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沈鸢是深夜里头睡醒的。

    他跑了一天的马,

    又跟卫瓒胡闹了好一阵子,很是消耗精力,夜里头便迷迷糊糊饿起来了,

    那时饭菜早已经凉了。

    本没想着将知雪照霜也吵起来,

    哪知这两个小姑娘也没睡,待热了饭菜端上来,屋里四个人。

    却是套环似的一个看一个。

    知雪看着照霜,

    心里一个劲儿打鼓,

    怕照霜真拿着剑去砍了小侯爷。

    照霜看着卫瓒,一声不吭地按着腰间的佩剑。

    卫瓒看着沈鸢。

    沈鸢低着头,却在偷看知雪——他总觉着这小丫头片子背后又悄悄说小话了。

    知雪是这整个房间里最心惊肉跳的一个,目不转睛盯着照霜的脸读表情。

    卫瓒慢悠悠用腿碰了公子一下的腿。

    照霜的眉梢便一跳。

    卫瓒又挨近了,

    用瓷匙舀了一勺粥,光明正大哄着公子喝下去。

    照霜的眉梢又是一跳。

    吃着吃着,

    卫瓒几乎要将公子整个儿人都抱在怀里了。

    知雪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剑出鞘的金错之声。

    低头一看,照霜果真已拔出一小截雪似的刃来,

    知雪慌忙咳嗽了两声,

    从照霜身后轻轻推了推剑鞘。

    又给她小心翼翼地给合上了。

    照霜:……

    知雪疯狂眨眼睛。

    照霜这才撇过头去,忍着没去看床上吃饭,

    就差没黏在一起似的两个人。

    沈鸢低着头瞧着这两个小姑娘眉来眼去的,哪儿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儿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

    却是低着头说:“知雪,照霜,

    你俩早些休息。”

    便听得知雪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照霜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沈鸢下意识又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生怕自己哪儿的痕迹没遮上,暴露在照霜的面前。

    ——他尤其不敢面对照霜。

    知雪还好,

    那小丫头机灵,

    纵然不说,

    心里头也什么都晓得,想瞒也瞒不过。

    但照霜向来跟他姐姐似的,他还亲口跟照霜抱怨过自己的不甘心,他说凭什么卫瓒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说见了卫瓒就恼。

    恨不得离卫瓒远远的,省得见着了就心烦。

    结果刚一出京城,他就跟卫瓒滚一起去了。

    他连卫瓒那玩意都碰过了。

    上回是用脚踩出来的,只觉着别样的解气。

    这会儿情人似的抚弄过了,便觉着跟自己扇自己耳光似的,脸上就火辣辣的。

    却忽得听得照霜在门外肃然一声:“公子。”

    他跟让人捉包了似的,顿时惊醒起来。

    照霜说:“我就在隔壁房。”

    沈鸢:“……啊。”

    卫瓒这时已歪在他床上,笑得不行了。

    沈鸢见着他就来气,心知饭桌上那些都是故意的,卫瓒这人有时幼稚得要命,就是吃过了照霜的干醋,这会儿非要让照霜亲眼看着他俩亲近不可。

    这会儿照霜恼了,卫瓒便得意了,在床上把兔子球抛了又接,接了又抛的,还把那兔子球亲了好大一口。

    最可气的还是他自己。

    ——怎么就没让照霜把这人戳几个窟窿。

    沈鸢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也懒得理他,却是自己找了处桌子,铺开笔墨,一字一字写信。

    先是给姨母的信。

    隔了一会儿,又额外寻出些纸张来,写了些旁的东西。

    卫瓒自己在床上滚得没劲了,将食盘端出去,便起身光明正大看他写给侯夫人的信。

    字算不得多,却是情真意切,状元郎写信报平安都比别人要动人许多。

    他便跟沈鸢说:“你在这后头再加一句,说我也想家了。”

    沈鸢:“……”

    随手扔给他一管笔,没好气说:“自己写。”

    卫瓒懒洋洋写了两句,又附了路上瞧见的一则笑话给他娘。

    便晾在一边儿等着风干。

    这时候百般无聊,低头却见沈鸢在车上写什么,似乎是沿路路况,与驿馆的情形。

    似乎还空了几处没写的,有关何处需要修缮,何处马匹需要添置,应当是打算这一路都这样详细记下来。

    传递军情,驿馆是关键,至少康宁城往京城这一路的驿馆,是一条边疆急报的生命线。

    卫瓒见着了,便低头跟着瞧了一会儿,见他一笔一笔写着,便问:“你打算呈给圣上?”

    沈鸢说:“还没想好,只先记着,纵不呈给圣上,往后也都用得着。”

    卫瓒却是点头说:“你心思比我细许多。”

    沈鸢却淡淡瞧他一眼:“这些又有什么了不得,不过是苦功夫,百十件都抵不得小侯爷的军功。”

    “若小侯爷想做,什么时候都能做,我倒要谢谢小侯爷给我留口饭吃。”

    卫瓒便憋不住笑:“你怎的还这样酸。”

    沈鸢轻轻踢他一脚说:“你说呢。”

    踢这一脚,卫瓒没觉着疼,倒牵着了他自己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鸢缓好一阵,半晌才说:“我做不得你这样的人,又舍不得行伍,又能如何。”

    “我从前觉着,我是为了父亲才想做将军。”

    “可真正放下了,我又觉着,纵然比不过你少年英雄。”

    “我自己也想亲手护国泰民安。”

    “至于你……就先这样吧。”

    他射出那一箭,便义无反顾向前走。

    至于那之间的酸涩不甘,他自己嚼了咽了,便也是了。

    他纵然是妒忌他,也要妒忌得坦坦荡荡。

    卫瓒说:“我哪样啊?”

    沈鸢不说。

    卫瓒瞧着他,竟有几分复杂,摆弄着他的碎发,半晌,却是轻声嘟哝。

    “其实我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沈鸢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说:“痒。”

    卫瓒便松了手,轻轻笑了笑。

    却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

    随明瑜公主的车驾,不比他们单独出行轻车快马,一路往康宁城行去,竟走了许久,这般一路舟车劳顿,一行人渐渐面露疲色。

    路上倒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待明瑜公主一行人抵达康宁城,并不能直入城中,还有一应事宜,须得提前商谈。卫瓒便带了沈鸢和其余几个人,提前抵达了康宁城。

    按例康宁城官员只需在城中迎接。

    谁知为首的康宁城将领名唤白振铎,却是个英武豪迈的男儿,亲自出城十余里来迎,远远见了卫瓒一行人,便笑着一拱手,高声喊道:“卫大人,沈大人。”

    兴许武将见着靖安侯后代,多少都有些激动,这位白振铎见着卫瓒,便很是激动,兴奋得手不知放到哪里去好,一会儿摸袖,一会儿摸手的。

    沈鸢跟在卫瓒身后还礼。

    白振铎虽是武人,却一路与卫瓒搭话:“听闻二位从京中来?京中气候如何?”

    “一路可辛苦么?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这附近驿馆颇为冷清,委屈了你们。”

    沈鸢不想这人面上是豪迈的一个人,待卫瓒的态度竟有几分讨好,倒将其他人都冷落了。

    只是这一路这样的官员也有许多,见着卫瓒,便热情有加。沈鸢只当自己是个属官陪衬,一路慢慢走在卫瓒的身侧。

    走着走着,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卫瓒便问:“着凉了么?”

    沈鸢见卫瓒和那白振铎都瞧着自己,便摇了摇头,说:“可能是什么激着了。”

    卫瓒松了口气。

    便听那白振铎连珠炮似的说:“前年我曾去京中,本也想去府上拜会,只是听闻令尊不在府中,便不曾前去。”

    “听得你们要来,已早早将官舍收拾出来了,只是许久无人居住,颇有几分冷清,若是你们愿意,来鄙府小住一二也好。”

    卫瓒素日被吹捧惯了,也见多了这样热情的官员,只淡淡说:“来此处办差,不必铺张。”

    白振铎却丝毫不觉得被拒绝了没面子,连声说:“好,好。”

    又絮絮落落了好一阵子,才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我听闻沈大人身子素日不大好,可有什么需要的么?”

    沈鸢垂眸淡淡说:“一切都带着了。”

    白振铎又捏了捏自己的衣袖,说了两声:“好,好。”

    沈鸢其实很难说清自己对康宁城的情绪,他年少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愿听这座城的。

    旁人说父母是英雄,可对他而言,这座城像是怪物,吞噬了他的父母,同时吞噬的,还有他年少时的所有骄傲和期待。

    只是后来日子久了,待父母的兵书都读得尽了,他又忍不住去搜罗了许多有关这座城的书籍来读。

    去想象父母守城时如何作战,想象父母在这城里如何生活,仿佛他也真的同父母度过这一段时光一样。

    读得久了,连着城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仿佛都见过。

    白振铎一路向卫瓒介绍的那些风土人情,他也仿佛都听过。

    仿佛这样就能离着父母更近一些了。

    可左右四顾,偏偏又那样陌生。

    他们一行人轻装便行,并没有人在两侧开道,入了城便下马。

    却见着城中有好些人在路边,见了他们,便停下手里的活儿来瞧。

    白振铎笑说:“城中百姓鲜少见着京里的高官,来瞻仰一二,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沈鸢多少也习惯了。他这个状元郎的名声传不出去京城,倒是卫瓒这个少年将军,走到哪儿都有人来瞧。

    前些日子经过驿馆,还有姑娘专程来看卫瓒的风采的。

    只是在康宁城如此,越发心里头有些不快,便下意识揶揄卫瓒:“小侯爷果然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白振铎一顿,却是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接着话说:“卫大人这一路很招人喜欢?”

    沈鸢说不出是酸还是调侃,只不咸不淡说:“驿馆还好,若到了大些的驿镇,好些人爬了墙头来看他。”

    “光是路上,卫大人就不知捡着多少条手绢了,可怜银电喷嚏都要让香粉味给激出来了。”

    白振铎听着他言语间几分尖锐不善,便下意识紧张地去看卫瓒。

    卫瓒却是笑着回他:“是银电的喷嚏,还是你的喷嚏?”

    “人家扔着玩罢了,我哪一条真收着了。”

    沈鸢轻哼了一声。

    白振铎这才松了口气。

    卫瓒却是若有所思,轻轻看了一眼沈鸢。

    这般又走了几步,路边一老者似乎是瞧着了他们一行人牵马随兵的,惊了一惊,手中的篮子“咚”一声落了地。

    一筐子瓜果滚落了一地,滚至沈鸢的脚边,沈鸢便忙俯下身来拾起,走了两步,正欲将那果子放进老者筐中。

    却见老者没有管那果子,只紧紧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发须已花白,目光也已浑浊,声音也沙哑难辨,却是喃喃说:“玉将军……回来了?”

    这街道骤然静了一静。

    仿佛刚才一直滔滔不绝的白振铎,也忽得没了声响。

    沈鸢怔了怔。

    环顾四周,才忽得发现。

    这许多人的目光。

    竟一直都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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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88、88

    沈鸢这一路走得很慢。

    他怕惊扰了这些人,

    沿路人仿佛也怕惊扰了他,就这般一路无声无息走至康宁城府中,才觉着自己不知为什么鼻酸了。

    卫瓒瞧过去。

    沈鸢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无事。

    入得城府,

    先见了主官。礼仪一应事宜,自有专人商议。

    卫瓒此番是拿着嘉佑帝密旨前来的,主官看过,

    便拧起眉头,

    半晌才说:“如此说来,卫大人要接管城中军?”

    却是白振铎愕然片刻,道:“此行不是送那明瑜公主么?怎的就要接管军队了。”

    其实不怪康宁城中人惊讶。

    自沈家夫妇亡故那次之后,康宁城虽成了边城,

    辛与祁却已许久未起战事。

    谁都更愿意相信日子太平,当局者便难免少了些危机感。

    可事实上,

    康宁城始终是一个不适合作为边境的城池,缺少足够的天险地利,

    这些年城防虽有加强,

    可一旦面对辛人来犯,也是难免危机四伏。

    主官仍心存几分侥幸,

    说:“这些年也都相安无事,难不成真会打起来么。”

    卫瓒说:“辛人这些年不曾妄动,

    是因为老皇帝没了侵土略地的野心,不愿久战。”

    “如今三皇子一死,

    老皇帝重病,余下几个继承人便蠢蠢欲动,

    辛人的态度难免反复多变。”

    “若明瑜公主归国事成最好。”

    “若是一旦辛人想法有变,

    那么康宁城恐怕便危险了。”

    他其实一路与沈鸢讨论辛人时局时,

    便隐隐有此猜想。

    嘉佑帝虽不通兵法,但对局势却还是敏锐的,派了卫瓒来,也是用意在此。

    除去接管城中军,周围几个城的兵粮也能暂且听卫瓒调配。

    一旦有变,也不至于仓惶不及,彻底被动。

    闻听他此言,众人皆沉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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