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易禾今日得了赏,心里高兴,便又请了南风馆的小倌入府一回。这回一并请了五六个。后面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轻歌曼舞通宵达旦。有诚时常偷偷甩脸色给她看,偶尔会顶嘴,总之就是不想让小倌进门。易禾也不欲多费口舌,干脆直接在馆里喝到漏夜才回府。有诚见她这几日行为失态,便知她又因为什么事跟自己过不去了。过不去不要紧,可是下了值连家都不回,日日跑去南风馆消遣算怎么回事儿?因而劝道:“公子,您就别惦记世子了,倒是您跟东海王的恩怨,该早些化解才是。”“公子,您老往这种地方跑,官声还要不要了……”易禾醉醺醺地拍了他脑门一下。“这种东西,本官何曾有过?”……这几天的京城,坊间巷子里开始传出一些流言。南风馆里一个清秀的小倌被易家公子瞧上了。不但夜夜去听他弹屈茨,还将人带回府中以娱宾客。那日在橙从外头回来,食盒还没撂下就急匆匆进了易禾的屋子。“公子,外面那些人又说你是个断袖了。”易禾点点头:“我本来就是。”“可您召小倌来只是教他写了一晚上字啊。”易禾瞪她:“天杀的,你要是敢说出去,我马上将你撵出府嫁人。”在橙委屈:“奴婢没说过,公子何必威胁?”易禾细细一琢磨,其实心中倒颇为高兴:“你每五日才出门一次,如今你也听到流言,这就代表众所周知了。”“可是这样下去,公子你还怎么议亲?”易禾忍不住笑出声,就算我不是断袖,又如何议得了亲。前几年她在京中一直是这般名声,只不过最近一两年她安分守己,好像没什么人提了。所以她还要重新加深一下大家的印象。没办法,当年她爹一道奏疏把司马瞻送去雁门关的时候,也没想过以后司马瞻会把她送到鬼门关啊。他不是说让易家绝后吗?我自绝后路就是了。以前她断的是袖,避的是婚。现在她断的是袖,保的是命。一袖多用,岂不便宜。……御史台的耳目向来是最灵通的。翌日早朝,御史中丞便上殿弹劾她官体有失、狎玩醉酒等一系列罪状。陛下气得又当场怒斥一通。“易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浮浪不孝子孙,整日混沌撩闲跑去寻是非,蠢得你爹中元回魂都不忘骂你一句如此没良心。”易禾在殿上磕了不下十几个头,喊了不下十几声“陛下恕罪。”满朝文武都在幸灾乐祸,开始私下议论她的过往:这易禾之前就是个花花太岁,当年易沣故去还没半年,他便同京中几个纨绔夜夜笙歌寻欢作乐。只因当时京中盛行“居丧无礼”,他又是白衣之身,这才堪堪躲过了一劫。后来他借着祖上荫封被定了上品,再因一副好样貌加一点学识进了太常寺,三五年就升擢为三品大员。虽说没有实权,可毕竟官大一级,次次与他相见都要行上礼。哪个能服气?只怪陛下偏心得紧,将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差使给了他。陈列下来,此人也就这一张面皮是精致的,除此之外,再无可取之处。……不过陛下这次属实是被气到了。骂完还不解气,下朝后又将她叫到书房继续痛骂。“臣工失仪,据实纠参,你可有话要驳?”易禾老老实实地继续磕头:“微臣死罪。”司马策觑她一眼:“朕不管你打得什么主意,最近都给朕老实点,否则御史台那帮老东西能拟奏章告到你入土。”易禾顿时明了,原来是陛下看奏章看恼了。这也不怪她啊,司马瞻一回京,朝内朝外都恪尽职守秋毫不犯,御史台已经很久没开张了。没事奏了怎么办,弹劾礼官呗。陛下设宴她端酒慢了要弹劾,陛下赐花未簪要弹劾,告假三日要弹劾,上殿不疾要弹劾……除了喘气他们不劾,其他举动都被劾奏过一个遍。如此也不是一两年,朝堂上向来都是舔痈舐痔者多,涂脂抹粉者多。也搭上她辫子把柄多,恶名前科多。所以御史台的政绩靠她一个人就能完成一多半。今日殿上的几十名大员,若盘算哪些去过清馆雅舍,挨个砍头肯定有蒙冤的,隔一个砍一个肯定有漏下的。御史台偏偏就只盯着她自己。还不是因为她族中无靠山,朝中也无朋党,弹她没有任何顾忌。再是太常一部事重职尊,在其位者动辄见咎,所以多数时候就忍了。这次……这次也只能忍了。经常被弹,就特别经弹。“回去上疏请罪,事不贰过。”易禾再叩头:“多谢陛下,微臣遵旨。”……回到太常寺时,几个同僚正在扎堆等她。少卿问道:“大人,陛下没有训斥你吧?”易禾摆摆手:“放心,没有。”太常寺本就是个清水衙门,在各部各曹中,属于干活最累,挨骂最多,风险最高的一个部门。还最容易被连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只剩尊贵体面了。易禾今日殿上被朝臣弹劾,她手下的人也很是担心会殃及池鱼。生怕全被罚去皇陵。想想隔壁的大鸿胪,不但在皇陵里洒扫,还要每天给先祖们表演歌舞。这哪是人干的事?白青送到她手里一碗茶,趁无人的时候悄声道:“如今殿下回京,见风使舵的人蜂拥而上,陛下的态度又暧昧不明,属实让大人为难了。”白青入太常寺已有三年,生性耿直、为人坦荡,算是易禾可以信任的手下。太祝一职乃正五品,但凡换做中书、门下的这个品级,已经很有威势了。可惜,白青这个五品同她的九卿一样,驴粪蛋上挂霜——面上光。还要跟着她日日担惊受怕,也是过于寒碜了。想到这儿,她拍了拍白青的肩膀:“无妨,劳你挂心了,本官心中有数。”待白青走后,易禾掩上工房的门,掏出钥匙,将抽屉里的奏疏拿出来。陛下要她将这几日在南风馆的见闻行事一字不漏写下来给她定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