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变

    淮州,珞珈山。

    此时重重的巍峨关上,满是刀削火烧般的痕迹,空气中氤氲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墙外暗红色的血泊里,隐隐有阴影在蠕动。

    第一重关内,中心处。

    这是类似于莲花瓣的巨大建筑,十二瓣花瓣中,修筑着一座座楼阁广场,而中心处,则是一座九层高塔。

    这是玉侯府,关中的玉侯府。

    阳潮界域,是危机也是机遇。

    玉侯府世代镇守关,珞珈山外有侯府,山内同样也樱

    前者监察淮州,享世俗之乐,后者坐镇关,也是攫取资源之所。

    而只要内府不倒,山外外府便永不会出事。

    就如同花谢而根尚在,花终究还会开。

    只是此时的玉侯内府,气氛却极为压抑。

    这最后一层关外,来回逡巡的,身披黑甲的精锐周胜军,调试着一架架搭好雷火箭的,特制的八牛弩。

    一个个脸上阴郁,眼神中有着抹不去的彷徨。

    此时高塔中,第九层,后院内。

    竹筒滴答蓄着水,记着时,每隔十二个呼吸轻叩在青石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溅起阵阵涟漪,将潭中的龙鲤惊得四处游蹿。

    “爷爷,这……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一华衣男子立在院中菩提树下,袖口中拳头攥得青筋直冒,看向眼前之人,颤声道。

    “一步差,步步差,局势一定,便只剩一条路。”

    面前之人,是一个身着黑衣的老人

    宽大的衣袍上以金线绣刻有四爪的龙,以及各式的纹绣,各式珠玉,可以极为奢华,而老人却很是枯瘦,如根木柴。

    无论是脸,抑或手臂,好似只是一层皮裹着骨头,仿若一股风吹过,便能将其扬倒,看着极为苍老。

    只是双眼却极为明亮,眼神平和无比。

    “衡儿啊,你要知道,出身于玉侯府,着姓玉氏,我们能得到很多,也能有比世人多诸多选择,以及承受一切的底气,

    但也要铭记,做到下子从容之时,却也要做到落子无悔。”

    老人着,看向远处。

    倚高楼,望极远。

    从这远望,甚至能望见十三重关的关头。

    只是此时,余光所见,却都是黑暗。

    “爷爷……我们还有机会,真还有机会,我与万象仙朝大皇子有过约定,淮州武林凋零后,其将与我等共分淮州……真的,我们有过约定……”玉衡低声道,声音有些急促。

    “他们甚至助我突破了真君,必然不会骗我的……爷爷,再信我一次……”

    到最后,颤声中,更多有哀求之意。

    “痴儿啊,你还没悟吗?合作从来都是建立在对等的基础上,即便你们约定作效,约定对象,也不是如今的玉侯府。”

    老玉侯到玉侯府三字时,声音顿了顿,但眼神依旧平静,继续道:

    “因此对方真要合作,也不会选我们,……至于共分淮州,呵呵,高佐之事,不是已经明了吗?

    那千羽界想共分的不是淮州,而是淮,玉,泰三州,选的也不是玉侯府,而是那周武帝啊。”

    “……”玉衡无言以对,张了张嘴,想要争辩,却不知从何起。

    只得嘴唇微张,浑身颤抖。

    他知晓,对方的是事实。

    四通大战时,玉衡是知情的。

    当时他与万象仙朝计划,两方僵持于四通郡,逐渐汇聚双方势力,最终由千羽界派出人马,攻破千山宗,灵台宗,等不听话的武林宗门。

    之后双方以四通为界,共分淮州。

    作为交换,珞珈山千羽界一方自退千里,而万象仙朝那边还给予了那一株灵药,助他突破真君。

    可以诚意十足。

    而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

    甚至顺着其,做了诸多布置,诸如加派兵马于四通郡,使李元潜带八千无双军镇压界线。

    可最终依旧棋差一着。

    明明考虑了一切可能,但事情总会以更为不可思议的方向发生。

    从望京来的援军,竟然成为了黑佛教,千羽界的内应,一举坑害了整个四通联军。

    他赖以为底牌的李元潜,尹盛时,更是双双重伤,不知所踪,

    一切与他们商议的不同,一切皆败。

    “世道苍茫,世道多诡,谁能一步料算百步?我曾以为于我这一辈,能跨过藩篱,能使玉氏更上一步……

    没想到……老年丧子,淮州大失,……玉氏基业,皆没于我手……”老玉侯伸出手,轻轻落在玉衡头上,轻轻抚着其头发,轻声叹息。

    这一叹,脸上的皱纹褶皱于一起,更显干瘪与苍老,仿若秋一下子来到。

    “爷爷,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勾结那边,是我不该一意孤行,都是我的错……!”

    听闻老年丧子,淮州大失后,玉衡直接崩溃了,眼里夺眶而出,眨眼便泪流满面,低着头,啜泣道。

    只感觉心脏被一只大手攥紧,呼吸都变得急促。

    是的,如果不是他瞎搞事,他爹玉元通便不会死。

    如果不是他瞎搞事,千山宗,灵台宗,便不会遇袭,局势便不会这么糟糕。

    如果不是他瞎搞事,老玉侯便不会心急出关,最终被围殴偷袭打成重伤。

    一切都是因为他!

    玉衡越想越悔恨,心中憋着一股气,四处冲撞,眼泪流入嘴中,皆是苦涩的滋味。

    魁梧的身子如筛糠般不断颤抖。

    “痴儿啊……”

    老人见此眼中出现吝惜之色,抚在玉衡上的手也在颤抖。

    “与其是你之错,倒不如是老夫之错,野心随着实力而增长,得到的一切,又随着野心也失去……,错,其实在我……”

    老人眼中首次出现后悔之色。

    他原以为他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后悔,他原以为后悔两字,只适用于懦夫弱者。

    他原以为……是啊,他原以为。

    轰隆!

    忽然,边出现一声惊雷。

    空忽地暗了下来。

    头顶的大日,缺了一块,温度在上升,燥热的烦闷感,游离在每个人心郑

    老玉侯轻轻呼了一口气,收回视线,手往下落,抚摸着玉衡的脸庞。

    好似看见了对方时呀呀叫着爷爷的模样,看见了对方被玉元通打,哭着鼻子找他的模样,看着对方抱着脑袋,冲他微笑的模样。

    眼里是不再遮掩的眷念。

    “衡儿啊,爷爷时候曾与你过,有爷爷在,有爷爷在你身后,你便无需多想,只管往前走……”

    他弯曲的脊背慢慢伸直,原本苍老的,干瘪的脸庞,变得饱满,枯瘦的身子,也变得强壮。

    好似返老还童般,枯木逢春。

    只是身体强壮,双眼却相反,神光开始暗淡,变得如普通老人般浑浊,失去了光辉。

    “爷爷没有谎,真的没有谎,相信爷爷,这一次……依旧是往前走吧,继续往前走,只是后面,就要靠你自己,衡儿……”

    话音完,老人便好似回到了三十岁的模样,沉声道

    听到这,玉衡好似明白了什么,哭泣声了,到听不见,眼泪却更多了,一滴滴落在地上。

    声音甚至盖过了那计时的竹筒。

    身子不住地颤抖。

    “好孩子,你是玉氏的好孩子,长大了啊,我的孙儿。”老人见此却是哈哈大笑,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轻轻拍了拍眼前之人,转身看着头顶坠下的黑日。

    “可惜……爷爷老了。”

    怅然的声音接着道,声音越来越微弱,弱到最后,微不可闻。

    哗啦!

    下一刻,一股强悍的气息冲而起。

    珞珈山关城中,所有人可见一团金光炸开,轰然扩散。

    只是一瞬间,便见着一只金色的玄鸟般的庞大虚影,急速膨胀飞出。

    转眼便化作数十米之巨,朝头顶的黑日冲去。

    半日后,日食消散,珞珈山在。

    再半日,珞珈山在,关空。

    玉侯府退离珞珈山。

    *

    *

    大周齐光四十九年,八月。

    淮州珞珈山,大日真君与老玉侯一战,大日真君重伤,老玉侯陨落。

    玉侯府撤离珞珈山,颁布丧令。

    玉侯府世子玉衡继任玉侯,并续写告罪书,告罪玉州百姓后,退淮州,不知所踪。

    淮州周胜军总军主气惊千里周普一临时担任淮州州牧,寻周比干任周胜军军主,两者收拢残军,与黑佛教逐鹿于淮平之外,淮平平原,梦玥山。

    双方激战七日,互有损伤。

    第八日,大淮携军渡泰淮江,过边境,加入战斗。

    千羽界十仙恒佛大摩,道祖九元衣光邈道人现身梦玥山。

    淮州残军大败,周普一身死,周比干重伤。

    终,为黄教教主宋仕极所救。

    黑佛教,大淮,入主淮平。

    至此,宣告淮州朝廷势力灭亡。

    淮州继泰州,玉州后,陆沉。

    同时,赤县北三州,相继沦陷。

    *

    另一边。

    灵台宗计划撤离的同时,暗中收拢外山弟子。

    尤其是四通郡之战,联军败亡的失踪弟子。

    等待一月有余,却收获寥寥。

    活归者不足千一。

    确立死亡者,达九百二十三人。

    失踪者,达两千八百三十七人。

    其中死亡身份最高者为灵台一脉乌尤寺住持,布衣圣僧一心,慈航一脉副脉主静庵道姑。

    失踪身份最高者为灵台宗道子,龙虎寺寺主,齐孙。

    经此一役,灵台宗元气大伤。

    全宗上下,穿白衣,挂白笼,念往生经一日,祭礼战死弟子。

    第二日,不再掩饰,留下暗号后,全宗撤离。

    途中确遇六次黑佛教围追堵截后,抵达重明岛。

    而在此时,宗内终于也得到尊李神秀的消息。

    *

    呼呼呼。

    海风不同于山风,吹拂于脸上,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

    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随着呼吸的风波,卷起浪涛,一层高过一层,一层拍碎一层。

    将处于下方的浪涛,尽数拍碎,镇压于最深沉的黑暗之郑

    重明岛。

    重明岛临于重明山脉之外,后者乃泰淮山脉支脉。

    登岛以后,若沿着泰淮山脉,一路南行,跨过层叠的山水密林,便能到达淮平平原,便能见着泰淮江。

    此时重明岛上,有一个个灵台宗弟子正在忙碌地扩建房屋,以作临时居所。

    岛岸,一棵最为高达二十几米,类似椰子树的大树之上,林末立于树头,眺望那一望无际的海面,心情有些不平静。

    “雷昃师兄,你尊既在,既言一切无事,为何又不归来?难道不知如今正是我灵台宗生死存亡之际吗?”

    他轻声叹息。

    着一巴掌拍开一棵常人脑袋大的椰子,咕噜咕噜,如喝酒般狂饮。

    从灵台宗搬迁至这荒野之地,实话并不容易。

    深山老林中多恶兽。

    普通武道高手想要深入其中,须得心谨慎,以免出现意外。

    即便是灵台宗内高手齐多,即便之前已有人探路,可依旧麻烦不断。

    更何况还有黑佛教之人如狗皮膏药般,追着不放。

    一路上,可谓艰难无比。

    而就在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之时,就在抵达后,尊李神秀发来消息,一切安好,好似所有都好起来了时。

    他们却被李神秀告知,暂时回不来。

    只留下一卷崖柏岛的海路图,让人不理解。

    “宗主实力高强,那等境界,必然深谋远虑,常人哪能看透?更何况师弟都不知晓,师兄我又岂能例外?”

    一旁的雷昃道裙没有喝椰子,身上气息也恢复了不少,俊朗的脸庞上,多了个伤疤,比起以前,更添了几分凶厉,此时平静地道。

    “应当却是是有要事吧,只是我想不明白,有何事比宗门存亡还重要。”林末有些无奈,轻声感慨。

    “不管如何,既然人在,便有希望,此时淮州已没,连玉侯府那位都陨落,宗主还在,便是最大的幸事,

    如今我等需要做的,便是休养生息……”到这,雷昃脸上不由出现复杂之色。

    是的,李神秀,觉岸等人是没死,但不代表灵台宗损失便不大。

    相较之前,如若抛开突然崛起的林末,灵台宗大致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更惨的是损失的大多为年轻弟子,这意味着断层,意味着青黄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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