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怎么?回事?”兕子?翻身下马,挤到前面去。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兕子?听了一会儿,终于拼凑出前因后果。

    这个老头是个铁匠,别人都?叫他付铁匠,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常年干重?体力活儿又吃不饱,身体本就虚弱,不巧前两日下雨,他淋了雨,晚上就发起热,还得被迫赶路,一直烧了两天不见?好,像他们这种匠人,本就是最低等的贱藉,自身又不允许有财产,便是病了也?没有钱治病,只能?靠自己熬,熬过去的话?就算从鬼门关?回来了,要是熬不过去,人没了就没了,贱命一条,没有人会在意?,付铁匠就是终于撑不住晕过去了。

    兕子?拧起了眉头,“就算没钱喝药,他既然病了,怎么?不把他放到车上躺着?”

    “这……”周围人为难地看着她,眼神里还有点“贵女不知人间疾苦”的意?味在里面,“这是拉货的车,我等贱民岂敢随意?坐上去?顶多让他儿子?背着走一段。”

    人命关?天的事,竟然连坐个车都?不行?

    兕子?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几?乎要攒出个“川”字来。

    她在凉州长大,凉州侯治军严明爱护百姓,她又从小被选到女郎身边伺候,女郎待下面的人都?很宽和,并且很重?视他们的性命,有个什么?伤病都?会派医士去照看,只要不犯错,从不曾无故责打,是以?她根本想不到竟然有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情况。

    兕子?胸口堵得慌,却?没有人可以?发作,他们也?不过是最底层的百姓,只能?生活在自己的认知里,绝对不能?去碰贵人的霉头。

    兕子?重?重?呼出一口气,指着付铁匠,“你们把他搬到车上休息。”

    周围人都?不敢动?。

    兕子?板起脸,拿出公主贴身侍女的气势,“怎么?,我的话?都?不管用吗?”

    众人不敢再犹豫,赶紧挪了挪车上的货物,给付铁匠腾出小片空位。

    兕子?点点头,翻身上马回到队伍前面,立马将刚刚发生的事禀告给了姜从珚,小脸气鼓鼓的。

    姜从珚听罢,“你让张复去给他看看情况,不管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尽量救。”

    “嗯嗯。”兕子?重?重?点头,“女郎,我也?是这么?想的,都?病成这样了还要他走着赶路,这规矩也?太严苛了。”

    兕子?吐槽完这句,就急急去找张复了。

    张家世代行医,救济百姓,从不因身份高低贵贱便区别对待,当初张原不顾张维的挽留也?要离开就是担心自己会成为权贵的专属医士再没了给人看病的自由,后来愿意?留下也?不仅仅是因为姜从珚那套新?颖的理论,更?多的是看到他们对下面百姓的体恤,这才下定了决心。

    现在张复听到兕子?有人快病死了要他去救人,他二?话?没提着药箱下车随她而去。

    匠人队伍原以?为兕子?开口让付铁匠坐车就是天大的恩赐了,没想到她居然又回来了,还带了医士要给他看病!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否则他们这等贱民怎么?能?有如此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你还愣着干什么?,别挡着良医给你爹看病!”

    “哦哦!”

    付铁匠的儿子?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直到旁边的人捅了捅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出位置。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复给付铁匠诊了脉,然后还扎了几?针,又吩咐身边的小药童去抓药熬药。

    张复对兕子?:“这个老人家病情虽险,倒是不难治,只要喝下两剂药,等热退了就没事了。”只是他身体亏空得厉害,须得调养调养不能?做太重?的活计。

    最后一句话?他忍住了没出来,毕竟了也?没用,他作为医者能?帮病人一时,却?帮不了他们自身的处境。

    他却?不知,自己的话?对于旁人来已经是天籁了。

    所有匠人都?用感激涕零的目光看着他和兕子?,付铁匠的儿子?更?是泪流满面地跪到了地上,要给他和兕子?磕头,“多谢女郎、郎君!女郎和郎君仁慈!谢谢你们……”

    他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兕子?想要扶他起来都?做不到。

    “赶紧起来,别谢我,是女、是公主命我这么?做的,你们要谢也?该谢公主。”兕子?赶紧。

    于是众人纷纷改口,都?公主仁善。

    一张张枯瘦黝黑的脸庞,老老少少,遥望着前方被护卫在中间的马车,他们死水般的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闪动?着零星微光。

    从来没有一位贵人会像公主这样在乎他们这些贱民的性命,公主是第一个主动?给他们请医看病的人。

    他们都?是被迫选入送嫁队伍的,没有人愿意?离开一直生活的家乡,尽管那日子?也?苦得看不到头,却?也?比去草原好多了,草原上都?是没开化的茹毛饮血的胡人,想杀人就杀人,他们这些低等贱民去了之后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日子?,胡人一个不高兴不定就会没了性命。

    但是现在,他们却?从这个和亲公主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既然公主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想必以?后会劝着那胡王的吧?

    张复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女郎在收买人心,但她确实在照拂这些最底层的悲苦的百姓。

    第二?天,付铁匠的烧果然退了大半,等他恢复意?识知道是公主救了自己之后,一时间也?激动?得手舞足蹈不出话?,只是一直握着他儿子?的手,眼神牢牢追随着前方的马车。

    这件事情过后,兕子?在匠人们那里愈发受欢迎起来。

    安营扎寨时,他们偶尔在河边捉到一条鱼,树上摘到几?个野果,还会特意?送给她,不过都?被兕子?拒绝了,她并不缺这点吃的,反而是他们自己需要补补。

    有时若澜也?会去看上几?眼,然后回去跟姜从珚些什么?。

    兕子?跟匠人们打成一片,他们有什么?困难也?会力所能?及地帮一帮,倒是旅贲卫这边还一直保持着距离。

    他们很多是正经士家或豪族出身,旅贲营的待遇在军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兕子?这点小恩小惠他们从没看在眼里,姜从珚也?从没想过用这些东西?打动?他们,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人——谢绍!

    第29章

    二十九章

    “你吃醋了呀!”

    离长安越远,

    驿馆便越破败,间隔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这一日傍晚,车队没抵达驿站,而是在一处临山面?水,

    有大片河滩的?草地上停下,

    开始安营扎寨。

    姜从珚坐了几日马车,

    其实也挺累的?,

    骨t?架都要?散了,

    只是那晚拓跋骁的?闯入给?她留了些阴影,

    特意?避了他几天,估摸着影响已经淡去,今日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姜从珚被兕子扶着下了马车,缓缓展开胳膊舒展了下疲惫的?身体。

    此时天边的?山头?上还挂着一轮橙黄的?夕阳,暖色的?阳光洒下,

    给?远处的?山林罩了层朦胧柔和的?光晕,

    霞云悠悠,天空中偶尔滑过归巢的?飞鸟,很有几分山水画的?宁静意?味。

    众人都忙着安营扎寨,姜从珚踩着缓慢的?步子在河边一片平整的?草地上散步。

    忽然,鲜卑骑兵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吼叫,姜从珚侧身看去,

    便见一支黑甲队伍离弦而去,

    打头?的?高大身影,正?是拓跋骁。

    夕阳将他们的?背影长长地拉到地上,

    随着他们前进而飞快移动,活像一只奔腾的?巨兽。

    姜从珚正?有些疑惑,然后便听到有人跟谢绍告状:“漠北王率了二十多人进山打猎去了,

    将军,我们要?不要?阻拦?”

    报信的?人眼神忐忑地看着他,万一谢绍真要?他们去追可怎么?是好?打又打不过,万一惹怒了那些胡人……

    谢绍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打猎不算什?么?,关键是打猎的?人。

    拓跋骁是胡人,现在还在大梁国境内,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自己的?面?带兵出去,要?是他有什?么?别的?目的?,或是遇到谁起了冲突,都是他这个统领没尽到护送职责。

    “将军。”

    谢绍还没下决断,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泠的?女?声,让他思绪一顿。

    转身一看,“公主?”

    这几日他虽负责姜从珚的?护送工作,但大多时候是开道、防范周边环境以及安排守卫值夜,并不曾近身侍候,只短暂的?见过两面?,两人也不曾交谈过什?么?,现在她突然走过来?,谢绍先是惊讶,紧接着便注意?到她清艳绝世的?容貌,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艳,然后便低下头?不再看。

    “公主找末将,可是有事?吩咐?”谢绍恭敬地立在一旁。

    姜从珚没答,反而问:“将军可是在担心?漠北王?”

    谢绍沉默,一时间不好回答。

    姜从珚继续说:“将军或许多虑了,以漠北王之勇武,身边还带着侍从,必不会有危险。”

    谢绍张了张嘴。他并不担心?拓跋骁的?安危,只担心?别的?。

    然而眼前这个年轻女?郎好像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样,下一秒他就又听她说,“漠北王或只是旅途无聊,一时兴起而已,应当不会横生枝节。”

    谢绍本就摇摆未定?,听到她这么?说,只好顺着她的?话答下来?,“公主说的?是。”于是挥退了报信人,不再派人去追拓跋骁。

    空气一时沉默下来?。

    谢绍本就不擅言辞,更不要?说对面?是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他实在找不到话题,只能安安静静立在一侧听凭她的?吩咐。

    姜从珚看了眼四周,“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绍抬起双眸,严肃的?面?孔上出现几分诧异。

    “公主有令,末将自然遵从。”

    姜从珚看他从开始到现在,对自己的?话全都回答得一板一眼,恭敬又严肃,就像一个只会只闷头?干活儿不懂人情世故的?员工。

    她忽然有些奇怪,以他这种性格,完全不会讨好上司笼络同僚,日后是怎么?当上淮南大将军的??

    也或许是……形势真的?到了那种地步,只有他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士族们才不得不把他提上来?吧。

    两人挥退随从来?到河边,晚风轻轻拂过,夕阳下的?河面?闪着粼粼波光,像不断跳动的?金鳞。

    谢绍不知?道她要?跟自己说什?么?,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等她先开口,却不想她第一句话就出乎他的?意?料。

    “将军知?道为何是你领兵护送队伍北上吗?”

    谢绍沉寂的?瞳仁一动。

    姜从珚缓缓转过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谢绍当然想过。

    他原本只是御前一个小小执金吾卫,在寒门中或许已经是个十分体面?的?差事?了,可在真正?的?士人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执金吾卫护卫皇城,守候在天子身边,偶尔充当仪仗队,除了这些,他根本接触不了朝堂之事?。

    他也没有妄想决定?国家大事?,他只是想从军,用自己的?本事?挣出一份功业,守卫这大梁江山,可惜他出身太低,连想贡献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庶族。

    官场升迁,出身远比干出的实事更重要。

    以他原本的?出身只能去当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即便功勋卓著,也永远被阻隔在士庶的?鸿沟之外,哪怕熬上十年八年也得不到一个正经职位。还是他一次外出时,在山匪手中救下一位士族的?家眷,对方不想被别人说知?恩不报,见他有几分武艺,最终才举荐他当了执金吾卫。

    执金吾并非他的?理想,却是他目前能选择的最好的路。

    谢绍当了三年普通卫兵,因他每年在禁军演武中表现得尤其突出,才慢慢升到了卫队长这个位置上,能统领一支百人卫队,这样的?成就,对出身寒门的?他似乎已经到头?了。

    谢绍原本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半个月前,朝中在商量送嫁人选的?时候,忽然有人举荐了他。

    送嫁不是件好差事?,和亲对梁国来?说本就不光彩,办好了不见得有赏,万一出了差错他就是替罪羊,那些士族高官都不愿意?才落到他身上。

    对于别人或许是件苦差事?,但对谢绍来?说,几乎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很早就想离开执金吾了,只苦于没有门路,现在不仅被调到旅贲营,还被提为副将,连升数级,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来?说,这简直是他二十年来?最幸运的?事?。

    旅贲营跟执金吾虽然都是负责皇城安全,职责却有很大不同,执金吾基本都围着皇帝转,旅贲营却是维持长安城内外的?治安,甚至还能出去剿匪,这让谢绍一时充满希冀。

    然而现在,听到她这么?问,谢绍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

    “末将不知?。”谢绍心?中疑惑,嘴里却不露分毫。

    姜从珚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将军,五官端正?,眼神沉稳,一身金甲衬出他高大挺拔的?武将身姿,或许比不得拓跋骁那般气势强悍,却也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最重要?的?是,他更无害。

    “是我使的?人情。”姜从珚说。

    平淡的?几个字,落入谢绍耳中却犹如惊雷,稳重如他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惊愕,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柔弱女?郎。

    河边的?风吹来?,轻轻扬起她的?碎发,姜从珚随手拂了下撩到耳后。

    “公主……”谢绍语塞,实在不知?道该怎办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将军可信?”

    一般情况下他或许是不信的?,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让他犹豫起来?,他知?道这个和亲公主不是一般人,可她能有这个本事?插手朝堂吗?

    带着这个疑问,谢绍突然想起半路上出现的?张铮等人,又想起前两日她派人给?匠人治病的?事?,一路走来?,这位公主露面?不多,却总叫人不敢轻视。况且,在她身后,还有凉州侯。

    “末将信!”谢绍说。

    当即单膝下跪朝她俯首行礼,“末将出身寒微,若无公主提携,绍非能有今日,多谢公主,末将定?会尽职护送,让公主一路无虞。”

    姜从珚瞧见他的?动作,突然轻笑?了下。

    这一笑?让谢绍忍不住抬了抬眼皮,然后便看到她在金色夕阳下被映得发光的?绝世之貌,远处青葱的?群山和身后磷光闪烁的?河面?都成了虚影,她静静立在那里,裙摆随风飘起,风骨却未动摇,比之那晚夜宴上的?倾国之姿亦不逊色。

    这样一位贵女?,现在却被他亲自护送去和亲,谢绍的?心?忽的?一塞。

    姜从珚原以为谢绍是个不知?变通的?忠直将军,没想到他竟也有几分小心?思,比如现在,把话说得如此敞亮,谢是谢了,但也透露着一股态度:我会尽职尽责,可您要?是叫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可不干。

    “将军请起。”姜从珚抬手虚扶了下,“我把此事?告诉将军,并非想挟恩让将军替我做什?么?。”

    谢绍心?里仍然带着重重疑惑。

    他确实不擅言辞,也不喜欢那些虚伪的?交际,但不代表他没有看人的?水准,可对面?前这个模样娇弱的?公主却始终看不透。

    “我有些话想告诉将军,唯恐将军因我是女?子而不信我,故而点出此事t??。”姜从珚不疾不徐地说。

    “公主想说什?么??”谢绍再次严肃起来?。

    姜从珚见他确实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里满意?了些。

    她站在他面?前,眼神先落在旅贲卫那边,接着又转向鲜卑骑兵那边,然后用一股近乎冰冷的?声音问:“若叫你率这一千旅贲卫跟五百鲜卑骑兵对阵,你有几成把握能赢?”

    谢绍表情一变,似乎想到什?么?,看着她的?表情变得审视起来?。

    碰到他的?眼神,姜从珚方觉自己的?话可能会叫他想歪,于是解释道:“将军放心?,我并没有逃婚的?打算,也不会真叫你们对战,只是作出一个假设,想知?道结果?而已。”

    谢绍暗舒一口气。

    就在刚才,他真的?想过公主要?自己带她逃婚怎么?办,他是万万不会这么?干的?。破坏两国邦交,使大梁陷入战火,这样的?事?他绝不允许,就算公主对自己有再大的?恩情也不行。

    但是她并没有打算逃婚,这让他为自己十分不磊落的?想法?羞愧起来?,躲闪着眼神不敢看她,同时深深后悔自己刚刚的?表现,好像他是一个内心?阴暗的?小人,不,他这么?想的?时候,确实很小人。

    “公主大义。”谢绍道。

    “大义?”姜从珚嗤笑?一声,幽幽地说,“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似笑?非笑?的?语调,带着嘲弄。

    “……”谢绍一时羞愧得红了脸,只得深深低下头?。

    他确实该羞愧,原本该是他这样的?男儿奔赴沙场保家卫国,现在却需要?牺牲一个弱女?子去维持国家和平。

    谢绍双拳紧握,甚是难堪起来?。

    “我并非要?埋怨将军,我只是想知?道,如若你们对战,结果?会怎样?”姜从珚见他羞愤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拿刀抹脖子了,连忙收回话题,不在和亲问题上纠缠。

    她只是有感?而发一句,没想到谢绍这么?在意?,如此实心?眼的?人可不多见。

    谢绍终于好受了一点,开始认真琢磨这个问题,片刻后,他抬起脸,艰难地说:“并无任何胜算。”

    不是他灭自己志气长别人威风,这是摆在眼前的?实事?,他也不会随便编两句来?糊弄公主,况且……这位公主也不是他能糊弄的?。

    “将军很诚实。”姜从珚笑?着说。

    好像既不意?外也不为此生气。

    既然知?道结果?,为何还要?特意?问自己,谢绍实在搞不懂她的?想法?,然后便又听她问道:“将军觉得这大梁江山还能在胡人的?铁蹄下坚守几年?”

    谢绍惊疑不定?,连礼数都忘了,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梁国会……亡?

    作为一国公主,她这话真的?合适吗?

    晚风袭来?,吹得他头?发乱七八糟,但他此刻的?心?却比这发丝还要?凌乱。

    “太阳要?落山了。”姜从珚偏过头?,看着山际处已经消失一半的?太阳,只剩一点余辉残留在大地上,连水面?浮动的?闪光也渐渐消失了,世界慢慢沉寂。

    谢绍听她话里似有深意?,不像在说太阳落山,更像是说大梁这个太阳要?走向末路了。

    他强行按下杂乱的?思绪,斟酌着说:“天子与鲜卑结盟,就是想要?尽量保住大梁河山。”

    “任何的?结盟都是以实力为前提的?,任何的?结盟也都是可以破裂的?,如果?自己手中的?剑不够锋利而奢望敌人的?手下留情,那只会死得更快。”姜从珚清冷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将军身在朝中,应该比我更了解如今的?局势,你不妨仔细思量思量,以大梁全国之兵对上胡人,是否能守住这山河。”

    这几年胡人虽时常扰边,但一直是小范围的?摩擦,朝中的?大臣们断定?他们不敢轻易南下,是以虽在意?边防,却没有加强防线的?意?思,甚至于因为天灾不断税收不足,拨过去的?军费还比往年少了些,没有良马好甲,士兵们的?战斗力只会被迫削弱,边防问题日益严峻。

    这些,是他一个小小的?执金吾都能看到的?问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大梁恐怕还有更加巨大的?数不清的?矛盾。

    朝中绝大多数人,连天子自己,都没想过以梁国自身的?实力跟胡人敌对,而是妄想着让拓跋骁牵制匈奴,形成一个相对安稳的?局面?。

    这似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样的?做法?,就像公主说的?,因为自己手中的?剑不够锋利而把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早晚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谢绍痛苦地闭上眼,这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需要?全天下的?百姓为此流血。

    “将军作出这副模样,难道是因我短短几句话就自暴自弃?”

    谢绍正?沉浸在低迷的?思绪里,又听到这样一句话,情绪忽然被打断。

    他实在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公主,那些看破局势让人绝望的?话是她说的?,现在嘲讽自己的?话也是她说的?。

    “末将位卑,出身低贱,实无力挽狂澜的?本事?。”谢绍声音有点闷,有点赌气的?意?味在里面?。

    纵他有一腔报国热血,愿马革裹尸埋骨青山,朝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姜从珚见他确实被自己逼急了,不再故意?刺激他。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看向即将完全隐没的?夕阳,过了好一会儿,一句轻得像蝴蝶一样的?话随风飘到谢绍耳中:

    “将军空负凌云志,我现有条通天歧路,将军可愿走?”

    谢绍蓦地瞪大了双眼。

    通天……歧路?

    ……

    许久过去,谢绍脑海里仍回荡着那几句轻若鸿羽却又重如千钧的?话。

    “将军回到长安后,不妨去寻桓七郎。”

    “天灾频发,起义不断,南边的?山河或许正?是将军登场的?高台。”

    谢绍对此犹有不解,为何要?一定?要?去南边,不能去北方关隘抵御胡人吗?那桓七郎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但公主并不与他细说,只问他愿不愿意?。

    谢绍踌躇起来?。

    此时太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消失,四周营地都已搭建,帐篷前都燃起了火堆,正?在或烤或煮着吃食,还有人去浅河边打水,来?来?往往甚是热闹。

    唯独他们所在的?这片石子滩安静异常,周围亦没有旁人,只余浅浅的?月色和周围的?火光笼在两人身上,照出朦胧身形。

    拓跋骁骑马回来?时,远远的?就看到这突出的?一幕。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一纤细柔美,一宽厚雄健,差了大半个头?的?身高,远远看去,倒是般配极了。

    拓跋骁五指收拢,攥起掌心?的?马鞭,深邃的?碧眸危险眯起,喷出一道灼热的?鼻息,扬起鞭子毫不犹豫地抽到马背上。

    “驾!”

    骏马嘶鸣一声,如离弦的?利剑冲了过去。

    谢绍是习武之人,对周围的?环境更加敏感?,第一时间听到了急奔而来?的?马蹄声,连忙循声看去,正?好瞧见马背上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以雷霆之势朝自己冲来?。

    他下意?识拔出腰间的?佩剑挡在公主面?前,却在下一瞬,马首已至面?前。

    就在他横下心?打算出剑,即便冒犯漠北王也要?护卫住公主安全时,坐骑上的?男人突然狠狠一勒缰绳,高速奔驰的?烈马猛然刹住,胯.下膘肥的?骏马被迫扬起前蹄,整个马背都竖了起来?,男人的?身体也横着悬在了半空中,可他双腿却始终紧夹着马腹,纹丝不动,手勒缰绳牢牢控着胯.下的?马儿,直到马蹄扑腾了好几下后,才重重落到谢绍面?前。

    马头?就在他额前,呼出的?热息喷在他脸上,只差毫厘,他就要?成为马下亡魂,谢绍却始终站在原地不曾后退半步。

    拓跋骁见他竟有些胆量,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用马鞭指着他,冷声命令,“滚!”

    谢绍不动。

    漠北王来?着不善,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害公主。

    拓跋骁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在本就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更显阴沉。

    还不等他发作,姜从珚忽然开口:“将军先去吧,漠北王或是有事?寻我。”

    说着,她从旁边上前一步,站至马前。

    “是。”尽管谢绍不放心?,却不能违背公主的?命令,只能暗自瞥了眼拓跋骁,忧心?忡忡地退到远处去守着了。

    他的?距离,既能不听到他们的?谈话,又能看到他们的?动作。

    拓跋骁将他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猜到他在想什?么?,愈发不痛快了。

    他是她的?夫,一个外人凭什?么?用防备的?眼神看自己。

    姜从珚站在马儿前,正?整理着被劲风吹乱的?头?发,下颌突然被根坚t?硬粗糙的?硬物抵住,还带着几分温热。

    是拓跋骁的?马鞭。

    他高坐在马上,俯下身,结实的?长臂一伸用鞭柄抬起她的?下巴跟自己对视。

    “你不肯跟我亲近,却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似乎充满了质问、愤怒,加上那极为迫人的?高度和壮硕的?体型,此刻的?男人像极一头?被入侵地盘的?猛虎,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姜从珚本就站得低,她身量还没马头?高,不得不高高仰起脖子才能跟坐在马背上的?拓跋骁对视,被迫露出一截修长玉颈,一张眉目如画的?素白脸蛋更是宛如夜晚中盛开的?白色幽檀,美丽而脆弱至极。

    可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却不见任何惶恐情绪,反而迎着男人阴沉的?脸色,弯起眼睛浅浅笑?了下。

    “你吃醋了呀!”她轻轻说。

    轻灵的?女?声顺着夜风飘荡过来?,拓跋骁满腔的?怒火就被这么?短短几个字浇了个透心?凉。

    “呃~”

    一时间他竟哑口无言,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30章

    三十章

    姜从珚被他从身后搂住

    很快,

    他摇了摇头,让因这美貌而恍神的思绪清醒过来,重新?绷起脸,声音冷淡:“你还没告诉我,

    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姜从珚却不回答他,

    反而抬起胳膊,

    露出?衣袖下细白的腕骨,

    柔嫩的指尖轻轻推了推抵在自?己下巴上的马鞭,

    “你的鞭子把我弄疼了。”

    清冷的音质里带了点撒娇委屈的意味,

    拓跋骁一下像被戳中了穴位,浑身僵硬起来,连眼神都凝固在了脸上。

    反应过来后,他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懊恼,立马收回鞭子,

    接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她那白得跟嫩笋一样的手指。

    只是一截手而已,

    就让他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好像被抚摸的不是鞭子,而是他自?己……

    拓跋骁思绪飘散了会儿,接着意识到她还是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翻身下马,逼至她面前,

    双手掐着她瘦削的肩,

    咬牙切齿地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第?三次问她了。

    “没说什?么。”姜从珚一脸坦然地说。

    “我不信。”

    姜从珚失笑,这男人也是真够执着的。

    “那您觉得我们在说什?么?”姜从珚偏了偏头,

    故意反问。

    她现在感觉拓跋骁就是只大猫,骄傲又傲娇,生气的时候张牙舞爪炸着毛看起来很吓人,

    但只要?顺着他的脾气捋一捋,很快就被安抚好了。

    拓跋骁说不出?来。

    其?实两?人刚才的姿势并?不亲密,中间起码有?两?臂的距离,更不曾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可?拓跋骁看到那一幕,看到那一柔一高的身影单独在一起,周边没有?任何人,像极了在夜晚里约会的情人,他心里的怒火就控制不住蹿了出?来,好像自?己珍藏的娇花被别人觊觎了。

    “王,您知不知道,您的力气真的很大,你掐疼我了。”姜从珚软着声音埋怨,一个轻柔的“王”好似带着无限旖旎。

    拓跋骁下意识松开双手,手伸到她衣领处想剥开衣服看看。

    姜从珚被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你住手!”连说话都结巴了。

    “不是你说我把你掐疼了?”

    姜从珚:“……”

    她仍揪着衣裳前襟,生怕以这个男人的脑回路又来一下。

    “我只是想让你放开我,并?没有?……”

    说到这儿,她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她早该想到的,以男人的糙汉程度,根本没意识到礼节上的问题。

    她雪白的脸蛋浮现出?一点薄红,按理说在光线如此昏暗的夜晚根本不会被发现,偏拓跋骁目力极好,便把她这点羞怯的表现完全收入眼中。

    看着她白里透粉的桃花一样的肌肤,他心底的火又蹿了几?分。

    他往前踏一步,姜从珚立马朝后退两?步,用小鹿般警惕的眼神看着他,表情好像还在说“您忘记您答应过我的事啦”。

    拓跋骁只好按捺下心火,嘴上却带出?些情绪,“你们汉人女子就是娇弱。”

    他完全没有?用力她都说疼,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要?是他真使?上三分力气,她不得折断了。

    姜从珚听不得这嘲讽,反唇讥回去,“这个汉人女子可?是您亲自?选的呢。”

    哼,嫌弃她娇弱,当初就别选她啊。

    拓跋骁头一次在短短时间里几?次被噎得说不出?话,还都拜同一个女子所赐,心里不禁有?些郁闷。

    自?他坐稳王位,已鲜少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他早知道她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很有?胆气,但现在的感觉跟最开始又有?些不同,除了冷静大胆外,更多了点活泼灵动,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郎。

    会对他笑,还会跟他斗嘴。

    偏偏有?了这点烟火气后,却叫他更加心痒难耐了。

    他要?娶的就是这样的女子,美丽、温柔又坚强,有?胆识,有?智慧,就算面对困境也永不言弃。

    拓跋骁觉得,她就是完美契合自?己想象的妻子。

    所以,他愿意在他允许的范围内纵容她。

    “听说您去打猎了?收获如何呀?”姜从珚不愿在这上面多纠缠赶紧转移了话题。

    拓跋骁抬起下巴,眼神里自?然流露出?股傲气,用一种“这还用说”的语气,“自?是颇丰。”

    又道:“你跟我一起去享用。”

    姜从珚原本对这些野味没兴趣,但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好啊。”

    男人的脸色这才好转,像是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炫耀成?功的毛头小子。

    二人便往鲜卑骑兵的营地走去。

    这一转身,拓跋骁瞥到远处的谢绍,脑海里闪过什?么,突然又变了脸,猛地转过身看着姜从珚大呼了一口气,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还是没告诉我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拓跋骁头一次发现自?己如此失智,被一个女子三言两?语牵着思绪走了这么久,他从一开始就问她这个问题,到现在她还没回答自?己。

    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知怎的,姜从珚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可?算惹到男人了,他大步跨过来,抬起粗壮的胳膊就要?来抓她。

    姜从珚才不会傻站在原地等他呢,提起裙子转身就跑,可?她的速度哪里比得过男人,拓跋骁人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就追了上来。

    姜从珚被他从身后搂住,硬得跟铁一样的两条胳膊牢牢箍着她。

    她身量纤细,整个人都嵌进了他怀里。

    背后一片坚硬触感,男人的体温和气息将她包裹。

    后颈扑来炽热的鼻息,熏得她肌肤发痒,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姜从珚极不习惯这么亲密的姿势,偏偏又无力挣脱男人。

    “我们真的没说什?么,谢将军只是见你去打猎担心你的安危,想要?派人去寻你被我劝下,我说漠北王骁勇无双,怎么可?能被区区野兽所伤。”姜从珚不敢再逗男人了,好声好气地求饶,甚至还变着法拍他马屁。

    但男人此刻已经不在乎了,他拥着怀里纤细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娇躯,眸色一点点暗下来。

    尽管之前答应她,在举行完婚礼之前不会要?她,可?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在他面前,又是他喜欢的女子,轻言软语,娇笑着对他说话,拓跋骁要?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他一手滑到她腰间,大掌覆在她纤薄的腰肢上,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柔软的衣料传到她肌肤上,引得姜从珚忍不住颤了下,躬了下脊背想要?躲开这份炙热。

    姜从珚心里叫苦不迭,她哪儿知道男人如此经不起撩拨,不过说了几?句话就不管不顾这样……

    最重要?的是,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呢!

    他们虽然不敢靠近,天色又昏暗,可?这点距离还是能看到他们的动作的,尤其?是两?人现在紧贴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正经。

    想到这些,姜从珚羞耻心愈发强烈,又白又薄的肌肤霎时红得要?滴出?血来。

    偏拓跋骁还想更过分,女孩儿身上的清香悄无声息地笼了过来,他埋首深吸一口,深深地陶醉了。

    比他喝了一整坛烈酒后纵马驰骋草原还要?令人迷醉。

    他看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鬓边的发丝略有?些凌乱地贴到了她白嫩的脸颊和侧颈,拓跋骁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下。

    手上轻轻一用力,姜从珚被他转了个身跟他正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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