意完全不搭戈，教罗皓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甚至还教会了他开枪。所幸叶羽这方面不行，他手下倒是有人这方面可以的，反正就是日日夜夜的把罗皓当鸭子一样的往里填东西就是了。罗皓是个很有头脑的人，这个是叶羽看中他的首要条件，他接受的快，应用的也快，比如他们正在承谈的一笔公司旅游业务，就是出乎意料的由罗皓自己拉过来的。
叶羽并不在意罗皓旅游生意做得怎么样，他更在乎这个人能不能在以后成为一个合格的管理和领导者。他给了罗皓一支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保镖队伍，之后的某一天竟然看见罗皓在和他们一起喝酒。叶羽不动声色的站在门前看了半天，然后淡淡的说：“酒易伤身，要节制啊。”
罗皓一下子跳起来：“啊？啊？你来啦？”叶羽年纪轻轻，容色清正，说话颇有些权威，罗皓是有点怕他的。
叶羽说：“少爷，这几个人工作时间喝酒，没有尽到保护您的职责，应该责罚。”
“……不要吧，”罗皓汗了，“是我让他们陪我喝的，又不是他们偷懒摸鱼，再说叶大总管，你难道连我也罚啊？”叶羽对他里里外外都一手管理，从公司事务到家庭菜谱，事无巨细，罗皓因此戏称他为内务府总管。
“这个不敢，”叶羽说，“不过少爷应该记住，御下当赏罚严明，以厉刑使其严谨，以重赏动其心志，方是用人之道。”
罗皓喃喃得道：“给个萝卜加个大棒。”
“不应该御下过于狎昵，”叶羽顿了顿，正色道：“上位者应拘于小节。”
后来罗皓再没有发生过和下属称兄道弟之类的事件，他其实不是没心没肺，而是懒散脾气，认真起来是很有担当的。叶羽是个非常出色的管理者，他存心要影响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是很难。
“今天可活活喷了我一脸唾沫星子，”罗皓在停车库里，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抱怨着。
叶羽微笑不答言。
“那个老头子说什么都不肯付头等舱的钱，靠，还说什么优惠，他们公司高管层人人头等舱，我们还赚不赚钱了。不过你别说这人还真是舌灿莲花，我按你说的那样一个字都不说，他都能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说上半个小时。”
“以不变应万变，别人千方百计要说服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说，反而让对方心里没有底。”叶羽坐进车里，“管理也是一样，手下做错什么事的时候，往往会力图解释，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越是这个时候你越不能表态，不要让人看出你真实的想法。”
罗皓嗯嗯的应着，过了一会儿突而问：“那你呢？”
叶羽笑道：“我真实的想法么，……都会告诉您的。”
罗皓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摆明了懒得和你说这个问题。叶羽突而问：“我们是先回家一趟还是直接去长水集团少夫人的生日聚会？”
“啊？什么？”罗皓一愣，“什么生日聚会？”
“秘书提醒过您的，您也收了请柬的。”
罗皓一拍脑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喂，你还记不记得是在哪里？几点钟？咱们现在赶过去还来不来的及？唉哟坏了，我还没准备生日礼物呢！”
“我已经让秘书小姐准备好礼物送去了，在嘉年华，我们先去那边给您选一件正式些的西服再说。”
一路驱车到嘉年华附近的店，总裁一行人曾经在这里下榻过，这附近叶羽都不陌生，直径选了一家衣服店进去，选了一件阿曼尼出来，在罗皓身上比划了一阵子，问：“少爷要不要试试？”
罗皓没看那件衣服，看着叶羽，若有所思地笑道：“你真像我妈……我妈以前也喜欢拿着衣服在我身上比划看大小。”
“……叶羽很荣幸。”
罗皓比叶羽高出一点，身架子也大一号，大概他母亲真的是个美人吧，他长得也颇有些英挺，大牌的衣服在身上一穿像模像样的。叶羽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过去把罗皓的领带摘下来，换了一条斜条纹红黑相间的花纹，倾身亲自系了上去，问：“这样子是不是配一些？”
罗皓眼看着他站在试衣间门口，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方，探身过来的时候呼吸都感觉得到，还可以看见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脖颈和柔黑的发梢，再往下看，还可以看见……
“叶羽，”罗皓的语气非常严肃，“你要告诉你女朋友，不要太暴力，咬就咬了咬出血来是很破坏情趣的啊。”
叶羽微微张着口，茫然的看着罗皓，样子非常单纯又无辜，几秒钟以后突而明白过来，匆匆忙忙的把领子向上一拽：“你……你看什么看！”
“哈哈哈……你还真是纯情哪！哈哈哈！”罗皓在那捶墙大笑，笑得极其恬不知耻，叶羽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尴尬还敢笑的无耻之徒，气急之下，打又不好打骂又不好骂，只得一甩手：“你自己在这笑吧！我走了！”说着返身向店门口走去。罗皓啊啊大叫着又去拉他，一边笑一边解释：“哈哈哈，我不是笑你，哈哈……我是说你刚才那样子好可爱啊，哈哈……哎哎，你别真走啊，回来！回来！拜托你啦，你总得先把卡给我付账吧，……哎哎！叶羽！回来！”
罗皓追出店门，一手勾着叶羽肩膀，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一边非常没有形象的狂笑一边道歉：“喂，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啦，不过话说回来你女朋友很强悍嘛……哈哈哈，你这么一个严肃的大内总管也会一脸娇羞的样子，哈哈哈，就跟小姑娘一样……哈哈哈！”
叶羽吸气，呼气，再吸气，停下脚步来看着罗皓，突而一笑说：“少爷，其实叶羽不严肃的时候多了。”
“哈哈哈……呃？你说什么？”
第
11
章
朗州假意扶住他，大惊小怪的叫醒酒汤。叶羽脸色都一片绯色，眼神弥漫着水气，歪倒在朗州身上，那样子倒是真的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抬手挥退了赶着上前来表示关怀的众人，迷迷朦朦的笑道：“没什么大事，……我下去睡一会儿就行了，不要大惊小怪。”
朗州原本就打算把他灌醉了，断了这个在下属齐聚的盛大酒会里为罗皓出头的机会。现在目的虽然达成，不过能年纪轻轻就站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做细做到底的精神是要有的。朗州不仅要咋呼着照料好师兄，还要特别咋呼着，闹得鸡飞狗跳人人都要倾囊而动的照料好这位此时仿佛一根头发都重若千金的师兄。
叶羽心里清楚地很，心想你不让我当着人面说，那我背着人面办事不也一样么。他一步没踏明白，顺势倚在围上来搀扶的手下身上，不出所料听见一个衰老的声音。
“羽哥儿可是喝多了？总裁说了，叫扶下去歇着。”
朗州知道这个老内侍地位不高角色却是很重的，算是总裁身边知根知底的近侍，他们年轻的小辈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得给几分薄面，当下笑道：“既然是总裁的话，那我师兄就拜托老人家照料了。”
老内侍满是皱纹的脸动都没动，只接过叶羽，这么衰老的一个人，扶着叶羽一个年少哥儿竟然也不见吃力，就这么扶着他下去了。总裁这时候正在酒会的另一端随意和下属聊天，向那边扫了一眼，微微的笑道：“羽哥儿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香港产业这边的总管何力勤陪着站在身边，笑答：“哪里，叶先生一向持重稳当，道上的兄弟也都说是赏罚分明，很有义气的，偶尔贪杯一些，是少年人的习气么。”
这个何力勤是总裁上位时身边的元老了，叶羽朗州一干少年高层是生在总部，生来就比别人多了混黑道的天分，真要说功劳，未必有这些外放的老臣大。当初这些人被外放，原本也是顾及到防着老辈人弄权，挡着小辈的路。谁知道过十几年看看，弄权的还是小辈。K先生看何力勤等人说话都没了能和几个孩子一斗的底气，心里也五味杂陈，面上却淡淡地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只道：“老何，你们也辛苦了。”
何力勤深深的弯下腰去：“总裁说哪里的话，这是老何应该做的。”
叶羽酒有些沉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酒会已经结束，马上就是晚间的娱乐了。他没那么体弱，一骨碌坐起来抹了把脸，刚想出去，突而看见休息室里靠椅上坐着K先生。
叶羽一点也不惊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总裁怎么来了。”
K先生哼了一声：“你倒是喝的很尽兴么！”
“不妨事，有时候看着他们说话，也是好听，就是听多了腻歪。”叶羽笑了笑，“我在前线呆惯了，这么正经的地方反而难受。”
总裁叹道：“一群人围着说些好话，不正是年轻人喜欢的么。你现在就觉得腻歪了，以后回岛上去辅佐保洛，你可怎么办哪？”
叶羽眼皮一跳：“保洛少爷？……总裁不如开个恩，我以后随罗少爷混口正经生意的饭吃吧。”
他话是说得随口，意思却是考虑了很久的。原本只是想试探总裁的反应，谁料K先生当场就一口回绝：“这怎么行？他是吃白道饭的，你是管我黑道产业的，你走了，保洛以后怎么办？”
叶羽怔愣了一会儿，苦笑着说：“可是保洛少爷，……未必愿意让叶羽替他打理黑道生意啊。”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Ｋ先生说，“每一代都是这样的，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也不例外。没谁愿意锁在一个地方，可是你生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命。”
言下意思就是说，这件事没什么想头了。
Ｋ先生顿了顿，又道：“你是个听话孩子，罗皓现在不安定，你对他有点恩吧，这样他心里感谢你，以后我走了，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他念着一点旧情，还好为你说句话。羽哥儿，你是个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你记住，做黑道的，要向后想一想，懂么？”
叶羽垂下眼睫，半晌，吐出一口气来说：“懂了。”
Ｋ先生过去拍拍他，坐在他身边，说：“你一直管军火生意，管的很好。罗皓的事完了以后，回来继续给我管这些事吧。”
“……”叶羽仿佛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半晌之后，苦笑道：“那也得是叶羽有那个命回去才行啊。”
“什么意思？”
叶羽却站起身来，欠了欠身道：“总裁明日回去，请容叶羽送行吧。”
Ｋ先生看着他低着的脸，几缕细碎的头发荡下来垂在额前，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慢慢的问：“羽哥儿怎么了？”
叶羽笑了笑：“此去一别，不知道……”却是生生打住了没有说下去。
Ｋ先生突而说：“你以前也有过给人谋刺的事，怎么平白无故的这次就这个样子！”
叶羽不答言。总裁沉下声音：“那伙人都抓住了么？还有漏网之鱼的？”
房间里一时静寂的可怕，叶羽不出声，除了远远的地方隐约传来的声乐喧哗，就只听见他细细的鼻息了。
然后他突而涩声道：“……求总裁……善待保洛少爷！……”
Ｋ先生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年听说他那实力最不俗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三女儿莫名其妙横死他乡的时候他都没什么特别的震动，现在叶羽却能清晰地看见总裁搭在床沿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突而觉得喉咙很堵，他说不下去，可是这些话，他必须说下去不可。
Ｋ先生沉声问：“是他干的？”
叶羽说：“求总裁为叶羽想一想。三小姐的事我已经难辞其咎，如果保洛少爷再出什么事，叶羽万死不能弥补万一！王室里的事总裁您也知道的多了，这样的事只能说是再正常不过，罗皓少爷年轻不知事，叶羽未能教导他藏避锋芒，，是我的错处，若是再引起兄弟争杀、两败俱伤，那叶羽将来以何面目面对各位前辈在天之灵！”
Ｋ先生霍的站起身，什么都没有说，房间里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叶羽低着头，只看见总裁在眼前站了一会儿，接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Ｋ先生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叶羽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汗湿重衣。
叶羽活到现在是第二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总裁对他起了杀意。第一次是他十六岁的时候，总裁酒后情难自禁，之后有那么一刹那想杀人灭口，却没动手。这是第二次，一只手都已经悬空在他天灵盖上三寸的距离，却还是放下来了。
保洛这件事一做，他和叶羽之间僵化的关系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总裁就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杀叶羽，贬罗皓，以绝后患；要么压制保洛，而这么做，很可能在以后为整权力个集团的继承问题留下巨大的隐患。
其实刚才那只手一拍下来，叶羽知道自己断无生还之理。
可是他不怕。他有那个自信。一个人理智和情感总是有偏差的，一个身居高位、已经靠理智过了大半辈子的人往往太轻视情感的力量，真到选择的关头，往往会发现，自己以为可以选择和割舍的，已经无法舍去了。一如叶羽近十年朝夕相伴，就是一件玩物一件摆饰也有了感情，何况是个人，而且是个有着最亲密最无法言说的关系，而且还为集团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叶羽垂下眼睫，心里微微有些钝钝的痛。
他颓然坐了下来。
总裁第二天凌晨就回去总部蒂尔岛了，临走没让叶羽送行。朗州那个心腹哈比非常奇怪，对他说：“三少，您说总裁怎么没让大少来看一眼？总裁平时都是带着大少，能不离身就不离身的？”
朗州淡淡地道：“这有什么奇怪。”
哈比还想多问，忍了忍没说出口。
朗州坐在机舱里，合上眼睛假寐。他心里其实不是不生疑的，总裁从昨天晚上就脸色不好看，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起来服侍登机，总裁没有半个好脸色。相反，倒是对何力勤等人叮嘱了几句，虽然不见得怎么重要，却是态度差别，一眼就能看出来。
朗州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哈比：“我要不要趁飞机还没开，给师兄打个电话呢？”
哈比还没答言，他又摇了摇头：“算了，……他心里应该有数。”
叶羽、王平、朗州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从亲疏上来说，朗州和王平师从第二副总费吉斯，和叶羽及展风云是对立的；从争权上来说，面对叶羽时，朗州和王平能结成联盟，然而私底下他们两个人也是互相压制的。抛开一切不谈，在面对一帮资历比他们老辈分比他们大的元老时，他们三个又能默契的联合在一起，先把敢挑衅的元老都灭了，再解决自己内部分权上的矛盾。
在面对继承人的问题上，他们三个人也取得了明显的一致。比如说当年炙手可热的三小姐，嫉妒心非常强，尤其容不下容色过于自己的人。这方面叶羽和朗州都吃过她的亏，朗州那时候小，差点没给她生生毁容了。
三个师兄弟凑一起打了一场高尔夫，谈笑之间，尘埃落定。之后叶羽随三小姐去了日本公干，回来的时候，三小姐因为被西西里黑帮暗算，毒发身亡。叶羽被关进私牢，朗州王平打着为三小姐报仇的名义，悍然挥师西西里，抓了几个替罪羊回来，屈打成招。叶羽沉冤得雪，三个师兄弟相逢一笑，就算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个对他们未来具有极大威胁的继承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第
12
章
后来保洛上位，他们三人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得完全能的共识。一方面保洛实在没有什么才能，难以担当大任，另一方面，他又是总裁唯一剩下的儿子。叶羽是个杀伐决断的黑道人，给出一个意见说杀了再立一个宗室，朗州却道，此人愚笨可欺，为何不挟天子而令诸侯？王平是个生意人，在局势没有清楚之前不轻易站在哪一方，就在这个关头，罗皓出现了，带来了一场极大的变数。
总裁回到KCMP总部蒂尔岛的当天，叶羽接到密报，保洛少爷前去迎接，总裁当场令他回去面壁反省。保洛问为什么，一言不合，总裁当众给了他一耳光。
叶羽靠在办公室的扶手椅里，垂下眼睫，在眼底投下一圈扇形的阴影。
他十几岁的时候，出入宫闱不禁，经常在内宫中陪侍总裁。王室中斗争繁复，亲情都淡漠了。有一次总裁因为什么事情有感而发，向叶羽感叹一句：“我有这些子女，就和没有一样！”
叶羽当即接道：“总裁还有我呢。”
K先生一时无言，半晌叹道：“羽哥儿以后长大了，难道不走么！”
叶羽说：“总裁一日不让走，叶羽便一日不走就是了。”
K先生当时非常感动，后来还曾经一时兴起，当众指着叶羽对人说：“有此子，老无惧也！”
那意思就是说，有这孩子陪着，我老了都不怕了。
然而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羽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人对权力的追求可能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想保护自己，然而时日久了，总会停不下来。
门突而被大力推开，罗皓探出头来：“你还在磨蹭啊？马上就要开始洽谈啦。”
叶羽回过神，忙站起身。这些日子明里暗里也教了罗皓不少东西，怎么做生意怎么谈判怎么和人拉关系套近乎，其实都是恶补，叶羽本人也不是很会做那些事，他本业是KCMP的黑道军火交易，很多东西和白道上正经生意完全不搭戈，教罗皓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甚至还教会了他开枪。所幸叶羽这方面不行，他手下倒是有人这方面可以的，反正就是日日夜夜的把罗皓当鸭子一样的往里填东西就是了。罗皓是个很有头脑的人，这个是叶羽看中他的首要条件，他接受的快，应用的也快，比如他们正在承谈的一笔公司旅游业务，就是出乎意料的由罗皓自己拉过来的。
叶羽并不在意罗皓旅游生意做得怎么样，他更在乎这个人能不能在以后成为一个合格的管理和领导者。他给了罗皓一支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保镖队伍，之后的某一天竟然看见罗皓在和他们一起喝酒。叶羽不动声色的站在门前看了半天，然后淡淡的说：“酒易伤身，要节制啊。”
罗皓一下子跳起来：“啊？啊？你来啦？”叶羽年纪轻轻，容色清正，说话颇有些权威，罗皓是有点怕他的。
叶羽说：“少爷，这几个人工作时间喝酒，没有尽到保护您的职责，应该责罚。”
“……不要吧，”罗皓汗了，“是我让他们陪我喝的，又不是他们偷懒摸鱼，再说叶大总管，你难道连我也罚啊？”叶羽对他里里外外都一手管理，从公司事务到家庭菜谱，事无巨细，罗皓因此戏称他为内务府总管。
“这个不敢，”叶羽说，“不过少爷应该记住，御下当赏罚严明，以厉刑使其严谨，以重赏动其心志，方是用人之道。”
罗皓喃喃得道：“给个萝卜加个大棒。”
“不应该御下过于狎昵，”叶羽顿了顿，正色道：“上位者应拘于小节。”
后来罗皓再没有发生过和下属称兄道弟之类的事件，他其实不是没心没肺，而是懒散脾气，认真起来是很有担当的。叶羽是个非常出色的管理者，他存心要影响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是很难。
“今天可活活喷了我一脸唾沫星子，”罗皓在停车库里，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抱怨着。
叶羽微笑不答言。
“那个老头子说什么都不肯付头等舱的钱，靠，还说什么优惠，他们公司高管层人人头等舱，我们还赚不赚钱了。不过你别说这人还真是舌灿莲花，我按你说的那样一个字都不说，他都能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说上半个小时。”
“以不变应万变，别人千方百计要说服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说，反而让对方心里没有底。”叶羽坐进车里，“管理也是一样，手下做错什么事的时候，往往会力图解释，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越是这个时候你越不能表态，不要让人看出你真实的想法。”
罗皓嗯嗯的应着，过了一会儿突而问：“那你呢？”
叶羽笑道：“我真实的想法么，……都会告诉您的。”
罗皓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摆明了懒得和你说这个问题。叶羽突而问：“我们是先回家一趟还是直接去长水集团少夫人的生日聚会？”
“啊？什么？”罗皓一愣，“什么生日聚会？”
“秘书提醒过您的，您也收了请柬的。”
罗皓一拍脑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喂，你还记不记得是在哪里？几点钟？咱们现在赶过去还来不来的及？唉哟坏了，我还没准备生日礼物呢！”
“我已经让秘书小姐准备好礼物送去了，在嘉年华，我们先去那边给您选一件正式些的西服再说。”
一路驱车到嘉年华附近的店，总裁一行人曾经在这里下榻过，这附近叶羽都不陌生，直径选了一家衣服店进去，选了一件阿曼尼出来，在罗皓身上比划了一阵子，问：“少爷要不要试试？”
罗皓没看那件衣服，看着叶羽，若有所思地笑道：“你真像我妈……我妈以前也喜欢拿着衣服在我身上比划看大小。”
“……叶羽很荣幸。”
罗皓比叶羽高出一点，身架子也大一号，大概他母亲真的是个美人吧，他长得也颇有些英挺，大牌的衣服在身上一穿像模像样的。叶羽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过去把罗皓的领带摘下来，换了一条斜条纹红黑相间的花纹，倾身亲自系了上去，问：“这样子是不是配一些？”
罗皓眼看着他站在试衣间门口，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方，探身过来的时候呼吸都感觉得到，还可以看见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脖颈和柔黑的发梢，再往下看，还可以看见……
“叶羽，”罗皓的语气非常严肃，“你要告诉你女朋友，不要太暴力，咬就咬了咬出血来是很破坏情趣的啊。”
叶羽微微张着口，茫然的看着罗皓，样子非常单纯又无辜，几秒钟以后突而明白过来，匆匆忙忙的把领子向上一拽：“你……你看什么看！”
“哈哈哈……你还真是纯情哪！哈哈哈！”罗皓在那捶墙大笑，笑得极其恬不知耻，叶羽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尴尬还敢笑的无耻之徒，气急之下，打又不好打骂又不好骂，只得一甩手：“你自己在这笑吧！我走了！”说着返身向店门口走去。罗皓啊啊大叫着又去拉他，一边笑一边解释：“哈哈哈，我不是笑你，哈哈……我是说你刚才那样子好可爱啊，哈哈……哎哎，你别真走啊，回来！回来！拜托你啦，你总得先把卡给我付账吧，……哎哎！叶羽！回来！”
罗皓追出店门，一手勾着叶羽肩膀，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一边非常没有形象的狂笑一边道歉：“喂，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啦，不过话说回来你女朋友很强悍嘛……哈哈哈，你这么一个严肃的大内总管也会一脸娇羞的样子，哈哈哈，就跟小姑娘一样……哈哈哈！”
叶羽吸气，呼气，再吸气，停下脚步来看着罗皓，突而一笑说：“少爷，其实叶羽不严肃的时候多了。”
“哈哈哈……呃？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